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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文博士的牌打得很规矩。可是他打不出劲头来:上家是玉红,下家是银香,对门是杨老太太;六只瞟着瞭着的眼睛,使他安不下心去。是的,由那两位“姑娘”的口中,他知道了她们是老太太的干女儿;但是他纳闷,为什么老太太单要这样的干女儿呢?他憋闷得慌。由这点事情上,他怀疑到自己的婚事。他始终还没认出哪位女郎是唐先生所提到的。他急于要看见她,看看她是否象杨老太太这么随便的和妓女们交往。他的心简直的没法都放在自己的牌上。假若那位杨女士也是那么随随便便呢,他该当怎办?能够随便的放弃了她吗?不,她大概不能这样。她一定不是面前这些女子中的任何一个,她是正经地道的小姐,一定是还没出来。真希望她出来;不出来可也好,小姐是不能轻易出来见个生人的……翻来覆去的这么乱想,他的牌只能维持住应有的规矩,一点不见精彩。两圈过去,他还没有和一把;手中的筹码渐渐的少起来。他知道自己的皮夹里是怎样的空虚,不能输,输了就当场出彩;这是头一次到杨家来!根本就不应当坐下,为什么这样好说话呢?可是,不这样随和,怎能更进一步的去求婚呢?万一输了呢?乱,乱,他几乎忘了补牌!这点难过,这点迷乱,使他把过去的苦处都想了起来。他很想哗啦一下子,把牌推开,堂堂的男子汉,谁能哄着三个娘儿们玩这套把戏呢?可是,不能这样办,决不能!谁知道这里有多少好处呢?况且是只须陪着她们玩,就能玩出好处呢!忍耐一些吧!他劝告着自己:等把钱拿到手里再说。把这个机会失掉,只能怨自己性子太急,“文博士,请忍耐一些!”他心中叫着自己。

眼前似乎亮了一些,随手抓来张好牌,把精神全放在牌上去,心中祷告着:这把要是和了,事情就一定有希望!转了两轮,果然把牌和出来了!他不由的笑了。不在乎这一把牌,他笑的是为什么这样巧呢,单单刚一祷告就真和出来!有希望,有希望!洗牌的时候,他的手碰上了银香的,银香瞭了他一眼。他心里说,哪怕唐先生给介绍的就是银香,他也得要。钱是一切,太太只是个饶头,管她是谁呢,管她怎样呢!

不错,按着美国规矩,就凭这个博士学位,他应当去恋爱,由恋爱而结婚,组织起个最美满的小家庭,客厅里摆着沙发地毯与鲜花。可是,美国的规矩得在美国才能行得通呀,而这是中国。在中国,博士得牺牲了爱情,那有什么法儿呢,反正毛病是在中国,文博士没错儿。对的,扣着这张白板!楞吊单,也不撒手它!“白板?单吊!”文博士推了牌,眼睛发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