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巨大 直达底部
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12、通缉令

喻。婉喻的信一月一封,谈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她说得详尽极了,都是细节,当时2岁的我误把一颗话梅放进嘴里,酸出一张怎样的滑稽面孔,婉喻都用她娟秀的小楷一笔一划写给了丈夫。孩子们的成长他一点都没有错过。家里成员的生活也从来没落下过他。婉喻的信里,一半写现时,还有一半,是写过去。焉识、婉喻还有恩娘的过去,在婉喻那里都有完整的备份。看信的时候,陆焉识发现冯婉喻总是记住事情美好的那一半。婉喻在信里跟他重新过一遍那些日子,把它们过成了好日子。

婉喻总是在信上这样问,焉识,记得……吗?他想告诉她,他记得的,只是记得的和她记得的大相出入。但他从来没有在回信里这样告诉她。他还想告诉她,他们俩的过去,或美好或庸常,都是他们自己的,私密的,都不该给××信箱后面的眼睛去看。老几多次被赤身露体地搜身,但××信箱后面的眼睛让他觉得自己和婉喻更加赤身露体。

老几靠记忆把婉喻的信存档,按年月日编号,一封不漏地保留起来,然后就把实质的信纸烧毁。婉喻娇羞的字展露给××信箱后面的眼睛是无奈的,但绝不能再让其他人看到眼睛里;那都是些什么眼睛——看过凶杀和暴行,看惯了血污和粪土,满映着同伴多日不洗的污垢面孔和漆黑的鼻孔。

也许他的逃亡就为了这个目的:要当面告诉婉喻,他什么都记得,正因为记得,他现在知道那么多年他自己误了自己,也误了婉喻。他要婉喻原谅,他最好的年华没有给她。他一定要婉喻原谅他对她的心不在焉,在她身边的他仅仅是一份面带微笑的在场。

老几刚刚跑出黑刺林子就听见后面的喊声。年轻军人倒仓嗓门叫完一声“啊!”之后,想起他该叫的来了:“站住!再跑我就开枪了!”

老几想,犯人来了十来个,军人不可能放了那十来个追他一个人。军人的枪举起了,62岁的老几觉得准星锁住了自己花白的脑勺。就在稀疏的花白卷发和薄薄的颅骨下,他那存有多部手稿和婉喻百封家信的记忆,此刻正在被准星锁定,任何千分之一秒,子弹都会使那些精彩记忆崩出,热乎乎地流淌到正在枯干发白的草地上。但老几还是决定跟子弹赌一局。“啪!”的一枪。老几身后的一截树梢飞出去。又是连续两枪,老几觉得现在是自己的脊梁在军人的准星里。

一个军人也骑上了马,朝老几追杀过来。老几对于马的那点学问可帮了他大忙。青灰马是正确选择。青灰马还有个好胜的性子,只要屁股后面有追的,它就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