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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页

坐上去便让你陷入被动和劣势。它的扶手上包着假皮革,上面有一道道划痕。是那些窘迫不安的手干的。什么都干得出来的手,坚硬肮脏的指甲在上面刻划,同时是谎言、狡辩、不得自圆其说,这上面或许将添上我的指甲割划。我的手也什么都干得出来:一小时前,在书店里把一本课堂急用的书塞进了羽绒服的大口袋。我买这件不合身的羽绒服,就图它有两个巨大的口袋,使我的书本开销大大减少。我的落网很可能和我在书店的不良表现有关。

除此之外,我看不出我有什么破绽。

门开了,进来个男人,一个标致的小伙子,头发火红,梳成保守、可靠的偏分,脸色新鲜,带一股得当的科隆香气。他向我伸出手:“对不起,让你久等。”他的京腔一点儿调也不跑。我把手给他握,我的微笑不太好,有点魂飞魄散。审讯者的漂亮是个冷不防。他比我认识的所有美国男人都漂亮,声音纯净,笑起来白牙如光亮那样一闪。而且他很年轻,最多三十岁。不过,你别忘了你在哪里。我看不透:是因为他牙齿特别整齐,才使他的笑容格外健康呢,还是由于一副健康的笑容而使他的牙显得异常整齐。你别忘了他是你的审讯者。

我接过他递上来的名片。名字是“理查·福茨”,职务是“特别侦探”。更准确的称号应该是“特务”或“便衣”。

便衣福茨替我脱下羽绒服,接过我的红围脖。这套动作他做出一些体贴来,像个男主人接待他的女客人。别这样想,他这是在缴我的械。我目送他抱着我的衣服出了门,两分钟后回来了,告诉我:“替你挂到衣架上了。我办公室里。”

我说:“谢谢你。”你就是不剥走我的衣服,我也逃不了。

他解开深蓝西装的纽扣,松了松黄地黑点的领带。对我说:“这里热得不像话。你热不热?很无聊——冬天比夏天热,夏天这里要穿件毛背心。有什么必要?夏天这屋里非常冷,豪华的冷,奢侈的冷!”

“是吗。”你夏天在审谁?

“你该看到芝加哥的夏天。为了它一个夏天,我们情愿忍受它三个冬天。芝加哥的夏天只有四个月,其余三个季节都是冬天。”

我笑了笑。他一年四季都这样,在这屋里一团和气地坐在审讯者的位置上。他的审讯都是从东拉西扯开始。从很好的笑容开始。这是个年轻的笑容,很高兴自己活着的年轻的笑。他打开抽屉,拿出一个档案夹,目光从左往右扫,一趟一趟扫下来。然后他合上它,两个小臂压在上面,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封面上轻轻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