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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不去了。”焉识说。

冯仪芳把披着长发的脸转过来。将近一天一夜,其实娘儿俩的对话一直在心里连续,那关于留学与否的讨论一直没断,无声的争执一个回合来,一个回合去,都在心里,因此此刻焉识猛一张嘴,说出的话在弟弟听是缺乏上下文的,在恩娘这里,却正好对接。

恩娘一动没动,但是活过来了。

“去还是要去的。留学是好事体。婉喻也会高兴的。”

看看,来了吧?焉识看着自己一句话救活的继母,想着下一句话别又杀了她。他接下去说恩娘你一个人担一个家,担四五年不是容易事,书不读了就能早一天赚钞票,那我就可以跟恩娘你一块来担当了。

“留学是要去的。”

“不去了。”

“去吧。”

两人都把自己渴望的东西拼命往外推,违着心愿地客套。十四岁的弟弟觉得这事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也没有一点意思,一会儿立正一会儿稍息,几秒钟换个姿势。

“恩娘说,去。”冯仪芳板上钉钉地说。她把道理讲给焉识:焉识不是读两本书赚点小钞票的男人,假如恩娘她为了让焉识赚点小钞票,早早撑起家门,对陆家是犯罪。就是天下人都没得书读,也该有书给陆家的焉识读;恩娘就是抽纱抽瞎了眼,耽搁焉识读书的罪过她是不会犯的。

“谢谢恩娘。”焉识低下头。

恩娘哭了一夜一昼,是哭别她的继子呢,是在哭着割舍呢。焉识一副身心都化成谢意了,觉得留学的好景都是恩娘赐给他的。女人在这世上这么可怜,却还是对男人处处谦让,还是一再放他们去飞,去野。六月到八月,一个夏天,除了预备功课考官费留学,他总是陪在恩娘旁边。恩娘赏给他远走高飞的自由,他为此亏了理一样。九月在娘儿俩奇妙的默契中和考试成绩报告一块到来。他拿着几乎是完满的成绩报告奔上楼,放在恩娘一小碟一小碟红色绿色紫色的水彩之间。恩娘提着狼毫笔读完报告单。

“好了,那就理一理四季衣裳吧。”恩娘说。一个深明大义的女人就这样树立在焉识面前。

这个时刻,焉识觉得恩娘是他最大的恩人,最近的亲人。恩娘跟人说焉识的一手好字是她栽培出来的,焉识的一口上流英文是她陪练练出来的,这些虚荣透顶的话他都毫不在意。她说,假如他不留洋,她抽纱画扇子吃的苦头值什么呢?仍然殷实的陆家在她话里是一副破架子,穷困如同烈焰上了房,不是她抽纱、画扇子来救火,陆家早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