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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残稿

期而遇。四目既不免交接,我便更能感受到对方在老大哥颐指气使的差遣之下“护送”我这一程是多么地无聊、无奈,又多么地敢怒而不敢言。于是我只好低下头,抽出高阳那叠手稿来读。

我没有特别注意所搭乘的火车是哪一种型号,只知道它大站小站无站不停,且不时会碰上必须暂停让轨的会车状况。应该是行经竹南附近的某地,我们这列车居然在旷野中停了半个小时之久。我从而读完了厚甸甸的一份手稿,只觉浑身上下的每一个骨节都像是当年在青年公园里被孙小六整治了一番之后那样,忽然间崩松脱落、又在转瞬间接合了回去,还发出“叱叱喀喀”的声响。

我在这一刻重新想起《精武门》和那部暴露拍摄作业实况的纪录片来—可不只是因为骨节叱喀作响、浑似李小龙的缘故,更准确而深沉的原因是:我开始面对一个写作上的问题—该如何将脑海中只有一个画面的《城邦暴力团》写出来?写成之后的《城邦暴力团》要像《精武门》那样的一部电影,还是像侧写李小龙的一部纪录片?我之所以如此困扰,乃是因为我所想像的、虚构的情节有如一部剪辑完竣、顺时展开的《精武门》,但是故事平庸、张力荏弱、内在情感既单薄又刻板。然而在另一方面,我所面对的真实材料却奇险诡异、荒怪迷离,充满了超越经验和常识范畴的生动细节;偏偏这些真实的材料又非依循时序的推移而为我所得—许多较早发生的事件是截至我细读高阳的手稿之际才显迹露相的,当这些材料正补充着我行将遗忘的一些生命记忆之时,我就活像是一个误把八厘米纪录片的画面植接到剧情片里去的导演,让胸口已经冒出一枚血红的“终”字的“陈真”落下地面,以大拇指抹去鼻尖的汗水,走入大厅,准备面对门墙外正喷出硝烟的枪阵,怒喝一声……

恐怕也正是在竹南附近那个旷野之中不进不退无前无后近乎永恒的等待期间,我决定将高阳的手稿抄入《城邦暴力团》的情节里面。也正由于这份手稿的篇幅庞大、内容芜杂,抄也不胜抄,只好拣择筛滤,裁去其中大抒思乡之情、忧国之感以及痛诋学、官两界衮衮诸公贪鄙庸懦的章节。如此剪摭,居然亦能成章,可见高阳行文,常隐端绪于枝蔓,令读者初读如隔雾看花,再读则拨云见日,三复斯旨,则赫然发现:那些看似无关宏旨的细节、议论甚至个人感慨,其实却是把来调剂情节,制造“穿插藏闪”趣味的佐料。尽管如此,我还是不得不精简删削,载抄载惜了。以下便是高阳之文,原亦无题,姑名之曰“残稿”—

高阳残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