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雌性之地

愚弄的愤怒,或是打趣一切的玩世不恭。我看见她们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工作服,胸前印着“安全生产”的字样,头发已花白,面颊上被炎日灼伤的疤痂,已永久烙在她们的容貌上。其中一个是牧马班的副班长,最后一个离开草地。她说车开到一些洼地时,看见许多大牲口的白骨被雨水冲到了那里。她说着眼里便有了泪。那些已变成累累白骨的军马是她不得不遗弃的光荣与梦想,是她不得不正视的被勾销的一段年华。我在今天写后记时再次回忆她的模样,她那双不大的眼睛有种奇特的单纯。不知这样的一个女性在今天会怎样生活,可会感到尤其孤独。

一九九二年,我因第二次在台湾获文学奖而被邀请访台。入境手续却一直到一九九三年才获准。一九九二年八月中旬,颁奖典礼已结束半年多了,我的到达似乎很踩不到板眼。当时《少女小渔》正要拍成电影,因而我也颇借光地在几个主要大报上露脸,挺是幸运儿的样子。尔雅出版公司的老板隐地先生刚出版了《少女小渔》,正在读《雌性的草地》。刚回美国,就收到隐地先生的传真,说:“……书还只读到一半,隐约感到它是一本奇书。”于是就决定出版了。一九九三年底,我便收到了《雌》的尔雅版,黑中渗绿的封面,一只马头的巨大阴影。看来出版者对这片“雌性草地”的神秘与叵测、凶险与魅惑有一番揣测。

我的朋友陈冲读完《雌》后对我说:“很性感!”我说:“啊?!”她说:“有的书是写性的,但毫不性感;你这本书却非常性感。”英文中的Sensuous不完全是性感的意思;是更近于感官的、更近于生理的一种审美活动,以区别阅读带给人的思维运动。把女性写成雌性,这个容纳是大得多,也本质得多了。雌性包含女性的社会学层次的意义,但雌性更涵有的是生物学、生态学,以及人类学的意义。我一直在想陈冲说的“性感”,是不是指此。因为雌性的世界,是感性的世界,有着另一套准则,建造另一种文化,根底便是感官、感知。我一向很在意陈冲的意见,她是个酷爱读书的人,读过许多好书,尤其当代西方文学。似乎是读书的余暇去做电影明星的。

这时是美国西海岸时间的早晨十点,我坐在白色的书桌前。桌上有中、英字典,几十本正在读和刚读完的书与杂志,还有稿纸、笔和几种式样、色彩的发夹。窗帘是深绿的,窗外是松树及美国蔚蓝色的领空。而我在为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冲动做着些归纳,为了不使它有太多的时过境迁之感。二十多年前的我,在那顶帐篷里,嗅着牦牛奶煮稀粥的热膻气,丝毫没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