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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姐来的时候是满街飞杨花的那些天。上一年收成后捂了一冬,脸捂白了,脸蛋才洗过一样发湿,还有两片天生的胭脂。对此外婆也说不是好事情。那是肺痨烧出来的。腊姐未来的公公,就是外婆的远房侄儿,是不敢瞒外婆的。他告诉外婆腊姐上一年咳了多半年,从拍的片子上看,腊姐的肺痨出三个小洞眼。远房侄儿一再声明,那些洞眼都对上了。外婆当然马上就明白,腊姐不是送来孝敬她的,而是来吃城里的好伙食,养肺上那些洞眼的。外婆叫腊姐搬蜂窝煤,腊姐若在搓衣板上码上五层,外婆就会从手里的纸牌上抬起眼,说:“你搬一垛城墙呐?回头累出好歹来,是你服侍我啊,还是我来服侍你?”腊姐笑笑,嘴角下一边一个小窝。她说多搬些少跑几趟。外婆垂下眼继续和自己玩纸牌,慢条斯理说:“攒下几趟好跑医院,是吧?”腊姐的脑筋不晓得跟着外婆的话拐弯,又笑,穗子一看就知道她是没懂;是课堂上那种笨学生偏又碰上同她过意不去的老师,给叫了起来,只能浑头浑脑地笑。

穗子与各种病都离得十万八千里,看上去却是各种病都沾边的,她七岁了,个头还是五岁,一头胎毛,面皮白得让人有点担忧。尤其不讲道理起来,太阳穴上那些蓝色的筋就会霹雳般欲闪出那层薄皮肤之外。这时腊姐就感觉穗子有性命危险,整个小小人儿糊在正月十五的蜡纸或细绢的灯罩里似的。腊姐这时是绝不敢惹穗子的,不仔细这盏精细的纸糊灯就要给下面那些铅丝般浅蓝血管捅破。穗子不讲道理的时候是没人来搭理她的,外婆摸她的纸牌,外公抽他的香烟、挫他的钥匙、记他的柴米账,或去院子里巡逻,伏击那些围墙上爬来偷他两棵桑树上桑叶的野孩子。因此穗子不讲道理时是没趣的,往往也是自己下不了台的。这局面直到腊姐来了后才有改变。她不许腊姐像外婆、外公那样看不见听不见她的脾气,她要腊姐陪她不讲道理,伺候着她把一场不顺心从头到尾发作完毕。自来了腊姐,穗子便不再有下不了台的时候,腊姐会说:“好好好,就是我惹的,我讨厌,我唱黄梅戏左嗓子。”再是效果不好,她便抓起穗子干细苍白也带浅蓝筋络的手,拍在自己脸上,算是穗子冤有头债有主她替穗子抽了那位冤家耳掴子,当然穗子的力气全控制在她手里,她是不舍得自己真给打痛的,她知道穗子也不舍得拿真正的耳掴子打她脸。总的来说,被父母遗弃给外公外婆的穗子若没有腊姐是基本没什么伙伴儿的:父母给她买了半屋子的娃娃,以免穗子看透他们其实是害怕她对他们的纠缠。穗子有很细密的心思,一肚子是那种被冷落的孩子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