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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按照我母亲的推荐点了菜,请我母亲一块儿吃。我母亲想,跟着他们不花饭钱,说不定住店钱也能省掉。我对我母亲的直觉十分佩服,她和任何人接触,头五分钟就能确定此人将给她多大益处或害处。她立即确定这四位外省人不会给她太大害处。一边吃着饭,我母亲听他们谈着她不懂的事:文明戏、剧本、角色。她在席间也弄清了几个人的姓名。穿黑白细格旗袍的女子姓魏,戴眼镜的男子姓刘。魏小姐不时讲到的事就是“刻钢板”。她很快弄清,所谓“刻钢板”就是写字。

我母亲突然说:我会刻钢板。

四个人一块儿扭过脸:一小时不到,他们忘了她的存在。

刘先生说:你刻过?

嗯。

魏小姐指着刘先生说:当心,他很会剥削人的!

刘先生不搭理她,拿出一枝笔,对我母亲说:来,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我母亲从来没见过这种笔,带一个帽子;旋下帽子,笔尖上居然没有毛。但她一点儿也不露她的孤陋寡闻,不去接笔,对那刘先生说:你先写几个字,我照着你的字写。这样一来,我母亲马上看见这杆笔的全部功能:墨原来是装在笔肚里,它自己溢向笔尖,落到纸上。她心里冷冷一笑,原来外面的一切反比家里容易,城里人的事由竟比乡下好混。她一挥而就地写下了几个字。四个人立刻说:不错不错,蛮像样的行书。

刘先生说:可惜呀,我雇不了你,你要在上海就好了。

我母亲说:你们都是去上海?

他们说他们的火车误了点,才给了他们逛南京的机会。

我母亲说:好巧啊,我也是去上海。

她这个时刻向那位刘先生笑了一下。这种笑很奇怪,只有当事者明白它的真正含义,局外人根本捕捉不住,即便看见它从燃起到熄灭的瞬息,也无法确定它是一个笑。所以我在这儿的意思,就是我母亲对男女间微妙关系的无师自通。假如我现在告诉她:你那是暗送秋波。她一定死不认账:胡说八道,我那时才十六岁,懂什么“暗送秋波”!

刘先生是这个笑的靶子,当然被击中了。他说:你去上海做什么?上学?

我母亲说:嗯。

想勤工俭学?

我母亲根本不知什么是“勤工俭学”,但刘先生脸上的表情告诉她,它多半不是坏事。她点点头。这样她是留了余地给自己的。

刘先生说:真不简单。你多大了?

我母亲胆子一乍,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