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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看,我那时把跟彼得的恋爱看得那么重。对于我们那个年纪的男女,可以没有面包但不能没有恋爱。我们对于荷马、莎士比亚、海涅、普希金、拜伦、雪莱,以及贝多芬、勃拉姆斯、门德尔松、舒伯特的解读其实始终留着一些乱码,要到一次真正的恋爱爆发,才能最后将它们解密。这就是二十岁的我。

我并不着急,因为我相信彼得能够在莫里埃餐厅找到我(就是我们相遇的那家法国餐厅)。

每天下午五点,我去莫里埃餐厅上班,穿着老板指定的黑旗袍。从侧面看,旗袍开衩是一个完整的“7”,几乎裂到我三角内裤的底边。黑丝绒上攀爬着龙和凤,以及祥瑞云朵。

我每天晚上一面弹琴一面等待彼得。等到第六个晚上,等来了我父亲。他是一个人来的,一看就知道在图书馆躲清静,读书读得忘了午饭,五点半就饿得头晕眼花,跨进图书馆外面第一家看上去干净的餐馆。

他被引往一个火车座餐桌。他一进来我就认出他了。

我四下张望不仅是由于无聊,也因为我在等待彼得。在刚刚开始的恋爱中,恋人们的自尊非常娇弱,生怕自己过分主动,前一次约会流露过多而吓着对方。六十年前,坐在一个叫做“莫里埃”餐厅把琴弹得油腔滑调的我就是那么想的:我在外滩一定流露过分了,傻话说多了。可是我多么不甘心做个轻浮的年轻女郎让彼得·寇恩记住或忘掉。其实我掉进了那种男女游戏的圈套:因为想证实自己没有被轻视而对于彼得更加死心眼儿,或者为了扳回自己尊严的得分而更执著地要等到他。彼得那么需要我要给他介绍的工作,他怎么会不出现?他要养活一家五口,看在这份工钱的份上他也会利用一下我的痴情来把工作拿到手。我宁可给他利用,我顾不上那么多。彼得招呼也不打就消失了,这悬疑在我心理上迅速形成压力,压力迅速上升。我搞不清自己更爱彼得还是更爱自己那被轻贱的尊严。

好,这就是我父亲在角落餐桌坐下时的我。他来得可真是时候,我正有气没处撒。假如不是他那个俗媚的、跟狗都发嗲的小夫人把好好一个家弄得俗不可耐,我会落到这地步,到假模假式的法国餐厅来当女琴手?若不到这里来我怎么会遇到彼得,让他付了我的黄包车钱一去不回头?我一晚上的柔情诗意就值那点车钱?

我父亲桌上的蜡烛亮了。他居然不转过脸来看看,谁把《献给艾莉丝》弹得心急火燎,毫无真诚。他什么都不关注,什么都没给他看到眼里。他的漠视真彻底啊,朝我转了一下脸都没认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