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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页

我不会离开你。我说。

可是……他们勒令你离开,你就得离开。

那是你们。我们中国人表面听话,心里谁都不听。我的爷爷就没有听话,离开美国。

可是会非常危险!再被他们抓住,就可能是死。难民都说日本人比纳粹更残忍。宪兵队怀恨谁,谁就可能下落全无——难民营的人都知道。彼得的黑眼睛此刻盯着我,那个可能会下落全无的我。

彼得我爱你,这是我在心里说的。我怎么可能走呢?这是我口头上说的。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

上海是个藏得住任何人的地方。你在跑狗场、赌场、十六铺码头随便跟谁借个火、问个路,碰到的都可能是个鸦片贩子、在逃犯、凶手、人拐子、暗娼、地下抗日分子。天天抓抗日分子和共产党,人家不是一样贴标语,搞袭击?听说上海机场被一支叫新四军的队伍偷袭的事吗?仗是没打起来,可是烧了一架飞机,仓库的货品失窃了。他们都能在上海存在,我为什么不能?我瞪着彼得。

那你打算怎么存在,亲爱的?彼得问道。拿出他不客气的“亲爱的”来了。

我……我暂时躲一阵,等日本人忘了我,我再悄悄找些事做。总会有办法的。我对他笑了一下,被蚊子叮和耳刮子掴的脸感觉又大又厚,笑容怎么也推不动那些肿胀的皮肉。

去了美国,反而对我们更好,你不觉得吗?他说。

他在我被关押的一天一夜里长进了,居然拿出这么大个主张来。我等着他的下文。

我也是听难民营里的人说的,他说。有几家难民和他们在美国的亲戚联系上了,正在等美国方面的经济担保书。一旦有了担保,就可以申请美国签证。你回了美国,可以办一份经济担保给我,我们可以一起去美国。

我看着他。这似乎不是他一时的突发奇想;他一定把前前后后,根梢末节都打听清楚了,才向我提出了这份完整的建议报告。这就是我刚才企图看透的沉重心事。

为什么要我自己回去办理经济担保呢?我可以求我伯伯们办!这样我就不必离开你了!我说。

他们会为我办吗?

总可以先求求看。我呼吸急促,被石膏箍紧的肋骨疼痛发作了,冷气也不帮忙,我的皮肤在石膏下面一层蒸汽。

这天晚上我和彼得喝了三杯酒。他没有酒量,人喝傻了,瞪着我们谈出来的美好前程一个劲儿傻笑。他走后已是深夜,尽管我脑子密密麻麻排列满了该办的事项(要把彼得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