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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倒是比我刚见到的时候健康许多。集中营、轮船底舱、难民大宿舍染到他肤色上的菜青色,已经褪尽了。所以他看上去白净而俊秀。在粮价激涨的一九四一年秋天,能有个健康白净的彼得让我好满足。

彼得说了一句什么。我的脸埋在他胸口,没去注意听。他重复了一遍,这回我听见了。他是说奥地利税务局不寄给他税务凭据,谁都无能为力。

我说不用他管这些,就做好出发准备。他问我能不能告诉他,我到底有什么办法,让他从危机四伏的上海朝着安全的彼岸出发。我说以后再告诉他。他把下巴抵在我的头顶上,请我务必告诉他。

我笑着从他的怀抱里撤出,一边说:你可不要知道香肠是怎么做成的。得有多少恶心的环节才能做出美味香肠,你千万别打听。等盘子摆在你面前,好,请吧,滋味好不好是关键。滋味好就行了。

我满嘴胡扯,嬉皮笑脸。他也疑惑地跟着笑了。

最关键的问题,是船票。船票价钱也跟着其他物价往上涨,一些犹太难民得到了美国亲友的经济担保书,但因为买不起船票还一直在上海搁浅。我们家附近的马路上出现犹太人的流动货摊,卖手织花边,卖头发饰物,卖丝绸假花,都是犹太妻子们在帮丈夫挣收入。其中一些是为了集资买逃出上海的船票。有的女人胆子大一些,到下只角的中国贫民地界去买长统袜、丝绸衬衫和领带之类的零售物品,再贩到高档住宅区去,赚每件东西的差价。彼得告诉我,他母亲就常常去南市区买绸料,再让一个伞匠替她加工成欧洲式样的洋伞,拿到霞飞路上去卖。有时她还带着彼得的妹妹到洋房区挨户去敲门,向阔绰的英国、法国女主人兜售工艺品似的洋伞。

杰克布在看到的犹太小贩中,或许就有彼得的母亲。他们皮肤晒焦了,鞋子的后跟磨斜了,指甲缝里是上海的污垢。杰克布被如此的求生精神惊呆了。当他为难地对小贩们耸耸肩,摇摇头,小贩们马上知趣地走开,一种朝着无望更走近了一步的笑容在他们脸上浮起。正是这种笑容要了杰克布的命。他在小贩走了很远还被他(或她)认命并且不失尊严的微笑定在那里,半天不知东南西北。

杰克布不错过任何一个机会和难民们闲聊。他在虹口区走了几趟就把舟山路走成了他的故里。他会走进一个个课堂,里面都是些老学生,五十岁以上,没有体力出去走街串巷做小贩,在中国人的工厂也没力气可卖,于是就戴着老花镜学起了裁剪或者木工或者草编。杰克布在他们中间找到了柏林同乡,找到了跟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