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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恩伯格的这句话旨在制造点幽默,但在我这里似乎讨了个没趣。

你这么晚找杰克布有事吗?罗恩伯格问道。

我摇摇头,站起身。他赶紧起来为我披那条乔其纱的小外套。

罗恩伯格,bazahlen se dez?是什么意思?我从肩头转过脸问道。

罗恩伯格一时没听懂。

我又说了一遍,根据记忆调整着发音。

应该是bezahlen sie das罗恩伯格说。

罗恩伯格说:“你们付钱吗?”就是这意思,不过此人这样说可不够客气。

那么,ja daz bezahle ich,是什么意思?我又问。

我会付的。罗恩伯格马上就翻译出来了。

我明白了。彼得两次用德文问世海:“你们会付钱吗?”世海回答:“我会付的。”就是新四军长官不付钱,世海也会设法从他老子或亲戚那里搜刮到一笔手术费,付给彼得。第二次彼得问得急切,气粗,所以可以听成,你肯定会付钱吗?或者听成:你不付钱,我手里可是掌握着你们的一条命呢。

我坐在跑得嗖嗖响的黄包车上回家,脑子和心都是空的,只有这个强硬的德文句子:“你们会付钱吗?”我们赶在了宵禁前穿过外白渡桥。

彼得真够胆大的,两支枪口对着他,也不妨碍他捞一笔。他冒生命危险给不相干的人做手术,捞一笔不是应该的吗?从此,彼得对于我,又是通体透明,毫无隐晦。

这一天征兆很好,不冷不热,水鸟也不像平时那么带侵略性,在太阳和水面之间优美地绕着圈。

彼得一家都跟到码头上来了。他们一个个地跟彼得说话,这个没说完,那个又想到什么了。他们的德语激烈而沉重,嘱咐了又嘱咐,交代了又交代。彼得一定是在安慰他们,一旦登陆澳门,就设法打通关节,接应他们过去。谁也无法确定“终极解决”离他们还有多远,但彼得肯定是逃出去了。彼得的母亲表情很少,人在使劲控制眼泪时就是这样面孔麻木。彼得的妹妹一直在哭。寇恩先生很想和我找话说,但双方都紧张,每个话题刚刚展开,就发现都是废话。

我知道我的样子很吓人,一夜未眠,心急上火,舞厅和酒吧里的葡萄酒、啤酒、黄酒在下巴上催出一颗巨大的粉刺。最糟的是我的头发,像每次失策的打扮一样,我在上面抹了过多发蜡,江风把我的裙裾和帽子飘带吹得横舞,头发却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