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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手软就做不到完美至极。不登峰造极的事有什么做头?那是我和杰克布这种甘居三流的人之所为。彼得弹钢琴弹到了极致,他的极致并不是音乐的极致,这不怪他,天生的元素挡了路。可怜的彼得!他哪知道随心所欲,随遇而安是什么东西。做一件事,他必定让自己“爱做”。在他父母那里,爱不爱做某件事,要紧吗?“我爱做!”或者“我不爱做!”爱是多么轻佻肤浅的玩意儿,尤其跟责任相比。

我的父母和杰克布父母,都企图这样改良我们,磨炼掉我们动不动就“我不爱做”的性子,我们是难民,寄居人家的国家,你还动不动使性子:“我不要……我不爱……”

等我真正爱上舞蹈,想六根清净好好跳舞时,我父母对十二岁的我说:跳舞能跳来饭吃?我从小是个糟糕的孩子,被所有人吼骂,你做事情就凭兴趣,做得好吗?!后来我想,做事情凭兴趣难道不是最正确最自然的?没有兴趣哪儿来的生命?人类(以及所有生命)不就是起源于一雌一雄的兴趣?

彼得不仅是我的理想,也是我父亲、我伯伯们、我姑妈们的理想。这是我们中国人家认为最拿得出手的晚辈。我的面颊贴在他光洁的肩上,优美的江洋大盗,千万别在做成一笔缺德丧良的漂亮生意之前就吃了日本人的子弹。

我问他生意怎样。他说不错,不过还应该更好。我求他说,别“再好”了,再好他就要让日本人和汪伪政府不舒服了。

他安慰我,说他不必出面,手下有个叫阿立的中介人,帮他办所有会惹祸的事。

他要是再涨米价,连自家都要喝青菜汤了。我笑起来,告诉他我家顾妈天天诅咒的正是他这种人,有时我也跟她一块诅咒。他说我该诅咒希特勒。我说希特勒我当然不放过。

他站起来,跪在我对面,两只手掌托起我的脸颊说:ay,做了这一笔,我保证不再做了。

我说:为什么?

他说:因为你不高兴。

我说:我没什么不高兴。我又不是什么天使。

他严肃起来,还有点烦恼,叫我闭嘴。他不许我拿自己胡扯。

原来他真以为世上有天使般的女孩子。把我当成天使般的女孩,太误会了,正如他在我心目中做理想一样,做他心目中的天使也受不了,要大气都不出,离人间烟火远远的。

至于我们两具风华正茂的身体,现在要收藏到衣服里。好事情是值得等待的。我们走下楼,穿着半干的衣服,外面风大雨大,老板娘朝我们投了一瞥知情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