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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来不及找到

科学发展所启蒙的近代理智告诉我们:炼金术是伪科学,炼金术士是骗子(起码是愚蠢得不知道自己在行骗的妄想家)。但是,施之于文学的那一套从工艺生产过程里借来的逻辑非但未曾失效,作品“优于”或“高于”材料的位阶非但未曾动摇,且作家点石成金的神话仍旧是写作这个行业的护身符兼紧箍咒——作家似乎既有特权也有义务把材料“变”成“较好的”(艺术转化之后的)作品。身为此一生产过程中唯一的制造者的作家居此两端之间其实是非常尴尬的;设若他要信仰写作无疑是一个伟大的行业,似乎就等于承认了他可以将作品变得比材料有价值。果真如此,作家岂非超越了造物者?书写岂非凌驾了造化?作品岂非优于世界,胜过自然?这不是一个谦逊与否的问题,而是“艺术转化”使作品将材料“变得较好”这个认知或俗见的逻辑有了问题。设若(基于同一逻辑的反向)作家达不到超越造物者的境界,书写达不到凌驾造化的格局,作品达不到优于世界、胜于自然的水准——看起来这些都是达不到的——文学的出现、存在和它漫长悠远的传统不正犹如炼金术一样荒谬而无稽了吗?不幸的是,这一个反问正是无数傲慢的科学家或科技从业员们对文学所抱持的蔑视与敌意的神髓;更不幸的是:浅陋的文学论者一不小心也会使用起工艺生产逻辑来制定作品和材料的位阶,而无视于作品其实只是材料的流动、变体、模拟、易容、重塑、再生;反之,材料之于作品亦然。材料和作品之对应犹如符号学中的喻符(signifier)和喻旨(signified)一般周流不居,今此而昔彼。换言之:不仅材料有机会成为作品,作品也永远有材料化的义务。从最个人性、私密性的阅读,到研究、评论的引述,从不同文类之间的传移摹写,到不同媒体、介质的改编重述,皆在其中。正如《卡夫卡的故事》里巴克拉奇和詹努克所臆测的:《狐女》也许真的以卡夫卡的《变形记》——一部作品——为材料,卡夫卡本人则看得更深邃透彻:抄袭者与原作者在一定程度上都只是整个时代——一个材料库——的抄袭者。

《圣经》的《创世记》是有关创造(创作)这件事的一个绝佳的寓言。在《创世记》第一章的三十一个小节里描述的完全是上帝的创造,这整个创造行为又以二十六到三十节的创造及赐福人类为高潮,然而在这高潮里,《圣经》是这么写的:

接着,上帝说:“我们要照着自己的形象、自己的样式造人,让他们管理鱼类、鸟类、和一切牲畜、野兽、爬虫等各种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