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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故

敢跑单帮的都发了洋财,来日莫测,讲吃讲喝,成全一批很够气派的大酒楼里昼夜刀勺乱响。

当上海还能放下间安静书房的旧时,也还能放下她轻盈的少女生活,虽然外界正是变幻王旗的内战。几年后,她去新的首都读大学,毕业,和学力相当、称心如意的丈夫结婚。之后,就开始经历知识分子分内的折磨,八十年代,还没到退休年龄就殁于离家不远的苏州,临去时,闺中做女孩的旧日又豁然在目。

我大姨夫的爹是买办,四十年代时有一层精致的房子和一架相机,一长一幼的两个妻子,和其中的一个终日歪倒在堂屋吸大烟。大姨夫闭上眼睛就能想起鸦片在火上炙烤的气味儿,在那种味道里重返富贵诡异的童年。

农人知道将有兵乱到来,就穿上完整的衣裙,把储存备荒的粮食拿出来吃掉,辍耕待死。奋进者带上所有细软,加入流民队伍去死在路上。其后,不同朝代无数次重复描写,一直延续到晚近的中原:将起内战,村庄里便杀猪宰羊(是否杀耕牛没有提及),过年一般,人人都呆滞地去过狂欢般的生活,无争吵、无笑声、无哀哭,只有默默地吞咽。

在一九四五年八月逃亡的飞机上,溥仪一本正经地问同行的日本人:“神体”安否?日本人一时迟疑,只好不尴不尬地答道:安着呢。在脚下这片列祖列宗三百年前气吞万里如虎的土地上空,“大清宣统皇帝陛下”只能做个捣蛋鬼。溥杰在他耳朵边上小声说:“皇上,现在飞行高度是一千四百米。”“陛下”把眼睛又闭紧了些:“别说了,我头晕……”

【前腔】战争中,真理第一个阵亡,仁恕紧随其后,此二者尸首腐烂,从中滋生出坚强和乐观。凡人的“不适应”虽脆弱,但也珍贵。所谓适应,会愈演愈烈,不断把标准下移直到不知标准为何物。届时,施者漠然,受者甚至打心眼儿里爱上施者,都不再觉得有什么残酷可言、有什么旁路可走。如此说来,当下所发生的残忍都被掩盖着、被粉饰着、被辟谣着,竟是好现象。

“我姑姑爱上个胡子,就是‘解放’前山上的土匪。我爷爷把她锁在家里,夜里有人敲门,我爷爷去开,伸进来支枪,把他打死在地上。那天晚上,姑姑也走了。第二年解放军剿匪,她应该和那个胡子‘姑父’一起死在山里了。家里没人去看。”

老年间盖房子,尤其是南方大户,按照风水,主人要在门斗里藏贵细物件。到全家突然被驱逐出户时,黑夜折返,从门斗里摸出上辈建房时藏的金锞子。说祖宗有灵,仿佛能知道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