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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作家埃莱娜·西克苏在她的一篇论文中说过,写作就是反抗遗忘,而乔治·卡都衣也是这样给《追忆似水年华》下定义的,普鲁斯特为了生活在时间的绝对性中而进行了“狂热与不懈”的努力。在普鲁斯特的笔下,时间第一次具有了空间上的意义,也就是说,它不再是钟表上的刻度与指针,不再是依次翻过的一叠日历,甚至不是春秋寒暑,过去未来,而是一只芳香四溢的花瓶,它同时容纳了瞬间与永恒。

正是那些在回忆的返光中呈现出来的事物——它们开始是晦暗不明的,沉睡的,难以确定的,构成了普鲁斯特诗学的基本意象。钟楼,雨伞,沙龙聚会,供热装置的哼哼声,女佣,歌剧演员,街角的马车,奥黛特的爱情……所有这些意象都包含着一个秘密,作者的意图不在于向人们揭示这一秘密,而在于赞美生命中包罗万象的人间气息。

普鲁斯特的叙事风格既沉郁,又活跃,既富丽堂皇,又清新自然,“任何另一种风格,和普鲁斯特的风格相比,都显得默然失色。”与詹姆斯·乔伊斯一样,普鲁斯特在世纪之初就已预感到了电影在讲述故事方面不容忽略的优势地位,他对小说叙事方式的改造同时也意味着寻找小说叙事的新空间。他认为,小说应当从传统的讲述故事的羁绊中解放出来,去关注普通的事物,让感觉与一切事物的神秘规律线路接通,他重申了马拉美的信条,必须从普通的事物中发现并表达美感,必须尽一切可能捕捉能够激活想象力的词汇和语句,使每一句话都闪耀着自然的光泽,散发出生命自身的气息。

他将议论引入了叙事,迫使情节退居次要地位,他的结构遵从于直觉和写作的“现时状态”,给无限敞开的心灵注入了“即兴创造”的活力。他改变了小说叙事的“再现”传统,将“感觉的真实”视为至高无上的惟一“真实”。他深信,世间万物转瞬即逝,不再重现,只有通过艺术,通过写作才能被真正领悟而得以保存,因此,他从不人为地安排结构的严整性,或者通过某个主题控制千丝万缕的叙事线索,而是让写作时的感觉与所描述的事物彼此寻找,召唤和通联。

在普鲁斯特的作品中,细节的出现,重复各个主题之间的对位和呼应,有时会给人以精心安排的印象,它使卷帙浩繁的巨著有着内在的统一性,但读完整部小说,我们自然会听到天籁,它是即兴的,跳跃而悸动的,随意得仿佛是一个病人间断式的低声倾叙,从容而优雅。

普鲁斯特创造了一个全新的叙事风格,并自己使它达到完美的境地,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