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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 忆

你记得那时门前的水面,总是有一只大鸟掠过,划破一缕缕飘移的蓝色雾气。在月色朦胧的深处,传来了疲惫的捣衣声,还有口琴的吹奏被风搅得七零八落,飘入了坝下余热未尽的稻田和藕田。你却不记得那个吹口琴的邻队知青叫什么名字了,不记得自己曾经与他说过什么。

你记得早上起来的时候窗外一片冰天雪地,你掀掉大凉席上的大被子,发现院子里有猪在叫,一个身高刚够桌面的小孩居然在操刀杀猪,揪住猪尾一拖,将庞然大物从容放倒。还没看清他的动作,猪颈上已有一个口子红血喷注,流入了身旁沾着草须的瓦盆。你记得这一切,但不记得那天你为什么借宿在外,更不记得那个操刀猛士是谁家小孩,如何还有杀猪的惊人本领。

你可能还记得天边那令人惊骇的乌云,像一盆巨大的浓墨压顶泼来,云的边缘却被夕阳镶上了一轮弯曲的金边。乌云有两层或三层,钢灰色的高云,与浓墨色的低云形成了明显夹层,夹着一个幽深阔大的空间。有一只迷途的山鹰在那里上下翻飞,似乎不知道从哪里才逃出这暗夜的四面合围,逃出自己的绝望。你这一辈子从未见到这种景象,也许永远不再会见到这种景象。你记得那一刻的全身哆嗦,但不记得那一天你为什么外出,是在什么地方观看这雨前的乌云,同行者还有哪些人以及同行者发出了怎样的感慨。

这些事情你都忘了。

你的记忆中留下了很多景象,但与之有关的前因后果却大多消失无痕,就像博物馆里的墙上图片尚存,说明文字大多已经脱落--是图片比文字更便于记忆么?如果没有纸写笔载,言词的有效保存期是否要大大短于图象?是否总要早早地褪色和蒸发?两年前,时值中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三十周年纪念,一个刊物邀请我写篇文章,回顾一下我们的当年,十几个催稿电话打得我实在不好意思而且有了负疚感。但我一次次铺开稿纸还是没法写。我的记忆力变得如此糟糕,脑海里的零落图景总是残缺必要的说明文字。即便我十分珍视那一段故事,也没法把碎片重新编织成章。

事实上,我忘了当时朋友们说了些什么,写了些什么,为什么高兴,为什么生气,为什么到县城去结识了更多的朋友,为什么一律剃成光头后来又为什么一律迷上了木匠的手艺,还有老木与大川为什么大吵一架愤而割席……而只记得一些依稀的印象:知青户有一些禁书,大家曾经像大学者那样每人一盏小油灯读书到深夜,然后一脸庄严地围在小桌旁,讨论一些特别重大的事情,至少是讨论到国家副总理一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