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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挨户收费,凑集了一笔钱,重新到镇上去了一趟,买了些炮竹回来。

第二天一早,村上的人都聚集在村公所外面。参加游行的都排起队来,秧歌队排在前面,挑着担子送年礼的排在后面。敲锣打鼓,扭秧歌的开始扭了起来。男女站成两排,不分男女都是脸上浓浓抹着一脸胭脂。在那寒冷的灰色的晨光里,那红艳的面颊红得刺眼。挑担子的弯着腰钻到扁担底下,然后吃力地直起身来。扁担的一端摇摇摆摆吊着那淡白色的肿涨的半只猪。割下来的猪头,坐在篾编的盘子里,猪耳朵里很俏皮地掖着一两朵粉红的小纸花。别的篾盘里盛着一堆堆洁白的年糕,像砖头一样硬,迭得高高的,上面也贴着金字,插着纸花。

王同志注意到那两排扭秧歌的非常参差不齐,因为年底抢粮,打死了许多人。他向小张同志做了个手势,小张同志就走上前去,和四周站着的老年人不知说了些什么。那些老头子老太婆随即无可奈何地微笑着,大家推推搡搡,挨挨蹭蹭地也都挤到秧歌队里去。谭老大与谭大娘也在内。他们衰老的脸庞整个地皱了起来,带着他们习惯的那种半皱眉半微笑的神情,也来尝试着扭秧歌,把手臂前后甩动,骨节格格地响着。

王同志回过头来,发现顾冈也出来了,站往他旁边。他向谭大娘努了努嘴,她正跳着舞,在他们面前扭了过去。「今年六十七了,」他微笑着说,「还这样热心。」

噶十八喽!过了年喽!」谭大娘立刻纠正他,彷佛被他少算了一岁,有点生气似的。

噶十八了,」王同志得意地向顾冈复述着。

送礼的行列一出村口,到了田野里,就停止扭秧歌了,要等到快到邻村的时候再扭起来。然后那些挑担子的,他们扁担上坠下来的负荷永远一纵一纵的,他们顺着那势子,也仍旧用细碎的步子扭扭捏捏走着。他们缓缓地前进,缘着那弯弯曲曲的田径,穿过那棕黄色的平原,向天边走去。大锣小锣继续大声敲着:

盖呵——呵海

呛呛-呛呛!」

但是在那庞大的天空下,那锣声就像是用布蒙着似的,声音发不出来,听上去异常微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