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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倩听说我是写书的,便说她父亲也写过书,没有发表过。写的是他在战场上的故事。我兴奋了,问:书呢?能不能让我看看?刘倩说,祖母不识字,觉得那些纸背面空着糟蹋了,就让童年的刘倩在书稿背面画画,做算术,练大字。背面用完,祖母就用它们引火了。她还谈到跟父亲唯一的出游。刘峰也带女儿去边境,那年刘倩十一。她说父亲一直在寻找一个十五岁新兵的墓碑。新兵姓徐,河北人,长了个大脑袋,身体却还是孩子的,脚穿特号军鞋。小徐那位在县人武部当厨师的叔叔替他谎报了三岁,冒充十八岁让他参了军。本来当的是打乒乓的体育兵,战前不知怎么把他调到了工兵营,送上了第一线。姓徐的小兵牺牲时正好十五岁。刘倩听父亲说,小徐鬼机灵,拆除引爆装置一学就会,还是个傻大胆,不知道怕,什么危险干什么,上前线第四天就受了嘉奖。

追悼会原定下午两点。差五分两点时,刘峰的侄子和侄媳打电话来,说路上堵死了,要迟到半小时。我利用这点儿时间问刘倩,她父亲最终可找到了新兵小徐的坟?刘倩说,反正她十一岁跟父亲去的那趟,是没找到。她都找烦了,凉鞋又磨脚,留在招待所看电视,她父亲一个人把几个烈士陵园都找了个遍。我想刘峰对这小兵心是重的。刘峰对谁心重起来,重得执拗,一生一世的重。等候侄子侄媳的时间渐渐变得漫长,我又问刘倩,她是否知道那个姓徐的小兵是怎么牺牲的?刘倩说,父亲倒是对她唠叨过,不过那时她岁数小,也记不太清,只记得小徐死得莫名其妙,是被缴获来的微型手雷炸死的。此时小嫚插了嘴,说当时部队在庆祝什么胜利,一院子堆的都是战利品,其中有些乒乓球大的圆球,所有中国军人都不认识,觉得新鲜,好玩儿,拿在手里当球玩儿,小徐本来就还是个顽皮孩子,弄了这么个小圆东西,这儿抠抠,那儿捅捅,把小玩意儿给玩儿炸了。刘峰告诉小嫚,那是美军制造的小雷,可以挂在树枝上,也可以放在草丛里,脚一绊就炸,敌军多用它自杀。

刘倩讲得惊悚,但我看出来,她从没把它看成与她相关的事。本来也是,之于父亲的年代,她是局外的,甚至在心里带些鄙薄地偷笑。我想在她脸上看到一点儿怜惜,都没有。父亲寻找那个年轻牺牲者,十五岁的一辈子,死后只在她父亲记忆里注册了一笔,连块墓碑都没有。多余的牺牲。要是不牺牲呢?就是多余的余生。让王府井乞讨老兵的队列多一成员吗?对赏了五角钱的孩子隆重敬礼时多一份阵势吗?这就是刘倩的态度。对于师范毕业的初中语文老师刘倩来说,傻乎乎地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