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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说:“那我管你爹叫爹,会中不会?你爹养过我?”

“不是这意思,葡萄,我的意思是谁是亲的谁是热的要拿阶级来划分。”

“再咋阶级,我总得有个爹。爹是好是赖,那爹就是爹。没这爹,我啥也没了。”

女队长耐住性子,自己先把绷带系好,压压火。等她觉得呼吸匀静下来,又能语重心长了,她才像长辈那样叹口气:“葡萄啊葡萄,不然你该是多好一块料……”

“你才是块料!”

葡萄站起身走了,把穿小缎袄的腰身扭给女队长看。

女队长想,真没想到有这么麻木的年轻人。要把她觉悟提高,还不累死谁?但她又确实苦大仇深,村里人都说她从七岁就没闲过,让孙怀清家剥削惨了。

年前工作组决定揭下孙家百货店的封条,按盘点下来的存货分给最穷的人家。腊月二十三一大早,大家热热闹闹地挤在店堂前,等着分布匹、烟卷、酱油,还有冰糖、小磨香油。孙怀清老东西收账恶着哩,这回让他再来收账看看!大家张大嘴笑,从来没这么舒坦过。啥叫翻身?这就叫翻身!咱翻身,孙怀清也王八翻身背朝地肚朝天,只等挨宰啦!

葡萄也挤在分东西的人群里。她知道她要的东西都搁在哪里。她要一块毛料,一张羊皮。她早就想给两年前留下银戒指的琴师朱梅缝件皮袍,痨壳子冷不得。工作组跟她说恋爱自由她就想,把你们给能的,你能犟过缘分?缘分摆那儿,你自由到哪儿去哩?她和琴师遇上,又好上,就是缘分给定的。缘分是顶不自由的东西,它就叫你身不由己,叫你快活,由不得你,叫你去死也由不得你。

人挤得发出臭气来,葡萄一会儿给推远,一会儿又给挟近,一双绣花棉鞋给踩成了两只泥蹄。她是个不省事的人,谁踩她她就追着去跺那脚,连分东西都忘了。当她看见有人抱着那块老羊皮挤出来,她一把揪住那人的烂袄袖:“那是我要的!”

那人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只顾往臭烘烘的人群外头挤。葡萄揪住他不放,不一会儿就倒在了地上,手上只剩一截烂袄袖。人群在她身上跨过来,趟过去。她看着穿着烂鞋打赤脚的腿,有一眨眼的工夫她觉着自己再也别想爬起来,马上就要被这些腿踢成个泥蛋子,再踩成个泥饼子。从来不知道怕的葡萄,这会儿怕起来。她发出杀猪般的嘶叫:“我操你奶奶!”

所有的腿停了一下,等它们又动起来的时候,葡萄浑身黄土地被甩了出来。她也不管什么羊皮毛呢了,这时再不抢就啥也捞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