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黑了。
远处的山原本是沉甸甸的枯黄,里面夹杂着死气沉沉的,透着墨色的绿,但只有这个时间,那一层层的山峦都被染上了金红,像是华美的锦缎,流动开不真实的光华。
但那抹金红也渐渐暗了下去,于是山峦与河流一同随着夕阳坠入尘埃里。
四周有人走动,有人低声呻·吟,有人在叹息,有人咀嚼,有人交谈。
但没有了草丛中的鸣叫,没有鸮鸟冷不丁地三两声,天幕离得那么近,像是随时都要砸下来一样。
于是这一切显得更加寂静了。
陈衷默默地注视着正在为他包扎的亲兵,那说是亲兵,其实也是他的仆役,是一起长大的僮仆,从下邳一路跟随他来此。
那个亲兵的伤比他的重,头皮都被削掉了一小块,所以满头满脸都是血,用细布胡乱包扎过之后,有血迹继续从细布中浸出,因此还是显得那样可怖。
可他正在哭。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陈衷。
“小郎君何曾受过这样的苦,”他的声音哽咽着,“田使君也当真狠心,竟使了郎君来涉此险地!”
陈衷那条胳膊其实流的血不多,伤口不大,但的确是疼得厉害。
他是穿了甲的,而且不是兵卒那种只裹住躯体的甲,而是躯干四肢都包裹住的铁札甲,因而尽管与敌军交了手,但寻常的兵刃不容易伤到他。
但这群突然冲过来的冀州骑兵非常有经验,他们既会用槊,也会换殳,那东西八面有棱,虽然中空,却是铜铁制成,沉重无比,骑着马冲过来时,只要那么借力一扫,周围人就被抡飞了。
陈衷原本也要飞的,他是主将,对面看准了他冲的,但他身侧护卫机警,替他挡了,铜殳扫过来时就没能砸中他的胸口,只狠狠地砸上了他的肩膀。
那一下之后,时间就变得很模糊了。
他是陈氏子,家中虽然管教得很严,但也仅限于让他做做文章,处置庶务而已,从小到大受过最重的伤也不过是年少时贪玩不读书,被老爷子拿藤条抽一顿,因此他在受伤时这样软弱也是情有可原的。
当然,后来他的亲兵就告诉他了,面对那样一殳,别说是他,就是个熊罴也受不住。
他疼得快要晕过去,张开嘴想说话是说不出的,想发声也发不出。
然后他感到自己连吸一口气的能力都没有了。
他的口鼻并无遮掩,但他似乎马上就要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