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到了。
最先察觉到这一点的不是青州田野上的农夫,不是平原城头上的兵卒,甚至不是悄然北归的大雁,而是厌次城的小吏方平。
这座位于乐陵最东端的小城寒素而清冷,世代居住于此的方平也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这里靠海,因此附近的土地并不肥沃,长出来的粮食也没有青州其他地方那么多,因而他们只需要承担并不算苛刻的赋税,以及统治者永无休止的对于海货方面的需求。厌次和其他靠海的小城一样,每年要上交大量的虾干、咸鱼这些东西,如果哪一位贵人——不管居于雒阳,或是青州本地——得了一位需要明珠来衬托美貌的美人,亦或者这位贵人本身就是这样一位美人,那么这些小城还需要派遣大量渔夫下海去采捕珠蚌。
那些穷苦人在天气尚未转暖时就会出海,跳进刺骨的海水之中,潜入海底,屏气凝神,一寸寸地搜寻珠蚌,那的确是个九死一生的活计,有的人下去之后不久就空手而归,有的人或许会有点收获,还有些人一头扎下海中,要过很久才会浮上水面,甚至于当风浪来临时,连他们采珠的渔船也会一同倾覆。
于是方平就会叹息,一则同情那些穷苦渔夫,二则同情自己,因为他还要不断地搜寻渔夫家中还有没有成年的,能下海的孩子,要驱赶他们,继续为贵人们采捕珠蚌。
那些住在海边破窝棚里的人被皮鞭驱赶着,责骂着,在他的监视下,一个接一个地走上渔船,祈祷海神能让他们回来,但也许不回来更好。
说不定在海的那一边有个崭新的国家,能令这些人吃饱穿暖,不再任人欺凌,担惊受怕,至于想要到达那个国家需要通过鱼腹,还是一叶轻舟,方平的学识并不渊博,他也不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
每当领到了这样的活计,方平就会偷偷去县府南边隔两条街的酒坊里打一点酒来喝,不需要什么下酒菜,有一碟盐豆子就好,喝一点浊酒能令他心情平复一些,而后继续回去面对他日常需要处理的这些琐事。
但这个春天不同。
平原城派来了一些工匠,想要在城中修建粮窖,这些粮窖深约三丈,上宽下窄,青膏泥做底,瓦片覆顶,工工整整。平原城过来的官吏传达了贵人的意思,先造四十囷,要是不够用,再造六十囷。
在此之前,城中最豪横的人家也不过囤了那么三两囷米。要知道一囷米约三千石,寻常百姓一辈子也见不到这样多的粮食!
为了赶工,厌次城内外几乎所有的平民都被征发来修粮窖,无分男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