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阳自责道：“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就不叫你一起去了。”

几人又在他房间开了个自省大会，池星熠朝闻汐驰看去想求助，却见他低着头看手机，察觉到他目光后也只是抬眸浅浅看了一眼就又低下头去。

等他再看闻汐驰时，他已经转身往外走去，池星熠微微一顿。

导致杨阳他们还说了什么他都没怎么听清，等他再次回过神来，他问了声：“莫凌呢？”

纪博：“他在隔壁病房，他的伤没你的重，因为上次手术后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在水里泡久了，发了高烧。昨天晚上就已经退烧了。”

从山洪爆发失踪到被找到其实也才过去不到三十个小时，只是他们在洞里时间难熬，才会觉得时间过了很久。

被救出来后，两人都筋疲力尽，过了一夜才醒来。

杨阳看了眼池星熠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星星，你先好好休息，我们晚上再来看你。”

池星熠应了一声，他们才走不久他就又睡了过去，这次不如上次睡得安稳，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一直在追着闻汐驰跑，但不管他怎么追始终只能看到对方冷冰冰的背影。

他突然就醒了，腹部开始隐隐作痛，他伸手碰了下，上面应该是包着纱布，所以并不能直接触摸到。应该是在水里的时候被树枝或是岩石划了一道口子，他自己并没什么感觉，可能是那会过于亢奋，脑子自动忽略了疼痛。

“呦，醒了？”季明坐一边翘着二郎腿刷短视频，见到池星熠醒后按了下呼叫铃。

护士小姐姐进来后，抬眸看了眼吊瓶，帮他调节了下流速。

“伤口会疼吗？”

“还好。”

护士小姐姐：“有一点疼是正常的，你的麻药快要过劲了，如果很疼的话我再给你吃止疼药。”

池星熠点点头。

看他很配合，护士多和他聊了两句，“伤口不深，恢复起来会很快，一般都不会留疤。”

“好。”

房间里只有他们三人，不知道闻汐驰去哪了，他往门口看了好几眼依旧没见到人，这才收回目光。

等护士也出去后，季明拖着椅子来到床边，“要不要喝水？”

“不用。”

“那要不要吃东西？”

“不用。”

“那温度怎么样？空调要不要调高一点。”

池星熠：“……”

季明见他好像真的没什么需求，但他作为一个陪护人员有着极高的职业操守，说道：“那你饿了渴了冷了热了都记得和我说。”

池星熠没说话，半晌才问了声，“为什么你在这？”

季明：“你是想问闻汐驰去哪了吧？”

“他有点事，我替他帮着盯会……”他正说着房门又被打开了，季明探头出去看了眼，笑道：“嘿，说曹操曹操就到，换班了换班了。”

他拿起手机充电器就往外走，走到闻汐驰身边的时候说道：“我就先走了，手机联系。”

“嗯。”

闻汐驰走近，把病床摇起把小桌板支开，放上打包的饭菜，才对池星熠道：“吃吧。”

说完自己就坐一边去削起了苹果，全程没再多一句话。

池星熠抿了下唇，他就算再迟钝也感觉到闻汐驰生气了。他不敢造次，开始喝他带来的粥。

全部吃完后，他轻声说了句：“吃完了。”

本意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和对方搭上句话，岂料手中又被塞进一盘切好的水果，“继续。”

池星熠：“……”

他看了眼闻汐驰，心想他怎么又像生气了又像没有的……

吃了水果他坐了会，刚才喝了点水，有点私人问题得解决一下，他不太好意思叫闻汐驰，自己掀开被子起身。脚还没落地他就顿了下，怎么脚腕上也缠了个绷带，他试着动了动，一点点闷疼。

不动还好，一动就能感觉到全身都是酸疼的，就像当年体能练过头后的第二天，全身发疼。

闻汐驰是视线扫过来，似询问。

池星熠：“上、厕所。”

“……”

闻汐驰走到他身边，扶他一把。就短短几步路，他看了闻汐驰好几眼，看得他皱了下眉，“有话就说。”

池星熠：“你生气了。”

听到他的话闻汐驰笑了声，“我生什么气，顶多也就浪费两天的训练时间而已，正好偷闲。”

“……”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一天，两人之间总是有点别别扭扭的。

第二天，闻汐驰给池星熠带了个手表。

池星熠看着上头画着的卡通图案，迟疑道：“电话手表？”

还是儿童款的？

闻汐驰：“你之前的手机坏了，不知道还能不能修好。我看我侄子用的这个手表挺好，也给你买了个，能打电话能登微信，还自带卫星定位，防走丢。”

池星熠：“……”绝对还在生气。

第37章 第 37 章 夸赞我

闻汐驰：“不喜欢？”

“……喜欢。”

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可不敢不喜欢。池星熠把手表戴在手腕上，说实话也不赖，就是表带稍有些幼稚, 白色的表带上面印了个红衣服的蜡笔小新。

他插入电话卡打开表盘, 看到页面的时候眼睛睁大了些, 现在小孩都玩得这么好了吗？他抬了抬手, 也很轻，这不比手机方便多了。

看他越用越起劲的闻汐驰斜靠在墙上，眉尾扬了下，他送手表原本就起着逗弄的心，想说让他戴个几天, 羞羞他长个教训。现在倒好了, 看他那样还挺喜欢？

闻汐驰笑着摇了下头，眉眼软了下来。同刻池星熠抬头看向他, 他又吝啬地把笑收回，继续摆出一幅要死不活的样。

池星熠：“*-*”

“这东西真好。”

闻汐驰：“……”

池星熠眼睛都快埋表里去了，也不知道在鼓捣着什么。

闻汐驰：“差不多得了，这手表不是给你玩的，好好休息。”

心想明天还是带个手机来吧, 怕他还没羞到, 眼睛先坏了。

“嗯。”池星熠随口应了声。

闻汐驰“啧”了声, 走过去用手兜着他的下巴往上一抬, “本来眼睛里头就进了脏东西，昨天还滴了眼药水, 你是想它发炎？”

话音还没落地，闻汐驰手机“叮咚”“叮咚”响了好几声。

他也没想着把兜着人下巴的手收回，就着这个姿势打开了手机。

金鱼吐泡泡：【小猫跪下.jpg】

金鱼吐泡泡：【求求你, 别生气.jpg】

金鱼吐泡泡：【我知道错啦.jpg】

闻汐驰一怔，桃花眼中慢慢浮起笑意，他垂眸看了眼池星熠，把这一脸冷静的人和那可爱的表情包联系在一块，眸中笑意更盛了。他是怎么面无表情发出这些表情包的？

可又觉得这件事不能这么轻飘飘地揭过去。他原本只以为是他自己没避过去，后来从杨阳他们口中才知道他明明已经跑过来了，是为了救莫凌才冲过去的，瞬间那股火又压不住了。

他找他担惊受怕了一天一夜，多少也得让他长点记性。天知道知道池星熠被山洪卷走那一刻他是什么心情。

手掌往上移去，闻汐驰捏着他两边的腮帮子，“我个大活人就在你面前，用得着这么道歉？说句话会死？怂不怂？”

池星熠：“……”

他皱了下眉，他都已经把台阶递到脚边了，闻汐驰也不下来，他也没办法了。

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错哪了，天灾人祸这种事他又没法控制，他遭这么一大灾，九死一生才回来，要是别的教练现在保不齐各种安慰他。就连杨阳他们都是各种顺着他，生怕伺候不好他。

怎么到闻汐驰这就哪哪都不是了……

池星熠把闻汐驰的手挥开，手背揉了下被捏的地方，“我起码道歉了，不怂。但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你一句话不说，简直……”

“简直什么？”

“简直莫名其妙。”

闻汐驰气笑了，“我莫名其妙？行，你池大英雄说什么都对。”

他眸子黑沉黑沉的，“你爱干嘛干嘛，我就一游泳教练，也管不着，不搁你面前碍眼了。”

池星熠手握成拳，他不是这个意思！他看着被合上的门，怎么道歉还倒成这样了……

他深吸口气，屋子就他一个人静悄悄的，他往外看了眼外头太阳还不错。这间病房外头就是个小花园，现在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热了，挺多人在花园里散步。

他在椅子上坐了会，又看了几眼手表，看到微信上没有红点，他又把手放下，重复几次后，他干脆拿了根拐杖打算去楼下的小花园坐坐。

他的病房在四楼，坐电梯到一楼。虽然他的病房底下就是花园，但门开在了另一侧，得穿过大厅。从大厅出来后，沿着大门走几步拐过去才是小花园。

他过大厅的时候看了眼印在大厅玻璃上的人影愣了下。

虽然头发被清理过了，还算柔顺干净。但脸上贴了个创口贴，穿着一身蓝白色的病服，原本总是充满血色的唇现在透着白，脚腕肚子上都缠着绷带，总体看着病怏怏的。

说他是个运动员怕都没人会信，现在看着一点都不运动。

闻汐驰刚从另一栋楼给池星熠取药回来，还没进到住院部的大厅就看到在那照玻璃的池星熠，他双手抱胸站在不远处，一点都闲不住，一眼没看着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照了几分钟，就又杵着他的拐往外走，看了眼他的路线闻汐驰也大概猜到他要去哪了，也没叫住他，就缀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

“闻指导？”

闻汐驰听见有人喊他往后看去，莫凌父母手里提着一堆的东西堆着一脸的笑看着他。

“你们好。”

莫凌妈妈：“我正想去小池的病房呢，没成想在这遇见您了。”

闻汐驰看了眼他们手里的东西，莫凌爸爸忙举起手里的营养品，“这不是小池救了我家莫凌嘛，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感谢，就只能买点东西了。”

“他不在病房。”闻汐驰往小花园看去，池星熠坐在石椅上，半阖着眼在那晒太阳，倒是个懂享受的。

“在那晒太阳呢。”

莫凌爸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忙道：“还好在这遇见您了，不然就扑了个空。”

两人又提着大包小包小跑过去。

池星熠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一睁眼就对上了两张堆满笑的脸，把他吓得呼吸都滞了下。

“小池，我们是莫凌的爸妈，认识吗？”

池星熠：“……叔叔阿姨好。”

“诶好，阿姨过来主要是想感谢你，这次真的多亏了你，要不是你莫凌早就……”莫凌妈妈说着顿了下，想到那时候的场景眼眶又红了。

“我都听莫凌他们说了，那时候有多凶险！你竟然还能跑回去救他，要是你家人知道的话该多担心。”

这话像是一凿子凿了下来，醍醐灌顶。池星熠眸子缩了下，他一直想不通和闻汐驰的关窍就这么开了。他忙转头看向朝这边走过来的闻汐驰，眸中神色变幻。

可惜闻汐驰都不愿抬头看他一眼。

莫凌爸爸：“应该叫莫凌来给你磕几个头，就是他现在还没恢复，等他能下床了我一点过压着他来给你磕头。”

池星熠微惊：“那就不、不用了。”

“怎么不用！你是他的救命恩人，给他第二次生命的人！他就是给你当儿子以后孝敬着你都是应该的。”

池星熠：“……”

真不错，年方十八有了个十九的儿子。

跟着走过来的闻汐驰没忍住笑出来声，池星熠幽幽地朝他看去，闻汐驰对他的视线熟视无睹，自顾自地找了个椅子坐下看热闹。

还气着呢。

“听说你脚还扭了，这些、这些、还有这些……”

莫凌爸爸跟哆啦A梦的口袋一样，一口气掏出了不少保健品，包装都特精致，“都是补的，还有你肚子的伤口，明儿我就给你送莲子煲猪肚，老话说吃啥补啥。咱们是运动员，伤得养好了，一点后遗症都不能留。”

莫凌妈妈点头，突然伸手抚向他的脸，“我之前送莫凌回泳队的时候就见过你，这才几天都瘦了一圈了，你和莫凌年纪差不多大，我们看你就跟看莫凌一样。我听季明指导说你家人在外地不方便过来，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就近照顾你。”

池星熠微微顿了下，这个平日里谁都不亲近的小倔种今天竟也没躲，反而点了下头，接受了这份好意。

闻汐驰意外地瞥了他眼，莫凌妈妈有点开心，“他爸爸手艺很好的，你到时候尝尝。”

“好。”

几人声音不小，又提着特别多东西，没一会周围的人就似有若无地投来打量的视线。

在池星熠投射第不知道几百个求助的眼神，闻汐驰终于起身，“东西我先和你们一起提病房去吧，也不能指望那小瘸子自己拿。”

池.小瘸子.星熠：“……”

莫凌爸妈连忙拒绝，他们可不敢把闻汐驰当劳工，表示自己提上去就行。

他们一走，两人之间就飘着丝淡淡的尴尬。

池星熠垂了垂眸子，先开口道：“对不起。”

“你怎么会对不起我？”闻汐驰语气懒懒散散的。

知道闻汐驰为什么生气，池星熠也是能对症下药了，“我那时候没想那么多，就一条活生生的命在我面前，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吧。”

“真当自己是救世主了？”闻汐驰语气严肃了些，“那是山洪，山洪爆发的破坏力你不会不知道，你冲过去不是救人，是自寻死路。”

池星熠：“……可是我救起来了。”

“还犟嘴!？那是运气好，灾难面前不是次次都有运气。你年纪小，所以总觉得没有办不成的事，但事实就是如果再有相同的情况，你多半再起不来，两个人一起喂鱼，走黄泉路还能有个伴。”

“……”池星熠皱了下眉抬眸看向闻汐驰，一双眸子黑黝黝的，“如果你是我，你碰到那种情况你会怎么做？”

闻汐驰定定看了他几秒，“那如果你是我，我跳进山洪中救人你会怎么想？”

池星熠心猛地就提了起来。

闻汐驰：“我不是否认你所做的一切。但是我希望你别觉得游了几天泳，就在水里无所不能。救人的前提是有施救条件，保证自身安全，不然就是拿生命当儿戏。”

池星熠被那个比喻吓老实了，丧眉搭眼的，“……我错了。”

“知道就好。”闻汐驰看他真是长记性了，语气便也软了下来，“救人没错，很有勇气，不过你跑回去的时候不怕吗？”

“怕。”池星熠轻声道：“但我更怕一条生命在我面前逝去。”

闻汐驰愣了下。

“总之都没事就好。”池星熠大松了口气般。

闻汐驰：“听说大难不死会发财。”

池星熠眼一亮，“真的？”

“真不真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你住院费花不少。”

池星熠：“……”

他眉眼更耷拉了，连语气都丧了下来，“我觉得队里应该设立一个见义勇为奖，我想申请一下。”

闻汐驰没忍住笑了声，“想得美。”

他说着再落下更为沉重的一击，“还有救援队、直升机的费用，也不算你多，十万。”

池星熠：“……”

他坐在椅子上呆愣了好一会，突然下了什么决心，拄着拐就要走，“我有点热，想回基地了。”

医院也不住了，十万！还住什么医院！

闻汐驰依旧靠在石椅上，“池星熠，你是要耍赖了？”

池星熠拄着拐杖的力道一收，声音小了点，“你把我卖了我也没那么多钱。”

“那倒是。”

池星熠：“……所以你唯一的途径就是培养我成为奥运冠军，到时候我把我奖金给你。”

闻汐驰扬了下眉，笑道：“你这账算的贼精贼精的。”

“哪里。”

“我又没夸你。”闻汐驰说着起身，伸手拍了下他脑袋，“走了。”

“去哪？”

“去找买你的卖家，看看有没有眼瞎的要你。”

池星熠：“哦。”

“人贩子”带着“肉票”本人往另一栋楼走去，他的脚腕昨天没拍片，原以为没什么问题，可今天还是有点肿，闻汐驰不放心，还是去拍个片子看看。

池星熠肚子上有伤，还没拆针拄拐的时候免不了总会拉扯到，所以他走得很慢。

闻汐驰扶他到大厅坐下，“等我会，我去给你推个轮椅来。”

恰好这栋楼的轮椅都被拿去用了，想着等会拍片还得去看片要走不少路，他和池星熠说了声，打算去住院部看看有没有。

闻汐驰才走开，大厅突然就乱了起来。他们原本要去五楼拍片，一楼则涵盖了急诊科和挂号大厅。这会大厅呼啦啦跑进来一堆人，护士、医生、警察还有些穿着便服的人，所有人都在快步疾跑。

“快让开，有危重病人。”

“让让让！”

“让开让开！！别挡路！”

病床的轮子滚在在光滑的瓷砖地板上发出刺耳又急切的摩擦声，血从床上滴落在干净的地板上，因为滴得很密很快就连成了一道血线。

一口气推进来了三个病人，护士和医生止血的止血，做心肺复苏的做心肺复苏，都在抢着最后的时间。

大厅原本看病的病人纷纷让出通道，不时会传出几声惊呼声。因为病床上的伤者伤口实在触目惊心，外头的救护车声音回荡在大厅里，一大群医护人员从各个科室跑了过来，大家大气不敢喘，气氛一下就变得极其压抑。

闻汐驰推着轮椅回来的时候，环顾四周没瞧见池星熠，他视线落到地上还没清理的血迹上，听到身边的人都在讨论他也听了一嘴。

“好像是发生了连环车祸，好吓人啊，肠子都出来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救活。”

“流了好多血，啧啧啧，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不止一个，外头救护车都还在响个不停。”

大厅里人头攒动，闻汐驰走到原来放下池星熠的位置，原本以为他也是为了让路才走开的，但再往下瞧发现他拐杖摔在了地上。闻汐驰皱了下眉，没了拐杖他怎么走的？

他捡起拐杖给池星熠打了个电话，一直响到忙音都没人接。把轮椅放到不会碍着人的旁边后，开始找人，找了会才想起了儿童手表。打开定位，手机页面上的小黄点显示两人离得并不远。

顺着小黄点走过去，楼梯间？

闻汐驰推开楼梯间的门，调侃道：“这儿童手表还是有点用……”

话在见到池星熠的刹那戛然而止，只见池星熠一身蓝白病服双手抱膝，蜷成一团坐在角落里，原本就有点病气的脸煞白煞白的。

闻汐驰一惊忙跑到他身边蹲下，因为蹲得太快膝盖没受住，脸上痛意一闪而过，他倒也没在乎。只顾着池星熠了，连声音里都掺着丝惊慌，“池星熠，怎么了？”

近了看他发现池星熠双眼紧闭，额头上全是冷汗，仔细还能发现他全身都在微微颤抖着。

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池星熠，闻汐驰有些着急，他蹲不住便半跪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池星熠，池星熠！”

“小池。”

到后来就全是“星星”。

也不知叫了多少声，池星熠才有反应，他缓缓睁开眼，眼中早已通红一片，血丝横在眼中，他慢慢聚焦，直到看清闻汐驰的脸，试探地喊了声：“闻、汐驰？”

“是我。”闻汐驰见他有了反应，伸手摸了摸他额头，也不管他额头上都是汗，声音出奇地温柔，“我在。”

“闻汐驰……”

池星熠又喊了声，外头的救护车刺在人耳膜上，他脸色更白了，用手捂着唇，干呕了好几下。

“哪里不舒服？去看医生？我去推轮椅过来。”

他刚想起来，袖子却被池星熠拉着，他对闻汐驰挤出一个很难看的微笑，“没事，不用去看医生，就是……”

他就是了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最后只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想在这待会，可以吗？”

那语气像询问又像讨好。

闻汐驰心脏像被蜂蛰了下，他坐到池星熠身边，“好，那我陪你。”

他伸手揽过池星熠，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又让他把腿伸直不要压着腹部的伤口。

池星熠缓缓闭上眼，鼻端的血腥味慢慢被木调熏香覆盖，旁边的温度也不断侵染过来，像是溺水一样无法呼吸的感觉在慢慢褪去。

唯独脑海中的画面依旧在不断重复，不断地不断地来回放映，无法驱逐无法遗忘。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身边的呼吸声慢慢平稳下来，闻汐驰定定看了他一眼，动作轻柔地将人抱起。

把池星熠放到病房床上，闻汐驰把窗帘拉上，打开门出去。

听到门被合上后，池星熠慢慢睁开眼睛，他把被子盖到头上，身体又慢慢蜷缩起来。

闻汐驰走出病房想到池星熠今天反应眉头又狠狠皱起，今天他的确是被吓到了。

他给李朝朝打电话，把症状都描述了一番。

李朝朝：“之前看星星的体检单并没有什么基础疾病，看你的描述像是心理疾病躯体化。不过我给他做过那几个基础的抑郁症、躁郁症等，他指数都正常。”

他说着顿了下，“他这表现有点像ptsd，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不过这只是我的推测，还得进一步排查。”

“创伤后应激障碍？”

“嗯，有点像。”

闻汐驰沉默了下，“你之前还说过他的得过进食障碍？”

李朝朝也愁了，“……是的。再结合他四年没有参加游泳比赛，可以合理推测这段时间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

闻汐驰：“嗯，我知道了。”

李朝朝舔了下唇，敛起了脸上的表情，说出自己的推测，“至于什么事要么你开口问，要么他自己愿意说。从星星出事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家人过来……好像也有点不正常。”

闻汐驰想到那通联系电话，出事的时候季明也说联系不上池星熠的家人，只有一个耳朵听不太清楚的老人。

李朝朝听闻汐驰没说话，也没再继续猜下去，转过来问了句：“星星现在怎么样了？他的伤恢复得如何？”

“睡着了。”闻汐驰站在走廊上，透过窗户往远处看去，暮霭沉沉，夕阳悬在地平线上要落不落，“伤口还行，就是脚腕还有点肿。”

李朝朝一哑，轻声道：“……闻哥，你照顾得真细致。”

什么伤怎么样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电话挂了后，闻汐驰又在门外站了会，池星熠的资料几乎都是他手里经办的，但他的确没怎么去注意过他家里人。发了个消息给资料室的人，还好还没下班，让人帮着拍了张池星熠的资料，这才发现家人那栏他只填了三个名字，其他的全部是空白。

心里有了个不太好的猜测，闻汐驰喉结滑动了下，脸色出奇地难看。

池星熠醒来后坐在床上坐了好久，他自己起来把窗帘拉开了，看着外头一寸一寸黑下去，直到最后一丝天光也湮灭之际，病房的门被打开。

闻汐驰提着晚饭走过来，“怎么不开灯？”

池星熠淡声道：“医药费都赔不起了，得省点电费。”

“病房按间算，不算你的电费。”

“……那要不今天晚上点灯睡吧。”

闻汐驰笑骂一声，“出息。”

“今天晚上吃什么？”

“我让我家阿姨炖的汤，你试试。”闻汐驰给他装了一碗。

池星熠一改平日进食的速度，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今天怎么还斯文起来了？”

池星熠：“你家的东西肯定不是凡品，不能囫囵吞枣。”

他说着赞了声，“好喝。”

“倒八还会用成语？不错。”

池星熠一本正经地纠正，“倒九。”

闻汐驰：“……”

两人默契地都没提今天下午那件事。

闻汐驰看了眼池星熠，脸色还是有点白，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不过那双眼很亮。

看他吃完后，闻汐驰问了句：“我听李朝朝说，你之前得过进食障碍？”

池星熠动作一顿，轻“嗯”了声。

“为什么？”

池星熠看向闻汐驰，开口道：“其实早应该和你汇报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就一直都没说。”

“四年前，我爸妈来市队看我，回去的路上出了车祸，都死了。”

他平铺直叙，语气也平平淡淡没什么起伏，像是在说什么平常的事。

“爷爷年纪大了，没法接受这件事，精神出现问题没法自理。所以我从市队退了，回去边上学边照顾他。可能那段时间压力有点大吃不下东西，学校里的心理医生说这属于进食障碍，持续了一段时间。不过后来逼着自己吃东西，天天吃，就自愈了。”

他说着顿了下，“毕竟吃东西是最简单的事了。”

短短几句话，涵盖了他这四年。

闻汐驰唇动了动，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他甚至不忍心看他，脑海里都是池星熠逼着自己吃东西的画面。

吃不下东西是因为伤心，他到底是怎么样才能自己给自己哄好。想到他之前说的更怕一条生命在他面前流逝，心又是揪成一团。

“去年爷爷也走了，我想继续游泳，恰好遇到了钱指导，很幸运来到了这里。”

难怪也总是缺钱，因为没人给了。

“人都是要死的，没有人能永远陪着另一个人，最后的路始终都是一个人走。所以我没有你想的那么难过。”

闻汐驰抬眸和他对视，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表情。

倒是池星熠一双凤眸又黑又亮，透着坚定和淡然，“也不用为我难过，你应该夸我，因为我征服了它们，走到了这里。”

第38章 第 38 章 集训名单

闻汐驰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没说话，微垂的眸中压抑着些许情绪。

他盯着闻汐驰看，突然很轻地勾了下唇, 眉眼舒展开来, “怎么感觉你比我还难过。”

“说什么傻话。”闻汐驰安慰似地又重重揉了下他的头发, 声音有点低, “五年前，省队有到各个市队参加活动，但我懒不爱去，没想到五年后，我会后悔。”

就这样闻汐驰错过了他最想出现的时间, 而池星熠也错过了和全盛时期的闻汐驰比赛的机会。

“今天在大厅吓到没？”

“还好。”池星熠没有隐瞒, 也隐瞒不了，他那时候反应还是挺大的。

“就是……有些画面忘不掉。”

“忘不掉也没事。”闻汐驰声音淡淡的, 他说话时尾音总带点下沉，带着点散漫的同时又让人觉得再大的事也就那样。

“有些事就是得一辈子都跟着的，强迫自己去遗忘反倒适得其反。不过你那时候反应太大，还是需要看心理医生，如果确诊是ptsd的话, 该治疗还得治疗。”

池星熠顿了下, 其实日常并不会经常车祸场景, 刺激不到他, 所以并没有怎么影响到他的日常生活。但如果能让闻汐驰放心的话，他也不排斥, 于是应了声：“好。”

他有时倔得要死，有时又乖得要命。

闻汐驰半侧着头看他，病服穿在他身上好像人都孱弱了不少, 他伸手碰了下他的脸，刚触及他就停下了，手收回的速度比伸出去时快了不少。

在池星熠不解的目光中，他笑了声，说道：“多吃点，快点好起来，就你现在这身板怎么游得过那些一米九的大高个。”

池星熠皱眉，应得倒是认真，“我努力。”

“嗯。”闻汐驰找了个蹩脚的理由，“你先休息，我去买水。”

从病房走出，门一关上原本还带笑的眸子瞬间黯淡，他吐了口气，没有在病房中表现得那么淡定，他站那好一会默默消化掉情绪。

有些东西他不敢细想，例如他无法想象他独自从医院回来面对的是精神出现问题的爷爷——

他爷爷走的那天，他又是如何面对那空荡荡的房子。

这些他都不敢想。

……

池星熠外伤不重，住了两天院就回基地了。基地对这件事处理挺严肃，发文件跟发电报一样，一会一份。还组织了关于汛期下河游泳危险性的讲座，虽然在省队开展这个总有种淡淡的诙谐感。

老李却不认为，拿着话筒在上头半吼道：“淹死的往往都是你们这些会游泳的人，别以为你们能参加比赛就能到大江大河里游，那是完全不同的，你们根本就不够看。”

值得一提的是，基地还真给池星熠发了见义勇为的奖金，虽然方法不可学，但精神值得学习。

池星熠捧着奖金时，一度怀疑这奖项是不是闻汐驰搞的。

回基地第五天，他伤养得差不多就开始了训练。因为腹部的皮外伤不能下水，只能进行轻微的陆上训练。他还多了个体能教练，原本是隔壁省队的，被闻汐驰用钞能力给挖过来了。

体能训练比水下训练更难熬，纯练。练到他无比想要下水，但奈何闻汐驰不让，求他都没用，极其有原则。

又过了几天，莫凌也出院了，出院当天他爸妈和他来基地找人了。

那天天气晴朗，健身房中池星熠双手伸直进行卧推。

“别屈肘，看着还挺轻松，我再给你加块铁片。”

池星熠：“好。”

话音才落，门外一阵敲锣打鼓的声儿，他和体能教练李军对视了眼。

李军伸手帮着他抬起，问道：“你们基地办活动？”

手上的重量骤然变轻，池星熠松了口气，坐起身子来，“没听说。”

李军：“走，出去瞧瞧热闹。”

外头有不少听见声音出来看热闹的人，池星熠一眼就瞧见正往这边走过来的闻汐驰。他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迎了上去。

“这敲锣打鼓的，有人夺冠了？”闻汐驰停下脚步，站在池星熠身边。

“不知道。”

大家都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锣鼓声好像在基地门口，他们也不爱废这个步子跑过去看。

不过很快就不用他们费力气了，敲锣打鼓的人虽然被保安拦在门外，但举着锦旗的人畅通无阻。

莫凌双手高举三角锦旗，红色绒布的锦旗上几个烫金大字“感谢池小英雄，救我狗命！”

池星熠：“……”完了，这热闹冲他来的。

闻汐驰“噗”地笑出声，“池小英雄？”

偏莫凌爸爸不知道在哪看来的说法——锦旗没人看见等于没送。

于是就算池星熠在面前他也不停，硬生生举着锦旗绕场一周，得让所有人都瞧见了上面的字才行，直到连保洁阿姨都看上了两眼后，他才舍得收了神通。

莫凌对池星熠道：“星哥，我们今天是特意来感谢你的，感谢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如果没有你，就没有站在这里的莫凌。”

这话听着总觉得别扭，别扭到池星熠的后颈已经泛上了一层薄粉。

杨阳和李朝朝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看到锦旗笑得就差就地打滚了，“哈哈哈哈哈，池小英雄？”

“少年英雄小哪吒？”

“哈哈哈哈。”

“轰”地一声，血色直接涌上脑袋，池星熠本就不厚的脸皮变得通红，颤着手接过了锦旗。

“要不再让莫凌给你磕一个吧。”

“别，别别。”池星熠眼睛都睁大了些，他可一点都不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要是他不拒绝的话，下一刻就得上演一出一拜天地了，他和莫凌一起跪。

几人推推搡搡了好半天，连老李都端了个大茶缸站一边鼓掌，最后以一张大合照结束。

结束后，池星熠握着发烫的锦旗站在原地看着闻汐驰，有点不知道怎么处理。

闻汐驰忍笑伸手拍了下他脑袋，“好事啊，我给你裱起来，挂我办公室。”

池星熠：“……如果能把池改成闻的话。”

杨阳：“宿舍，挂宿舍，我给你收拾出一面墙来。”

李朝朝：“队医室也不是不可以。”

他们说着对视一眼，又放声大笑起来。

池星熠：“……”

最后这面锦旗被卷起来收到了柜子里，压箱底的那种。

出院半个月左右，池星熠才重新下水，这么久没游他人都快憋坏了。闻汐驰给他换了一套全新的训练计划，他开始了长达几个月的高强度训练。

转眼过了三个月，十二月天气寒冷起床就变得有些困难了，起早点的话甚至能看到草地上的草都落了白霜。

池星熠穿着身不算太厚的衣服往游泳馆走去，冬天天亮得比较迟，宽敞的水泥路上就只有他一人，鞋子踩在水泥路上发出的声音让原本就安静的环境显得更安静了。

“穿这么点？”夹着睡意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池星熠才抬头身上就多了件外套，“亏你教练我神机妙算，给你带了。”

衣服上闻汐驰身上的味道，慢慢萦绕上他鼻端，他吸了吸鼻子，把手穿进袖子里才道：“你不用这么早来，这两小时的训练不用盯我自己能行。”

池星熠说一句话就喷出一口白气，今天好像比昨天还冷些，手里又多了杯热腾腾的豆浆。

“一个人多孤单。”闻汐驰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游泳馆的大门，“去换衣服吧。”

泳池是恒温的，游泳馆也有安供暖设备，等设备动起来就会比外头暖和不少。

池星熠换衣服的时间，闻汐驰则把盖在泳池上方的蓝色保温隔板收了起来，收好后又去小黑板写着今天的训练计划。

热身结束后，池星熠跳下泳池，第一组训练是连游；第二组则让他往返，不过要把速度发挥到极致；之后就是专项训练——转身。

闻汐驰坐在岸上给他掐表，与两个月前的相比，池星熠技术成熟了不止一点，还刷新了他自己的最快记录，别说其他人看池星熠进步神速，就连他都觉得快。

一直练到中午，池星熠从泳池爬起来，坐在旁边缓了会才缓缓站起身。闻汐驰布置的训练强度从来不小，不过起码现在没有动不动就吐，还能坚持。

吃午饭的时候，闻汐驰收到份邮件——“世锦赛集训名单”。

点开细看后，闻汐驰顿了下，垂眸看向面前正吃着的池星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池星熠头都没抬，含糊着说道：“好消息。”

闻汐驰：“好消息你进世锦赛集训名单了。”

“坏消息呢？”

闻汐驰沉吟了下，说道：“你换教练了。”

第39章 第 39 章 灼人

池星熠饭也不吃了, 盯着名单一一对应过去，果然自己后头跟着的教练名字不是闻汐驰。

“为什么要换教练？”

“集训换教练很正常。”闻汐驰很淡定，甚至于看到名单的时候还微扬了下眉。

池星熠盯着他看, 发现闻汐驰好像并不排斥这个安排, 他抿了下唇, 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闻汐驰：“不止是集训, 如果你能入选国家队，你的教练也不一定是我。”

池星熠捏着勺子手紧了紧，他突然站起身，“我吃饱了，先走了。”

他端着餐盘走到门外才重重吐出口气, 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茫然, 没想过会换教练。

“嘿，星星！我们都进集训队了！”杨阳朝他冲过来, 将他扑了个踉跄，差点把手上的餐盘摔地上，“你怎么一点都不兴奋！能不能别这么少年老成！”

杨阳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双眸子中承着的都是兴奋，“哈哈哈, 世锦赛我杨阳又来了！”

池星熠被他晃得东倒西歪, 但也没把人赶走, 只是淡声问他, “你集训的教练是谁？”

杨阳：“还是季指呀。”

“还是季指？”

杨阳：“嗯，世锦赛集训时间就两三个月, 时间短，一般来说不会轻易换教练的。不过如果入选国家队就不一样了，会综合判断。”

池星熠：“可是我换了。”

“……”杨阳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听清后不可置信喊道：“what？！闻指导换了？”

池星熠点点头。

“怎么回事？怎么可能会换闻指？”

池星熠：“不知道。”

难怪池星熠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

杨阳揉了揉他本就不算太灵光的脑袋，“嘶——想不明白。”

“不过你也别着急，闻指一定会解决的。”

听到这话池星熠撇了下嘴，解决个屁，都坦然接受了。

另一边，闻汐驰翘着二郎腿坐在教练公寓门口的长椅上，黑色卫衣的帽子很随意地盖在脑袋上，露出精致的下半张脸，“把我换了不该给个交代吗？”

电话那边传来浑厚的男声，闻汐驰听后冷笑了声，声音掺着丝懒散，“都是敞亮人，没必要使阴的，是有人看上了池星熠的成绩想要镀金？还是有人觉得我不在池星熠就上不去，想保什么人拿奥运会资格？”

那边似乎沉默了下，可能没想到闻汐驰会说得这么直接。不过也只是片刻而已，之后就开始了长篇大论，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反正闻汐驰脸上的笑越来越讽刺了。

“世锦赛不是国内赛，对付自己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把百米自的冠军金牌捧回来。”闻汐驰靠着椅背，坐也没什么坐像，“别玩脏的，一些话放在场面上来说就难听了。”

他说着顿了下，“还记得我当年比赛的时候你和我说过一句话吗？祖国荣誉高于一切。”

“这事要么你调查，要么我调查，要么我让张姐调查，你自己选吧。”

挂了电话后闻汐驰又在椅子上坐了好一会，运动员们来来往往，有些年纪很小，有些年纪却是眼看着快要退役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啧”了声，起身往游泳馆走去。

一个下午的训练下来，池星熠是一个眼神也没给他，一句话也不和他说，明明他就坐那，有问题他宁愿多跑两步到隔壁问季明和其他教练。

闻汐驰差点没气笑，咬着牙把人拽更衣室里去了，“这是打算不和我讲话了？”

池星熠：“……没有。”

“宁愿横跨半个泳池问一个教蝶泳的自由泳问题都不问我，还没有？”

池星熠闷声来了句，“问你干嘛，你马上就不是我教练了，我提前适应。”

闻汐驰一噎：“……”

一肚子话硬是半句都憋不出来。

池星熠却以为他是默认了，冷着脸推开他的手，往淋浴室走去。泳池的水里有氯，所以起来后得冲洗一遍。

他冲得很快，冲完后才发现自己没带浴巾，明明闻汐驰就在外头，他偏一声不吭，穿了条长裤直接光着上身就出去了，头发上的水珠顺着脖子往下流。

闻汐驰皱了下眉，把浴巾递给他。手伸过去时，池星熠头发上沾着的水恰好滴了滴在他手上，原本冰冷的水染上温度变得温热。

他动作顿了下，朝池星熠看去视线先落到他的那双眼上，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扬，睫毛虽长却一点都不卷翘，像他这个人一样，一板一眼硬邦邦的。

目光又落到不染自红的唇上，池星熠长相偏冷，唇也偏薄，搭着他那双凤眼，有时会有种凌厉的美感。

总归是没朝脖子望一眼。

闻汐驰收回目光，落在手背上的那滴水似乎烫了些，总觉得这冬天的风都是有温度的，这股温度顺着那滴水不断往里钻，慢慢扩散开来，扩散到四肢百骸。

池星熠抬眸朝他看来，突然开口，“集训期间你真的不能当我教练？”

“教练”二字又像一道极其清晰的分界线，闻汐驰盯着池星熠纯粹的眸子，眸色微变，只觉得手背上的那滴水现在开始灼人了，伸手把浴巾扔到他头上，他把手收了回来。

被浴巾罩了个全的池星熠拉下浴巾，露出凌乱的黑发，皱眉道：“杨阳的教练也还是季指，我最近进步也很大，为什么要换教练？”

闻汐驰沉默片刻，才笑了声，“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我做你的教练？”

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问，总觉得今天脑子不是很清楚，又挺想听到个什么答案。

第40章 第 40 章 距离

听到他的问题池星熠顿了下, 手拽着浴巾的手紧了下，问出了他憋了一天的问题，“你是不是不想当我的教练了？”

闻汐驰张了张唇, 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两人对视着, 良久。

直到下训时间到后有人往这走来, 打破了一屋子寂静。

闻汐驰才偏过头去, 调笑般说了声：“当。”

他又是那幅吊儿郎当的模样，“明儿我就把你主管教练的位置拿回来。”

池星熠：“还能抢回来？”

“是不是很厉害？”

本以为池星熠会和以前一样，对他这种言论要么翻个白眼，要么转头就走，但没想到池星熠这次很认真地看着他说道：“厉害, 所以你还会是我的教练对吗？”

那眼神认真得太过, 让闻汐驰心脏生生漏跳了半拍，他抿了下唇先移开了眼神, 应了声“嗯”。

听到答案的池星熠抿着微勾的唇，手上的浴巾重新盖上头发，擦拭着湿发，丝毫不怀疑闻汐驰是否做得到。

闻汐驰眉眼一软，笑骂了声, “傻样。”

果然没多久后总局正式公布的世锦赛集训名单中, 主管教练那一栏多了闻汐驰的名字。

游泳馆里池星熠又变成了那个沉默寡言只主动和闻汐驰说话的“毒唯”了。

季明“啧”了好几声, “我现在有种被渣了的感觉, 遥想昨日那般认真回答问题的我，真是错付了。”

恰巧池星熠从他身边经过听完了所有的控诉, 依旧目不斜视，自顾自地走到闻汐驰身边，问他, “中午吃什么？”

季明：“……”

闻汐驰没忍住低笑出声。

池星熠：“？”

……

集训名单更新五天后，他们出发去北京。出发前一天池星熠花了一百元巨款买了个行礼箱，这次集训时间为三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要带的东西不少。

杨阳已经收拾了两个大行礼箱，还有一大堆东西没装。纪博几人实在看不下去了，指着行李箱里的西装问，“我就想问，带西装的作用是？”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后脑勺，“万一队里举办联谊怎么办？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纪博：“……那请问你带一套就算了，为什么要带三套？！”

“这三套花纹都好看，难以取舍，我打算如果联谊三小时的话，我一小时换一套。”

纪博没忍心再听下去，直接给提出来甩柜里去了，“他妈的，新郎都没你换得勤。”

纪博看完杨阳的行李，又去看了看池星熠的行李，行礼箱里就三四件衣服躺那，其中只有一件灰色的卫衣会比较占位置，还有一双运动鞋，二十四寸的行礼箱甚至还空了一半。

他“嘶”了声，“不是我说，乞丐的包裹都比你这豪华些。”

听到他这么说，池星熠看了眼自己的行李箱，在自己的抽屉里翻了翻，豪气地把闻汐驰送他的成人礼放行礼箱里了，“现在？”

纪博看着那块抵得上帝都一个小厕所的表，直竖大拇哥，“6。”

收拾得差不多后，三人和其他几个好友在食堂摆了个长龙桌，他们两人现在的食物都有严格要求，不能随意吃外头的东西，所以只能在食堂里聚一下了。

大家豪气地刷着饭卡，桌上还摆了好些菜，就是分量不一。食堂阿姨们掌管着打菜大权，面都喜欢的小孩分量就会给多点。例如池星熠这种虽然沉默寡言，但不知为何特别受阿姨们的喜爱，同样一道菜，他碗里的分量总是多些，肉也总是比菜多。

杨阳刚开始还愤愤不平，说凭什么，直到纪博亮出了镜子，两人同时出现在同一面镜子里的时候，杨阳屁股默默坐回到椅子上，好像……也不能太责怪别人。

六人每个人都提了瓶矿泉水，纪博拧开瓶盖，高举矿泉水，“让我们干了这瓶，祝贺阳仔和星哥成功入选世锦赛！”

众人：“……”要干你干。

纪博喝完水又拧开一瓶，“接下来让我们再来祝福他们在集训队里进步快快，刷新最好成绩！”

莫凌：“……哥，你好官方哦。”

杨阳：“有本事你再干了这瓶？”

“那还不简单。”纪博二话不说，仰头又是一瓶，看得池星熠都怀疑地看了眼水瓶上标的含量。

纪博骄傲脸，“两瓶水还不是小意思，小时候刚学游泳的时候，天天都是喝水喝饱了回家的，别说，泳池的水还有点咸味道也不会很差。”

此话一出，众人狂笑。

莫凌笑得前仰后合，“我喝泳池水也喝得多，要是有个比赛累计喝过的泳池水我怕也是能保一争二了。别的正式比赛我就力不从心了。”

听到他最后那句话，几人的笑突然就停了。

纪博迟疑了会，突然说道：“冠军赛之后如果还没取得什么好成绩的话，就得退了，年纪也不小了。”

杨阳眼睛一瞪，“你说什么傻话呢？你才十九岁，练了十多年退什么退？”

纪博笑了下，露出一口大白牙，“没成绩没办法，与其在这耗着，不如出去看看还有没有别的路子可以走，总不能真在这等到三十岁吧。”

“呸呸呸，说我干嘛。不过就算我出去，我也会为了装.逼指着奥运会领奖台上说那是我朋友！所以为了让我装逼，你们可一定要努力。”他说这话时看的一直是杨阳。

杨阳完全无法接受纪博要退了的消息，一直处于一种呆愣的状态，后头他说了什么他也一点没听见，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下来。一直到这场小型的庆功宴结束，他都还没完全回过神来。

原以为这就是几句话的事，直到晚上杨阳和纪博不知怎么突然爆发了，走廊里杨阳扯着纪博的领子吼，“你就是怂了！你要是真现在就退了我一辈子都看不起你！”

纪博脾气很好地拍了拍他手臂，“嘘，声音小点，我不是说冠军赛之后再退吗？说不定我冠军赛发挥超常呢？”

“屁，你就是做好退役的准备了！我们从市队一路一起到省队，那么不容易我们都熬过来了，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去奥运会，一起给祖国升国旗吗？你真他妈的怂！”杨阳双手拽着他的领子，因为太用力纪博脖子被勒地通红。

池星熠本想过去拉开他，纪博却朝他摇摇头。

两人在那僵持了许久，纪博叹了口气，轻声道：“我跟不上你了。”

声音很轻，散在夜风里显得很无力。

杨阳身体一僵，“怎么会？！”

“你也发现了的。”纪博继续道，“我本来天赋就不是很好，一直都是靠努力死拼才走到现在，但这已经是我的尽头了，我自己能感受到。”

杨阳：“可是……”

纪博：“可是你不一样，你天赋高，又努力，所以一定能走得更远。远到我够都够不着才行。”

杨阳眼眶一红，“我想和你一起……”

“……”

池星熠垂眸瞧见纪博垂在身侧的手蜷了下，慢慢握成拳。

杨阳没能听见纪博的回答，有人以为他们打架把宿管叫了上来，宿管喝斥着把两人分开，因着明天杨阳就要出发，所以也只是说了两句就让他们各自回去休息。

第二天，两人起了个大早，池星熠看了眼杨阳，他好像又恢复到了那幅阳光开朗的模样，就是眼睛有点红肿。

老李特意给他们拉了个横幅，“勇创佳绩，为国争光”，那天的锣鼓声真大，大的像是莫凌爸妈送锦旗的那天。

锣鼓声结束后，老李带着两人走到台子上，拿着话筒开始了出发前的讲话。

“我们队今年有两名运动员入选了这次集训队，也意味着他们取得了世锦赛的参赛资格。其中杨阳是我们队由来已久的小天才……”

杨阳听到“天才”二字时，表情僵了下，想到昨天的谈话下意识往人群里找纪博。

人很多，他花了些功夫才在人群中看到熟悉的身影。但纪博却一直望着他给他加油，因为台子上就寥寥几人。

杨阳咬了下牙，在老李给他话筒让他讲两句的时候，他脑海中第一句话是“大家都再坚持坚持，守得云开一定能见月明！”，他想这么和纪博说，也想和莫凌他们说。但话真到了嘴边，他也只是轻声说了句，“我会加油的。”

纪博愣了下，轻轻地勾了下唇。

老李这次大手笔特意包了辆大巴，二十人坐的，就坐他们四人。说是不管怎么样，排场还是要有的，同时也期望来年这辆车能够坐满。

把行李放车上去的时候，闻汐驰提了提池星熠的箱子，意料之中，“就这么点东西？”

“够用了。”

闻汐驰把他的行李往里推，池星熠突然想到什么，又把行李拉了出来，把那块表拿出来装到了自己背着的包里，那张闻汐驰写的“祝贺成年”的便签倒是没带来。

“带着它干嘛？”闻汐驰不解。

池星熠抱着包一本正经道：“作为我成年的标志。”

闻汐驰：“……6。”

季明看了看三个行李箱外加一个大背包的杨阳，“你这是……搬个家？”

杨阳：“两个月呢。”

季明：“不知道的以为二十年呢。”

杨阳：“……”

大巴车驶出大门时，他透过玻璃窗往外看去，送行的人朝他们摆着手，连老李都用力挥着手喊加油。

闻汐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舍不得了？”

池星熠摇摇头，盯着闻汐驰看了两眼，而后偏过头去，语气随意道：“没有舍不得，你和我一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