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1 / 2)

第31章

很快便要入夜,明日一早才能出船。到了小镇上自然是要先入住。

如子桑这般矜贵的懒人,自然是不会自己主动收拾房间的,虽然已有随从先行一步将小镇的客栈清了场,审查一番后布置好房间,但赵玉屿还是亲力亲为又收拾了一遍,唯恐不合护卫们不了解子桑的习性安排的不合适,到时候又惹得小祖宗生气折腾人。

被子要换成蚕丝的,床铺得是细羊绒的,床帘要银鳞鲛纱的,隔帘需得青玉珠,屏风得是银底鎏边美人芭蕉叶蚕丝织,座椅务必小叶紫檀香木,更别提杯盏碗筷,需得上等雕花银制,就连马桶都得是银盆,还要在屋中的角角落落摆好各色动物手办,狐狸、白鹤、猴子、犬猫猪羊样样不能少,不然小祖宗没有回家的感觉。

处理好一切后,日头已经完全落入海底,周遭光线黯淡,雾蓝蓝的天空和紫阴阴的海面将空气镀上一层淡淡的咸腥味。

赵玉屿细细点上梨花月麟香,又在盛好热水的浴桶中撒上各色花瓣,滴上几滴玫瑰花精油,才下了楼恭请子桑下车。

一打开车厢门,海风的冷腥味扑鼻而来,子桑眉头微拧,正待发作,迎面而来的女儿袖里香掩去异味,让他眉头顿时舒展。

赵玉屿笑吟吟的扶着子桑下了车,略抬衣袖虚掩在子桑面前,既款款遮住了他的面容,又掩去了那股略微不适的味道。

赵玉屿对自己的体贴周到很是满意!

打工人第一要义,就是要万事合上级心意,先上级一步将一切琐事考虑周全。

客栈内已经被清场,连掌柜的都被“请”了出去,只留下他们自己人。

黑甲军重重把守,将客栈上下里外围得密不透风,好在小镇上人本也不多,入夜便都关门闭户,没有引起什么轰动。

子桑顺着铺好鼬鼠皮毯的楼梯上了二楼,推开门,月麟香的味道萦绕周身,褪淡了周身的咸腥味。

沐浴的热水已经提前备好,舟车劳顿难免倦怠,子桑进了房间便顿时踢掉靴子,踩着温软的绒毯赤脚走到屏风后,一边走一边肆无忌惮地褪去衣衫,滑入水中时已经□□。

热腾腾的水汽弥漫,将屋中洇出蒙蒙的隐白,云蒸雾绕,屏风上的美人蕉若隐若现,如临仙境。

赵玉屿瞧着他光洁的后背、圆润的屁股和修长的双腿,摸了摸鼻子,还好没流鼻血。

经过上次在温泉旁猝不及防的视觉冲击,她心下倒也有些准备,对于子桑的随性没那么惊讶愕然。

这次出行猴大原本是跟着的,但许是性子顽劣,瞧见沿途山水兴奋不已,子桑也不囚着,便放了它出去玩,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次。

赵玉屿原本还担心猴大会贪玩跟丢,子桑倒是丝毫不担

心,只道它自己会找来。

只是如今猴大不在,子桑又不喜旁人靠近,他的贴身事物便一应由赵玉屿处理。

这些日子两人同车而眠,成天挨在一起,无事便闲聊家常,倒比往日更亲近些。

屏风里面小祖宗舒舒服服的泡着热水澡,屏风外面赵玉屿勤勤恳恳的捡起一件件衣物放在篓子里,抱出去差人送去清洗干净,随即便马不停蹄地下楼吩咐厨子们尽快备好晚膳,免得子桑泡完澡饿了发脾气。

随后,她又细细再整理好一遍桌椅床铺,确保平整无褶皱,紧接着又拿剪刀绞了一遍屋中的烛花,让光线更亮堂些,将子桑寻日里爱看的书取出放在小榻上,供他睡前阅读。

巡视一圈,见万事稳妥,赵玉屿才拿出针线,坐在小榻上继续缝衣裳。

蒸腾水汽中,子桑双臂支着浴桶边缘仰着头阖目休憩。许是热气暖人,洇入心地的舒适让他有些困倦,不知觉中进入梦乡。思绪渐渐飞入云端,忽而又从云端坠落,一瞬间,白雾骤散,周遭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幽黑。

黑,四周无一丝光亮,只有隐隐约约尖锐刺耳的破空声,像是利箭直指眉心,旋即是一声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他记得,那是烟花绽开的声音。

一声,一声,又一声,烟花在黑不见底的天空陡然炸开,孔雀开屏般映射在厚重晶莹的冰面上,绽放出五彩斑斓的烂醉颜色,如同泼洒在镜子上的胭脂水,流动而扭曲,渐渐的,烟花在人群潮起的欢呼声中,斑斓褪去,只余下星星点点的细碎金光,像是黎明时分乍响的灯苗,尽兴挥洒最后的余温。

可是子桑的眼前没有烟花,没有火光,没有人群,他拥有的只是一片漆黑。

黑,深不见底的黑,和咸腥味的水。

就连水中,他也看不到一丝光影的波动。

他的世界里只有无尽的黑暗,像是一只在阴沟里蠕动的臭虫,见不得一丝光亮。

倏忽间,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天地剧烈颤动,黑暗的边缘被轰隆隆的猎猎火焰撕开一道裂口,火焰从裂缝中窜天而出,将周遭的一切黑暗燃烧为齑粉。

火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终似滚球般势不可挡地向他冲来,巨大的热浪吞噬着周身的空气,将整个黑色的地平线訇訇掀起。

他被灼热的白光刺痛双眼,肌肤被热浪灼伤却无处可逃,只能竭尽全力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却又忍不住强睁开双眼,忍受着双眼被灼伤的剧痛,竭力望向这黑暗世界中唯一的光亮,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以渴求的欲望将一切色彩纳入眼底。

他看到,火球的中心亮得惊人,白如昼光如明镜,将天地照得透亮。

可那亮白的中心似乎有一点黑影,在无暇的光洁中显得格格不入,甚是扎眼。

黑点在亮光中越来越大,缓缓向他靠近,在扭曲蒸腾的热浪中化为人形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他面前。

万籁俱静中,他看到了自己。

“啪嗒——”

蒸腾热气凝聚的水滴不堪重负的从屋檐滴落,如冰凉地箭羽落在眉心,骤然打散一切的惶骇。

子桑睫毛轻颤,濛濛地睁开双眼,不着边际地望向屋檐,眼神空洞,茫然无措。

暖黄的烛光透过飘渺的水汽一扭一扭跳跃在他的脸上,细弱的灯苗影影绰绰、重重叠叠,将他的尚未褪去少年气的脸笼罩在光与影中,精致却无生气,像是一具腐烂多年的遗骸,唯有微弱起伏的胸膛印证着他的存在。

雾气之外,隐约有歌声娓娓传来,舒缓飘渺,像是酷暑炎夏的一抹习习凉风,荒无人烟的蔓野中一星微亮灯火,让被梦魇缠绕惶惶窒息的人舒呼卸了一口气,得以求生。

子桑似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稍稍偏头望去,望到水汽氤氲的屏风里。

莹润桑丝的屏风后,少女疏懒靠坐在小榻上,手持针线灵活的翻动衣料,她低垂着修长的脖颈,白皙的手指穿针引线,指尖翘如兰花,绰约身姿同屏风上的美人蕉融为一体,在柔焦暖光中恍若画中人。

她轻哼的曲调子桑未曾听过,许是民间童谣,轻飘飘的悠扬婉转,带着丝少女灵动的雀跃和骄傲。

一听便能想象到屏风后那人的神态,未见得有寻常大家闺秀的端庄秀丽、泰然稳重,甚至有时候唱到尽兴处还会边绣花边荡起双腿,俨然一副乐在其中的欢愉,然而她神色间的活泼灵动,眼溢璨星却无人可比。

子桑想要唤她,但张了张口,最终没有发出声音,只静静地听着,静静地望着,望得很深,似乎一眼望到了深海里。

第32章

赵玉屿穿针引线,手指翻转间打了个结,利落地咬掉线头。

“在绣什么?”

惫懒的声音传来,抬头望去,就见子桑从屏风后转出。

他只随意套了件白色衬衣,长发未干,黏湿湿的垂在身后的衣服上,水滴顺着缕缕光润的青丝打湿脖颈,再一路向下,略过微敞的衣领滑过锁骨,没入烛火投射的微晃暗影之中,浓郁的月麟香熏出一团暧昧。

衣肩后背已被湿发打湿成一团一团,像是盛开在素衣上的暗银团花,水波荡漾着一圈圈向外扩去,渐渐连成一片,影影绰绰倒映出银衣下细滑起伏的肌肉线条。

赵玉屿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用长巾裹住他的头发细细擦拭。

子桑侧坐在小榻上,低头拿起她方才绣的衣裳,却见并非是给他做的那件衣裳,而是个孩子大小的戏服,红衣黄裙黑金腰带,外套金色的肩袖盔甲,衣襟处绑了个红色的蝴蝶结,瞧着格外神气,却必定不是给他的。

赵玉屿见他翻来覆去的看,嘿嘿一笑:“这是给猴大做的。上次不是吃了它的香蕉嘛,我就想着给它做件衣裳赔礼道歉。”

齐天大圣装,虽说猴大胖了点,但也是只猴子,跟猴哥算得上是沾亲带故。

想到猴大穿上这衣服的模样,子桑嘴角忍不住含了丝笑,放下衣服:“你倒是摸透了它的品味。”

猴大最喜欢鲜亮的颜色,这身衣服穿上威风凛凛,它必定喜欢。

赵玉屿见他夸赞,眼角眉梢都扬起,略带得意:“我如今同猴大也算是老相识了,自然知晓。”

她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忽而语调低沉:“神使大人,其实小女心中一直有一个问题,不知当不当问?”

子桑斜了她一眼:“你还有不敢问的话?”

赵玉屿想做什么,就算他一开始不同意,她也会撒娇卖痴自谋出路,总是想着法子做成,可没见她有丝毫的胆怯。

子桑也随着她心意,毕竟日子无聊,有这么个闹腾的活宝在,同猴大那几个鬼精总能一起整出些新花样玩,瞧着也热闹。

赵玉屿嘿嘿一笑,为他将擦干的长发盘起松松插上发簪,坐在小榻上一边给他捏肩一边问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一件事着实有些好奇。神使大人,您当初为什么要罚付姑娘去后山静闭思过啊?”

“谁?”

子桑眉头微蹙,显然已经忘记了她口中的人,又或者从未记住过。

赵玉屿连忙回道:“付楚袅付姑娘,就是之前同小女和宋姐姐一道被选为内殿侍女的那个姑娘,当初神使大人您第一个选中的就是她。可是她只伺候了您一晚,第二日人就不见了,李嬷嬷说她被罚到后山静闭思过。”

听到这话,子桑思索片刻,才恍然想起似乎有这么一个人,轻笑一声:“李嬷嬷是这么说的?”

赵玉屿点点头:“是,不过猴大说她死了,所以小女一直好奇,却又不敢多问。”

子桑望向她,似是揶揄玩味:“那怎么现在敢问了。”

赵玉屿一脸正色吹了一通彩虹屁:“因为神使大人恩泽万物,宽厚仁慈,心怀大义,兼济天下,品行之高洁如巍巍青松,令人仰止,胸怀之宽广如浩浩东水从流入海,若非大错从不轻易惩治下属,连小女这般笨手笨脚之人都能容忍,放在身边重用,仁厚之心

日月可照,令小女感动不已,潸然泪下”

论是子桑如此自恋的人被她吹捧得也有些无语凝噎,他自己是什么样的性子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宽厚仁慈谈不上,心怀大义更无从谈起。

子桑揉了揉耳朵,漫不经心道:“闭嘴。”

“哦。”

“倒也没李嬷嬷说得那般麻烦。”

耳边没了彩虹屁,子桑仰头朝后靠去,舒舒服服的躺在赵玉屿的大腿上,抬眼波澜不惊地望向她:“她想勾引我,我嫌烦就杀了她。”

赵玉屿:“”

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让本就对子桑心怀不轨的赵玉屿心惊胆寒。

这,这是暗示吗?这是威胁吗?

这是杀鸡儆猴告诉她不要有歪心思吧!

感受到身下肌肤的僵硬,子桑歪了歪头抬眼上瞟,有些疑惑:“怎么了?”

赵玉屿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许,许是付楚袅见神使大人仙人之姿,所以对神使大人您心生爱慕,一时昏了头才会有越矩之处,的确该罚,但,但也罪不至死吧”

她越说越虚,毕竟子桑是神使,对于信奉神灵的封建国度来说,在神使面前有任何不妥的行为,就算是太子,也是犯了亵渎神明的重罪,罪至极刑,就算凌迟处死,众人也只会痛快叫好。

侍奉神使这种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虽然各家勋贵私底下都想往子桑的床榻上塞人,却是永远不能摆在台面上说的大忌。

尤其对于子桑这种极度洁癖自恋狂而言,思想上被亵渎就如同被泼了一身的污秽,更别说行勾引之实了。

果不其然,子桑神色嫌恶之情溢于言表:“肮脏龌龊的东西,自然不能留存于世。”

赵玉屿:“QAQ”

她一阵后怕,还好还好,她虽然竭力讨好子桑,却没做出任何越矩之事,否则被喂鱼的就是她了,尸骨无存,就算是一百颗回魂丹也不够用啊。

看来这是子桑的底线。

赵玉屿心中暗暗发誓,今后一定要小心谨慎,端正态度,以攻略目标为己任,手段干净,内心清白,绝对不能有任何越界之举,绝对不能起丝毫异样心思,力争用真心感动子桑,提高子桑的幸福感、获得感、满足感,从而刷满好感度,完成攻略目标。

赵玉屿给自己打气立下鸿鹄壮志,既然不能以恋人的身份攻略他,那就只能以无微不至的母爱感化他!

反正只要好感度满了就行,排除一个错误方式,总还有其他途径。

如此,赵玉屿望向子桑的目光顿时转化为满眼慈爱。

子桑:?

总感觉她看我的眼神有些诡异。

翌日,天空随着海鸥的鸣叫渐渐褪去湿黑,潮汐拍打海岸送来微咸的海风,灰蓝的天空隐隐发白,像褪色的旧衣衫。

太阳在海岸线冒了点尖儿,橘黄的旭日将海天一线侵蚀成暖白,让原本冷清的大海多了丝柔情的暧昧。

小镇平日里清闲的码头已经满是人流,巍巍巨船昨夜已行至徐淤渡等候在码头。

赵玉屿抬头仰望着这艘五层楼高的巨轮,四十多丈的长度,大小规模堪比航空母舰,这不可能是临时能运来的寻常商船,必定是早已备好的,看来子桑一开始就打算出海。

船只的底层是划桨的苦力和劳工,随行侍从皆住于二层,三层是青使护卫,四层是黑甲军的住处,五层只有一个笼统的大房间,唯子桑一人居住。

除了赵玉屿和平日里侍奉子桑的神侍,其他人想要上顶楼需得通过层层关卡盘查,整艘船各处皆有黑甲军和护卫巡逻,可谓坚如铁盾。

八叠六桅白帆扬风拉起,巨船在舱底船工齐心的吆喝声中浩浩荡荡驶向大海。

子桑不喜海腥味,上了船便窝在房间里未曾踏出过房门,赵玉屿却是激动如雀鸟。

她平生第一次坐这么大的船,就是放到现代也堪称豪华游轮。窜上窜下逛了半日,兴奋地跑到甲板上呼吸新鲜空气。

她喜欢海风送来的淡咸清鲜的气息,像是呼吸间随着阳光穿透碧粼幽深的海面,目醉神驰贪婪观赏着璀璨珊瑚间鱼群嬉戏的光怪陆离的世界。

然而再强烈的新鲜感在看了几日无边无际的空旷海面后被磨灭一空。

大海不比陆地,虽然同样是赶路,但好歹能脚踩在土地上,看看一路不同风景,有花香,有鸟鸣,有翩飞而过的蝴蝶和落叶。

可大海上只有水,一望无垠的灰绿的水,像是古井里潮绿的青苔,沉静、倦怠,波澜不惊的度过一日又一日。唯有阳光普照时,才能在海面描摹上不同的色彩,而寻常日子里只有灰绿色。

赵玉屿坐在甲板的船舷边,无聊的荡着双脚,一眼望穿天际的海面,就像是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

她有些嫌弃却又贪恋这种生活,无聊是真的无聊,可看似平静安澜的天空往往酝酿暴雨,平淡而朴实的日子总是暗藏风波。

赵玉屿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却又无从说起,只得归为一声叹息。

许是之前刺杀太多,如今太过安澜反倒有些不自在,她只得如此安慰自己。

远处似有鹤鸣,赵玉屿抬头仰望,就见一道黑白相间的红顶仙鹤盘旋在云端,似是瞧见了她,仙鹤长唳一声俯冲而下,在即将触碰船舷时又骤然高飞,卷起一阵长风,潇洒而去,唯从口中落下一枝粉色的不知名的小花,落在赵玉屿的手中。

已近冬日,天气甚凉,这一点娇嫩的粉意在无垠碧灰的海面上显得格外鲜亮,像是灰土地里升起的月亮。

浪漫又温情。

没想到小白这一只仙鹤居然这么懂女孩子的心思。

赵玉屿得了花,原本寡淡的面容霎时笑如繁花,高举起花枝朝小白晃了晃,在嘹亮的鹤唳声中笑着拎起裙摆跑回船舱,裙摆随着楼梯的弧度轻旋,像是绽放在拐角处的朵朵桃花。

“神使大人,您瞧!”

回到房间,赵玉屿迫不及待的向子桑炫耀花枝,却见房间里窗户竟然大敞开,窗台出有几滴血迹,海风灌入房中,吹散了满屋的熏香。

第33章

屋中不见子桑的身影,满屋的抽屉都被翻箱倒柜掀了个底朝天。

赵玉屿心下一紧,慢下脚步,随手拾起一个跌落在地的花瓶掂量在手中,缓缓撩开珠帘走入内室,果然屏风后影影绰绰坐着一道身影。

转过屏风,子桑正全神贯注的给一只小鸟绑棉纱。

见赵玉屿进来,子桑瞥了眼她手中的花瓶,手上绑纱布的动作不停,漫不经心道:“怎么,也想给我头上来一下?”

赵玉屿见他还记着之前自己暴打猴大的事情,哂笑着放下花瓶:“这不是以为屋里进贼人了吗,小女自然是要奋不顾身保护神使大人,谁曾想是神使大人在找药膏啊。”

她瞧了眼桌上的小鸟,灰背白腰,长嘴剪翼,是只幼年的乌燕鸥。

它的右腿受了伤,桌上旁边还放着一支沾满鲜血的短箭,看样子应当是渔民的吹箭。

大自然里弱肉强食,受伤的动物很少有能活下来的,更别说是这种小鸟了。

鲜血将绑的歪七扭八的纱布染透,小鸟的双眼半睁不睁,瞳孔涣散,浑圆的肚子微微起伏,看来只剩下一口气。

赵玉屿见子桑神情专注手下却没个轻重,忍不住轻声道:“神使大人,这样纱布是绑不住的。”

子桑手指一僵,没有说话,但却听话的放下了手中的活儿。

赵玉屿顺势坐下,从他手中接过纱布和剪刀,将染了血的纱布换下,用蜡烛烧了烧剪刀消毒,随后剪掉小鸟腿根的绒毛,露出一片血肉模糊的圆洞。

这血洞几乎贯穿了鸟儿的整个腿根,赵玉屿忍不住道:“怎么伤得这么重。”

她给幼鸟简单擦拭了下伤口,抹上些止血消炎的药膏后重新绑上干净的纱布,手指灵巧翻转间细细系好一个小

巧的蝴蝶结。

伤口虽然清理干净了,但血流得太多,情况并不太乐观。

若是有之前子桑炼制的丹药就好了,可子桑平日里懒散放纵惯了,猴大它们也都是精细娇养,根本用不上丹药,所以子桑对于炼丹这种费时费力的事情向来不在意,船上只有些寻常的药物。

再者鸟到底和人不一样,她也不敢随意乱用药。

清理好桌上的药袋和杂物,赵玉屿又将柜子抽屉重新收拾干净。地上满是零零散散的衣物瓶盒,可见寻药膏的人当时有多焦急。

赵玉屿忍不住回头望向子桑,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子桑正歪头趴在桌面上,下巴压着小臂,一只手轻轻拨动乌燕鸥脑袋上的羽毛,全神贯注的注视着它的呼吸,高马尾随着歪头的动作垂到一边,瀑布般落在肩头,在洒入房间的日光下泛着莹润流动的光泽。

唇角忍不住弯起,赵玉屿将药膏放回抽屉,转身离开房间。

待她去厨房取了小米粥回来时,桌子旁已经没有了人影,她抬眼望去,子桑正静静站在窗边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

赵玉屿将小米粥放在桌上笑道:“我去端了些稀米粥来,里面加了滋补的草药,鸟儿喝了应该能尽快恢复些力气。”

“不用了。”

淡漠平静的声音打断她,赵玉屿一怔,子桑转过头望向她,黑如点漆的双眼孤冷荒凉。他扯起一道淡到极致的微笑,仿佛透过她笔直地看穿了生命的尽头,浩浩的风牵引着长发吹向未来,未来只余死寂。

“它死了。”

赵玉屿怔怔地望向桌面的乌燕鸥,它安静地躺在原处,双眼轻阖,眼皮略翻漏出瞳孔涣散的眼球,圆鼓鼓的肚子瘪了下去,没有呼吸。紫黑色的桌面像是一座奢华棺材,四面无限延展,轰隆隆竖起成笼,将它密不透风囚禁在其中,不得往生。

生命有时就是这么脆弱,本就受了重伤又失血过多,活下来是奇迹,活不下来,才是常态。

可赵玉屿不知为何心中空荡荡的,她望着子桑荒漠的神色,哑了哑嗓子问道:“那,这鸟如何处置呢”

“丢了。”子桑望向窗外白烂的海浪漠然道,“它本就该死在那。”

“是”

赵玉屿放下盘子,小心翼翼地捧起鸟儿的尸体,许是刚死不久,手掌心还有些残温,不知是鲜血还是羽毛的温度。

软乎乎的一团窝在手心,没有丝毫起伏波动。

这是赵玉屿第一次真正的接触死亡。

以前她对于死亡的理解极其浅薄,无非是文字作品中或缱绻离别或壮烈的牺牲,是电视新闻上冰冷的一串数字,亦或是从子桑的口中听到的平淡描述,在这些流淌的生命的终点,她是以旁听者的身份路过,最多的相处也只是萍水相逢的一面之缘。

所以对于他们的死亡,她或许有些感触却也仅此而已。

可当看着静静躺在手掌心中的这只鸟,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死亡的真正含义是失去。

一个柔弱的小小的生命,如沙漏般从指缝间流走,缓缓的,不可抵挡的流走,无论如何拼尽全力都无法抓住,哪怕献出自己的所有也无济于事,万般皆是徒劳。

生死的无力感随着沙漏的流逝深深镌刻在灵魂深处,令人敬畏死亡,进而狂热地恳求神明哪怕施舍一丝怜悯。

那神明本身呢?

赵玉屿转头望向窗边站着的少年。

他背对着自己,看不清神色,金色的阳光将他的轮廓蚀出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从一出生就知道自己的死期,知道自己的时间将停留在旁人最好的年华,他过着注定短暂的人生,却要看着那些垂垂老矣却依旧狂热得向自己渴求长生的人贪婪无度的目光。

而后,在命运终将到来的那一日,曾今崇拜他、爱戴他的信徒,心满意足地看着他死去。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结局,没有人在乎他的恐惧,没有人在乎他的人生,甚至人们有意无意的忘记了,他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赵玉屿转过头,望着手中小小的鸟儿,下定决心的走出了房门。

一出房门,见四下无人,赵玉屿便召唤系统取出还魂丹。

【警告宿主,还魂丹是特级奖励,只此一颗,一经利用或丢弃,无法重新绑定。】

“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不是省着用呢嘛。”

赵玉屿用指甲干净利落地在还魂丹上来回剐蹭,嘴里低声叨叨,“一只鸟这么小点儿的身子哪用得着一整颗,我刮点屑子就够它活的了,正好检验下你们这还魂丹产品质量合不合格,别再是框我的。”

系统:【】真是脑回路清奇的宿主。

刮下来一层丹屑,赵玉屿连忙小心翼翼捏开鸟嘴丢进去,又拿小长勺灌了些稀粥水进去,稍稍提溜起后颈,轻拍着鸟肚子帮它顺下去。

*

子桑望着窗外的大海,阳光在粼粼水纹上波动,灿烂得晃眼,海浪一下一下勇猛地拍打着船身,似乎想要跃入窗台,但只能在激起烁白的浪花后又无力褪去,咸腥的海风却肆无忌惮的飘入船舱内,凝成苦涩黏稠的胆汁一瞬间化在舌尖,吐不出也咽不下,只得梗着脖子过活,等待苦水麻痹整个舌头,就像是他的人生。

子桑有些茫然,他明明已经活得够久够潇洒,可为什么还是不甘心。

从心底涌现出的怒意像是被压制的火山,绝望而无助,挣扎着要冲破地表喷薄而出,泄愤似的燃烧每一寸土地,将世上一切拉入岩浆地狱焚毁殆尽。

他是神吗?

世人向他求长生,可笑的是他连一只鸟都救不了。

如果那只鸟注定要死在大海里,那为何要让它苦苦挣扎着落在窗前向他求救;如果他平日能炼制丹药携带在身,或许就能救下它;如果当初他能早一点发现端倪,或许或许一切都将不同。

子桑闭上眼睛,攥紧窗沿的双手青筋暴起,强迫自己不去想那阴惨弥黑中幽幽鬼魅般的漫天火光。

不,一切的一切,都只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祇对他们的愚弄。

以命运之名,以天道之义,如此决然的将他们抛弃,却又希望他们感恩戴德,以身饲养。

如此可笑,如此,残忍。

这个世界没有奇迹,从来有的,都只是命运的戏谑。

*

“神使大人,神使大人!”

欢愉雀跃的声音跳跃入耳中,子桑听到急错的脚步声、仓促的开门声,转身望去,猝不及防撞入一双波光潋滟的璀璨星眸。

“活了活了!神使大人您看,它活了!”

顺着少女惊喜的声音,子桑的目光落在她手中。

素白的手心里,一只灰背白腰的小鸟似乎有些懵懂,扭着头跌跌撞撞地想要站起,却最终因为体力不支瘫倒在手心里,身子一抽一抽间小脑袋四处乱扭观望。

它右腿处的绒毛被剪光,露出半截光秃秃的屁股,上面绑着的雪白纱布上鲜血已经凝成了暗红色。

子桑怔怔地望着,鸟儿似乎认出了他,朝他啁啾叫了一声。

他方才明明看到它没了气息,身子都僵了。

耳边传来少女喋喋不休的唠叨:“我方才也以为它死了,不死心又给它喂了点稀粥水,还是我那粥好啊,里面特意放了人参啊灵芝啊各种稀有草药,又给它一个劲的做心脏复苏,没想到硬是将它给救了回来!”

子桑轻轻伸出一根手指,那乌燕鸥便微微抬起头,朝他靠近,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指腹。

温热柔软的触感带着劫后重生的喜悦和眷恋顺着指腹传遍全身,两条性命相触的那一刻,子桑心中一阵奇异的酥麻。

真的活过来了。

第34章

指尖感受到鸟儿蹭动的毛茸茸的脑袋,子桑心中升起一道酥酥苦苦的热流,他勾起嘴角,却有些困惑:“心脏复苏是什么?”

赵玉屿知晓他金尊玉贵不问世事,对于这些救人的招数不知

晓也正常,耐心的边比划边解释。

“就是人快死的时候一种救命的手段,按着心脏反复压啊压,若是溺水了,还得人工呼吸,就是嘴对嘴渡气。”

听到嘴对嘴渡气,子桑有些嫌弃:“那多脏,死了算了。”

赵玉屿见他口嫌体正直,忍着笑拍了拍胸脯道:“是是是,反正救人的事儿怎么也轮不到神使大人亲自动手,交给小的们就好啦。”

子桑轻哼一声,从赵玉屿手中小心翼翼地捧过幼鸟,凑到眼前低头想要看个清楚。

赵玉屿美滋滋又有些自得的双手背后,也弯腰凑近,笑眼弯弯地讨赏。

“神使大人,我这算不算是立了一功呀?”

“你胆子大了,敢跟我讨功了?”

子桑睨了她一眼,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惫懒,将幼鸟送回她怀中,自个儿优哉游哉俯身弯着腰,指尖轻顺它的羽毛:“既然你救了它,那之后就由你来照顾它,若是照顾不好,赐你九天神游。”

赵玉屿:“”

怎么肥事,她明明做了件好事怎么又要压上小命了呢?

果然是万恶的封建上位者,满脑子的剥削思想。

可恶!

赵玉屿撇了撇嘴,抱着幼鸟瓮声瓮气应了一声:“知道了,知道了,神使大人金尊玉贵,伺候伤患这种事情自然是不能劳烦大人您亲自动手,小女这就带它去养伤。”

说罢扭身朝屋外走去。

少女的背影明显有些气恼,子桑悠然的声音飘在身后:“做得好,送你一份大礼。”

听着这话,原本颓丧的背影瞬间来了精神,赵玉屿欢呼一声,干劲十足的跑开:“多谢神使大人!”

银铃般的声音随着雀跃的脚步声一跳一跃的消散,赵玉屿一走,原本充斥着热闹喧嚣的房间顿时空空荡荡,阳光在云移间波荡着金光照射在屋中,像是在屋里镀了一层粼粼波动的水壳,角落里白底青釉的花瓶反射出银光,有些灼眼。

子桑轻然的目光望向花瓶中肆意绽放的那枝粉花,嘴角不经意间微微轻扬。

【滴,恭喜宿主,攻略对象好感度上升百分之八,当前好感度55%】

脑海中传来系统的电子提示音,赵玉屿眼前唰得一亮。

55%!

果然,子桑是个口嫌体正直的傲娇怪!

哎呦喂,感激她就直说嘛,还那么嘴硬做什么。

赵玉屿现在对子桑要送她的大礼十分好奇,抱着小燕鸥亲了一口。

“小燕鸥你可得好好休养,赶快好起来,我肯定将你伺候得白白胖胖~”

燕鸥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也哑着嗓子叫了一声。

养燕鸥倒不是什么难事。

它吃了回魂丹本就没了性命之忧,只是失血过多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子桑虽说将燕鸥交给赵玉屿照料,但实际上赵玉屿寻常的工作就是侍奉子桑,便是睡觉也是睡在外屋的小榻上,所以乌燕鸥也一直放在五楼的房间里养着。

燕鸥吃鱼,大海上最不缺的就是鱼。

赵玉屿每日都会扛着渔捞网去捞鱼,将新鲜打捞上来的鱼细细处理,切成生鱼片喂给燕鸥。

有时候半日不见鱼群,正待她挠头抓耳时,便见水面碧波荡起,一圈一圈层层叠澜至天际,下一刻,鱼群扑腾扑腾急吼吼从海里飞出,鱼贯如虹,哗啦啦暴雨瀑布般摔在甲板上。

赵玉屿扛着捞网一通乱舞,不仅燕鸥饱食一顿,还能给众人加个餐。

闲来无事时,她便趴在桌子上瞧着小燕鸥梳羽毛吃鱼肉,等它腿伤好些会拎根逗鸟棒绑上炸得酥香娇脆的小鱼干逗它玩,帮助它进行腿部肌肉的恢复训练。

子桑有时候也会趴在桌子上歪头瞧一会儿,目光跟着棒子起起伏伏、晃悠来晃悠去,下意识伸手去抓小鱼干,见赵玉屿笑得花摇柳颤,恼羞成怒的将小鱼干塞进她嘴里,半晌不理她。

日子平淡无奇的一天天过去,但因为乌燕鸥的到来,海上的生活少了枯燥乏味,多了份喧嚣欢闹。

半月之后,乌燕鸥已经可以肆意的在船舱飞旋。它的腿伤已经大好,几个月肥油香鱼的喂养让它原本瘦弱的身体也结实了不少,比最初瞧着要大上许多。

放飞乌燕鸥的那天,它绕着船舷盘旋良久,久久未离,最终在子桑随风飘扬的笛声中嘹亮高鸣,振翅高飞。

灰白的身影挥动双翅渐渐缩小成一团,在远方初升的辉宏旭日中汇成一点,最终被晨光的一片橘红抹去,只留下高亢悠扬的一两句回音。

海风呼呼而过,翻飞在高扬的白帆中,飘卷在翩飞的衣摆里,缱绻于不经意交缠的长发间。

赵玉屿撩起略微凌乱的额发,望向子桑笑着搓了搓手,双手摊平,眼含星光:“嘿嘿,神使大人,您打算赏赐小女什么呀?”

子桑见她主动讨赏,眉梢微扬,旋即双手环胸转身朝船舱走去。

“???”

赵玉屿见他竟然假装没听到,小步追上前:“神使大人,神使大人,您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她可是期待了好久,一步不差的跟在他身后碎碎念,企图让子桑想起他的承诺:“当初您说,只要我能照顾好小燕鸥就送我一份大礼。您瞧那小燕鸥被我养得肥光水滑,羽毛油亮,才半个月伤势就痊愈了,比先前还胖了一圈,不亏小女日夜照看,不敢有丝毫懈怠,而且那小燕鸥”

她话音未落,前面的身影利落旋身,修长的指尖精准抵在她的眉心。

一瞬间,如有滔滔江河灌入脑海,汹涌澎湃激起千层浪,灼热的巨流冲刷着山丘黄土,是骤然撕扯灵魂的剧痛,让人难以承受。

在赵玉屿痛苦哀嚎的同时,子桑已经果断收了手,似乎有些无奈。

“资质平平。”

“???”

赵玉屿捂着脑袋,内心破口大骂:“你丫的不给奖励就算了,伤了我还骂我。”

“我将驭兽术的心法传授于你,可惜你的资质一般,没法一下接受全部的心法,不过这半部心法也够你用的了。”

“啊?”

信息太多一下接收不过来,赵玉屿呆滞片刻,摸了摸额头,似乎还有些灼热。

她静下心来在脑海中探识,记忆里似乎的确多出了一些奇怪的印记。那些金色的刻在巨大冰柱上古老神秘的字迹,明明她从未见过,却可以轻松理解其中的奥秘,周身的筋脉像是隐隐有温润的热气涌流,汇聚在丹田。

这就是传说中的心法?

武侠小说里主角被世外高人指点一番后顿时突飞猛进,武艺超绝的绝世心法吗!

卧槽!

那,那她要是学会了,是不是回到现代也可以御兽驾鹤,到时候考个训兽师证,可以加学分的啊!

赵玉屿顿时眼射金光,闪得子桑都有些睁不开眼。

下一刻,赵玉屿已经饱含热泪:“神使大人,您对我真是太好了!”

她原本想冲上前抱一下子桑,但理智告诉她抱上去怕是就得被扔到海里喂鱼,她只得将满腔感激寄托于物,掏出子桑赠与她的玉骨笛“吧唧”亲了一口,宝贝似得紧紧蹭在脸边。

“我一定好好学,不给神使大人丢脸!”

争取什么驯兽师证啊、宠物训导师证啊全都考下,多拿几个学分。

子桑对她突如其来的兴奋与热情还有些不适应,不过想来毕竟是人人做梦都想得到的心法,激动也是人之常情。

传授了心法,子桑却并未教她如何吹笛子。

赵玉屿却有些迫不及待,待众人入眠后,自个便趁着夜深人静,偷偷摸摸跑到船舱外熬夜练习曲子。

她见子桑吹过几次笛子,瞧起来游刃有余,甚是简单,五指灵巧翻飞间曲调便从笛孔中飘然流出。

赵玉屿清了清嗓子,五爪乱飞

活动活动手指,旋即笔直而立,庄严肃穆又小心谨慎的吹响了一个音。

“噗——噗——嘶~~~”

嘶哑如老妪,细听是一种残忍。

然而便是这般赵玉屿都难以忍受的破锣嗓子,却惊得一只银鱼跳动,跃出水面,一头撞到船舷昏死在甲板上。

赵玉屿也不知道这条倒霉的银鱼是被她召唤的,还是纯粹被她的笛声吓得。

她又试探性的吹了几声,却发现又有几条鱼垂死挣扎一般跃出水面,旋即一头栽下。

赵玉屿惊喜不已,她冥冥中能感受到一股微乎其微的牵引,飘忽的连结着她和鱼群的心绪。

如此说来,曲子吹得如何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学会运转心法,随心而动,便能操纵万灵。

难怪有时候子桑不用笛子,也能驭鹤。

想到这一层,赵玉屿顿时自信,变着花样试验如何掌握驭兽术。

“嘶”

“呼~~”

“哔——哔哔哔——”

“噗——噗噗噗——”

一“曲”吹下来,曲调从笛孔中抖着骨头飘出,呜呜咽咽凄凄惨惨,像是破窗漏风吹得烛火颤颤巍巍,又像是深冬寒夜里小贩肩上的破锣扯着嗓子哭天抢地,或是老太太拄起拐杖抖抖索索叉着腿走路,时而又“刺啦刺啦”像是尖锐的猫爪挠过耳膜,赵玉屿自个听着都一身鸡皮疙瘩。

但!人贵在坚持!

她搓了搓微凉的手,深吸一口气再次吹起骨笛,被雷劈过的音调飘飘洒洒吹向大海。

第35章

翌日,赵玉屿顶着眼下青黛准备早膳,就见王厨肥润的大脸盘子上也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王厨,你这眼是怎么了?”

王厨一边揉着面一边“嗐”了一声:“别提了,他奶奶的昨晚上见鬼了,总听到鬼哭狼嚎猫叫的,吵得人一夜没睡着。”

旁边的帮手也打了个哈欠,眼泪朦胧:“我也听到了,好像是有人在吹乐吧,也不知道是什么乐器,哔哔啦啦的,调都跑得没边了。”

路过的神侍连忙摆了摆手:“嘘,可不能乱说,咱们这不就神使大人有笛子吗。”

王厨不置可否:“不会吧,神使大人的笛声咱们是听过的,那真是天籁之音,岂是昨晚上的鬼调子能比的。”

神侍赶忙朝他使了个眼色:“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在背后乱议论,要是被神使大人知晓那就麻烦了。”

王厨会意,心中也是一惊,暗恼自己多嘴,连忙朝赵玉屿哈哈一笑,讨好道:“玉儿姑娘,咱是糙人,方才乱说的,您可千万别告诉神使大人啊。”

赵玉屿知晓他们的担忧,也自觉昨晚上对不住他们,扰了人家清梦,摆了摆手打哈哈,将锅甩给猴大:“没事没事,昨晚上是猴大玩闹吹笛子,我已经教训过它了,以后不会再半夜吹笛子了。”

猴大一向神出鬼没的,寻常人见不到它也只以为它一直在子桑屋里待着,不疑有他。

王厨竖起大拇指惊叹:“原来如此!不愧是神猴,居然连笛子都会吹!”

一群人顿时狂吹猴大彩虹屁,甚至连笛声都夸得犹如天籁之音,听得赵玉屿汗颜,赶紧哂笑着开溜。

到了晚上,赵玉屿不敢再扰人清梦,又不想放弃难得的独自练习的机会。

想起子桑不用凭借外物就能直接驭兽的能力而艳羡不已,索性尝试内在修行,感知体内自从被注入心法后不易察觉,却源源不断细水长流的那股微弱劲力。

她站在船舷上,尝试回忆起脑海中通天冰柱上镌刻的古怪图字,心中似乎浮现起飘忽又薄弱的渺渺之音,似九天玄歌,又如喃喃浅唱,随着声音潮水涌现,赵玉屿腹部微热,丹田热意如滚滚涟漪以她为中心荡漾开来,与水面泛起的波纹叠叠呼应。

这种感觉是赵玉屿从未体验过的玄妙,仿佛通天遁地,气轻神明又光怪陆离,耳动可闻天地音,心弦可连万物灵。

时间似是静默,赵玉屿屏气凝神半晌,睁开一只眼朝黑漆漆的水面望去,云翳的月光下,除了水纹还是水纹。

再来!

腹中一阵热意过后,睁眼一瞧,水波不惊。

再来!

水波不惊。

再来!

水波还是不惊。

再来!

水波依旧不惊。

一阵凉风袭过,此时无声胜有声。

试了大半夜,周遭除了她一个活物,就没再看见第二个动物,甚至连条小鱼苗都没见到。

赵玉屿沉默,叹了口气最终放弃,打算等上岸以后找个无人的地方再从吹笛练起吧。

果然,学习最忌讳的就是跨出步子扯着蛋。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她不能一跃十步,但可以从基础练习,由形器入神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算是匹瘸腿的骡子,也能一点一点爬过去。

现在,回去睡个饱觉先,明天还得继续伺候小祖宗呢。

安慰好自己,赵玉屿神清气爽,又重新拾起信心,昂首阔步朝船舱走去。

忽而云遮月移间,一道褐黄色的背影闪电般蹿过,她定眼望去,就见那褐黄色的身影攀窗走壁又一跃而起,身段肥硕而灵活的攀着桅杆犹如飞贼,甚是眼熟。

“猴大?”

赵玉屿惊讶。

猴大听到这声音,细长的手臂攀在桅杆上,朝她龇牙咧嘴做了个鬼脸,转瞬一跃入窗,消失在楼中。

赵玉屿连忙追上,顺着楼梯脚步飞旋,追赶着猴大在楼道间闪如黄电的身影,最后跟着它进了一件狭窄的杂货间。

进了房间正待撸起袖子奸笑着捉住它,却见猴大朝她伸出手指“嘘”了一声,圆润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向她,指了指她背后的房门。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脚步声,细弱而略显凌乱,像是快步爬过屋顶的耗子。

赵玉屿会意,转身透过门缝探去,果然瞧见几道鬼祟的身影在对面的楼道。

他们穿着土黄色的麻布衣衫,头发统一盘起,皆是古铜色皮肤的壮肌大块头,看模样像是船底的劳工,然而手中却都拎着各色工具,钩子、长绳、钉子、木板、斧头、锤子,各个都双脚潮湿,裤角全是水。

有一人的袖口被黯红濡湿,像是渗着血。

几人鬼鬼祟祟使了眼色,旋即朝一侧轻步快速前行,扭身进了一个房间。

赵玉屿想问猴大是否是发现什么不妥之处,结果一转身就见猴大已经顺着狭小的窗户攀出,不见了身影。

她们此时在船舱里,这窗户极窄,与其说是窗户,不如说是个通风孔,她自然是钻不过去的。

赵玉屿只得出了门,索性蹑手蹑脚悄然绕到对面的楼道,趴在房门处偷听。

然而等了半晌,却没听到任何声音。

不对啊,方才那一队至少有七八个壮汉,这么多人挤在一间屋子里,还带了一堆工具,怎么可能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不敢贸然推开门,见地上还残留着一路的水印,便沿着水印一路往前走,拐过拐角顺着狭窄昏暗的楼梯下到最底层。

船舱底部一片昏暗,一丝一毫的灯光都没有,她顺着楼梯朝下走,忽然踩到一滩黏湿湿稠哒哒的东西。

她掏出火折子,吹亮的那一刻,昏暗的火光下映照一副人间炼狱。

土黄、鲜红糅杂在一起的色彩犹如重击瞬间冲撞入脑海,扑面而来一股浓厚的混合着鲜血和大海的咸腥味。

断臂残肢、白花花的脑浆和鲜血混在黑沉沉的海水里飘浮,像是深海中一座座漂浮不定的鲜血滋养的孤岛。

她脚下,一个只剩下半截身子的劳工趴在楼梯上,死前还在挣扎着向上爬。

直观血腥的画面令人作呕,赵玉屿忍着呕吐转身冲上楼梯,冲到船舱外呕吐,撞上正在巡逻的黑甲军。

“玉儿姑娘,您没事吧?”

这些日子的相处,黑甲军同赵玉屿已经很是熟悉,见她身体不适关切道。

“我没事。”

赵玉屿忍着恶心,抓住他面色苍白喊道,“有刺客,他们杀了船底的劳工,凿穿了船,快!要沉船了,快去保护神使大人,叫醒所有人!”

黑甲军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顿时沉声道:“是!”

“咚咚咚咚————”

震天的锣鼓声瞬间响

彻整条巨船,一声惊起千层浪,灯火通明,人影晃乱,黑甲军沉顿的脚步声冲向一楼。

“碰——”

撞开房门,狭小的屋子里空无一人,唯有海风肆虐。

刘副将走到屋内,伸出头顺着海风大敞的窗口探头往外瞧,屋外的墙壁摇摇晃晃垂下一根绳索,在海浪呼啸的幽黑深夜里有一种异样的诡谲,像是通往地府的幽幽冥路,摇摇挂在楼顶的一串昏黄灯笼就是阴间的月亮,黄泉路上的长明灯。

五楼,绳索直通五楼。

他们的目标是子桑。

“报!将军,二楼南房发现可疑行迹!房内人员被杀,刺客顺绳索攀至顶楼。”

刘副将猛然转身而出,满脸肃杀之气,果决勒令:“保护神使,全力逮捕可疑人员,如果反抗就地斩杀!”

“是!”

快一点,再快一点

赵玉屿呼吸急促,拼力冲向五楼,心中不断宽慰自己,既然猴大已经提前发现了端倪,那它肯定会提醒子桑,五楼也有黑甲军值守,以子桑的能力不会有事的。

可鼻尖还充斥着强烈血腥味,脑海中闪现出断臂残肢、脑浆四溅、尸海飘浮的场景,她捂住嘴强忍着呕吐冲向顶楼。

不知是不是跑得太快,她感到呼吸逐渐急促、鼻干舌燥,溢萦着血腥味的鼻尖隐隐闻到焦枯的气味,忍不住咳嗽起来。

扶着楼梯继续向上,忽而额头一凉,冷得她打个激灵。抬头向上望去,一只布满血丝的浑浊的眼睛透过楼道的缝隙死死盯着她,吓得赵玉屿腿一软,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

她强忍着恐惧,抖着腿扶墙爬上楼,五楼的墙面上溅了半面血,让人想到屠宰场血迹斑斑的墙。

黑甲军的尸体趴在楼梯扶手上,后背已经被砍烂了,盔甲碎了满地,血肉模糊,滚烫的鲜血顺着地板流淌汇聚成血河,鲜红的血河亮如明镜,倒映出浓烟滚滚的红光。

“咳咳咳”

浓烟呛得人呼吸困难,赵玉屿捂住口鼻,跨过一路的尸体冲向楼顶,却发现所有的门窗都被钉死,根本打不开。

“神使大人,咳咳你在里面吗?!”

赵玉屿拍门大喊,门内却没有丝毫回应。

黑烟或者火光从门缝中钻出,浓雾如黑蛇般丝丝缕缕的缠绕住喉咙,以挣脱不掉的扼喉之势袭来,很快就会让人窒息。把手上的铜环灼热如烙铁,此时奢华的顶间已经成了被密封的棺材,整座巨船就是一座巨大的焚化炉。

赵玉屿见推不开门,捡起地上长刀朝铜环砍去,每砍一刀,她都觉得胸口灼痛,呼吸困难。

急匆匆的脚步于烈火中传来,她扭头望去,半身浴血的劳公面如青牛,青筋暴起的粗糙大手紧握长刀,其上鲜血淋漓,甚至挂着一丝血肉,快步朝赵玉屿走来。

第36章

常年沾染血腥人命的杀手,目光阴翳如秃鹫,浑身肃杀煞气只看着就让人新生寒意。

同平日里和猴大它们的小打小闹并不相同,赵玉屿知道,他是真的会干净利落解决自己。

她虽然平日里虎些,但在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恶徒面前是没有丝毫胜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