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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头与额头相贴

我把那只空钢笔套摆在最显眼的地方,希望妈妈主动发现它。我坚持认为被别人察觉错误比自报家门要少些恐怖,表示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而不是凭自首减轻责任。

妈妈忙着做饭。我的心越发沉重,仿佛装满水银(我已经知道水银很沉重,丢失了水银头的体温表轻飘得像支秃笔)。

实在等待不下去了,我就飞快地走到妈妈跟前,大声说:“我把体温表打碎了!”

每当我遇到害怕的事情,我就迎头跑过去,好像迫不及待的样子。

妈妈把我狠狠地打了一顿。

那支体温表消失了,它在我的感情里留下一个黑洞。潜意识里我恨我的母亲——她对我太不宽容!谁还没失手打碎过东西?我亲眼看见她打碎了一只很美丽的碗,随手把两片碗碴儿一摞,丢到垃圾堆里完事。

大人和小人,是如此不平等啊!

不久,我病了。我像被人塞到老太太裹着白棉被的冰棍箱里,从骨头缝里往外散发寒气。“妈妈,我冷。”我说。

“你可能发烧了。”妈妈说,伸手去拉缝纫机的小屉,但手臂随即僵在半空。

妈妈用手抚摸我的头。她的手很凉,指甲周旁有几根小毛刺,把我的额头刮得很痛。

“我刚回来,手太凉,不知你究竟烧得怎样,要不要赶快去医院……”妈妈拼命搓着手指。

妈妈俯下身,用她的唇来吻我的额头,以试探我的温度。

母亲是严厉的人。从我有记忆以来,从未吻过我们。这一次,因为我的过失,她吻了我。那一刻,我心中充满感动。

妈妈的口唇有一种菊花的味道,那时她患很严重的贫血,一直在吃中药。她的唇很干热,像外壳坚硬内瓤却很柔软的果子。

可是,妈妈还是无法断定我的热度。她扶住我的头,轻轻地把她的额头与我的额头相贴。她的每一只眼睛看定我的每一只眼睛,因为距离太近,我看不到她的脸庞全部,只感到一片灼热的苍白。她的额头像碾子似的滚过,用每一寸肌肤感受我的温度,自言自语:“这么烫,可别抽风……”

我终于知道了我的错误的严重性。

后来,弟弟妹妹也有过类似的情形。我默然不语,妈妈也不再提起,但体温表像树一样栽在心中。

终于,我看到了许许多多支体温表。那一瞬,我的脸上肯定灌满了贪婪。

我当了卫生兵,每天须给病人查体温。体温表插在盛满消毒液的盘子里,好像一位老人生日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