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游惊雾一样。

丁宴恶意地用手肘卡住游惊雾的脖颈,他脸上满是厌恶以及一点微不可察的嫉妒,如毒蛇嘶嘶地吐着芯子,“说!是在哪里做的报告,你伪造了数据?”

游惊雾呛咳了一声,很轻地说:“没有。”

“我查过你,无父无母的孤儿,十岁在赫山被白昭捡到,随后作为白昭的仆从进入加德王立学院……哈,加德王立学院真是什么垃圾都收。”

“他只是把你当仆从而已,你以为如果不是因为信息素绑定,他真的看得上你吗?你也配?”

游惊雾感觉到肋骨里的空气被人慢慢挤压,窒息感传来,像是被旧报纸蒙住了脸,他无力地抓住霸凌他的男孩的手臂,依然只是很轻很轻的声音:“……没有。我没有这样想。”

“哈。白昭可不愿意公开与你的身份,他从来没有在明面上承认你的存在。他不是会被信息素影响的人。即使你与他信息素匹配度高,也不能代表什么。”

丁宴继续逼问,恶狠狠:“他标记你了?”

游惊雾沉默了一下,被眼前人恶意泼水淋湿的额发垂落下来,眼睫轻轻颤抖着。他深深呼吸一口气,手指缓慢地收紧成拳,最后又慢慢地松开。

他想起自己是如何来之不易,才得到上学的机会,以及白昭冷淡至极地甩开他的手,对他说“别给我添麻烦”的样子,最后还是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没有。我信息素失常,没有人可以标记我。”

明明被人霸凌着,他看上去就像是上课被点到乖乖回答的好学生,莫名让丁宴感到烦躁,他冷笑一声:“信息素失常?不能被任何人标记的?这不就是劣等?”

“靠,那白昭凭什么看上你这样的劣等品?我可是S级!”

丁宴脸上的厌恶转为深可见骨的嫉妒,愤恨如岩浆一般从他的双眼中流出,刺痛游惊雾的眼睛。他越想越生气,白昭能看上劣等品?于是他拧着男生的脖颈,让他转身。

丁宴身后的几个男生瞬间睁大了眼睛,震惊地试图阻止他:“等会,丁宴你……!”

丁宴不耐烦地摆摆手,“都是,闭嘴,我倒是要闻一下是什么味道的信息素。”

游惊雾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瞬间激动地反抗起来,然而丁宴身为S级,各方面的机能自然都要比劣等品的游惊雾好。

因此最后游惊雾只能被迫被比他高大的少年压在墙上,他被人压在墙壁上,手高举着被压在头顶,浑身上下都湿淋淋的,从衬衫中渗出的水汽泅湿了蓝色描金的合欢花壁纸。

游惊雾喘着气,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最后直直地盯着丁宴:“是不是给你闻,你就放我走?”

丁宴:“你在跟我谈条件?不过,可以,我心情好,自然就会放你走。”

他挑衅十足地看向游惊雾。

腺体是最为隐秘的器官之一,标记时的常常会狠狠用犬齿叼住的腺体,往腺体中狠狠注射信息素,让从内到外都充斥着的气味。

因此是不能随便给人闻后颈的。

丁宴眼下正在毫不犹豫地羞辱游惊雾,双手抱臂等着看眼前的劣等红着眼颤抖,屈辱地低下头,露出被羞辱的表情。

游惊雾深呼吸一口气,爽快利落道:“行。”

他一边转身,一边用一种无奈的语气很小声地自言自语:“真不知道这个富贵包有什么好闻的。”

丁宴没有听到,否则他自然会瞪眼大叫跳起来指着游惊雾的鼻子让他跟全体脆弱的心灵道歉。

然而游惊雾从十岁起,便与白昭生活在深山老林中,白昭没有请教室给他上个过任何的性|教育课,老师只会教游惊雾如何服侍白家少爷。至于其他?不重要。

——以至于他对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知识仿佛一张白纸,只知道自己好像多了一个奇怪的器官。

游惊雾不明白后脖颈那个“富贵包”到底有什么好闻的,也不明白为什么白昭喜欢咬他那里,除了疼以外,他几乎没有其他感觉。

丁宴没有想到游惊雾居然真的答应他。闻后颈对的羞辱比泼水甚至殴打还要严重,可是游惊雾居然就这样毫不反抗地给他闻后颈?

这跟邀请他与他上|床有什么区别?

丁宴气死了。怎么会有这么轻浮的?!忍不住咬着牙骂:“浪荡!”

游惊雾根本听不明白他在骂什么,一时间内心有些无语,他缓缓低下头,只想赶紧解决。

男生脖颈细瘦纤弱,好似蒲柳般一摧就折。丁宴内心挣扎了三秒,最后不屑地哼了一声,在身后几个小弟震惊的眼神中,低头轻轻嗅了嗅男生的后颈。

他将压在墙上,一只手扣住他的双手,然而他一闻到游惊雾从抑制贴中泄露的、几乎微不可闻的一缕信息素,脸都皱起来了,大叫:“你这什么味道?燃烧的木头?”

那仿佛是冬季老山着火,滚滚浓烟的味道随着噼里啪啦燃烧的木头四溢,呛人而苦涩。

丁宴脱口一句“难闻”,整个人却忽然恍惚了一下。

山火之下似乎还有一层很淡很淡的气味——仿佛清晨笼罩山间的薄雾,风一大就能吹散。冰凉而沁鼻,令人想起冬日雪地下掩埋的花。

他下意识凑得更近,呼吸猛地沉重起来,鼻尖几乎要抵在的腺体处,莫名感觉到虎牙处痒得厉害。

像是饿极了的豺狼分泌唾液,拼命地想要再嗅闻一下方才那缕冰凉的花。

可是他再要闻,那缕气味就又被呛人的浓烟给掩盖住了,像是有恶龙咆哮着逡巡在洞穴守住他的宝物。

丁宴整个人晕乎乎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有些尖的虎牙,眼看就要咬在游惊雾的后颈时,游惊雾戴在左手腕的黑色手环却忽然震了一下。

游惊雾神色猛地一变,挣脱着想要离开,可是丁宴整个人几乎都扑在他身上,将他死死禁锢在墙角。

游惊雾终于不耐烦了,他艰难地转身,冷冷地抽了丁宴一巴掌:“闻够了没有?”

丁宴脑袋一偏,整个人呆滞了好一会,火辣辣的感觉才后知后觉地涌上,他猛地扭过头,怒道:“你敢打我?!”

他火冒三丈,他是丁家的独子,从小便是捧在手里怕化了,从小到大就没有人敢打他!

可他一扭头,怒火却如同迎下兜头冷水。

方才还敛目低眉,看上去又乖又软的此时正冷冷地看着他。

凌乱的黑发柔柔地贴在雪白如玉的脖颈处,男生身形清瘦,王立学院用料精致讲究的校服衬衫被水淋湿,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隐约可见暧昧勾人的肉|色。

几滴透明的雨珠从他苍白挺秀的鼻尖上慢慢滑下,悬在鼻尖上摇摇颤颤的,苍白的唇上有着淡淡的咬痕,温暖潮湿的水汽从他微微张开的口中呼出,隐约能闻到一股暗香。

分明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是他生气起来时,神色莫名地冷淡。丁宴莫名心脏一突,下意识地松了手,游惊雾便冷漠地推开了他。

丁宴却像是被人狠狠踩了一脚,拉住他的手腕,恶狠狠道:“你跑什么?我还没问完呢!”

他死死地卡住游惊雾的手,少爷脾气发作。可游惊雾却没有再看他,只是看着表,语气冷淡地说:“我必须要走了。如果你再无理取闹,”

他没来得及说完,低下头,用手捂住嘴,闷闷地咳嗽几声。

每逢下雨天他的身体就孱弱不堪。细瘦的肩胛骨随着他咳嗽轻轻抖动着,看上去孱弱不堪。

丁宴感觉到手中的皮肉凉得厉害,瘦瘦一截骨,莫名呼吸一滞,下意识放开了手,“你……”

“你们在做什么?”

不远处,惊雷炸响,走廊的尽头,一个人双手插兜,看向了他们。

脸庞在暴雨中半明半暗,只能瞥见一个线条锐丽的下巴,眼睛黑沉沉地在夜色中盯着他们。

“白昭?”

丁宴瞬间后退三步,后背忽然被冷汗浸湿。

白昭阴恻恻地盯着他们,潮湿的水汽从罅隙中涌进,窗外的树影随风摇曳,落在他身上,仿佛逡巡的鬼影。

——他看上去仿佛一个捉|奸妻子与他人在床的丈夫。

原来再引以为傲的谋划都会轻易地被游惊雾一个短暂的厌恶的眼神击溃。一切的算计都成了空,游惊雾不在,就算把所有人都驱逐了又有什么用?!

别走!

苏愿看着游惊雾模糊的背影,努力去呐喊,却失了声。

别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别把他丢在地狱!

孤独与痛苦撕扯着苏愿的一切。魔鬼加龙仿佛变为实质,拷打着他,让他痛到想在地上翻滚。

地狱之门訇然打开,迎接属于他的卑劣灵魂。

第 146 章 嫉妒与爱

游惊雾打着伞,漫无目的地在这个城市里走着。

他离他的车越来越远,但是他不在乎。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还算个司机吗?既然已经不算司机,那为什么还要开车呢?

走着走着,夜幕降临。

游惊雾看到前方有一对情侣相携着向前走,他们靠的如此紧密,仿佛一刻都不肯分割。然后他们一起拉开了一扇玻璃门。

99.9%的信息素匹配度带来的刺激感让白昭脑袋一片空白。

怀中的躯体温热柔软,皮肉下隐约可以闻到雪松林融化后淌在雪地上的清香。

白昭只感觉近日来连绵不断的烦躁被一扫而空,大脑一片轻盈,四肢百骸中仿佛有暖流流淌,整个人似乎被浸泡在温泉之中。

调查显示,信息素匹配度越高的伴侣,受信息素印象的情绪,乃至体质就愈加明显。

尤其是对于渴求信息素的来说,高浓度的信息素无异于猫薄荷。

更遑论抱着,脸直接埋在人家后颈里整整一夜——以至于后面白昭抱着游惊雾,渐渐地意识不清。

简而言之,白昭爽晕过去了。

他最近接了个短片拍摄,经常要片场学校两边跑,忙得脚不沾地,每天睡觉时间不足五小时。

可他一心想要挣脱白家对畸形的控制,他父母对他扭曲的期望,因此无论多苦多累,都硬着头皮强撑着。

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独立,不然在与白家这个庞然大物对峙的过程中,他随时有可能满盘皆输,更糟糕的是……当年的事情再一次重演。

——就像是游惊雾五年前背叛他那样。

他醒过来时,游惊雾已经穿好衣服,焦头烂额地收拾着凌乱的校医室,嘴里忍不住念叨:“天啊我们居然在校医室里睡了一晚……天啊护士小姐昨天是直接离开了吗?天啊……白昭是狗吗?嘶,后颈好疼。”

他一转身,就和白昭面面相觑,当即闭上了嘴。

白昭差点气笑了,从床上坐起来,磨了磨牙,“游惊雾,你皮痒了?”

游惊雾不吭声了,过了好一会,才道:“无论如何,以后不能在外面这样了……”

白昭神色冷下来,“你是用什么身份在跟我说话?我的哥哥,还是我的仆从?”

“……”

游惊雾哑然。

数年前的那场悬崖事故如鬼影一般,逡巡不散地缠绕着他们,成为他们之中永远也无法弥补的一道裂痕。

正是因为当初那么好,所以后面才显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面目可憎。

游惊雾垂下眼睫,张了张嘴,狠着心肠,似乎想要说什么,左手腕上的黑晶手环却猝不及防地传来一阵微小的电流!

他一瞬间瞳孔扩散了一下,眼底浮现淡淡的水雾,喘了口气,却艰难地撑住旁边的桌子,没让白昭看出他的不对劲。

眼前又浮现那个满是火烛的祠堂,他跪在冰冷坚硬的石砖上,耳畔铁一般冷硬的声音带着鞭子的破空声在他耳边炸响:

“游惊雾,你被我们收养,就应该知道怎么才能当好一条合格的狗。我们是叫你保护他,不是叫你残害他,让他愧疚一辈子的。”

电流震得他头脑晕眩,他垂下眼,柔软漆黑的睫毛在眼睑下垂落出一片流动的阴影。

他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白昭一看到他这锯嘴葫芦的模样,就一阵烦闷。

“有没有搞错,到底是你背叛的我?还是我背叛的你?装可怜给谁看?”

白昭冷笑一声,不满地看着,烧已经退下,可脸色依然还有些苍白,仿佛一块冰凉的白瓷。

恐怕对于游惊雾这种,脆弱得要死,一只手就能捏碎的小白瓷来说,即使是临时标记,对他来说还是依然有一定的身体负荷。

如果完全标记,恐怕连床都下不来了。

想到这,白昭才“哼”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黑卡,恹恹道:“拿去。”

电流停下,游惊雾缓了口气,他已经习惯这种猝不及防的疼痛,于是他收敛好表情,疑惑地看向白昭。

他不明白为什么白昭每次咬完他脖子,就跟上完床的男人一样,喜欢给出补偿。

只是咬脖子而已,虽然有点痛,而且被弟弟压着也有点羞耻……好吧其实每次咬完还很困,每次他都要睡过去。

他承认他不喜欢被人咬脖子,但是如果是白昭,他可以让步。

然而,如果白昭听见了他这般“大放厥词”,恐怕要勃然大怒,什么叫咬了会很困!不应该被情|欲沾染、□□烧身吗!

——这跟质疑他行不行有什么区别!

那张黑卡不知是做什么用的,但如果丁宴在场,必定会大叫起来。

这是校园中极少的几张VIP通行磁卡。加德王立学院中不少设施只对王公贵族开放,有了这张卡,相当于游惊雾在加德王立学院中有着最高权限,可以在学院中畅通无阻。

白昭声音别扭,挤牙膏似地一板一眼:“你之前不是说想看什么书,权限不够么。拿去。”

他扭过头去,耳根似乎红了,修长的两指夹住黑色的磁卡。

游惊雾本来想拒绝,一听到,忍不住动摇一下。

他给自己做了一下心理建设。嗯……只是借书而已,他又不是不会还。况且,之前他为了白昭,还拒绝了丁宴的两百万。

他收下,对白昭弯起眼睛:“好,谢谢你。”

白昭飞快地瞥了他一眼,不知道想到什么了,又扭过头去,“你要借的什么书……权限居然还会不够。”

游惊雾后颈一麻,一时间有些心虚。好在白昭临时标记他后,似乎心情不错,没有太过纠结,低头一看时间,才脸色一变。

“走。”

他提起游惊雾,就夺门而出,一辆红色的法拉利“刺啦”一声,停在校门口,他将游惊雾扔上后座,给他系上安全带,关上车门后,便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到了目的地游惊雾才知道他要做什么。

高楼大厦,人来人往,不远处是港口,隐约有轮船的汽笛声划破长空,货物有条不紊地吞吐着,进了门,大提琴悠扬的曲调飘荡在半空,头顶巨大的水晶吊灯如漫天繁星,灿烂华美。

一个穿着银色西装的男人迎面而来,向白昭伸出手,笑道:“小白总,百忙之中拨冗莅临,麻烦了。”

他手上五光十色,满是黄金与翡翠,甚至还挂上了价值超十万的超七水晶,颇为珠光宝气。

白昭也笑了:“方总说得哪里话,是我麻烦您才对。”

他们一边欢笑交谈,一边往办公室走去,被称作“方总”的男人有些讶异地回头看了一眼游惊雾,“这位是内人?”

“什么内人?仆从而已。”白昭笑了笑,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模样,“方总不介意吧?”

“有什么介意,只是你这仆从,长相似乎还标志的。”

方总也笑。游惊雾看着他们打官腔,摩挲了一下左手的黑色手环,脑海里却在想关于军部的事情。

“——如果你想逃离白家,军部是你唯一的机会。”

那张隐秘的信纸上提醒道:“游惊雾,我是看你救过我一命的份上,才告诉你的。你手上的这种黑枷,只有军部的人才有可能帮你解除。”

“而且,如果你背叛白家,唯一想活命的机会,只有进入军部。

军部是当今唯一一个游走独立于黑白两道的暴力合法组织,是最为特殊的武装机动队,即使是最顶级的豪门望族也动不了里面的人。”

“军部的王小军爷你听过么?他就读于加德王立学院,如果你有机会接近他——”

“算了前言撤回,听说此人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草菅人命,是个精神不太正常的疯子。你遇见他还是快跑吧。”

白昭和方总有说有笑的声音如同隔了一层水雾,游惊雾一边盘算着关于军部的信息,一边又走神地想,白昭这人也真是奇怪。

平时看上去幼稚又冲动,可是一到这种时候,身上又奇异地泄出一丝精明狡诈的气息,真叫人捉摸不透。

小时候却像个白团子,软绵绵黏哒哒地要往他身上贴,腿上抱。只是当年比他还矮了个头的弟弟,如今却已经比他高。

曾经同床共枕,睡前每夜都反反复复地说着同一个笑话,都能开怀大笑,如今却各怀异心,谁也不认得谁了。

方总将合同推给白昭,白昭笑着接过,又随意地挥挥手,指使游惊雾端茶送水,游惊雾倒是很听话的照做了——反正他的“卖身契”还在游家,因此也没什么怨言。

他忙前忙后,每当说话时,都是压低着声音,方总只能听见隐隐约约的一些窃语,却莫名觉得悦耳好听,轻柔如母亲抚摸在面庞上的手一般。

他眼珠一转,莫名多打量了好几眼这个黑发蓝眸的少年。

这对主仆真叫人奇怪,分明白昭才是那个片酬上百万的明星,一张脸长得不说雍容华贵,也算是价值连城了。

可两个人站在一起,叫人过目不忘的,却总是旁边这个看上去沉默温润的少年。

黑发柔软地垂下,贴在少年苍白的面颊处,一双眼睛居然是天空般的蓝色,如同倒映着天空的湖泊,眼睛很大,鼻子却秀挺而小巧,唇色寡淡,唇形却很饱满漂亮,看着莫名想叫人咬一口。

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偏又抢走了所有本该在白昭身上的目光——仿佛一幅淡淡的山水墨画,温婉娟秀,无一丝脂粉气,却又叫你挪不开眼。

方总顿悟,这恐怕是一个媚骨天成的——一时大为惊奇,这比他日常流连于会所见的莺莺燕燕,可带劲多了。

白昭此时忽然出声:“方总,这份合同,你没有拿错么?”

他抬起一双平静的眼,声音还是温和可亲的,可眼神却慢慢冷却下来。

这是一份对赌协议——白昭如果想靠自己成家立业,逃过白家对他的管辖,不剑走偏锋,根本拼不过积累上百年的白家。

方总却笑了,“小白总说笑。我知道我们开的价位或许有些虚高,但是您也知道,最近市场经济不景气,我们不能平白无故就投资你数千万。”

“不过,我与你有共同的目标——我们都想扳倒白家。”男人身体缓慢前倾,十指交叉,放在打开的双腿中,一副充满阅历的成熟模样,空气中某种酒香逸散出来——他的信息素居然释放出来了!

方总眼睛一轮,慢慢定格在站在白昭身旁的游惊雾,慢悠悠道:

“不过我看,小白总身边的这位小仆从乖巧听话,比我身边的人不知好了千倍、万倍,如果小白总不介意,借我用几天,让我身边那些人学习一二——”

“哗啦”

男人的话戛然而止,室内一片安静,方总身后的秘书震惊地瞪大了双眼,游惊雾也愣住了。

在场的人目光都集中在了白昭身上。

少年一身西装,此时袖子解开了磁扣,露出一截瘦削有力的手腕。他手中拿着桌面上精致的茶壶,此刻,里面的所有茶水兜头淋下,将男人淋得透湿。

茶水滴滴答答地顺着男人的下颔流下,坠在价值不菲的地毯上,男人似乎呆住了,方才夸张的笑容还凝固在脸上,手尴尬地悬停在半空,一副没有反应过来的模样。

白昭嗤笑一声,将茶壶“哐当”一声,又砸回桌面。

精致的大理石茶几被他砸得颤颤巍巍,那上万元从北欧运回来的茶壶经不起折腾,委委屈屈地碎了块边。

白昭视若无睹,他坐回去,冷漠地一抬眼,两道刀削斧砍似的双眼皮往上一掀,露出一双漆黑无光的眼睛。

他笑了笑:“方总,贵司茶水不行,我帮你倒了,不介意吧?”

方总慢慢抬起头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茶水淋湿了合同,一时间方才整洁干净的合同,眼下凌乱得宛若厕纸。

白昭伸出手,屈指在这坨“厕纸”上敲了敲,眼神沉了下来,讥诮道:“况且,三年,三亿对赌协议,到底是方总太狮子大开口,还是对白某太过信任了?”

坐在对面的男人浑身湿透,他沉默半晌,居然没有动怒。

他穿着一身淋湿的西装,却依然表现出了斯文败类般的好涵养,微微一笑,眼尾的皱纹反添他魅力。

“小白总想不依靠白家闯出一份天地,还是有份难度的。小白总,我确实想与您合作,毕竟我们有共同的敌人——白家,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可是小白总可能太过年轻,把这些当儿戏了,“他一笑,”不过,合同我会为您保留,我等着下一次,我们或许可以正式合作。“

白昭理都懒得理他,拽过游惊雾的手腕,当场就走。

这场会面不欢而散。出了门,游惊雾才轻轻“嘶”了一声,挣脱白昭的手,白昭却抓他抓得更紧,他只能用另一只手拍了拍白昭,“是不是太冲动了?”

“冲动什么?”白昭转过身来,眼底一片阴沉,上前掐住游惊雾的脸,“你听不出他什么意思吗?还是你真的想爬他的床?”

他眼神一片阴沉,整个人烦躁异常,死死地盯着游惊雾,缓慢开口:“我现在有些后悔把你放出来了……游惊雾。”

白昭到底年轻,不懂得何为“做人留一线”的道理,方才还西装革履、斯文精英的外壳一下打碎,露出里面一个偏执又怨恨的少年,龇牙咧嘴地看着他的此生仇人。

游惊雾没放在心上,他轻轻拍了拍白昭,把暴戾阴沉的少年放在自己颈窝里,顺着的脊骨一下又一下地捋,像是在给一个大猫顺毛,温声道:“好啦,没关系的,慢慢来就好。”

他说话声音浅浅淡淡,却带着纵容感。白昭默了默,在游惊雾看不见的角落里,他忍不住贪婪地嗅闻着温热的皮肉香气,头不自觉地埋在他的颈窝里蹭,恨不得得到所有气息。

“如果我能长在你的身体里就好了,”白昭无言地想,“这样你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我了。”

天空阴沉地压下来,乌云在不远处高高堆起。他们一路沉默,开着车往学院的方向走。

开到一半,白昭忽然说:“如果我从白家独立后,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游惊雾怔了怔。

白昭目视前方,车窗前,无数灰漆漆的树、电线杆、黑鸟从他两侧掠过,阳光艰难地从乌云中洒下一小块金光,又飞速被淹没,好似一个溺水的人。风卷起远处平田的茅草,依稀仿佛能听见九月的风声。

在一片幻梦般的景色中,白昭说:“游惊雾,五年前你背叛了我一次,一年前你又趁我不备,趁我易感期对我动手脚。我现在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只有这一次,如果你又背叛了我,”

他转过头来,一双黑漆漆的眼如同水鬼一般,透着水汽的阴森,他磨着后槽牙,缓慢道:“我就让你万劫不复。”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我再给你最后一次解释的机会,”

“你愿意跟我一起,逃离白家吗?”

游惊雾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唇。

好。

“——不好。”

他敛下眼眸,摸了摸手上的黑枷,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白家对我挺好的,给我吃给我穿,如果不是白家,我恐怕已经死在了那场泥石流中。”

白昭看着他,慢慢地、慢慢地,笑了。

或许是天空太过阴沉,车内一片昏暗,游惊雾没看清白昭的表情,他听见窗外下起了暴雨,随后是一声急刹,白昭一脚将游惊雾踹下了车,漠然道:“那你就死在这里吧。”

这里是一个建在荒郊处的高速公路,公路两旁只有光秃秃的矮丘,黑黝黝的渐变衬出它们灰色模糊的轮廓,星星点点几颗七歪八扭的树。

游惊雾抬头望着天,一滴雨水从万米之上的高空降落,落在他的眼睛里,像是落入湖泊中的雨水,溅起细微的涟漪。

暴雨如注。

他感觉到自己的额头似乎又奇异地烫了起来。这大概是一副孱弱多病的身体,娇气得不像个仆从。

游惊雾叹了口气,眯着眼睛,艰难在暴雨中辨认方向,判断了一下高速公路的能见度,决定还不如翻出公路,离远一点。

免得被突如其来的车给创死。

一道刺眼的车灯却猛然撕破粘稠的雨幕,一辆银色的柯尼塞克“呲”地滑到他面前,慢悠悠地喷了一下尾气,接着,高精度玻璃车窗缓慢滑下,露出里面一个黑色的小卷毛。

丁宴探出车窗,嘴角露出一颗小虎牙,眯着眼睛呲牙笑道:“小仆从,怎么这么可怜,一个人在路上淋雨。”

“需要我搭你一下吗?”

“陆千川,”他们说,“你爱他。”

声音重重叠叠,在陆千川的灵魂里激荡。

我爱他。

轰隆一声,暴雷乍响,激醒了混沌中的陆千川。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他回头,向出租屋狂奔而去。

金色的天平里,一枚反面的硬币反转归正,慢慢飘了起来,移动到右侧。

左右各四枚,平衡。

第 147 章 贝雅特丽齐

但等到陆千川跑回来时发现出租屋的门已经紧锁。

是自己走之前带上的吗?陆千川记不清了。

又或者游惊雾其实讨厌他这样做,觉得他恶心,所以把门关上了。

陆千川又看了自己被淋湿的一身,有些失落,转身下了楼。

他走时已过凌晨,雨还在继续,直到天明。

阳光的光斑透过游泳馆的天幕,隐隐绰绰地落在冰冷的水面上。

丁宴入水时,巨大的拍力让他脑袋一晕,水从嘴巴进肺腑,他差点呛咳得半死,在水下艰难地睁开双眼。

水下波光粼粼,阳光折射出淡金色的光柱,他们像是误入水族馆水缸之中的两条游鱼,水面上的光斑模糊地映在不远处男生苍白的面孔上。

游惊雾抓他下来后,全身的力气似乎就被抽空,他似乎已经半昏迷了,晶莹的小气泡不断如断了线的水晶珠子从他嘴唇溢出。

丁宴一变,拼尽全力地往游惊雾身边游去,抓住他的手,接着用尽全力,把他扛着往水面上带。

他妈的,他几乎暴躁地想,为什么学校的泳池要建这么深?

“哗啦!!”

丁宴一上岸,就感觉到身边人的头无力地砸在他的颈窝中,他浑身过电,吐了一口水,猛地回头,“游惊雾!”

他低喝着摇晃着怀里的人,游惊雾浑身冰冷,双目紧闭,四肢都软绵绵的,他的脑袋无力地后仰,脆弱到令人心惊担颤的弧度,仿佛被掐断的一截白苇。

呼吸呢?丁宴一摸他的鼻子,触感冰凉,大脑“嗡”了一声,连忙将拎起来,放在腿上,用力扣着他的背部。

轻飘飘地,背部的肩胛骨微微凸起,硌得惊人,他吐出几口水,但是依然脸色惨白,毫无意识。

丁宴这辈子都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从小就是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小少爷,可眼下,他生平第一次手足无措起来,声音颤抖:“游惊雾……游惊雾……!”

然而游惊雾全无意识,安安静静地,仿佛死了。

丁宴想起最开始知道游惊雾这个人时,他也是这么安安静静地,仿佛死了一样,被他逼到角落里找茬,淋了一身水,居然也沉默不语,一声不吭。

他身上似乎总是习惯了背负着什么,因此抬起眼睛看人时,一双眼睛如冰湖一般毫无感情。

丁宴讨厌这样的眼睛,比起游惊雾,他更喜欢白昭。白昭俊美,高大,家财万贯,事业有成,谈吐有方,是他从小就憧憬的、想要成为的那种人。

而且,他是人群中极为少数的。生来就是要结婚的,而豪门贵族中的,更是要沦为联姻的政治工具。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是吗?天生缺陷,每月一次发情期,如果没有的信息素安抚,就要痛不欲生地自己熬过去,还要变成狗一样,流着口水,不知廉耻地在地上发着情。

所以,最开始见到游惊雾时,他觉得自己的东西被抢走了,自己的利益被触碰了,因此暴怒异常。

他把人逼至角落里,嘻嘻哈哈地泼他一身污水,冷眼看他狼狈不堪的模样。低着头,污水顺着他的额发滴滴答答地流下来,落在地毯上。

“游惊雾,你这种人,就别想癞蛤蟆吃天鹅肉了。”

“一个小仆从,也敢妄议自称白哥的男朋友?白日梦也有个限度。”

直到学生会莫名其妙地把他关进禁闭室。

他从小娇生惯养,一开始还在禁闭室破口大骂,学生会竟敢这样对他?!他总有一天把那个姓纪的会长被踹下来!

黑色的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他一个人,甚至感觉不到时间流逝,一种死寂般的绝望开始慢慢包裹住他,他牙齿都开始打颤,最后一个人缩在角落里,无声地哭泣。

——可游惊雾来了。

像是猫一般,几乎无声无息的脚步声,可他依然听见了。

他就那么披着月色,隔着铁门,隔着一层厚重的阻碍,与他意外重逢。

看见他时,脸上明显能看到讶异的神色,雪白莹亮的月色斜斜地照在他身上,在他侧脸处镌刻出一小块流萤似的光彩,脸上细小的绒毛几乎发着光。

这让他看上去有些寡淡的面孔忽然间活色生香起来,不再那么冷冰冰地克制,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温暖的灵魂透过皮囊,在走廊中,让他无法挪开双眼。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他最后接受让游惊雾跟他睡一晚上吧?分明从小到大他是不愿意有人与他分享任何东西的,他的就是他的,独一无二,只属于他,可那张并不算大的床最后分给了游惊雾一半。

“……游惊雾!”

丁宴像是个闯了大祸,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的小孩,浑身颤抖如筛糠,牙关都忍不住抖起来,“对不起……我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谁叫你一直不理我,我……”

他语言混乱,颠三倒四,慌得六神无主。他艰难地喘着气给做心肺复苏,脸色难看至极。游惊雾却依然无知无觉。

这种情况下只能用最原始的急救手段。他将游惊雾放平在地面上,手指依然有力地叩着他的心脏,低下了头。

两个人的唇挨得越来越近,因为泡了水,的唇色有些苍白,湿漉漉的水滴顺着他的唇缝流下,仿佛亮晶晶的涎水。丁宴几乎能闻到从唇齿中飘出的淡淡的雪松林香,缥缈而悠远,带着一点圣洁的气息。

他闻着那股香,心中更为烦躁焦灼,两个人鼻尖挨着鼻尖,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潮热的呼吸打在游惊雾雪白的脸上。

这毫无疑问是他的初吻,可是他也不敢想太多。对他来说,游惊雾——

“……啪!”

一声清脆的脆响猛地响起。

游惊雾艰难地睁开一点眼睛,冷不丁看见一张大嘴对着自己,下意识一巴掌抽过去。

丁宴第二次被游惊雾扇巴掌,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有点习惯了。他被打得脸颊侧过去,脸上顿时浮现一个红印,眉头微皱,又缓慢地把头扭回来。

“……咳咳咳咳咳!”

游惊雾颤抖着,肩胛骨抖出一片缠绕的弧线,他吃力地喘气,丁宴神色变了变,猛地凑过去,顺着游惊雾痉挛的脊椎轻轻地拍他,焦急道:“你,你没事吧?!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游惊雾推开他,他深吸一口气,一指旁边,声音因为浸水嘶哑,却又清晰无比地传进丁宴耳朵中,他冷冷道:“滚。”

他抬起一双满是水汽的眼睛,蓝宝石一般的眼睛被生理性泪水浸泡得莹莹发亮。湿淋淋的睫毛虚弱地颤动,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都白到露出雾色血管,眼尾因为呛水一片红。

他眼神冷淡,丁宴被看得心一惊,整个人都凌乱起来了。

他慌了一瞬间,急声道:“等一下,游惊雾你听我解释……”

若是平时,有人胆敢这般对他大放厥词,他必定要百般十倍地报复回去。

可眼下,他因为救游惊雾,浑身湿透,大颗大颗的水珠从他的脸上坠至地上,却还是抓住游惊雾湿漉漉的衣角,狼狈不堪地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看见你和那两个玩得好,我……我不开心,你对我甩脸色,可你对他们却笑得那么开心,我……”

游惊雾不明白自己哪里和那两个玩得好了,他们来向自己问问题,他礼貌性地回复,上次还莫名其妙忽然送了他巧克力,他甚至还回绝了,不知道哪里戳到了丁宴这个敏感肌。

但是,一码归一码,游惊雾看着丁宴,语气淡淡,“是吗?原来你心情不好,就能推人下水。”

丁宴脸色一僵。

游惊雾神色恹恹,眼睫低垂下来,露出深而窄的双眼皮。衬衫被打湿贴在他身上,苍白的肤色在衬衫下影影绰绰地透出点肉色。

他没有再理丁宴,拧了一下身上的水,一站起来,旁边的两个就忙不迭地凑上来,像是想要搀扶他,又被游惊雾推开,“别碰我。”

他那副好脾气又温顺的模样在眼下总算露出一点锋芒,却也不刺人,反倒像是一只不亲人的猫,丁宴拉着他,“你不是也把我拉下水了吗!一报还一报,不能扯平吗?你怪我是不是!好,我跟你道歉,对……”

他一抓到,就被他冰冷的手腕冻了个哆嗦。

“不怪你。”游惊雾神色很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拍了拍他死死抓住自己手腕的手,温声道:“丁小少爷,你想知道的,关于白昭的事,我已经全部告诉你了,你不用担心我跟你说的那些话是假的,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有谎言,我不得好死……”

“你别说了!”

明明游惊雾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四月忽如其来的风,丁宴却如遭重击,失魂落魄地放下手。他浑身是水地跪在原地,低下了头,像是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大狗。

游惊雾没有再理丁宴,径直走回宿舍,两个看了丁宴一眼,又看了看游惊雾,忙不迭追上去。

“辞哥,你没事吧?”

“辞哥,我们送你回去……”

游惊雾转过身来,他像是有些无奈,扯了扯自己的衣领,指了指泳池,“今天是游泳考试,你们快去吧。”

两个一时间有些失落,高大的肩膀垮下来,却还是乖乖听话地往回走。

冷风从罅隙中灌进来,游惊雾打了个喷嚏,一时间有些头重脚轻,心想,不会吧……

他向老师请了假,眼下是九月,天气不算炎热,空气有些微微冒凉。

学校的后勤效率还算高,他宿舍的排水系统已经修好,学校也帮他调整换了一个地理位置稍高一点的宿舍。

新宿舍没有舍友,离班的宿舍近,不过好在现在是上课时间,他不会撞见任何人。

游惊雾回宿舍换了件衣服,摩挲了一下放在桌面上的《枪械基础》。

军部考试还有三个月,他的体质如果想进军部,必须以特招的形式进入。

他没有把丁宴放心上。他又不是没伺候过这种小少爷,白昭都是他带大的,晾几天就恢复正常了……

“真烦,到底怎么回事?雨下不停了?”邓锐烦躁地扇着风。

“白哥还没找到吗?”方芜问。

“没。到处都没消息。”冯贺也压低了眉眼。

正在吃草料的老马抬头看了看天空,嘶鸣了一声。

周游安抚性地摸了摸它的头:“雨很快就过去了。”

但是雨还在下。

所有人都被骗了,这根本不是阵雨。

第 148 章 杀了他

游惊雾打着伞走在街上,向自己家走去。

他的腿依然有些发软,药力好像还没消,但是他也没有那么难受,应该是因为陆千川帮他……的缘故。

陆千川……

游惊雾想着昨晚的情景,依然觉得不真实。

好在,耳畔窸窸窣窣地,似乎有人轻轻叹了一口气,接着是布料摩擦的声音,那个拳头大小似的东西把他的手掰开,游惊雾瞬间打了个喷嚏,有些难过地把手收回被子里。

不过,没过多久,一个超级大暖炉似乎就在他身旁那么躺了下来。

暖炉好。暖炉和空调真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游惊雾立刻贴了上去,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只是暖炉外面,似乎还隔着一层布料,让热传导十分不均匀。

睡梦中游惊雾按照直觉行事,他摩挲了半晌,耳边似乎有人倒吸凉气的声音,不过他觉得可能是暖炉运作的某种声响,接着,他终于找到了布料的开口,就那么一掀,直直地将自己冰冰凉凉的手贴了上去。

暖炉似乎僵硬了一下。

触感不太对。游惊雾觉得这个暖炉似乎有点不太硬,不像是钢铁打造的,也说不出是什么材质。他冷得瑟瑟发抖,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八爪鱼似地缠住了对方。

温度源源不断地传过来,他长舒一口气,因为寒冷而紧皱的眉头终于缓缓松开,一冷一热让他紧绷的精神一松,头一歪,终于彻底沉睡过去,睡了个踏实而舒心的觉。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竹影在浓墨般的月色下摇曳,叶片摩擦,沙沙作响地打破静谧的夜色。

游惊雾第二天醒来时,朝阳缓慢地从山头爬起。他睡得头昏脑涨,手下意识地往旁边摸了摸,摸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带点滚烫的温度,往他指尖上蜷。

他一愣,迷迷糊糊的睡眼瞬间睁开,一扭头,便看到一个活人居然躺在他旁边。

他躺在病床上,隔壁的病床不知道什么时候并过来,并且放下了中间的挡板,此时,游惊雾的手正贴在身旁活人的胸膛上,手指下似乎还能触摸到他滚烫而有力的心跳。

正常人一醒来,看见一个不认识的人,就算不尖叫出声,也要面色大变。然而游惊雾只是愣了愣,他那条慢吞吞的反应弧似乎绕了地球一圈,都还没重新回馈到他的大脑中。

他大脑宕机时的表情也挺好玩的,身旁雾年瞬间就笑了。

游惊雾感觉到雾年胸膛下传来闷闷的笑意,带着他的手指一起震动,瞬间一片麻痒,一声低笑传来,“抱着我睡了一晚上还不够,刚醒来就要揩别人油,白家这样教你的?”

游惊雾彻底清醒了。

他猛地将手抽回来,窗外的阳光穿过槐树的树梢,挂在床边的薄纱被晨风吹拂而起,金色的暖阳流淌进来,照亮身旁人的一张脸。

晨光将他的脸照得很白,与游惊雾的苍白不同,是那种很健康的、经过锻炼和阳光曝晒后的颜色。那张脸刀削斧砍似的,五官锐利至极,眉眼间是一股懒洋洋的张扬劲,莫名令人想起“皎若太阳升朝霞”这样的话。

此时,这人顶着一头快闪瞎游惊雾的璨璨金发,睁着一双祖母绿的眼,在玫瑰色的朝霞下幽幽地看着他。

游惊雾记忆慢慢复苏,像是煮熟了粥,咕噜咕噜地冒起了泡。

他先是往床边缓慢地蠕动了一下,接着,用一种警惕的目光审视了一下王慕青,蛄蛹着挪到床边,身体力行地表达出抗拒以及想要逃跑。

王慕青见了,眉头挑了一下,直接伸出手,将他的手腕抓住,猛地将他往回拉,“躲什么?再退,就要滚下床了。”

床单瞬间被拉出褶皱。他撑起身体,一只手撑住自己的脸颊,慢悠悠地打量着游惊雾。

他视线丝毫不忌讳游惊雾,慢条斯理地,却仿佛要将游惊雾刮一层皮下来。游惊雾被他的目光看得莫名觉得皮肤火辣辣的,挣脱他抓住自己的手,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不知道王小军爷来这里,是要……”

“你男朋友叫我照顾你,我不就来了?”

游惊雾一噎,“白……白昭他来过了?”

王慕青懒散地笑了笑:“来过,不过很快就走了。看来,你在他心里地位也不怎么样。你们真的是那种关系?”

游惊雾不明白王慕青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他感觉了一下自己身体,松了口气。

发|情热……应该是发|情热已经褪下去了,头也不烧了,身体轻盈了很多。

他想起那种身体不受控制的酥麻感,头皮还有些发麻,已经下定决心回去一定要多囤几只抑制剂。

半晌,他想起什么似的,对王慕青伸出手,“相片……可以麻烦删了吗。”

他记得还有个定时炸弹在王慕青这里,昨天他不小心与易感期的莫凡清碰上,结果落下这么一张暧昧的照片。

如果白昭知道,必然会发生特别麻烦的事情。

然而王慕青目光缓慢顺着他的脸,挪到他伸出来的手上,勾了勾唇,“我救了你,这是你求人的态度?”

“昨晚你抱着我,死活不松手,可不是这样一张嘴脸。如今睡了我,便想翻脸不认人,如此背信弃义,真叫我寒心。”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游惊雾瞬间头皮发麻。

什么时候?

他可还是记得此人在仓库里的种种表现,恶劣至极,微笑的假皮下藏着冰冷刺骨的厌恶,以及淡淡的恨意。

如果不是他,他至于那么铤而走险,用抑制弹吗?

即使游惊雾脾气好,也无法容忍,更何况,昨天王慕青几乎是在羞辱他了,故意看他因为发|情期艰难挣扎,还用视频恐吓他,这让他对王慕青的初始印象极其不好。

他客气而疏离道:“抱歉,昨晚是意外,叨扰王小军爷了,医药费我会努力攒钱还给你的。”

“只是医药费吗?”王慕青像是感觉不到游惊雾对他的排斥,笑得眉眼弯弯,像是一只油光水滑的大尾巴狼,此刻正慢悠悠地晃着尾巴,“抑制弹单颗一万八呢,小男友。”

他喊“小男友”,不喊前缀,总觉得怪怪的。毕竟“白昭的小男友”,和“小男友”,听起来似乎格外不同。

游惊雾一个哆嗦,被那“一万八”一砸,差点叫出声来。

天呢!他怎么就欠这么多钱了!

“对不起王少,我……我没这么多钱……”

他软着声音,似乎有些局促不安,柔软得像是一只无害的小动物,怯生生地抬眼看人,咬唇道:“要不……我先回去上学,我一定会想办法把钱还给你的。”

王慕青看着他轻轻震颤的眼瞳,莫名其妙想要摸一摸。

他是那种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的人,于是趁游惊雾还在发愣时,手便往他眼睛靠过去。

游惊雾却反应很快,猛地向后一躲,结果躲得太快,睫毛不小心被王慕青拔掉一根。

游惊雾额角雾筋一跳,方才摆好的表情差点绷不住。

……这人什么毛病?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游惊雾似乎是被拽疼了,瞪着一双漂亮眼睛看向王慕青,汩汩地冒出点水汽,脸上有些恼羞成怒的神色,但是只是一闪而过,就匆匆低下头。

王慕青被他瞪了几眼,忽然起身,将衣服扔到游惊雾脸上,“愣着做什么,走吧,送你回学校。”

游惊雾坐上他的车时,还有些恍惚。他本意是十分抗拒与王慕青共处一室的,并且,昨天仓库的事情让他觉得王慕青很危险。

与白昭、丁宴都不同,他无法看穿王慕青的想法。可是他一出门,周边一片荒山野岭,只有几辆军用吉普停在路边,以及一辆看上去便价值不菲的军用SUV。

“王少。”

门口的医生见了他,纷纷打招呼,有士兵驻守,也纷纷向他敬了个礼。

王慕青回礼的时候,原本松散的站姿会忽然绷直,像是一棵挺拔的松树,脸上的笑容会收起,让他原本有些轻浮的面孔显出一些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还不上车的话,就把你抛在这里了。”王慕青看出来游惊雾似乎有些抗拒,手撑在方向盘,朝他施施然一笑,“上车吧,小男友。”

游惊雾心里衡量了一下利弊,最后木着一张脸上车。

上车时,王慕青居然没再说话。他表情平静地开车,倒是很恪守开车时不说话的规则,令游惊雾一时间有些迷茫。

车里面有很淡的香水味,闻起来很舒适,更意外的是,后视镜下挂着一个小鼻嘎点大的小狗玩具,看上去蠢萌蠢萌,一路上摇摇晃晃地,倒是十分可爱。

加德王立学院外种了一大片郁金花田,好在路程并没有特别远,游惊雾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

然而快开至学院的前面一条街时,王慕青忽然不紧不慢地踩住刹车,将车停在路边。

路边顿时有行人惊讶地望向他们,对这辆军用SUV指指点点。

游惊雾抬起一双眼,有些不解地望向王慕青。

做什么?

游惊雾是个耐性很好的人,但是他目前只觉得人生从未有当下般如此煎熬,仿佛屁股上冒了火,让他对回学校有种归心似箭的迫切。

王慕青一回头,就看见游惊雾看着自己,蓝宝石似的漂亮眼睛里满是疑惑,看得人心头一热。

他不经游惊雾同意,便将手伸过去。车内空间太狭小,游惊雾想躲没躲掉,被他摁住了的眼尾,往上一拉。

一双原本看上去温温和和的眼睛,瞬间被王慕青拉成狐狸眼。

游惊雾惊呆了,他下意识地“啪”地一下,拍开王慕青的手,平时总爱垂着眼睛,看不清表情的脸像是终于暴晒过头的水泥,终于皲裂出一道裂缝,又惊又怒道:“你干什么……!”

“不装了?”王慕青用一种看新奇玩具的期待眼神在看他,一副迫不及待,想要把他玩坏的恶劣表情,悠悠然吐出三个字:“小狐狸。”

游惊雾身体一僵,“……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王慕青挑了挑眉,松开手,眼神垂着眼,纤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浮现一小块阴影。

他看上去像是一个苍白的瓷器,适合被人放置在橱窗中观赏亵玩,弱气得似乎根本不会反抗,整张脸素白,只有唇瓣那一点胭脂似的红。

裴玉宣哑然,手上的动作停住。

他闭了闭眼,继而开口道:“小雾,你不开心吗?”

游惊雾茫然地看着他,点点头。

“不开心的话就发泄出来,对东西,对我,都可以。”裴玉宣关掉花洒,平视着游惊雾。

“你可以对我做任何想做的事,不要有心理负担,只要舒服就好。”裴玉宣抬手擦去游惊雾沁出的生理性的泪花。

然后他捉起游惊雾的手,放到了自己脖子上,说:“就像原来那样。”

第 149 章 嗯

“嗯……”游惊雾发出了-难-耐-的声音,裴玉宣的动作停了一下,看向他,轻声问:“不舒服吗?”

游惊雾的身体陷在柔软的床上,像是一块被嵌进去的宝石。他呼出了一口细细的热气,脑子开始转动——当时居然直接答应裴玉宣了。

那样的事……

难以想象,这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丁宴与游惊雾一样,也是,从小奉行的便是有别,之间是激烈的竞争者——可就能随便乱进别人的房间了吗?!

道德在哪里,节操在哪里,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像是一个忽然被闯进闺房的大小姐,又惊又怒。游惊雾却没有理他,他的头越来越晕,眼前出现重影。

……可能是发烧了。

眩晕的失重感包围着他。他环顾了一下房间,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我睡床,你睡地板。”

丁宴瞬间跳脚,他气得脸红脖子粗,暴跳如雷:“凭什么!游惊雾我今天算是看清你了!你就是一个土匪!强盗!你怎么好意思!”

游惊雾瞥了他一眼。

因为发烧,苍白的脸上涌起一抹潮红,他垂着头,长而卷的睫毛落下,掩盖住他那双如水般漂亮的蓝色眼眸,从衬衫中露出的脖颈一片病态的雪色,纤弱得仿佛一只手就能轻易折断。

他轻轻咳嗽了几声,单薄的胸膛起伏几下,带着指责意味说:“丁宴,白天是你先泼我水的。”

丁宴脑子一片空白,一瞬间什么都说不出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游惊雾旁若无人地进了禁闭室中的浴室,换下了白天那身潮湿的衬衫。水声淅淅沥沥地响起,丁宴坐在原地,憋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往浴室瞧了一眼。

禁闭室中的浴室是毛玻璃的,可以隐隐约约看见一个清瘦的人影。

很瘦,但是骨架很好看,像是被人精心打造的玻璃樽,有种易碎的惊心动魄的美,仿佛用力一点,就能破碎在手心。

如果把他压在玻璃上,从外面去看……

丁宴面色一变,差点抽自己一巴掌。

浴室门倏地被打开。

清香的湿热水汽扑了丁宴一脸,他一扭头,就看见穿着一件宽大的衬衫站在浴室门口。

游惊雾黑发潮湿,额前发丝滴下水珠,轻轻呼出一口气,他有些意外地看向表情明显不自然的丁宴,眉毛挑了一下,“怎么了吗?”

“你……”丁宴似乎又被他气到了,忽然注意到什么,神色怪异:“你皮肤为什么忽然这么红?”

身上的皮肤红得有些不太正常,似乎是有人大力揉搓过。游惊雾愣了一下,“我一直是这么洗澡的。”

“你洗澡洗这么用力?不怕把皮给搓坏?”丁宴神色一冷。

游惊雾也很意外:“白昭教我的……”

他小时候,很多事情不太记得,都是白昭教他的。比如洗澡的时候,必须用力一直将皮肤挫至泛红。如果他不洗这么用力,白昭便会骂他脏。

可惜游惊雾是真的不记得很多东西了,因此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这其实是白昭故意折磨他,反而将此当做常识。

他一开始还会因为疼掉几滴生理性泪水,后面习惯了,便都咬牙坚持了。

丁宴神色不太好看,过了好一会,才说:“这样是不对的,你以后……轻一点。”

游惊雾敷衍地点了点头,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体力不支,因此走到床边直直地倒了下去。

床头柜的煤油灯还燃着,他不知道丁宴是不是怕黑,因此只是用一只胳膊挡住自己的眼睛,眼皮沉甸甸地压下来。

“睡什么?我让你睡了吗?”

丁宴踹了床一脚,逼问他:“你从哪里学到的撬锁技巧……哈,忘记你是下民了,阴沟里的老鼠学一些不入流的技巧也很正常。”

“还有,你宿舍被淹了,为什么偏要来我这里?白昭不是你男朋友吗?你为什么不直接睡他那?”

“我知道了,你被人嫌弃了吧。”

丁宴“哼”了一声,故意刺激他,“我就说他不会看上你这样的劣等品,劝你还是尽早和他分开……”

游惊雾被烧得有些迷迷糊糊的,他耳畔都是嗡嗡作响的嗡鸣声,然而他不回答,丁宴似乎就要这样没完没了了。因此他很轻地说:“他嫌我脏。”

“不过,我也不愿意与你睡一起,是你……”

丁宴话说到一半,终于反应过来游惊雾方才说了什么,眼睛不可思议地瞪大,仿佛一只忽然被掐住脖子的老母鸡,下意识脱口而出:“什么?他嫌你脏?他凭什么?!”

丁宴没有听见游惊雾的回答,他看见蜷缩在铁架床的角落里,宽大的衬衫贴在他孱弱的肩胛骨上,垂坠着往下,缓缓勾勒出蜿蜒起伏的腰线。

那线条干净、流畅而温婉,仿佛被埋藏在雪原中的山峦。

丁宴忽然想起家中被人珍藏在橱柜中名贵的雾花瓷瓶,那上面的线条也是这般易碎而饱满,漂亮得想要让人上手触摸把玩。

怎么会这么瘦?一只手就能掐住他的腰了,白昭没有照顾好他吗?他在白昭那受了欺负吗?

丁昭忍不住皱眉,胡思乱想着,然而很久没听见的回答,忍不住大骇:“喂,你不会死了吧?不要死在我这里啊!”

游惊雾忍不住逗逗小孩,他闭眼假寐,呼吸浅淡近似于无。

丁宴有些慌,他连滚带爬地冲到铁架床旁边,拼命地摇游惊雾,在他耳边疯狂叫道:“游惊雾!不许睡!”

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电影里都是这么说的!

游惊雾被他摇得七荤八素,本就不舒服,现下是真的快吐出来了。他放下手臂,无奈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倒霉孩子,“丁宴,没人说过你很吵吗?”

丁宴快气成个河豚了,“吵?你跑来我的禁闭室,跟我,啊,孤男寡男共处一室,还让我睡冷冰冰的地板,居然还敢说我吵?!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因为谁才被关进来的啊?!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不,游惊雾默默地想,你是一点就着的炸药桶。

他被少年烦得头疼,只能勉强支起身体,给他挪了一点位置,闭着眼睛,“好啦,别吵了,你睡过来吧。”

似乎困极了,语气黏黏糊糊,带着点缱绻的温柔和不经意的纵容。

他躺在床上,将床垫压得微微凹陷下去,让那块原本雪白而平平无奇的被褥看起来像是一个温暖的巢穴,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要钻入。

丁宴一靠近,就能嗅到他身上的香气——不是白天闻到的刺鼻的硝烟气味,而是另一种,从皮肉中隐约透出的,更为引人沉沦的气息。

似乎是被大雪掩埋的松林清香。

等丁宴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躺在床上,和游惊雾肩并肩。两个人挨得很近,皮肉下透骨生香,一时间,丁宴鼻尖全是带着温暖水汽的清香。

游惊雾背对着丁宴,后颈就这么无知无觉地暴露出来,因为沐浴,淋湿的发尾湿哒哒地附着在他苍白的皮肉上,显得那一小块皮肤苍白得几乎透明。

什么味道……好香……想咬……

他察觉到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在触碰自己的后颈,只以为丁宴又在捣鼓折腾他,很低很低地警告他一声:“丁宴?别闹了。”

他警告得有气无力,听在丁宴耳里,跟撒娇一般无二。丁宴猛然回神,面红耳赤,瞬间后仰,差点滚下床去。

然而他快滚下去之际,一只手忽然把他拉了回来,像是在嗔怪,又像是在惩罚他一般,拍了下他的额头。像是小猫小狗不听话闯祸时被主人又气又无奈地拍打脑袋。

丁宴这才回过神来,捂着额头,脸颊烫得发热。

“……你到底和白昭是什么关系啊?”

他支支吾吾,别扭至极,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与除了家人以外的人同床共枕。

游惊雾只占据了床边很小一块位置,他蜷缩着身子,从后看,只能看见微微凸起的脊柱从他嶙峋的后背突出,像是一只瘦弱的猫。

游惊雾困得迷迷糊糊,过了很久才回答他:“……我也不知道。”

说是兄弟,不为承认,说是情侣,也不太像。倒像是最熟悉的一对陌生人。

丁宴闻言,眼睛一亮,激动得扑在游惊雾身上,“什么意思?你没有与白昭在一起,是不是?”

他沉甸甸地压下来,把游惊雾困在身下,在黑夜中,只露出一双黑亮亮的眼睛,像是见到骨头的小狗,尾巴都要摇起来了。

游惊雾推了推他,然而他手绵软无力,根本推不动。

明明两个人都是,他看上去却要更为瘦弱,一副好像随便什么人,都能轻而易举地蹂躏,碾出汁水。

他头颅无力地后仰,露出苍白脆弱的脖颈,丁宴盯着他毫无防备的脖颈,蓦然想起白日里身上那若有似无的香气,眼睛一时间有些发直,嘴上却还是说着:“那你能不能帮我追白昭?”

但是声音刚出口……

一切都碎裂了。

再次破碎。

各种意义上的,如同巨浪拍碎岩石一般。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但是很多东西都停不下来了。比如说时间,比如说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或许从今晚过后很多事情都要重新考量。

人面对这样一场人生之内的巨大改变都会感到无措,游惊雾也不例外。

不过现在不要想这些,要专心。

第 150 章 真正的剧情

游惊雾醒来的时候天已亮,不过外面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比原来小了些许。有点热,因为裴玉宣的一只手臂把他圈得很紧,一时他活动不开。

他费力抽出一只手,揉了揉太阳穴。

昨晚到了最后裴玉宣简直是不当人了,格外激-烈,最后……

游惊雾忍不住将手放到自己的小腹上。

现在已经平坦了,但是昨天他昏睡之前分明感觉到这里-鼓-起了,把他的腹肌都-撑-平一部分。他还清楚地记得裴玉宣的……把……一-股接着一-股……

莫凡清怀疑今天出门没有看黄历。

首先第一个运气不顺的征兆是,出门前,他那便宜父亲破天荒地叫住了他。

第二个运气不顺的征兆是,这些天他一直受一个难缠的噩梦所困扰,每次醒来都觉得烦闷异常。

第三个运气不顺的征兆是,今天又看见了白昭的男朋友。

“你那个叫‘瓷’的弟弟还没有找到么?”

莫父是一个长相十分普通的中年男人,他躺在沙发上,手中捏着Chi的雪茄,语气随意地道:

“你们学校的董事长昨天又跟我提起了,她如今年事已大了,这么多年,却没有再生一个孩子,想必是对当年失踪的孩子念念不忘。”

豪门贵族之间往往利益是错综复杂,同盟与敌对的关系眨眼间便可倾覆,好在,最近倒是风平浪静,各家各自岁月安好。

加德王立学院的校董会一直是游家掌权,当前的校长就是游家家主。最开始莫凡清进加德王立学院,也是拖了游家的关系。

只不过,这位游董事长已经年逾五十,上了岁数,身体自然也不太跟得上,最近学院里的不少事物都逐渐移交出去,唯独多年来一直对自己当年走丢的孩子念念不忘,成了一块心结。

真要算起来,那个走丢的“游瓷”还勉强算是莫凡清半个弟弟。

莫家与游家有一点亲缘关系,父亲与游校长之间大概能算是堂姐弟,只是两个人之间不深交,唯有利益往来。

找孩子这件事,莫父自然是丢给了莫凡清。

莫凡清没什么表情,“每年都有去各个报社安排人,但是一直没有收到消息。”

莫父忍不住嗤笑一声,“一群废物。”

他挥挥手,不耐烦地赶走莫凡清。莫凡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家前,却是对着玄关处黑白照片中的女人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下来。

“妈妈,我出门了。”

莫凡清如今算是半个单亲家庭。为什么算半呢?自然是因为父亲是个管不住下半身的种马,四处在外面花天酒地,完全不着家。

要不是莫凡清年纪轻轻地便开始抗重任,这个家早就被莫父被败家垮了。

因此,他也一直很讨厌。

他的母亲是一个普通的,莫父当年还没那么窝囊堕落时,与他的母亲白手起家。

莫家夫妇从零开始运营,然而,好不容易莫家独大,莫父却出轨了一个。

理由十分正当:“当然是要和在一起,易感期的时候,都不能安抚。我和在一起不是天经地义么?”

他的母亲为此郁郁而终,没多久就撒手人寰。

“凡清,你要对所爱之人专一。无论他是什么性别……绝不可三心二意。”

母亲死时,枯槁带着指甲的手戳在他胸口,眼神带着无奈和悲哀。

“我希望你喜欢他……不要单纯只是被信息素吸引。我希望你能认清他,知道他会如你爱他一般爱你,再交付出你的心。”

可对的吸引都是天生的么?即使是,难道那么多年的情分,就真的比不过信息素下的冲动?

——那分明只是父亲出轨找的借口罢了。

莫凡清匪夷所思。清晰地意识到,大部分不过是卑劣的、下等的,被信息素捆绑的劣种。

为此,他从小便是一个板正长大的少爷,学院中颇有些名气的四家豪门,只有他最为成熟、冷静、克制。

在同为豪门的白昭发疯把人囚|禁在家,王家的小军爷差点炸了一个基地的对比下,丁家还是个小孩时,他简直是亭亭玉立的好一株白苗。

克己守礼、风行端正、寡言冷淡,不拈花惹草,工作狂魔,上学下班——甚至还会去健身房进行身材管理!

——然而这一切,却都在那个傍晚被那个打破了。

莫凡清这些年的易感期过得简直比生理期还要规律,然而自从那日隔着门板,听到了里面少年挣扎溢出的呻|吟时,他就开始有些不对劲。

一开始只是有些生理期的躁动,长时间都很难疏解,可后来却愈发离谱,一旦他入梦,梦中就会出现那日被他压在身下的少年,鼻尖萦绕的都是温暖的雪松林香气。

这是一个很矛盾的气味,分明雪松林应该是清冷的,然而却在身上显得极其温暖。

梦中的衬衫被他挑开,露出鱼腹一般苍白柔韧的肌肤,薄薄一层的线条纹理游走在他身上,像是一个令人端详打量的花瓶,可以令人爱不释手地摩挲。

他像是卑贱的狗一样扑在瘦弱的身上,然而,他的脸上居然罩着止咬器,只能隔着铁笼,只能一下又一下地撞着脆弱的皮肤。

被撞的一片瞬间浮现虾粉色,湿漉漉的睫毛颤抖着,掉下几滴眼泪,他便立刻试图去舔舐。

像是看见骨头的狗,忙不迭地扑上去,唯恐再晚一点,眼泪蒸腾不见。

这可真是噩梦。醒来后,莫凡清很罕见地发了一场大火,砸了自己房间里的所有东西。

他根本不愿意承认易感期时那个脆弱,一离开就崩溃,还要哄他的人是自己。

简直丑态百出。他第一次有种事情脱出自己掌控的感觉,仿佛只要遇见那个,他命运的车辙就要偏离他原本的康庄大道,拐入一片黑暗之中。

因此,再次见到游惊雾时,他眉宇间很明显地露出极其强烈的厌恶。

游惊雾端茶倒水,他安安静静地沏茶,进门后就把自己的存在感压得很低,长而浓密的睫毛垂落,在眼下勾勒出一弯静谧的弧影,愈发显得他那张脸如瓷一般霜白。

只是坐在对面的男人始终双目如刀,冷冷地向他刺来。

游惊雾:“……”

居然是上次那个。他有不祥的预感,因此愈加沉默,恨不得转身就走,脑海中想起王慕青对他说过的话。

“——他要是知道易感期的自己对你这么眷恋,你要么被他囚禁,要么被他杀死。”

这句话可能并不是夸大,如果目光可以化作刀子,想必他已经被刺穿了。

“莫哥,迎新晚会你要参加么?”

坐在对面的白昭撩起鬓边垂落的一缕发,他精致俊秀的脸上扬起一抹笑,揶揄道:“你不会今年还不参加吧?去年你就没有参加了,你这学校上得比上班还要敷衍了。”

莫凡清没有说话,他沉静地端茶,整个人冷硬如冰,扣子规规矩矩地扣到喉结下方,浅浅抿了下茶,“看时间。”

他喝到茶,就立刻皱紧了眉头,放在桌上。两个人继续交谈,莫凡清道:“你找好舞伴了么?”

“我还需要找么?”白昭嗤嗤两声,“想跟我跳舞的人可以从这里排至校门口。”

他们如今坐在学院中庭的一个蔷薇花园中,夏日的花园中盛满了蔷薇,馥郁的花香飘逸。这里有数个玻璃花亭,里面装潢精致,从外面看,倒像是一个个漂亮剔透的玻璃盏。

“是吗?”莫凡清的声音很淡,“我还以为你会找你的男朋友去。”

游惊雾在一旁,脊椎猛地一僵。

白昭瞥了他一眼,游惊雾低下头。的目光混杂着厌恶以及冷淡,扭过头回来继续与莫凡清笑着交谈,“叫他去做什么?跌份子。莫哥,你别说笑了。”

他们交谈了很多东西,莫家和白家一直关系不错,很难想象到二人之间会因为什么东西而破裂。

游惊雾左耳进右耳出,眼观鼻鼻观心,只想熬过这一段时间好尽快离开,然而莫凡清却开始不紧不慢地挑刺。

“冲泡时壶嘴不能对客人,没人教过你么?”

“倒茶不能过满,七分满为宜。”

他居高临下,仿佛每一个开会时压迫感满满的老板,亦或是刻意为难乙方的甲方,连游惊雾是要向左转还是向右转,都能针对一下。

游惊雾咬了咬口腔的软肉,他深呼吸一口,乖乖地将莫凡清认为不满意的茶倒掉,重泡,再倒掉,再泡,手都快酸了。

然而,泡第一壶茶时,莫凡清摇头拒绝,泡第二壶茶时,他依然皱着眉,泡第三壶茶时,终于,游惊雾手抖,不小心将茶水泼到了莫凡清身上。

“咔嚓”

茶杯在地上摔得粉碎,空气安静了一瞬。

莫凡清冷冷地抬眼,没什么表情地看向游惊雾。

游惊雾低着头,没有与他的视线接触,莫凡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膛,茶水将他的衬衫逐渐染成枯叶般的褐黄,惹眼至极。

“跪下。”

白昭霍然站起来,神情阴冷下来,“道歉。”

游惊雾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白昭。

白昭却一点玩笑也没开,他阴冷的目光如刀一般,几乎要活生生地从游惊雾身上刮下一层皮,“是什么给你错觉,让你可以犯这种低等的错误?”

游惊雾没动,白昭面露不耐,直接踹了他膝盖一脚,游惊雾面色瞬间白了,膝盖一痛,差一点就要跪在地上,但是咬着牙,勉强撑住。还没来得及开口,白昭就揪住了他的头发。

心脏像是失去供血能力,游惊雾手脚冰凉,眼前的画面模糊不清,仿佛被人蒙上了一层阴影。

只能被迫仰起,露出一截苍白脆弱的弧线,身体微微痉挛,却依然坚持着没有下跪。

白昭掐着游惊雾的脸,将游惊雾拉住,两个人靠得很近,是一个拥抱的姿势,然而白昭的话却比刀剑还要冰冷,血淋淋地要往眼前的身上砸。

“游惊雾,多少年了,你总是这样。装着很有意思吗?”

“可是你连装都装不好,到底为什么要拙劣地费这份劲,简直是比东施效颦还要好笑的笑话。”

游惊雾胸口仿佛被一块大石堵住,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可伶仃手腕上的手环却忽然剧烈地震动一下,弹出了一截消息。

窄小的屏幕上,冷冰冰地跳出几个字,如蛆附骨,如影随形地逼问他,也阻断了他辩解的退路:

[白昭在做什么?]

[为什么一分钟内不回消息?]

[游惊雾,你忘记你的职责了吗?]

方才正是忽然起来的电流让他一时没有捉稳茶盏,才不小心失手。

仔细想来,游惊雾的生存环境一点也不好,他但凡只有露出一点爪牙,就要被捉回白家,但若是不露爪牙,又要被任意折损。

他一时间有些迷茫,一瞬间,看向头顶的天花板,天花板朦胧而压抑,却仿佛一张织得密密麻麻的大网,密不透风地向他笼罩而来。窗外分明鸟语花香,阳光万里,游惊雾却觉得昏暗阴沉,仿佛他真的被关在一间铁笼之中。

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白……”

他没来得及说完,又是一阵电流,游惊雾吃力地睁开眼皮,薄而透的眼皮在阳光下痉挛。

周围一切仿佛泡水一般模糊,耳畔嗡嗡作响,左手一片火辣辣的刺痛,仿佛被上千根针扎了一下。

他试图挣开白昭,去回复消息,否则电流可能一直不能停下。

然而白昭却误以为他在反抗,脸色阴沉如水,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少年,看着他呼吸越来越微弱。

直到游惊雾快晕过去时,莫凡清忽然打断道:

“够了。”

他眉头紧锁,看着眼前半昏迷被拽着的。

虚脱般地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头颅无力地侧歪,乌黑的头发软软地垂落至他苍白的后颈。

莫凡清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眉心下一片阴影,手指摩挲了一下瓷杯,瓷杯冰冰凉凉,他垂着眼。

“既然要参加舞会,需要挑选衣服。”

莫凡清淡淡道:“不如阿昭借我一下你的小仆从。恰好我要去挑选新的礼服,身边还缺一个提包的。”

裴玉宣冲他笑了一下,然后说:“你在想什么事?想的那么专心,醒了也不告诉我,我醒了你也没察觉。”

游惊雾放开他的头发,说:“没什么,早上起来有点不清醒。”

“但是你的这个很清醒。”裴玉宣露出了一个暧昧的笑,手向下去。

然后他的五指就-握-住了小小雾。

小小雾一跳,游惊雾的太阳穴也跳了一下,轻斥道:“你做什么?!”

裴玉宣脸凑近,认真地看着小小雾,说:“正常的现象,小雾不要害羞,我帮你解决一下。”

还不等游惊雾拒绝,他就张开了嘴。

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