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第 81 章
苍怀一看不对,马上挺身而出:“郎君让我……”
脱口的话在看见谢为欢素白如雪的手腕时顿住。
往她袖袋里摸香囊不就好比把手伸进了女郎的衣衫里,这登徒浪子做的事情,还真没法代劳。
他闭上嘴,退回去。
谢为欢的眼睛生得好,水光盈盈,就是笑的时候偶尔带着点暗戳戳的狡黠,“那等郎君什么时候方便我再送来。”
像猫一样,有使不完的小心思。
商陆不想如她所愿,但是偏偏好像怎么样都会如她所愿。
他清楚,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她,立刻转身离开。
他应该走的,但是手却伸了过去。
谢为欢身上的衣裳非谢非纱,只是较为编织较密的纹布,她抬起手臂,袖子就往下折叠,里面是一件略薄的白色束袖衣。
商陆提起她的袖口,轻飘飘的,并没有任何东西。
谢为欢面不改色,“是我记错了,那就是在右手。”
她将两个沉甸甸的水囊倒腾到左手,再把右手伸给他,叮铃铃,三支银色腕钏滑了下去,卡在她的小臂上,手上的水也顺着微微泛红的掌腹沿着腕口渗入袖口。
她虽是北地人,但是骨架小巧,余光一瞥那腕口不过圈指,尤显得袖口空荡。
商陆没有挨着她的手臂,从袖口探入,谢为欢眼睛转到一边,脖颈弯曲,后领与颈部之间腾出了空隙,夹着一段阴影,像是危险至极却引人神往的深渊。
他鼻端又嗅到了那股幽香。
并不浓烈凸出,唯有馥郁绵长。
不是她发间的丹桂水味,也不是衣袖里熏的淡香,那是——
商陆拿到她袖子里藏的香囊,下意识拿起轻嗅。
也不是。
谢为欢后退了步,笑道:“戈阳的虫蚊毒辣,这是我亲自晾晒草药、研磨成粉制成的香囊,效果比买得要好,郎君贴身戴,会好受一些。”
苍怀挠了挠后颈,目光不由瞥向商陆手里的香囊。
谢为欢打水不好久留要回去,商陆带着苍怀离开。
正好遇到庾家兄弟朝溪水走来。
庾十一郎上回和谢为欢见面被兄长带着商九郎撞见,心里十分羞愧,低着脑袋跟在兄长后行礼。
“多亏你提醒烟火,不然他们指不定还要惹来麻烦呢!”庾七郎脸上浮出忧虑,“江阳离马城不远,马城上个月已经被胡兵扰境两次,危矣。”
“小心一点总是好的。”商陆目光瞥向庾七郎身后。
因为兄长谈论的事情他不关心,庾十一郎用手指轻轻抚弄着腰间的香囊,好像是什么心爱之物。
那香囊,无论是颜色还是花纹都十分眼熟。
再看庾七郎,也挂着同样款式。
兴许是戈阳最近流行的花样?过午时分,街上逐渐热闹。
虽然还下着小雨,但是忙于生计的人依然要支起铺子,向路人兜售商品。
热腾腾的胡饼、汤饼、乳饼催人肚鸣,谢为欢受了风,五脏六腑都快冻成冰坨子,连忙站到一个背风避雨的铺子前,叫铺主拿块胡饼,暖暖肠胃。
铺主从陶泥深炉里夹出张表皮烤得焦黄,胡麻喷香的饼子,拿油纸包好,正要递来。
哐当一声巨响,旁边扫帚、竹竿突得倒地,吓得铺主手哆嗦了下,谢为欢也没能接住,刚出炉的胡饼啪叽掉地上。
一男一女狼狈跌在地上,谢为欢接连后退几步。
“都说了没有钱便没有药,你去别家吧!我们东家开济世堂不是为了当善人的!去去去——”头戴灰巾的伙计拿起倒地的扫帚,把散落的两个铜钱一股脑扫出去。
就两个臭钱,他都懒得弯腰捡!
青年从地上爬起来,把身边的小娘子迅速检查了下,口里叫着妹妹,那小娘子满脸通红闭目不起,像是不省人事。
“救救我妹妹吧!”青年身上只有一件很薄的葛衣,肩和肘关都裂开了洞,他跪下哐哐磕头,地上的泥泞和污水顺着他的脸淌下。
“我妹妹小的时候,有道士、道士看过她面相,说、说她必然会荣华登顶!求大发慈悲救救她,我们他日一定会报答的!”
药馆伙计露出鄙夷的笑脸,不吝讽刺道:“那牛鼻子道士没有算到你这妹妹会在荣华登顶之前先死于重病?”
旁边看客或有不忍,或有跟着笑起来的。
世庶之间有天堑,地位如云泥。
庶族要想翻身,那就好比移山填海!
他们兄妹俩一个已经脚踏黄泉路,一个也穷困潦倒好不到哪里去,何谈未来?
“别说我们不善,已经赊了三天的药给你妹妹了,那些钱掌柜的自知是要不回来,但往后还想白喝,那是休要提……”伙计上下打量他,口里不屑地“呿”了声。
青年直起身,“我齐三不是强盗土匪,只是经历北胡战乱,家破人亡流落至此,但我有手有脚,就算去倒恭桶也会把钱还上,我妹妹病重拖不得,还请掌柜再宽宥我一些时日,只要妹妹好转,我马上就去做工还钱!”
伙计挑起吊梢眼,“吃白食的都是这么说,又有几个能做到?没钱就省省,免得一个连累一个。”
这是要他别白费时间和精力在一个病的要死的小娘子身上。
到阳江端头时,天已暮色,倦鸟归巢,车队找了开阔的地方驻扎。
白日不能生火上怕被胡兵看见烟柱,到了晚上不点火也不行。
在商家部曲的建议下,他们找来了石头垒出了石灶,火生在里面,周围一圈温暖明亮,还能煮上热食。
在豫州还没有大面沦陷时,春祭还是一件相当好玩的事情。
晚上女郎们结伴去河边放花灯祈福,有时候还能放天灯,与星辉争光。
哪像如今,连烤个火都得把脑袋伸过去,近了还怕燎着头发呢!这个问法仿佛在质疑她信口开河,谢为欢抿了抿唇。
“……郎君是不信我?”
商陆唇角轻扯,慵懒道:“刘太守三日前递贴,刘四郎接连两日都在青楼挑选妓子,他知我商家人不狎妓,否则家法伺候……”
谢为欢久久出不了声。
他竟然都查到了。
“关于我大兄……郎君也知道?”
“谢家大郎君与这件事有关系么?”商陆轻描淡写反问,又道:“你是为了你大兄来的?”
“当然是为了郎君来的。”谢为欢面不改色。
不过能得知商家郎不打算追究谢家的责任,她还是暗暗松了口气。
商陆打量她几眼,“你话问了,我也答了,细雨伤身,回去吧。”
谢为欢没有动身,反而眨了眨眼,脸上泛起羞意,轻声:“其实,还有一事……”
商陆善解人意,随即笑:“是为了那块绣品?”
谢唯珊喋喋不休地抱怨,冯大娘子都忍不住叫她闭嘴。那被叫作谢唯珊的小娘子顿时眼皮一跳,脸皮发紧。
不是因对方的无礼,而是眼前这张忽而抬起的脸实在太让人窒息了。
不过是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娘子,在她还在为敏感易红的皮肤烦恼时,谢为欢却可以日日顶着那张吹弹可破的小脸招摇。
皮肤莹白无暇也就罢了,偏生她五官还生得惊艳,眉弯如柳,水眸潋滟,小巧的琼鼻下一张含粉染朱的唇,或嗔或笑都勾人,任谁看了都会说她是谢家女里……甚至全豫州最好看的那个!
谢为欢没管她,几步走下台阶,先扶起自己的婢女映柳,检查了她没多大事,微蹙的眉头才松了开来。
“我在同你说话呢!”谢唯珊不习惯被忽视,气得险些要冲下来和她理论,不过外面飘着雨丝,万一弄湿了她新做的绫谢破裙那便不美了。
谢唯珊气呼呼盯着无动于衷的谢为欢,女郎素淡的拼幅间色裙几乎和不远处雨中嫩绿融为一体,仅腰间绣缠枝纹系带略鲜艳,更凸显出她腰肢纤细,胸脯丰腴饱满。
连身段都浑不像青涩的小娘子,究竟怎么长的!
谢为欢的视线穿过拌嘴的母女往后,商家的部曲一直忙个不停,骑着马在车群外围巡视,是太小心还是真的发现了什么吗?
苍怀骑马过来和商家的部曲交代,他腰间挂着中午谢为欢送出去的香囊。
谢为欢收回视线,“咔嚓”声折断手里的木棍,添进火里,火苗簇得一下冒了起来。
洗漱过后,女郎们睡在牛车上,谢为欢和谢唯珊共用一辆车,两人背对着背,各挨一边。
一晚上谢为欢都没睡熟,因为谢唯珊就没睡,跟个烧饼一样来回倒腾,外面已经有点要亮的感觉,她干脆睁开眼,撑肘起身,“五姐姐……”
忽然间她听见几道奇怪的声音,咻咻咻——
“走水啦!走水啦!”有人大喊。
谢为欢撩开车帘,谢唯珊也刚爬起来,两人凑到窗前,外面熊熊燃烧起大火。
“怎么好端端的会起火呢?”谢唯珊不解。
谢为欢开始找鞋子、外衣穿上,“有人袭击,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