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二十二岁的纪嘉臻。
杀青宴全组的人都参加,作为女主演,纪嘉臻没少喝酒。
她那时候的酒量不如现在,喝几杯就有些飘了,但架不住高兴,醉的腿脚发虚也要挨桌喝。
和一桌工作人员喝的时候导演来拉她,说那边有桌更重要的,先去那边喝。
接着人就被带进了一间包厢,有她认识的,有她脸生的。导演给她介绍,说这个是制片人,那个是出品方,还有这个那个的,总之都是投了钱的。
她早就喝的脑子空白,谁朝她举杯她就跟谁喝,完全忽略了一个问题:只是一个杀青宴,为什么这些人会来。
杀青宴结束她已经醉的没法独立走路了,站起来都费劲。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去的,酒精摄入太多,她昏睡到了第二天下午才醒。
那个时候,网上已经炸开锅了,甚至她的号码也被人扒出来,手机被未知来电打爆了。
热搜高高挂起:
#纪嘉臻包养
有图有视频,看起来是确凿无疑了。
画面里她喝的烂醉,被一个人半搂半抱着,举止亲密,而她好像还有点脾气,反复挣脱了两下才趴到男人背上。
热搜上说那男人是电影制片,而她拿影后的那部电影的制片也有这人。一时间谣言四起,所有人都开始怀疑她这两个主演的来路不干净。
杀青宴的照片也传出来,她站在包厢里敬酒的照片十分高清,一桌子人,年轻的有,中年的也有。黑粉看完又开始颅内高.潮了。
还有人从她出道开始扒,扒到她前公司给她创的那黑料,说她是个双性恋,圈外谈过一个女朋友。
于是另外两条热搜也冲上来:
#影后是水的还是睡的
#男女通吃老少皆宜
纪嘉臻气的差点吐血,当下就砸了手机,因为她跟那制片压根就不认识,也因为那莫名其妙传出来的女朋友是他爹的许晏宁!
几张正常闺蜜照被她们脑补完了。
May姐听见砸手机的动静火速走进来,让她别接电话别出门,手也没空着,反复地拨一通电话。
纪嘉臻问她:“你在打给谁?”
May姐手顿一下,“段总。”
“他不接?”
“从早上打到现在,一直关机。”
纪嘉臻心里预感不妙,他从来不关机的。
热搜居高不下,段祁寅第二天才回电,没说让她安心,没说他来解决,反常地让她出国避风头,声音听着挺疲惫。
她问他什么意思,他不回答。
“段祁寅,那热搜是真是假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就算要传包养那也是我他爹的被你包养!那个什么狗屁制片我根本不认识!”
听筒里只传来三个字,“我知道。”
“你知道你为什么不处理!”
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下一秒段祁寅回:“有事,先挂了。”
纪嘉臻这时候已经在发飙边缘了,但事关前途,她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强迫自己思考断片前发生的事和见过的人。
脑袋疼的要命,电光火石间,她想起昨晚确实有一个男人反复地找她喝酒,问她要不要送她回家。
好像就是那个制片人。
她又把那组照片和视频拉出来看了一遍,可越看越觉得不对。
就是不对。
这男人的背影很眼熟。
身型,左手的腕表,走路的习惯,都他丫的像极了刚刚那个挂她电话的畜生!
她直觉这就是他,又打电话过去,结果那边又关机了。
打不通。
骂声持续了几天,段祁寅没回过电话,纪嘉臻也没再给他打过。
骂声持续了九天,纪嘉臻自虐似的翻了九天评论,骂她什么的都有。
曾经被夸天赋灵气的演技变成了木讷浮夸。
严格饮食和长期锻炼的身材被说打针抽脂。
那张最引以为傲的脸被骂整容僵硬。
她还看到不少脱粉回踩的长评。
四年青春,就换来这些。
颓废和自我怀疑在所难免。
May姐联系到了那个制片,对方愿意出面澄清,但纪嘉臻的心境在这几天时间里渐渐发生了变化。
于是澄清会上,她如段祁寅的愿,说了“我要退圈”四个字。
之后,孤身一人去了美国。
*
空调暖风吹的人快要在稀薄空气中溺毙,纪嘉臻觉得呼吸艰难,给车窗开了条缝。
车拐了个弯,她才终于从对段祁寅那句话的震惊中喘过来气。
—“不是我不保你,是有人想搞垮你。”
她自知这些年锋芒毕露得罪了不少人,想搞垮她的不计其数,巴不得她栽进沟里一辈子翻不了身的也数不胜数,但她记得三年前段祁寅的无可奈何。
想搞垮她的人,他比不过。
“谁想搞垮我?”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居然带了点颤音。
段祁寅眼神避讳,偏不给她一个准确答案,但说了一句让她汗毛竖起的话:“你很快就会见到了。”
说完,纪嘉臻看见不远处的别墅,准确来说,应该是,一个小型庄园。
段祁寅的家底比她想象中更丰厚,这也让她更加不安,到底是谁,连他都无能为力。
纪嘉臻下车时腿软了一下,幸好旁边来迎接的人扶住了,段祁寅对她投来目光,然后走到她身边,让她挽着他胳膊。
他在她耳边低语,“这么紧张?”
纪嘉臻横他一眼,“我是在想你说的那个人。”
“没必要怕。”
“你说的轻巧。”
上阶梯前段祁寅说了句让她定心的话,“想搞垮你,你不是照样复出了吗?”
旁边人替她们开门,室内灯光一瞬间漫出来,亮的晃眼,暖意也飘过来,里面人都穿的单薄。
女朋友身份得假扮到位,纪嘉臻被段祁寅牵着手往里走。
他家老太太坐在沙发正中央,年纪大但看不见白发,精神抖擞的很。旁边坐着的估计是他妈,上半张脸跟他长得挺像,气质好但很凌厉。
两人看着都不是省油的灯。
纪嘉臻以为段祁寅估计得特正式的介绍她一下,毕竟他家这两位长辈的架势活像老佛爷和皇后娘娘,嫁进他家早上可能还得给这两人请个安。
结果他说的格外随意,就指了她一下,“纪嘉臻。”
就没了。
“我外婆,我叫奶奶。”
纪嘉臻乖乖喊奶奶好。
“段女士,我妈。”
她喊阿姨好,段澜对她微笑,但那笑容只是嘴角上扬了点弧度,眼里没有半点笑意。
纪嘉臻看人的直觉很准,她觉得段祁寅他妈绝对不喜欢她。
老太太倒是亲切地喊她来身边坐,她不确定去不去,段澜这时候站起来,对着纪嘉臻说话,眼睛却是看着段祁寅的。
“小姑娘,方便和你单独聊两句吗?”
段祁寅开口喊了句“妈”,声音里带点制止的意思。
段澜却对她笑笑,“闲聊两句,可以吗?”
纪嘉臻当然没法说不可以,但临走时狠狠掐了下段祁寅手臂。
段澜带她去了西面的温室,里面养了许多花草,冬季还能开的艳丽,看来平时没少花钱。
纪嘉臻想着人情世故,于是随口夸了句好看。
“这些花都是我亲自打理的,一般春夏才会开,好看是好看,就是挺娇气,难养。”
“植物都挺难养。”
段澜回头瞥她一眼,眉尾上扬,纪嘉臻耸一下肩,“对我来说,我养的都死了。”
“祁寅也爱养花,前几年养过一朵,听说比我这些花还娇贵,热不得,冷不得,看也看不得,为了那朵花还跟家里闹的不太痛快,我让他把花丢了也不乐意。”
纪嘉臻对她不设防备,没细想她话里的弯弯绕绕,甚至没太仔细听,还傻不愣地问一句:“他还养花?”
段澜被她逗笑了,手捻一片将将要落的叶子,干脆把话说的直白。
“这几年在美国还适应吗?”
纪嘉臻一下卡壳,“你……”
面前优雅的女人伸手折下一枝花,转身,将那朵花别到纪嘉臻耳朵上。
“你当年走的急,我还没来得及见你一面。”
纪嘉臻舔了下发干的嘴唇,一时间消化不了段澜的话,“您……早就知道我。”
搞半天,她说的段祁寅养的那朵娇贵的花,是她。
“他有一年死活不让我去他那房子,说是不方便,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你被他收留的第一年。”
这时间比纪嘉臻想象中更早,相当于她跟段祁寅刚认识就被他妈知道了。
“第二年他突然跟我说,他想开家传媒公司,我不同意,家里的产业不允许他再分心去琢磨别的,但他没听,还是投资了你那个公司。”
“……”
“他下足了功夫去捧你,还偷偷从我这捞走了几个人脉关系,那段时间他刚接管公司,脚跟还没站稳,一心两用,被我骂得不轻。”
“……”
“你也不太让人省心,我常看见你的花边新闻,有两次他差点没压下来,是我出钱帮他摆平的。”
纪嘉臻听着,心里盘算她说的是哪两次,但她记不起来,因为确实太多了。
“我一向教育他,投资必须得有回报,没法获取利益的事情就趁早收尾。他在你身上花的时间和精力实在太多了,你显然没给过他回应,我不能看着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
纪嘉臻隐隐猜到事情走向,她在车上问的那个问题的答案在眼前逐渐清晰。
“孩子,三年前那件事不好意思,我也只是想让他及时止损,你别怪他当时没帮你,他那时候被我关在家里,手机也没收了。”
纪嘉臻胸口起伏着,仍保持清醒的思考,问她:“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照片和视频里的人,是不是段祁寅。”
“是。”
她脑中有一个铃铛,在听到这个肯定的回答后忽然就晃动了。
“制片人是幌子,接你的是他。”
“为什么那个制片人会配合。”
段澜轻笑:“孩子,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
所以,想搞垮她的人,是段祁寅他妈。
不是她的黑粉,不是她的对家,偏偏是这个,跟她没有没有任何矛盾冲突以及直接联系的人。
因为对方是他妈,所以段祁寅也无能为力。
不是不想保她,是他自身都难保。
纪嘉臻看着段澜云淡风轻的面庞,心里渐渐翻涌起来,整个人站在温室里,感受到的是彻骨的寒。
她二十五年人生中最重的一次打击,拜她所赐,而后又在今天,用无关痛痒的语气说出来,轻飘飘的。
她说不好意思,但她根本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想让他及时止损,所以拿我开刀,我活该,是吗?”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段澜,一张浓颜系的脸,化着淡妆,但仍然充满攻击性。
“你不想做赔本的买卖,你不想做没回报的投资,你想让他悬崖勒马,那我的三年算什么?我事业上升期受重创,我白白浪费七年时间,我的青春就这么蹉跎在美国,你告诉我,我的损失谁来承担?还是在你眼里,只有你们的时间算的上珍贵。”
段澜不愧是段祁寅他妈,不愧是能压的他都没话说的人,这种情况下表情不变分毫,语气平平地回:“那件事上我确实没考虑到你的感受,我也低估了祁寅对你的感情,没想到你还能复出,更没想到,他今天敢带你回来见我。”
她补充一句,“他年纪不小了,老太太最大的愿望就是看他成家,这几年给他介绍了不少门当户对的女孩儿,可他偏偏一门心思扑在你身上。”
纪嘉臻呵笑一声,嘲讽劲拉满,“他对我的感情?你以为你儿子是个多重情的人?你以为我能复出是靠他?”
段澜没说,但那表情就写着“难道不是吗”。
“那你记着,我复出靠的是我自己,回国到今天拿到的资源全是靠我自己,他段祁寅半点好处没给过我反而雪藏了我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我丢了多少剧本和代言我会一一找他讨回来。”
纪嘉臻扯下耳上别着的那朵花,把花攥进手心里,娇嫩的花瓣被捏的不成样,花汁粘了两滴在她手上,她一把扔到地上,脚踩上去。
“你不是不想让他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吗?那你最好今天就让他心死,让他跟我一刀两断,否则我以后会想着法子玩他,让他爱我爱的死去活来,而我会反复践踏他那一点可笑的真心,让他痛不欲生,让他也体会一遍,什么叫心如死灰。”
她移开脚,看向地上那多被碾的稀烂的花。
“就像这朵花一样。”
段澜缄口不言,只是神情不再淡然,眉微微皱起。
纪嘉臻出温室前还给她留了一句话。
“我这个人脾气烂性格差,尤其小心眼,睚眦必报,我会让你后悔三年前做过的事,直到你真心诚意地来跟我道歉。”
但我绝对不会接受的。
段祁寅一直站在温室外,他清楚纪嘉臻的性格也清楚段澜的,两个人扯开了谈大概率会吵起来,于是就在这儿候着,把对话听了完全。
纪嘉臻推门出来时差点撞上他,但没给他一个眼神,迈着步子往前走,他紧跟上来,拽着她胳膊把她扯进电梯。
段祁寅伸手按了三楼,纪嘉臻站在他侧前方,难得没甩他胳膊。
“都听见了?”
“……”
“要么从今天开始跟我断个干净,把欠我的东西全都补给我,要么,做好被我玩死的准备。”
段祁寅不吭声,电梯门开后他把她带进书房,嘭一下关上门。
“不可能断。”
纪嘉臻推他肩膀让他撒手,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光走到书桌旁,倚在那儿,“把这个月来找过我的资方和品牌全列出来,我明天必须得看到名单。”
他点头,说可以,完全没了从前那股跟她对着干的疯劲。
“我替她说声对不起。”
纪嘉臻眼里满是执着,“你的道歉算狗屁,我要她亲自跟我说。”
段祁寅还站在门边,他伸手打开书房的灯,然后走到她面前。
亮光袭来的一瞬间,纪嘉臻的情绪无处遁形,段祁寅这才发现,她双眼通红,眼眸像雨季潮湿的地面,没哭,但的确情绪上头了。
她鲜少有这种脆弱时刻,段祁寅有些慌了神,无措地伸手:“臻……”
纪嘉臻抬起手肘拦他一下,背过身整理情绪,眼中雾气消散的那一刻,她看见书柜上摆放着的一排照片,有合照,有单人照。
她的手停在空中,看了很久,走过去,拿起其中一个相框,盯着照片上的人问段祁寅:“这是谁?”
段祁寅站在她身后,从她肩上看见那张照片,“我弟。”
“亲弟?”
“同父异母。”
纪嘉臻始终看着照片,她记得段祁寅爸妈早就离婚了,他跟他爸几乎没联系。
“这个弟弟,跟你妈没血缘关系吧。”
“认了干儿子。”
她点一下头,“一直没问过你,你爸,是谁啊?”
段祁寅沉默两秒后回:“闻秦升。”
她抬手,把照片放回去,相框的高度和她齐平,照片里的人直视着前方,这角度看起来,就像在和她对视。
纪嘉臻的唇角在段祁寅看不见的角度勾起弧度。
照片上的人眼熟,又不那么熟悉。
脸更青涩,气质更收敛,年纪更小。
大概是。
十六七岁的。
闻斯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