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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天娘啊!这可真是好大一张床啊!
这种烫很奇怪,像是从骨肉里烧出来的,顺着血管流遍全身,人一下子就被烤化了,坐在凳子上时几乎都坐不住,像是要变成一滩水,流到最想要去的地方去。
王玉莲不自控的歪过身子,去看李建业。
自从她跟李建业睡过之后,她对李建业的态度越来越热烈,原本还有点不情愿呢,但睡过几次后,竟然觉得上瘾。
她需要一个男人,不只是金钱上,还有身体上,她不一定喜欢李建业,但是她喜欢这种拥有李建业的感觉。
人人都笑她是寡妇,觉得她没本事,看不起她,但她用李建业重新证明了自己的魅力,让她觉得有一种别样的满足。
她得到了一个很好的男人,这个男人很优秀,比村子里的大部分人都优秀,他那么喜欢她,翻墙那么狼狈,但还是要来见她,他还肯给她钱,肯为了她去骗自己老婆,足以证明他爱她。
王玉莲难免又对李建业生出贪心来。
如果这是她老公就好了。
王玉莲藏在大红色塑料桌布下面的足尖轻轻一勾,将鞋子脱下来,转过身用足尖去碰李建业的腿。
——
李建业当时正在桌面上跟胡成军说话,两个人在聊最近的高考,聊着聊着,李建业浑身一颤。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左边的石美兰。
现在这个桌子一共五个人,排序是石美兰,李建业,王玉莲,胡红花,胡成军。
李建业被两个女人夹在中间,当着他老婆的面儿,王玉莲在跟他调情。
李建业那张脸亢奋的红起来,抬手又喝了一杯酒——这酒不知道怎么回事,越喝越躁。
他以前喝酒也喝酒,但喝两杯就是晕而已,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喝下去,就觉得浑身都跟着绷起来,一股莫名的躁动窜出来,让他想做点什么。
而这个时候,一旁的石美兰劝道:“你少喝两杯,下午还要去学校教书呢——先去大哥家堂屋里歇一会儿吧。”
李老大院儿里的屋子构造跟李老二院儿里的屋子构造一模一样,也是四个房子中间夹了个堂屋,堂屋里面桌椅板凳都齐全。
堂屋平日就是拿来待客的,谁进去歇会儿都行。
李建业被石美兰扶起来,说:“我去歇会儿。”
他真有点醉了。
而李建业前脚离开之后,后脚王玉莲就也做出来一副晕乎乎的样子,道:“我也去堂屋歇歇。”
当时宴正开,菜都上了,肉还不少,一群人正吃的满嘴流油,村子里的人都互相熟识,你一言我一语,倒杯酒全干了,这个时候,似乎也没人在乎王玉莲和李建业两人的消失。
王玉莲头重脚轻的起了身,进了李老大家的房。
她没有进堂屋,而是在堂屋门口往里面一望。
当时李建业刚在堂屋里面坐下,一扭头,就看见王玉莲在房门口走过来,转头看他。
王玉莲和村子里的女人都不太一样。
村子里的女人粗俗,吵闹,嗓门大,泼辣,不讲理,一天能骂上八百句,从村头骂到村尾不停,就像是石美兰。
嗓门大,人又高,瞧着浑身都是劲儿似得,像是一头蛮牛,谁敢说她一句,她“哞”一声就撞上来了。
但王玉莲不是。
王玉莲单薄,清瘦,像是枝头上飘着的一朵梨花,当她转过头来,用那双含着水光的眼眸望着李建业,一下子就望到了李建业的心里。
李建业心神荡漾的站起了身,默契的往堂屋外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堂屋的后面。
堂屋后面连着的是个厨房,需要走一条长长跟堂屋等长的走廊,厨房后面是后东屋和后西屋,这厨房属于房子与房子之间夹着的一个空间。
这是一个最里面,最深处的房间,四周都是墙,没有光,黑天白天都是暗的,进来就得开灯,只有头顶上有一个灯泡。
但他们俩谁都没开灯。
李建业如狼似虎的扑过来,将王玉莲抱在怀中。
昏黑的厨房让他们有一种隐匿暗处的安全感,陌生的地方又带来新奇的刺激感,屋外人声鼎沸,而他们在无人所知的地方接吻。
这种心跳加速、头皮发麻的让他们爽的浑身轻
颤,情到浓时,李建业推着人往后东屋的卧室里走。
“干嘛!”王玉莲还有一点理智:“这是在别人家呢。”
“没事儿。”李建业低声说:“这一间根本没人住。”
因为老李家人口少,就三个,所以屋子阔绰的很,常年空着后西屋和后东屋。
两人就这么你推我,我拉你,进了后西屋。
——
与此同时,院子里的流水席正吃到最热闹的时候。
席面上来了五十来个人,男女老少都有,挤挤挨挨的塞在李老大家,院子里面塞了六张桌子,村子里的小孩儿们也都跟着跑来吃席了,有的在吃,有的在尖叫,喧哗声一度盖过了树枝上的蝉。
李老大院儿里,唯有石美兰这一桌格外安静。
这桌走了李建业和王玉莲,就只剩下石美兰,胡成军,胡红花三个人。
胡成军一直沉默的坐在桌后,看上去像是跟这院里的人都格格不入,但石美兰却主动和他言谈。
“之前一直想找个机会去你家,跟你说一下红花的婚事,只是你一直都不在村子里,我只能跟孩子先说说。”石美兰跟胡成军说:“你放心,退婚这事儿是我对不住红花,我以后肯定给红花找个好工作,给她找个好人家。”
石美兰做的那些事,胡红花后来都跟胡成军说过,石美兰连找工作这样的好事儿都愿意分给胡红花一半,可见石美兰是真心喜欢这孩子。
胡成军知道,石美兰提退婚是替胡红花好——他虽然不知道石美兰为什么突然间对胡红花这般好,但他感谢石美兰。
所以他安静的听着,对石美兰的所有话都没什么异议,最多就是点点头,薄唇一抿,挤出来一句:“孩子交到你手上,我放心。”
石美兰性子虽然泼辣,但却端正,她不会去因为自己过得不如意,而去欺负任何一个人,除去了胡成军那些情愫原因以外,石美兰本身也是一个很好的婆婆,所以胡成军也相信石美兰的话。
她说退婚就退婚吧——女人们的事儿,女人们最清楚,胡成军不发表意见。
他这样信任的模样,让石美兰想到了上辈子,胡成军知道她满村子借钱的事儿后,带着钱上门来主动借给她的事儿。
她细细的看着胡成军的眉眼,心说这人这嘴跟浆糊粘上了似得,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但这心却是很好,是个老实可靠的人。
再一看,这张脸似乎也很过得去——胡成军其实长得很不错,浓眉单眼,鼻梁高挺,很有粗犷沉稳的男人味儿,更有意思的是,他薄唇上生了一颗唇珠,有点女人气的东西,在他的唇瓣上反而生出了一种反差,刚硬与冷冽之间杂糅了一点美,让人忍不住再看一眼。
长这么好,却一直没娶老婆——大概是带孩子带的。
农村这个地方,男娶女嫁的关键就是男钱女色,男的长得再好,要是掏不出来钱也白搭,越是封建的地方,女人的价格就越高,更何况他还带了个孩子。
石美兰的目光里似乎带着几分打量,又似乎带着一点探究,让胡成军下意识偏过了脸去。
他更习惯于藏在暗处,在石美兰看不到他的地方,偷偷看过两眼石美兰,就像是地洞里的老鼠看一看太阳,但当石美兰突然看向他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了被太阳直射眼睛的刺痛,和一种被关注的不安。
她怎么开始看我了?
胡成军浓眉微拧,开始试图做点什么别的盖住这种不安,他拿起桌上的酒瓶要倒酒,但石美兰眼疾手快的将他的手摁下。
“别碰这个。”石美兰匆忙抬手,手指“啪”的轻拍他的手背,随后不经意间将酒瓶碰倒。
随着“砰”的一声,酒瓶倒下时,胡成军的手背也酥酥麻麻的僵在了原处。
酒瓶一倒,里面的酒水顺着桌子就流下去了,本来就没剩多少的酒现在只剩下浅浅几滴,藏在酒瓶子的凹槽里,倒下来的话需要倒握着才行,但那太引人注目了,不像是“随手”碰倒的。
所以石美兰只能又把瓶子扶起来,放在一旁的桌上。
胡成军这时候才记起来,石美兰刚才从厨房里拿来了两瓶酒,一瓶摆在他面前,一瓶摆在李建业和王玉莲面前。
他那双凌厉的眼皮一翻,在左右扫了一圈——这俩人还没回来。
而这时候,坐在一旁的胡红花似乎憋了很久,终于憋不住了,她压低了声音,说:“石婶子,我刚才瞧见——”
“我知道。”石美兰打断她的话,道:“吃饭。”
胡红花低下头又开始扒饭。
这时候,菜已经全都上齐了,全村的人都在这儿恭贺,李老爷子面色潮红,仿佛回到了当初还是村长的时候,李老太太也是一脸得意,坐在人群中也觉得自己脸上有光。
全场唯一一个不高兴的是赵二姐。
这花的都是她的钱啊!
死老头瘸了腿不能动,死老太太抓着钱不肯给,所有事儿都落到她这个儿媳妇身上了!
赵二姐板着脸,心说明年可不办这赔钱东西了,正恼着,主桌上的李老爷子突然高声喊道:“老大媳妇,没酒了!去厨房拿!”
赵二姐气的翻白眼。
这还装上了!喝死得了!
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站起身来,起身往后厨房走去。
——
酒水什么的都在后厨房——这些玩意儿本来该是一桌摆三瓶的,但是赵二姐抠,不愿意摆满,就一桌放了一瓶,现在不够喝,她还得气鼓鼓的去后厨房拿。
当然了,拿也不可能拿出来从外面买的酒,她直接拿自己家酿好的酒灌进瓶子里,再给送过去,爱喝不喝,不喝她还省钱了。
她穿过堂屋走廊走到后厨,因为走廊够长,所以宾客的喧闹动静渐渐被阻挡在外头,只剩下一片静谧。
赵二姐踩着这片静谧走进来,也没发现这厨房里好像多了点什么东西——她的脑子里正琢磨着倒酒时候掺点水混混数,正掂量着要倒多晒水呢,赵二姐突然听见一阵呻吟声。
这动静在厨房之中蔓延开来,赵二姐后背冒出一片白毛汗,“蹭”的一下抬起了脑袋,环顾了一圈四周。
黑洞洞的厨房,常年不晒太阳,堆着水缸的左侧角落处有些潮湿,右侧是灶台,前面一左一右俩房间,哪儿传来的声啊?
像是生怕赵二姐听不着似得,那动静又冒出来了一声,这次更大了,女人的动静尖细的在寂静的后厨里面蔓延开来,期间还伴随着男人的喘息,以及一阵床板摇晃的动静。
哎呀,后西屋!
赵二姐的火腾一下子就烧到了脑袋顶上。
这后西屋是她儿子的屋,她儿子在春风镇里面给人当帮工,平时都不回来!这哪儿来野鸳鸯,将这骚蛋下到她儿子屋里去了!
这个寿宴就不该办!赔本就算了,还招来了这不三不四的东西,胯底下着火吗?急的非在他们家搞!
村子里有很多夫妻在自己家里的时候不好搞,房子太小,祖孙三代没地方,所以出去搞,苞米地啊,后山啊,柴火垛啊,都有人搞过,反正五六分钟就完事儿的玩意儿,但赵二姐没想到,竟然有人能饿到在别人家里就开干。
这是她儿子的床啊!让别的死老娘们睡了,她都替她儿子恶心!
她恨恨的走过去,用力一砸门,喊道:“谁啊这是,都是自家村子里的人,你们要不要脸啊?自己家没地方啊——”
农村人过的都糙,城里那种门锁根本都没有,木头门“嘎吱”一声就被推开了,赵二姐冲进来一看,“嗷”一嗓子就喊出来了。
这应该是赵二姐这辈子喊的最大的一回了。
嘹亮的嗓门儿几乎掀翻屋顶,哪怕隔着一个堂屋,也让外面吃席的人听见了。
——
“什么动静?”主桌上的
客人问:“里面咋的了?”
主桌上的李老爷子动不了,李老太太正在跟几个老太太吹嘘她治理儿媳的手段,没人主动起身要去后厨房看一下。
反倒是石美兰说道:“别是大嫂出什么事儿了,天赐天福,进去看看。”
俩儿子站起身来,说话间,石美兰也跟着站起身里,无意间道:“哦,对了,厨房里还有俩酱肘子,正好端上来。”
听到“酱肘子”隔壁桌的俩老太太立马站起身来了。
农村平时不过年不杀猪,酱肘子什么的根本吃不到,她们嘴也馋呐!再说了,她们不馋,她们的小儿孙也馋呐!她们得赶紧端到自己桌来。
这俩老太太赶忙跟在石美兰身后面进了屋里。
然后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尖叫和惊呼又一次响了起来,甚至还有一个老太太当场跑出后厨房,跑到大院子中,尖叫着喊道:“哎呀!哎呀!这丢人事儿!哎呀!”
这一连串的动静和老太太的反应勾起了院中人的好奇心,一连串的人问着“怎么回事”,也跟着起身往厨房里走。
怎么回事啊到底!
胡红花好奇的心里都痒痒啊!
刚才李建业和王玉莲那样勾勾搭搭,她都看见啦!石婶子应该也瞧见了才对,可是石婶子不言不语。
胡红花知道,石婶子一定不是那种忍气吞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人,石婶子现在不吭声,只是在,只是在——
胡红花脑子里闪过了好几句“只是在”,最终突然想到了一个合适的词,石婶子只是在——做陷阱。
对,做陷阱。
以前叔叔每次进山打猎,都会做陷阱,叔叔说过,跟猎物殊死搏斗,靠自己的血肉之躯弄死猎物,是很蠢的做法,那只会让自己受伤,好的结果是惨胜,得到很多伤和一具尸体,坏的结果是两败俱伤,谁都占不到便宜。
真正的好办法,是早早设下陷阱,等着猎物掉进他的坑里,这样,就可以兵不血刃的得到动物的尸体。
在这一刻,山林法则和村庄法则似乎共通了,人也变成了野兽的一种,山林里面需要猎枪,而在村庄之内,需要另一种没有硝烟的猎枪。
胡红花忍不住想,那,现在,猎物掉进了石婶子的坑里了吗?
胡红花不知道,但胡红花很着急呀!她也想去凑热闹。
但坐在桌旁的胡成军没动,她也不敢动,只拿那双桃花眼一下又一下的偷偷瞟她叔叔。
胡成军正在看那瓶被石美兰“不经意”碰倒的酒瓶,瓶中的酒水像是小溪里汩汩流动的水波,被太阳照出泠泠的水色。
想起来石美兰刚才阻止他拿酒的事儿,胡成军微微拧起了眉。
在某一刻,胡成军随手拿过拿酒瓶,又往地上一碰,伴随着“啪嗒”一声响,酒瓶碎了,等着太阳再烤一会儿,石美兰作恶的最后一点证据就会烟消云散。
胡成军终于满意了,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如果细看的话,能发现他的唇珠微微抿起来,似乎带着一点细微的愉悦。
“叔叔,我想过去看。”胡红花这时候捕捉到了叔叔脸上的一点笑容,连忙凑过来跟叔叔说。
胡成军盯着地上的酒,估算着它们什么时候会被烤干,并没看胡红花,给胡红花急的都快用鞋刨地了。
等了好一会儿,叔叔才声线低沉的回了一句:“去。”
胡红花压根没注意到她叔叔砸了瓶子,她就像是一只小兔子一样,“蹭”的一下从板凳上窜下去,直奔着房内而去。
——
李老大家的房子跟隔壁李老二家一样。
前西屋和前东屋之中夹了一个堂屋,同时,两边房间和堂屋之中也各夹了一个甬道,这个甬道往深处走,连接着一个厨房。
热闹就在厨房里。
人群把这狭窄的甬道和并不宽阔的厨房堵的水泄不通,人群和人群将这里填满了,也就使这房子显得格外逼仄,吵杂声在这并不宽大的地方来回重叠,胡红花挤过来的时候,听见一又有一句的惊叹声。
“是谁啊?那个女人?”
“没看清楚!躲被窝里去啦!”
“哎呦,丢死人了。”
“谁家老婆不在啊?赶紧互相看看!”
“李校长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儿啊!亏我之前还借给他五块钱呐。”
胡红花仗着自己人瘦,钻到了最前方,正看见后西屋里这么一幕。
后西屋里的人不多,他们农村人看热闹也是很讲究的,从来都只是围着看,不介入,所以他们个个儿都堵在厨房,堵在甬道里,但没有一个人进后西屋里,很讲武德的给人家腾出来一大块地方来处理家事。
真正进后西屋里的只有老李家人。
两个原本就存在的李建业和王玉莲,一个赵二姐,三个后来的李老二家人——石美兰,李天赐和李天福。
后西屋的门不知道被那个看热闹的人踹坏了——刚才人群大量涌入的时候,李建业反抗过,他在后面把门给关上了,但是不知道谁下了手,把这门给开了,这门就残破的倒在了一头去,露出了里面赤/裸/裸的身体。
李建业和一个女人被堵在了后西屋的床上,衣服都没来得及穿,他们俩倒霉,西屋的窗户用铁栅栏封起来了,他们翻不出去,被活生生堵在了这里。
这女人躲得快,藏在了被子里,借着李建业的身子挡着自己,现在人群还没看见她的脸呢。
而赵二姐右手拿着一条藏蓝色裤子,左手拎着一条男人的黑布贴身短裤,正手舞足蹈的跟石美兰诉说着这一幕。
“我来时候就看见他们俩滚在一起呀!哎呀!这死女的还浪/叫呐,一声一声建业哥的喊啊!哎呀!这俩不要脸的!你们怎么能背着石美兰干这样的事儿呢!”
“这女的是谁啊?敢干不敢露脸是吧?呦,还挺要脸的!要脸你干嘛爬老爷们的床啊!”
赵二姐的嗓门越飚越高,听起来像是愤怒,但是要是细细听来,就能从里面听出来一股子幸灾乐祸的高兴劲儿。
她当然高兴啦!
最开始她发现是李建业的时候,也是震惊的,但是很快,这种震惊就被兴奋给压下去了。
李建业出轨,最丢脸的是谁?
是石美兰呐!
连自家老爷们都管不住,石美兰丢人丢大发了!
石美兰以前性子那么硬,跟谁都要磕一下,现在好了,磕到自己家老爷们身上了,看她跟李建业这两个人谁硬吧!
不管谁硬,她都有热闹看。
以前她跟石美兰做妯娌,处处跟石美兰不对付,后来石美兰日子过好了,她过孬了,她心里烦着呢。
而现在,情况大逆转啦!
石美兰让人戴了绿帽子啦,李建业居然跟一个女人在她们家搞起来了!
这件事儿还被她第一个撞见了,赵二姐以后做梦都是这一天的事儿,一想到石美兰要被气个半死,可要把她给美坏了。
赵二姐的声量就更高了,一边说一边骂:“李建业啊李建业!你怎么能背着你老婆干这种事儿呢?你老婆为了给你借钱,自己娘家都掏了一回,你就记得跟破鞋在一张床上搞啦!你还是不是人啊!”
赵二姐一边说,一边回头挥舞着手里的两条裤子,冲人群喊道:“你们看看啊!你们都来看看,这是那李建业的衣裳啊!我进来的时候,他俩搞得可厉害啦!”
得亏她眼疾手快,把这对狗/男人的衣裳给抓手里了,不然让他们穿上了,可不就跑了嘛!
她一看热闹的,可不嫌事儿大啊!闹得越厉害她越开心。
石美兰在她这里丢了这么大的人,她看以后
石美兰还怎么在她面前耀武扬威!李建业干出了这种偷人的事儿,以后这辈子都比不过他哥!看谁再敢说她嫁的不如石美兰?
果不其然,石美兰瞧见了这么一幕,顿时气急败坏,脸都涨红了,看起来要晕过去了。
“哎呀,这男人啊,啧——”赵二姐又喊:“大家伙儿快来看看啊!李老二背着他老婆干这档子事儿啦!”
赵二姐这么一喊,床上的李建业脸都青了,当然,也不只李建业脸青,一旁的李天赐和李天福也跟着脸青。
自己家爹跟别的女人偷情,还被自家大伯娘给捉到,又发展成整个村子都看到,李天赐和李天福都想找个地缝钻下去了。
而人群则配合的冒出一声“嘘”声。
王玉莲和李建业俩人缩在一张床上,李建业一边拿起一旁的被子盖在身上,一边冷汗直冒的说:“把衣裳给我,美兰,你听我回去跟你解释。”
“解释?裤子都脱了,有什么好解释的?”石美兰看起来生气极了,她大声质问:“你到底什么时候跟这个女人好上的?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石美兰当然该生气啦,她是所有人里最应该生气的那个啦!众人看向石美兰的时候,看见石美兰涨红的脸,颤抖的唇角,都要叹息一声。
哎呀!石美兰这么好个老婆,李建业怎么不珍惜啊!
李建业死死护着身后的王玉莲,不让任何人上来碰,半晌才挤出来一句:“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啊!今天怎么就这么着急,怎么就——
这时候的王玉莲也不敢说话,她紧紧抱着被子,缩在李建业的身后,死死的抓着李建业的胳膊,跟李建业低声说:“先让别人出去。”
她还没有露出脸,她还有机会。
李建业恍然大悟,忙声喊道:“你们看什么看!都走!”
他又看向自己俩儿子:“天赐天福,把他们都赶走!”
李天赐和李天福都不动,他们俩也为自己老爹而感到丢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根本没有那个脸皮出去赶人。
李建业只能又厚着脸皮跟石美兰说:“美兰,你别生气,我们回家慢慢说。”
李建业护着身后的人,石美兰不上手去扒,赵二姐就也不好上手去扒,只能在旁边煽风点火:“你跟别人睡的时候想过石美兰没有?”
石美兰似乎是被赵二姐的话刺伤了,她眼睛一红,像是要哭出来似得,拿手盖着脸。
赵二姐一看这样,更兴奋了!
石美兰的眼泪,赵二姐的兴奋剂,也不知道在兴奋个什么,她要是有蹄子,估计当场得尥一尥。
只见赵二姐赶忙喊道:“弟妹啊!你哭啥啊!这又不是你的错!这都是这对狗/男女的错!你可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啊!”
石美兰不放下手,像是哭的更厉害了,急的赵二姐直跺脚:“哭有什么用啊?你看看这女的是谁啊!”
你掀被子啊!你打啊!你把人拖出来啊!
也正是这个时候,人群中凶悍的冒出来了一道影子,一道音量爆炸一样响起来:“谁?谁勾引我儿子!”
哎呀!老廉颇来了!
赵二姐和石美兰同时退后一步——这,就是同为儿媳的默契。
但里面的王玉莲还不知道呢,她没当过李老太太的儿媳,对这位的战斗力一无所知,她正躲在李建业后面连声催促:“快让他们都散了,快点!”
但下一刻,李老太太“嗷”的一声跳上了床,狠狠一脚踩在了被子里的女人的身上。
她不踩自己儿子,只奔着女人下手,李建业拦都拦不住啊!他妈虽然从来不打他,但是打女人扯头发吐口水那可是李家村一绝啊!
这被窝里的女人被踩了一脚,“啊”的一声尖叫出声,吃痛之下,手也抓不住被子,李老太太一扯就扯下来了。
被子之下,露出了王玉莲那张白皙粉嫩、惊慌失措的脸。
众人瞧见是王玉莲的时候,全都跟着震惊的“哎呦”了一声,一旁的李天赐和李天福都是退后一步,不敢接受的样子。
“怎么会是王寡妇啊!”李天福喊道。
他的欣然妹妹可怎么办啊?
“原来是王寡妇啊!也对,寡妇门前是非多嘛。”
“平时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没想到竟然是这种人啊!”
“啧啧啧,怪不得王寡妇她老公回城的时候没带她,说不准早跟李建业勾搭到一起了。”
“哎呀,那林欣然是不是她老公的孩子啊?”
一群人揶揄的看着她的同时,王玉莲如坠冰窟。
她完了,她完了她完了她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偷/情被抓到的女人在村庄里的下场,跟死都没什么区别!
王玉莲浑身的骨头都冷僵了,她以为自己要死了。
但王玉莲不知道,真正的死亡,才刚刚开始。
王玉莲是完了,但李老太太可还没完呢!
“你这个贱/女/人,竟然敢勾引我儿子!”李老太太可绝不会说自己儿子错,她的儿子是全天地下最好的儿子,错的只能是这个贱女人的错!
她好好的儿子都给带坏了!
只见李老太太两手高高抬起,左右开弓,“啪啪啪啪”的开抽王玉莲的耳光。
王玉莲尖叫着躲开,她一躲,李老太太就把被子扯开,露出了她的身子,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这样看到,人死的心都有了,尖叫着喊着:“建业!建业!”
李建业看见王玉莲被扯下被子,露出身体,只觉得头脑“嗡”了一声。
这是他睡过的女人,四舍五入呐也是他的人了,是他的东西,怎么能随随便便给别人看到?王玉莲丢人,那就是他丢人,他妈怎么能这么不知羞耻,过来拉王玉莲的被子?
他头一次跟自己亲妈生气了。
以前李老太太跟石美兰吵架的时候,李建业都没这么生气过,因为李建业知道,石美兰坚强勇猛的很,李老太太跟石美兰俩人打起来,不一定谁挨打呢,但是王玉莲不一样啊!王玉莲这么柔弱,她被打了会死的!
再说了,玉莲跟他做下这种错事,也只是喜欢他而已!
“妈!你到底要干什么!”李建业一把扯过被子,盖在王玉莲的身上,随后猛地推了一把李老太太,大声吼道:“你要打打我!打王玉莲干什么!”
既然李老太太是他的妈妈,就该帮着他保护王玉莲才对,怎么能打王玉莲呢?
这是李建业第一次为了护着一个女人而跟自己亲妈动手,李老太太被推的从炕上滚下来,竟然被推懵了。
她儿子竟然打她!
哎呦喂!天塌了呀!她儿子竟然打她!
李老太太坐地上就开始哭啊,嚎啊,叫啊,满地打滚啊!从她当初一夜一夜的喂奶嚎到她给李建业准备那么多聘礼,嚎的伤心欲绝恨不得当场死过去。
李老太太整的那么凄惨,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儿被戴绿帽子的是李老太太呢。
而赵二姐则在旁边添油加醋,俩手一叉腰,便喊道:“哎呦,李建业,你为了一个死女人竟然打你妈妈呦!你忘了你妈妈当初一边下地干活一边给你喂奶啦?你不孝顺呀!”
李建业脸都涨红了,辩驳不出来一句。
赵二姐跟李老太太这俩人都不知道是谁研究出来的,一个叉腰就骂横扫全场,一个“嗷”一声就上身子骨相当硬朗,一文一武分则危害四方合则天下无敌,她俩联手,能精准击中任何人的痛点,迄今为止除了石美兰以外没有第二个人能扛得住,李建业亲爹来了都得被打的拄杖鼠窜,更何况是李建业啊!
李建业都要被活活气死了。
我睡个女人,我老婆都没吱声,你们俩到底在跳什么啊?关你俩什么事儿啊!
更可恨的是,这俩人还是他亲妈亲嫂子呢!怎么一个个都比这他出丑啊!
李建业气急了,抱着王玉莲道,高声吼道:“滚!都给我滚出去!滚!”
但是他身上连个裤子
都没有,甚至都无法下床,也不能去将别人赶出去,只能这么无助的吼着,不让人害怕,只让人觉得滑稽。
一个光着屁股、连床都不敢下的男人,有什么好怕的?
其余人也完全不听他的话,李老太太还在地上撒泼打滚,赵二姐叉着腰骂他“死白眼狼不孝顺”,骂着骂着,抽空还要跟李老太太喊上一句:“妈,你儿子让你滚呢!”
李老太太真是难受啊!她以前跟石美兰打成那样,李建业也没骂过她,现在她不过抽了这王玉莲两嘴巴子,李建业居然就来推她了!哎呦,养个儿子白养了!
李老太太被儿子打一下,心都要被打碎了,她一口气儿没上来,竟然直接抽晕过去了!
外面的人都跟着“哇”了一声,越看越带劲。
“哎呀!晕过去了,得治疗啊!”
人群又是一阵骚乱,钱大夫被众人推出来,匆忙进了后西屋,蹲在地上给晕过去的李老太太掐人中。
李老太太晕了,赵二姐还不满意,她一边骂“李建业你把你妈妈气晕了”,还一边回头喊:“弟妹啊!这男人可不能要啦,这不是往死里欺负你呢吗?你得跟他离婚呐!”
赵二姐这话也就是说出来爽一下,她知道石美兰离不了婚。
在他们农村,压根就没有离婚这说法,老爷们搞破鞋就搞破鞋,你孩子都生了你能怎么办?三十来岁老妇女又能去哪儿?李建业可是能挣钱的男人,他可是家里的顶梁柱,石美兰离了李建业,还能去哪儿呢?
农村的女人都没有地,没有地就没有饭吃,没有饭吃就要活生生饿死呀!
让石美兰回到她的娘家去讨口饭吃,她能回得去吗?她的娘家会要她吗?她的娘家容不下她的,没有任何一个娘家会收留外嫁女的,那是晦气。
那石美兰能怎么办呢?重新去找一个人家过日子吗?那她能找到什么样的人家呢?
这个岁数还没娶到老婆的人家,一定是混的很不好的人家,要么家里穷,要么人残疾,隔壁村还有个傻子一直没娶老婆——那样的人家,石美兰愿意去吗?
那肯定不愿意啊!
那还不如继续在李老二家忍着呢。
所以呀,女人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咬着忍着,忍着,忍着。
但赵二姐偏要撺掇石美兰离婚,趁着石美兰正难受,她巴不得石美兰干出来点什么惊天动地的蠢事儿来,最好是先回娘家一段时间,然后发现娘家不收留她,她再灰溜溜的回到李老二家,继续假装什么事儿都没有,老老实实地过日子。
哈哈,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赵二姐就觉得舒坦。
她做出来一副为石美兰着想的模样,一句句的劝:“好妹子啊,你为李家做了多少事儿啊!我这个大嫂看着都心疼,这李建业这么欺负你,你可不能任他欺负啊!”
李建业当时正护着王玉莲,听到这话的时候怒骂道:“赵二姐!你这张破嘴到底在说什么!你找死是不是!”
哪有自家大嫂撺掇弟妹离婚的?
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他总算是知道赵二姐为什么一进来就抢走他衣服了——他身上但凡有一件衣裳、能穿着下床,赵二姐早都被他抽死了!
而这时候,一旁的李天赐也抬起了头:“大伯娘,你跟我妈瞎说什么呢?”
刚才他们在后西屋吵起来的时候,李天赐没开口,李家婆婆进来打王寡妇,李天赐没开口,赵二姐在旁边装疯卖傻的挑拨离间,李天赐没开口,现在,听见赵二姐提了“离婚”,李天赐终于开口了。
“我爸妈不会离婚的。”李天赐拧着眉说:“以后我爸跟这个女人断了就行了。”
李天赐说的理所当然。
男人嘛,就是这样的,那个男人在外面没有几个女人?但是外面的女人跟家里的女人不一样,外面的女人不能带回家里来,在外面随便玩玩就行。
他爸没玩儿好,被别人发现了,解决方法也简单,跟这个王寡妇断了,回去继续跟他妈过日子,跟以前一样,要是他妈不泻火的话,就把这个王寡妇揍一顿,揍两顿,揍十顿,反正他们家儿子多,王寡妇不敢还手。
等他妈泻火了,这日子就接着往下过了。
这村子里的男男女女都是这么过的,他妈妈当然也能这么过,至于离婚?哼,叔嫂平时就跟妈妈关系不好,现在净在这出馊主意,给他们家里添乱呢!
“对啊妈。”李天福也跟着搭话:“你走了家里怎么办啊?”
刚才所有人骂这破鞋的时候,李天福觉得都没关系,骂就骂了呗,当破鞋也该骂,但是妈妈要走就不行了,妈妈走了谁做饭啊?
他不能让妈妈走。
“你们兄弟俩这是说的什么话?”赵二姐又叉上腰了,理直气壮的说:“我都是为了你妈妈好!你爸要是跟这个骚/女人藕断丝连怎么办?以后天天晚上翻墙过去怎么办?你要让你妈妈受一辈子气吗?”
“那我妈离了李家以后怎么办?”李天赐生气了,他咆哮道:“我妈以后吃什么喝什么?在你家吃啊?你撺掇我妈离婚,以后你来养我妈啊?”
“你是死的啊?你不是你妈儿子啊?你不能养啊?”赵二姐嗓门更大了:“你妈跟你爸离婚了就不是你妈了是吗?你就要让你妈在外面眼睁睁饿死吗?你跟你爸一样,都是白眼狼,都不孝顺,都在这欺负你妈!”
在吵架这方面,赵二姐逻辑缜密一击即中,词语丰富灵活应用,抓住一个痛点死活逮着不放,对谁都能激情输出半个小时不停顿,至今为止只有一个石美兰能跟她一较高下,在这方面,李天赐算什么东西啊?一个“不孝顺”的帽子扣下来,李天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孩子根本不是赵二姐的对手。
李天赐被气的脸通红,硬是说不出来一句话。
这个时候,赵二姐好像突然变成了石美兰的一个好朋友,字字句句为石美兰出头。
看见石美兰一直站在原地不动,赵二姐都急的直跺脚。
动一动啊!你旁边不就是扫把吗?拎起来把这对狗/男/女往死里抽一顿啊!
赵二姐其实都做好了动手的准备了,但是石美兰不动,她也不能上去打。
而石美兰在这个时候终于放下了盖在脸上的手。
“好了,别吵了。”苦主开了口,四周的人都静下来了,一双双眼睛都看向了石美兰,除了地上昏过去的李老太太以外,所有人都看着石美兰。
石美兰站在那儿,人像是有些疲惫,不知道是被打击的,还是太过伤心,她竟然不像是以前一样泼辣的上来打人骂人,她只是站在哪儿,像是被暴雨淋湿了翅膀的鸟儿,瞧着可怜极了。
“李建业,这些年,我给你生过俩儿子,做了这么多年的饭,也不算对不住你。”石美兰叹了口气,道:“你既然跟别人好了,我也不在这儿妨碍你们俩的事儿,今儿咱们俩就离了吧,以后啊,你就住到王寡妇那儿去吧。”
“赵二姐说得对。”石美兰说:“我们离婚。”
石美兰这一句话落下,四周的人都愣住了,躲在□□身后的王玉莲探出脑袋来,小心地看了一眼石美兰,心说,要是他们真离婚的话这个大便宜不就是被她捡到了?
但除了王玉莲以外,别人都是被“离婚”这俩字儿给吓到了。
赵二姐惊了一下,心想,哎呀,真离婚啊?
这疯了吧?
其余村民们更是不敢相信。
石美兰要是拿起菜刀要把王寡妇砍死,他们都觉得正常,砍死了也活该,但是石美兰居然不争不抢的要离婚,这可让他们震惊死啦。
这不是把李建业这么个好老公、和老公以后赚的钱一起都拱手让人了吗?打拼了这么多年的东西,全都给了一个破鞋,石美兰才是真疯了啊!
当老婆的,就是死拖着也不能离婚啊!绝对不能让那狗/男人和贱/女/人痛快!
就有人赶忙劝:“这哪能离婚呢?建业就是一时走错了路。”
“一个破鞋而已,我们把她赶出村子就行啦!”
“就是,为这离婚不值当。”
“建业!你还不起来给你老婆跪下!看看你做的这档子事儿!你要逼死你老婆吗?”
——
一群人义愤填膺,为石美兰口诛笔伐,把李建业骂的神色铁青,看起来像是要逼着李建业给石美兰磕头认错。
但石美兰没管他们。
她像是做了某种决定,卸下了身上沉重的担子,丢下着一地狼藉,头也不回的从房中走出去,反而将其余人给镇住了。
在场的外人顶多是看看热闹,李家人却是真傻了。
赵二姐想,哎呦,石美兰这么个聪明人,竟然真上她的当了,看来是真伤心啦。
而一旁的李天赐对赵二姐吼了一句:“我妈要走了,你满意了吧?你高兴了!”
说完,李天赐懒得看他这个不争气的爹,拉着他弟弟就向石美兰追去。
他妈可不能走啊!他妈走了,真让这王玉莲进了门,他跟他弟弟难不成要管一个破鞋叫妈?
不可能的!
赵二姐愣愣的站在原地,后回过神来,扯着嗓门喊出来一句:“石美兰自己要走的,再说了,关我什么事儿啊?是我跟别的女人上床了吗?是我光屁股被人撞见了吗?是我为了护着贱/人,打了自己老妈了吗?”
关她什么事儿啊?
赵二姐尖利的声音在整个后西屋之中回荡,刺痛了李建业最后一点尊严,成了压倒李建业的最后一根稻草。
终于,李建业“啊”的怒吼一声,跳下了床。
是!他还没穿裤子呢!但他忍不了了!
他忍不了了!
他再忍下去,要被赵二姐活生生气死了!
“贱/人!贱/人!贱/人!你才是贱/人!”李建业一巴掌抽在了赵二姐的脸上,怒吼道:“关你什么事儿!关你什么事儿!到底关你什么事儿!”
赵二姐看见了就不能当没看见吗?她就不能不叫所有人来吗?她就不能少煽风点火一下吗?长了一张破嘴就是四处说三道四的吗?他们老李家打的头破血流,对赵二姐到底有什么好处啊!
在这一刻,李建业仿佛共情了过去的石美兰——不抽赵二姐两巴掌,他真是难消心头恨!
所以李建业连裤子都不穿,跳下来就往死里打赵二姐!
当一个男人衣服都不穿、暴怒着冲向人的时候,那可是很吓人的,赵二姐躲了两下,没躲开,被抓了个严严实实,两个大嘴巴子就抽到了脸上。
赵二姐被抽的“嗷”一声喊出来了:“李建业!你敢打我?”
李建业疯了,打她干什么!
赵二姐这一声“嗷”跟李老太太喊的差不多,可见这是她们婆媳多年相处而来的默契,同时,也嗷的外头的乡亲们都跟着连声阻止。
“李建业,你咋还能打你大嫂呢?”
“你打完你妈又开始打嫂子,你了不起了!”
“赶紧住手!”
当李建业跟王寡妇俩人赤/身/裸/体被堵在床上的时候,众人喜闻乐见,但是当李建业冲下来打人的时候,众人就不能坐视不理了。
他们立刻上去拦着李建业。
做错事儿的怎么还敢打人呢!
他们都跟李建业有亲戚,也不打李建业,只是把人扯出来而已,一边扯还一边喊:“别在这儿耽误时间了,快去追你老婆吧!”
你老婆都要跟你离婚了!
□□被扯拽走——至于一边的王寡妇呢?王寡妇没人扯,被所有人给堵在了炕上。
王寡妇也觉得丢人,赶忙将那被子盖在自己身上,想跟着李建业一起走。
“快来人呐!帮我摁住她!”李建业被扯走之后,赵二姐心想,不能让这人也跟着走了,这王寡妇要是也走了,戏就唱不下去了,她赶紧把赵二姐拦住,大声喊道:“你休想走!”
“你、你要干什么!”王寡妇抱着个被子挡着自己,吓得连连后退:“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要拦着她,也应该是石美兰拦着啊!
“叫你勾/引男人!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我们要批斗你!”
不,不止要批斗,她还要让王寡妇写保证书,保证以后不再勾引李建业。
赵二姐和石美兰那都是村子里的人,赵二姐是隔壁刘家村的,石美兰是上头石家村的,那家家户户都有点亲戚,如果是她们俩做错事儿,别人沾亲带故的,也不好上来骂,但王玉莲可不是。
王玉莲在村子里的人缘本来就不怎么样,她跟她老公都是知青下乡,在村庄里格格不入,俩人都看不起农村人,总搞城市人的那种架子,而农村人本身也不是蠢货啊,你看不上我们,我们还不乐意跟你玩儿,所以王玉莲身边也没什么朋友,她一落难,别人全来吐唾沫,没人帮王玉莲,都眼睁睁的看着她挨骂。
但王玉莲也不是傻子,她不可能躺着挨打啊!她抬起了脑袋,气急败坏的喊着:“这是封建糟粕!都什么年代了,谁敢批斗别人?你又凭什么批斗我?你满脑子就知道批斗别人,读没读过书啊!落后愚昧的农村妇女!除了四处找麻烦你还知道什么?刚才李建业那两巴掌还没抽疼你吗?”
赵二姐被她刺到痛处,又是“嗷”一声跳起来:“你读书多,你读书多你去当破鞋!当破鞋还有理了?”
“我不是破鞋!我们这是爱情!”王玉莲也急了:“李建业喜欢我!他就是喜欢我!要不是石美兰,我们会结婚的!你再说,我还让李建业来打你!”
赵二姐气急眼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前去,“啪啪”的抽了王寡妇两嘴巴子:“叫你当破鞋,叫你当破鞋!”
王玉莲尖叫一声,抱着被子在小小的后西屋里腾挪。
——
后西屋外、厨房里的胡红花捂着嘴,小小的“哇喔”了一声。
厨房里面已经没有多少人了,男人们强行把李建业拉走,厨房空旷了不少,正好给王寡妇和赵二姐提供了一片战斗场地。
胡红花怕碍着这两位武林高手的发挥,连忙退后一步,突然听到身后“哎呦”一声,有人在骂:“那个不长眼的踩我?”
胡红花惊得一回头,就看见李老太太正从地上坐起来,一旁蹲着一个钱大夫。
刚才一片混战之中,钱大夫把李老太太从后西屋里拖出来了,免得昏倒的老太太被踩死,现在终于醒了。
“里面怎么样了?”李老太太一骨碌的爬起来,要往后西屋里钻。
胡红花被李老太太撞了一下,差点摔倒,一旁的钱大夫看了,“哎呦”一声,道:“小红花,你这是怎么了?”
胡红花脸都被涨红了,像是要晕过去了。
“这是被吓到了?”钱大夫问:“是不是上不来气儿?你在想什么呢?不行出去转转吧,这儿都快吵缺氧了。”
胡红花站在原地,脑袋晕乎乎的,过了两秒钟才突然问出来一句:“赵婶子说要批斗王婶子,那李二叔呢?李二叔也要被批斗吗?”
怎么没看到李二叔人呢?
钱大夫笑着“哎呦”一声,说:“这都什么年代了,批斗那都是开放前——”
但钱大夫还没来得及说完,一旁的李老太太突然听到了这句,赶忙回头。
当时李老太太刚走两步,听到这话回头折返过来,对胡红花破口大骂:“这关我儿子什么事儿?都是这死/贱/女人勾引他!把这个贱/女人处理干净了就行了!凭什么要批斗我儿子啊?我儿子从小学习那么好,现在还在学校里教书呢!要不是这个女人,我儿子怎么会这样?”
李老太太似乎全然忘了刚才自己儿子
推自己的那一下了,她的所有恨意都转移到了王寡妇身上。
要不是这个不守妇道的寡妇,她儿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啊!她儿子明明是个教书育人的老实人来着!
后厨房里的灯是惨白色的,越发衬得李老太太的脸色骇人,胡红花被李老太太狰狞的样子吓到了,竟是一句话都不敢说,扭头就往外面跑去。
她跑出长长的甬道,一路喘息着跑到了院子里,脚下生风的踏出堂屋甬道,一脚踏进院中阳光下的时候,她才好像重新活过来。
院子里还是正午时候,阳光灿烂,叔叔还坐在空桌上,听到脚步声,叔叔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刚看完热闹的小红花脸蛋红扑扑的,瞧着像是从山里窜出来的小兔子——看个热闹,给她兴奋坏了。
胡成军的胸膛里滚过几句长辈稀罕小孩的话,但却像是有千斤重,最终一句都没冒出来,只掏给两块钱,说:“去村头小卖部买个雪糕吃。”
小孩就该吃好吃的。
胡红花脑袋还是晕晕的,一方面觉得戏还没看完,好遗憾还想继续看,另一方面又不敢进去,害怕李老太太的脸。
算啦,去吃个雪糕好啦。
她接过胡成军手里的两块钱,头重脚轻的从李老大的院子中逃出去,奔入到乡村的道路中。
午后阳光炽热,蝉鸣狗叫不绝,胡红花满身虚汗的走着走着,还没等走到小卖部,迎面撞上了个身影。
“胡红花!”对方看到她,忙叫道:“你看到我妈了吗?”
胡红花抬起头,看见了刚从学堂放学的林欣然。
——
林欣然今天穿的很好看。
纯白色的布衫,下面搭配伞形草绿色长裙,再穿一双白色小布鞋,黑色的头发没有绑成麻花辫,而是用同色的草绿色绳子绑在了脑后,绸缎似得在林欣然的身上闪着光芒,她身后背着一个小书包,也是王玉莲缝制的。
哦,对,胡红花想,林欣然还在读书。
本来林欣然应该读高一的,可是之前林欣然的爹没走的时候,非要让女儿跳级念高三,参加高考。
农村里的人家,一般都是不让女孩读书的,不是过节也不愿意给女孩穿新衣服,但林家不一样,林爹让女孩儿往死里读书,王玉莲也常给林欣然做衣裳。
王玉莲的审美比村子里的女人都要好,所以林欣然的衣服都很好看,王玉莲会细心地把每一件上衣搭配不同的裙子,然后给林欣然做不同颜色的头花,王玉莲也不像是其余人家那样重男轻女,非要追生儿子,她爱自己的女儿,重视自己的女儿,与这乡村格格不入。
而她的女儿,也在她的父母的滋养下,长出了一张美丽的脸。
林欣然从王玉莲的身上继承了鹅蛋脸和圆杏眼,又从她父亲身上继承了知青的文雅,耳濡目染的裹一身书卷气,稚嫩中又带着年轻姑娘独有的浸着水润的朝气,像是清晨枝头上滴落的露珠,一靠近来,就能感受到那股清新的、凉丝丝的味道。
“胡红花?”林欣然没等到回复,又问了一遍:“你看到我妈妈了吗?我刚放学回家,发现我妈妈不在家。”
虽然胡红花是李天赐的未婚妻,但是听说前两天他们已经退婚了,所以林欣然也没有多讨厌胡红花。
与此同时,林欣然有些奇怪,她问:“你的脸色怎么那么奇怪啊?”
胡红花今天穿了一身白色小衫,外面搭配一个蓝白格子的衬衫,下半身穿了一个牛仔裤,虽然皮肤还有点黑,但是看上去比之前顺眼了不少——她什么时候变好看的呢?
林欣然看着胡红花,想。
胡红花对上林欣然的目光,却猛地打了个颤。
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些李老太太的尖叫,人也随之退后了两步,为难的沉默了两秒,最后挤出来一句:“赵婶子在打她。”
“什么?”林欣然没反应过来。
“赵婶子在打她。”胡红花从牙缝里挤出了第二句:“在李老大院儿的厨房里。”
胡红花只胡乱的丢下这么一句话后,就快步跑开。
林欣然愣愣的想了想,随后快步往李老大的院儿中跑过去。
她不觉得胡红花会骗她,胡红花有时候看上去有点笨钝迟缓,但从来不骗人的。
林欣然跑向李老大院里的时候,胡红花也远远看见了李老二的院子前聚起了一堆人。
是啦,王寡妇那头正难熬,但李建业这头也不好过啊。
她赶上了第二场大戏。
——
当时李建业被一群男人架着出了后西屋后,迎面就撞上了坐着轮椅的李老爷子。
见了亲爹,李建业刚才打赵二姐的劲儿一下子就泄了,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李老爷子已经听说了李建业在里面干的那混蛋事儿了,碍于这双腿不好使,所以他没能亲自进去看,但是也能想象到是什么场景。
自己的儿子干了这种事儿,李老爷子气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人都快气死过去,坐在轮椅上骂李建业,让李建业马上去给石美兰道歉。
真要是让石美兰把婚离了,他们老李家可就丢死人了!
怕他儿子又出什么幺蛾子,所以李老爷子亲自出马,让一群人押着李建业,将人带到了李老二的院门前,想去跟儿媳妇求求情。
刚才石美兰从李老大家院儿里出去之后,直接回了隔壁的李老二家,石美兰的俩儿子也跟上去了,进了李老二家门。
但谁料,这俩儿子进门之后,石美兰直接拿一把大锁把门锁上了,把所有人都锁在了外面。
李老二家的门是那种厚重的大铁门,上面没有镂空的花纹,是一整块的,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什么样,只能听见石美兰在里面喊:“李建业干出来这种恶心事儿,我一定要跟他离婚。
看来石美兰气得不轻,是铁了心不让李建业进门了呀!
外面的人都跟着劝。
“李二嫂啊,这何必呢?建业已经知道错了啊。”
“浪子回头金不换嘛!”
“这夫妻俩啊,就是互相包容的。”
“把自家老爷们往外赶怎么行啊?这日子还得照样过。”
石美兰一个都不搭理,把所有人——包括一件衣裳都没有的李建业都扔在了外头。
李建业丢脸死了,也没人给他拿个衣裳,只有一旁村子里的人脱下了上身的汗衫给他,但这汗衫遮了上面遮不住下面啊,他只能把汗衫拦腰一横住,勉强盖了前面,后面还露着半拉屁股。
旁边的人还在一直催促他给石美兰道歉,让石美兰消火。
“还不道歉干什么?真想离婚啊?”
“行啦,男人嘛,做错事儿就认。”
“给自己老婆道歉不丢人。”
这群人说的也有道理,他只能扯着嗓子喊:“美兰,开门啊,我知道错了!”
里面的石美兰跟没听见一样儿。
李建业喊了几句,越喊声音越大。
到最后,李老爷子坐在轮椅上,也跟着叹了口气,道:“老二媳妇,这事儿是建业对不住你,你把门打开,我进去动家法,把这事儿安排了。”
家法,就是把李建业摁地上打一顿,打老实了,以后就不犯浑了。
石美兰还是不动。
李老爷子这时候好像有点回天乏术了,别说他瘸了,就算他没瘸,他今天也压不住石美兰啊,他只能再喊:“天赐天福,你俩站着干什么?给你爹开门啊。”
站在门旁边的李天赐跟李天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肯先去动。
李天赐给李天福一个眼神,让李天福去开门,李天福当看不见——妈还生气呢!他不去开,妈生爸的气,不让爸进门,要是妈生他的气,该不给他做饭了。
而李天赐考虑的更多些——再这么闹下去,真要丢尽脸面了。
到
底是读过书的,比李天福考虑的更全面一点,他妈被大伯娘挑拨的一直在吵闹,脑子都不清醒了,他得把这事儿压下去。
所以李天赐上前两步去开门,他要把他爸放进来。
石美兰大声怒骂:“干什么?放他进来干什么?你不觉得丢人吗?”
“妈!”李天赐也火了:“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这是我爸,你怎么能把我爸关在外面?他一个男人,骂他两句不就得了!你还真想把他赶出去吗?这么多人围着看呢,你给我爸留点面子就不行吗?”
都是一家人,就算是他爸真的做错了事儿,他们关上门好好说,让他爸下跪磕头写保证书不就得了?干嘛非要把他爸搞得这么丢人呢?丑事儿不外扬啊!
李天赐吼这些话的时候,李建业仿佛找到了一个主心骨。
要不然说养儿防老呢!儿子关键时刻可比老婆靠谱多了!
“谁说我跟他是一家人?”石美兰冷冷的站在院子里,看着李天赐,一字一顿道:“我说了,我要离婚,他要过出去跟王玉莲过,别跟我来过!”
李天赐愣住了。
第12章 石美兰离婚母亲和女儿是天然的联盟
他看着妈妈的脸,有点分不清楚妈妈是在说气话,还是真的要离婚。
“妈,何必呢?”
李天赐压低了声音:“离婚更丢人啊,你离了婚,咱们老李家以后就散了,到时候别人出去都戳咱们脊梁骨,咱们农村哪有离婚的?那是正经人干的事儿吗?”
“我爸是做错了事儿,但哪至于离婚呐?前年,东头村长不也是跟隔壁刘家村的小媳妇眉来眼去的吗?村长老婆也没离婚啊!妈,别人都能忍的事儿,你怎么就不能忍一下呢?”
李天赐有些时候真的很难以理解女人,女人就是这样的感性动物,总因为一些不必计较的小事儿而大动干戈,搞得所有人都不痛快,都半个身子入土的人了,怎么还这么能折腾?就不能忍一忍,凑合过,给他们这些小辈维持一个幸福体面的家吗?
李天赐一个人说还不够,他还要拉一个人来壮大声势,他转头看向李天福,道:“弟,你想让妈跟爸离婚吗?”
“那肯定不想啊。”李天福终于开口了,他说:“妈,爸已经知道错了,你原谅爸不就得了?以后我帮你看着,爸再出轨,我也扒他裤子不给他。”
李天赐得到了李天福的声援,声量也比刚才更大了,语气之中也带上了几分责备:“妈,你看,我们都想维护这个家,可是妈你呢?你只想拆散这个家!”
“妈!你怎么能这么不懂事儿呢?爸都说了错了,你干嘛揪着不放啊?”
“真正的家人,不就是应该互相包容的吗?”
说话时,李天赐已经将门打开了,正露出了外面的众人的脸。
李天赐的那些话落到了石美兰的耳朵里,让石美兰想起来上辈子,这个狗儿子帮着他爹说的那些话。
真是一点没变啊。
上辈子什么样这辈子还是什么样,男人跟男人聚集在一起,就会生出互相袒护的枝丫来,不管对方犯了什么错,他们都默契的互相包容。
“认错了就行了?认个错就什么都能解决了?你爹认个错就了不起了?”石美兰拿起农村用硬藤条绑出来的大扫把,重重的冲着李天赐抽过去,道:“你愿意跟你爹好,那你们就一起出去过,去管那个王玉莲叫妈吧!”
藤条粗重,掀起来一股风,直奔着李天赐的脸打过来,李天赐“啊”的一声往后退,赶忙跑出了院门。
李天福接着被一起赶出了门。
李建业最开始也是有点愧疚的,他确实做错了事儿啊,但是他看到石美兰连儿子都赶出来的时候,他也跟着生气了。
“石美兰!你到底闹够了没有?我出轨你就没错吗?”李建业理直气壮的喊:“要不是你这个样子,我怎么会出轨?你一天天有个女人样子吗?跟谁都要吵一架,你就不知道反省你自己吗?我告诉你,我跟你已经腻歪了!我今天出轨,都是你的错!”
石美兰重重的重新栓上门,喊道:“那就离,你跟别人过去!”
“好!离!”李建业一半是丢脸丢的,一半是怒气上了头,跟着石美兰一起吼了这么一句:“这房子是建在我家地上的,要离也是你滚出来!”
“我滚?这房子也是我建的!要离也得分我一半!老爷子,你不是说要给我做主吗?来吧!这个家你来做主怎么分!”
石美兰一脚蹬开门,对外面的一群人以及李老爷子喊话分财产的时候,林欣然也跑进了李老大的院子里。
——
李老大的院子里没什么人了,男的都走了,留下的女人都在屋内。
真正热闹的,是后西屋啦。
李老太太刚才被自己儿子推了一把,赵二姐刚才被自己小叔子推了一把,她们都很生气,但是她们都不找李建业报仇,而是把矛头对准了王玉莲。
要不是王玉莲,她们怎么会挨打呀!
她们打不了李建业,还打不了一个王玉莲了吗?
李老太太和赵二姐带头来打王玉莲,势必要将王玉莲绑在树上批斗,借此惩戒她勾引李建业,导致她们被打的恶行,来发泄她们的怒火。
旁边的人都看着热闹,时不时的批判一句。
“哎呀,活该!”
“别看赵二姐平时跟石美兰关系不好,这时候倒是很出力。”
“那当然了,一家妯娌嘛。”
李家婆媳俩合力将王玉莲从狭窄的后西屋里拖出来,拽到了厨房里。
任凭王玉莲如何尖叫,踢打,她们都不曾停手,甚至因为这一小步的成功而感到快活。
在这一刻,每一个家庭之中的弱者都成为了裁决者,掌握了昔日不敢想的权利,弱者挥刀向更弱者,以此获得强者的快感,那些虚幻的快乐迷醉着她们的神经,让她们发出欢乐的笑声——谁叫王玉莲勾引李建业呢!
“谁让你勾引我儿子!这都是活该!”李老太太踢了一脚王玉莲,恶毒的正踢在胸口上。
王玉莲死死的抓着被子不松手,被打的倒在地上,也一直在叫:“不是我勾引他,是他喜欢我!我们俩互相喜欢!”
她委屈,她愤怒,她为自己不甘,明明她是跟李建业互相喜欢的!
林欣然就是这个时候跑进后厨来的。
胡红花的态度让她心神不安,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母女连心,没有在家中看到母亲,让她生出了一阵不安。
她越来越慌,越来越怕,跑的也越来越快。
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跑进来这间狭窄的厨房的时候,猝不及防看见一群人把她妈妈剥光了摁在地上打!
惨白的白炽灯,昏暗的后厨房,两个女人,和她被摁在最下面的妈妈。
林欣然冒出了一声尖叫。
没有任何一个孩子能接受自己的母亲被人侮辱,这是生物的本能,再王八蛋的人,也会对自己的母亲抱有天然的爱护之意,如果有人能接受自己的母亲被扒光了打并且无动于衷的话,那大概也被排除在人类范围之外了。
林欣然只觉得头脑“腾”的一热,耳廓冒出嗡鸣声,周遭的动静已经完全听不清了,巨大的愤怒涌上头顶,她甚至都无法冒出成调的句子,人在愤怒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会做出来自己都无法自控的事儿。
林欣然拿起了放在厨房案板上的刀——那是一把锋利的杀猪刀,上面还残存着一点肉沫,她握住了刀,尖叫着冲过去,劈向赵二姐和李老太太。
恨啊,恨啊,恨啊!突如其来的负面情绪把林欣然完全冲垮了,她在这一刻,和这些人同归于尽的心都有了。
人群“轰”的一下散开了,腾挪躲藏之间,没人再抓着王玉莲,王
玉莲就这么软绵绵的跌倒在了地上。
“你们凭什么打我妈!”林欣然咆哮着冲过来,冲向人群,人群就在狭小的地方尖叫逃窜,赵二姐和李老太太旁的最快。
别看她们刚才一起打王玉莲打的厉害,现在真碰上一个拿刀的林欣然,她们立马怂了——横的也怕不要命的呀!
什么?你说母女俩一起抓住?那你上去抓,你先上!
事实上,根本就没人上,所有人欺软怕硬的本性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一个人跑了,其余人也赶紧跑了,跑的最快的还数李老太太和赵二姐,别人还在叫唤呢,她俩都快跑到堂屋门口了——这个啊,就叫经验,毕竟他们老李家的女人个个儿都没少干仗,最知道什么时候该溜了。
当时林欣然被气上了头,追着每一个人砍,下手绝不手软,两个大妈跑慢了,让她刮上了一刀,杀猪一样的动静传出来,吓的其余人更是连滚带爬的跑。
要不然说农村里最重要的事儿就是有孩子呢——你看!事到王寡妇这个程度,连李建业都短暂把她给忘到脑后了,但她的孩子还是真心向着她的呀!
“你妈搞破鞋,我们凭什么不能打她!”
老话说得好,输人不输阵,赵二姐看跑到了门口了,暂时安全了,就扯着脖子往厨房喊:“你妈跟李建业偷/情,怎么就不能打了?我们打死她都是轻的!还知青呢?简直败坏了我们李家村的名声!看看你妈干出来的事儿吧!”
赵二姐喊完这句话就往外跑,生怕林欣然追上来砍。
但林欣然没有。
这孩子呆呆的站在厨房里面,右手还提着刀,刀上往下滴着血,她茫然地回过头,看向身后的母亲。
王玉莲刚从地上爬起来,她狼狈的捡起了被子套在自己身上,勉强遮住她的身体,至于她的衣服——刚才人群冲上来的时候不知道翻到哪里去了。
她只能捡起来被子盖住她自己。
当王玉莲看到自己的女儿回过头来看着她的时候,她本就肿胀的脸又一次涨红,王玉莲害怕她的女儿说出来什么刺耳的话,甚至不敢去看她的女儿。
王玉莲不怕石美兰,不怕赵二姐,不怕李老太太,但是她怕林欣然。
她害怕林欣然和外面的那些人一样来刺她,如果她的女儿也这样骂她,那她大概真的活不下去了。
但她的女儿没有。
林欣然呆呆地看了几秒自己的妈妈,看着王玉莲脸上的淤青,身上的伤口,随后猛地握紧了手里的刀。
“妈妈。”巨大的愤怒之后是微微地颤抖,她紧绷着嗓子,说:“我不信她们的话,我们回家。”
王玉莲在这一刻,才终于在这一片荒谬的土地上,找到能停留的孤舟。
“妈妈,走。”林欣然走过去,握住自己妈妈的手,说:“我带你出去。”
她们将从这个房子里走出去,迎接所有人的目光,但不能害怕。
因为她们迟早要出去的。
王玉莲握紧林欣然的手,跟着走了出去。
李老大院子里的女人还挺多的,刚才有两个跑慢了,被林欣然砍中了,受了点浅伤,钱大夫正在给包扎,一群女人堵在院里,一边疗伤,一边守着里面的人。
这群人就像是苍蝇一样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的转来转去,想看看这口屎到底还能不能吃上。
林欣然拿着刀出来的时候,她们又不开口了,只拿一双眼盯着她们母女俩——刚才受伤那俩人躲的更远。
林欣然沉默的捏紧刀。
谁再敢上来,她上去就砍。
绝对武力面前,也没有人敢上前了,只互相撇着嘴吊着眼,盯着王寡妇披着被的身影。
这群女人不敢打是不敢打了,但她们也不肯让这张嘴闲着,要絮絮叨叨的说上一些讥讽的话。
“李建业跑回去给石美兰请罪去了。”
“这要紧的啊还是自己老婆,外面的破鞋根本不值钱,玩玩儿就得了。”
“啧啧啧。”
“哎呀,倒了血霉了,李老大家里的后西屋都埋汰死了。”
那些尖锐的话从耳朵里流过,王玉莲只当做自己听不见,一步一步地跟在自己女儿身后离开。
林欣然拿着菜刀,护着裹着被子的王寡妇,跌跌撞撞的从李老大的院子中出来。
从李老大院儿里出来,隔壁就是李老二家,王寡妇躲在被子里,下意识看了一眼李老二家。
李老二家大门开着,里面似乎很多人在吵。
王玉莲听见了,这些人多是在劝架,听起来好像是石美兰要离婚,然后所有人都开始劝,一句句都在说为了这么点小事儿不值当,说什么家和万事兴。
王玉莲死死的咬住了唇瓣。
经过李老二后,就是王寡妇家。
重新推开家门,结束了噩梦的一天,王玉莲整个人才感受到一丝活气儿。
原来她还没死。
“妈,你怎么样了?妈!”林欣然把王玉莲带到炕上坐下,说:“我去给你拿药箱。”
转瞬间,林欣然从柜子里面翻出了药箱,她走回来的时候,看见王玉莲抱着被子,呆呆地在炕上坐着。
林欣然坐下翻药箱的时候,王玉莲好像回过神来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突然对着林欣然说了一句:“对不起,妈骗了你。”
林欣然愣了一下,看着自己妈妈被打的乌青的脸,被抓的凌乱的头发,追问道:“妈妈骗了我什么?”
“给你去上工的钱,不是你爸爸给的。”王玉莲的眼眸空洞极了,像是还没从那种被众人殴打的畏惧和屈辱之中回过神来,说的话都发飘,尾音听起来像是随时能被风吹散一样。
“你爸回了北京,就再也没给过我信。”
“我想给你找个工作,但是没有钱。”
“他能给我钱。”
这个“他”是谁,显然也不必问了。
“妈对不起你。”王玉莲呢喃着说:“妈对不起你。”
她这一条烂命,真就死在李老大的院里也没什么关系了,可是她的女儿怎么办?
一想到她的女儿,王玉莲就觉得她的心被浸泡在了辣椒水儿里,这颗心不断地缩,缩,缩,缩的她呼吸不过来。
她最开始只是想要一点点钱而已,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越要越多越要越多越要越多,多到有一天,她抱不住了,这些东西从她怀里掉下来,砸了自己的脚,痛的她简直要活不下去了。
林欣然从药盒子里抠出了一个药瓶。
药盒子是一个普通的铁皮盒子,已经有点生锈了,里面积攒了一些比较常见的药,除了感冒药以外,最多的就是治外伤的药。
林欣然要找到这些外伤的药,给妈妈涂上。
她拿着那药定定地看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说:“不是这个药。”
她转过身,又去拿药,拿着拿着,她突然冒出来一句:“妈妈,我不怪你。”
她背对着妈妈翻那个装药的铁盒子,所以妈妈也看不见她脸上渐渐流下来的泪。她就说嘛爸爸因为她学习不好的事儿一度很讨厌她,从家里走的时候,他爸爸完全是以一副抛弃的姿态离开的。
这样的爸爸,怎么会想念她?怎么会给她钱,帮她安排工作呢?
爸爸不会回来,妈妈只能找别的办法。
妈妈也不见得多喜欢李老师,妈妈是为了钱才跟李老师在一起的,或者说,妈妈也是为了她才跟李老师在一起的。
她们家没有地,没有男丁,她读书不好不争气,妈妈做不了粗活,生活艰难,没办法给她安排更好的工作,两个人像是两株草,妈妈为了让她开花,选择扎根去淤泥里,然后把她托起来。
妈妈为了让她活得好,才会去跟一个成婚多年的男人偷/情。
所以她知道这些事儿也不会怪妈妈,她只会怪自己的
天真,只会替妈妈觉得屈辱,又觉得自己很没用。
母女是天然的同盟,她们互相爱着,互相取暖,愿意包容对方的一切,也愿意承担对方的罪孽,男人们可能会因为各种利益相关而背叛放弃自己的母亲,但女人们,都只会一声不吭的背负起母亲的命运。
而这种命运多数都是潮湿的,冰冷的,大雨一直悬挂在她们的头顶,昼夜不歇,含着泪的眼睛里总会滋生出畸形的仇恨,逼着人去死,但母亲的爱又会让她想活着,人就在死和活之间反复拉锯,疼的嘴唇里都泛出血沫儿的味道,但也要活着。
她陷在死水里,妈妈的爱却是船只,划着断掉的破船桨,一次一次来救她。
所以所有人都能骂她的妈妈,她不能骂。
子不嫌母丑,就是这个道理。
眼泪从眼睛里掉下来,浸到了手背上上,林欣然拿起药瓶,用手背胡乱的擦了一把眼泪,然后一边拧开药瓶的盖子,一边把自己的眼泪憋回去。
终于,她找到了这瓶药。
林欣然回过头来,用棉签给妈妈上药,一边上药一边说:“妈妈,没事的,我们不是有镇子上的工作了吗?我们去镇子上,不再回来了。”
看着女儿的脸,王玉莲深吸了一口气。
对,她们还有去处。
抛下这个旧地方,她们还有新处可去。
可是王玉莲不甘心就这么走。
对,王玉莲不甘心。
最开始的绝望,愤怒,羞愧之后,她的心底里涌起了一股怨恨。
凭什么就要来打她呢?
凭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受罪?
凭什么李建业什么事儿都没有,还要去跟石美兰重归于好?
凭什么她跟李建业要断掉?
她恨。
恨自己跌到了泥潭里,可李建业还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恨这满村子里的人把她往死里折腾,恨赵二姐把她堵在了床上,恨石美兰——凭什么石美兰能这么高高在上?她老公被抢了,她怎么一点不伤心,她怎么一点眼泪都不掉?
石美兰轻飘飘的就能压在她的头顶上,让她十分觉得自己十分渺小卑劣,从而又生出来无限的嫉妒。
她从没有受过这种奇耻大辱,她从没有被人这样打过,她被碾压到了尘土里,所以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她要重新爬起来。
所有人都说她勾引李建业,恨不得她去死,那她就勾引给他们看!她非要登堂入室,一步步进李家的门不可!
寡妇怎么了呢?寡妇也能再嫁人!
只要她一天不死,她就要缠着李建业!
王寡妇现在有一种破罐子破摔、跟所有人赌气的狠劲儿——对!她就是破鞋,怎么了?
这是王寡妇对她这种生活的反抗,这种反抗还跟林欣然那种拿着刀子去砍、砍完了就想害怕、想逃离的反抗不一样,王寡妇的反抗,是一种对所有人的目光、批判的反抗。
她在反抗一种观念,所以她说:“妈妈不能走。”
这个破鞋的名号既然已经落到了她的头上,摘不掉了,那这破鞋的好处,她总得尝到吧?这个男人,她是死活不会松手的了!
那些念头在脑海中一一闪过,王寡妇身子里突然冒出来一股莫名的劲儿,顶着她站起来,再出去做点事。
人呐,有时候就是靠这一股子劲儿活着的。
“去给我找一件衣服。”她说:“我要去找李建业。”
她得赶紧去一趟李老二的家里。
就如同别人都觉得石美兰和李建业离不了婚一样,王寡妇也觉得他们离不了婚。
离婚!多可怕的、叛道离经的一件事儿啊!这世上就没有能离婚的女人,就算是这日子被过成了狗屎,也得凑合着过下去才对呀。
所以她要赶紧过去。
她赶到李老二家,才好让李老二赶紧离婚呐。
她可得快点,要是去晚了的话,这俩人和好了可怎么办?
“可是妈妈——”林欣然似乎有些迟疑:“那些人可能会——”
他们可能会说出来各种恶毒的话,妈妈受得了吗?
王玉莲垂下脸,一字一顿道:“受得了。”
受不了又能怎么样?
生活可从来不惯着你,你受得了就受,受不了就死。
你要是死了吧,也没人心疼,过几年就全都把你给忘了,说不定你还会变成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一遍遍的嘲笑你,你活着的时候他们欺负你,你死了,他们还要欺负你,到时候你能怎么办呢?
你什么都办不了了啊!因为你已经死了。
所以王玉莲不要死,也不能死。
她要活着,还要活得很好,就算是所有人骂她,她也要活着。
她还要活得很好才行,所以她一定受得了。
林欣然只能去一旁拿了件衣服来,王玉莲穿到身上,理了理脏乱的头发,就要出门往外走。
林欣然还握着那把刀,亦步亦趋的跟着跟着,但王寡妇不让她去。
“你回去。”王寡妇说:“妈妈很快就回来。”
她要去做的事儿,不好再带着她的孩子,做母亲的,总是想要在自己孩子的面前维持住一点体面。
但林欣然不肯。
“妈妈,带我去吧。”她攥着那把刀,说:“带我去吧。”
最起码,如果再出现什么意外,她可以挡在妈妈的面前。
王玉莲挡不住林欣然,只能说:“那你躲在门外面,不要进去。”
林欣然点着头,跟着王玉莲出去了。
——
王玉莲直奔隔壁李老二的院子中去。
与此同时,隔壁李老二家也正陷入一场分割战。
石美兰要离婚分家,就不能堵在门口分,所以她让开了路。
其余人终于能进门了,李建业也终于能穿上衣裳了。
所有人都聚集在了堂屋里,就连胡红花都跟着钻进来了,只不过是站在最角落里。
李老爷子坐在了堂屋最主位,旁边站着一群长辈,都在三言两语的劝石美兰,李建业这时候大概也冷静了一些了,要是就这么离婚了,他肯定会成为笑柄的,所以他也不提什么“这家是我的要离也是你滚”之类的话了,而是开始沉默,被逼急了就说一句:“我已经知道错了,你别再闹了。”
实在不行,李建业就开始四处求援,跟那个收音机卡带了似得,挨个儿对别人说:“爸,你说句话啊。”
“二叔,你说句话啊。”
“天赐,你说句话啊。”
“三叔,你说句话啊。”
甚至,李建业急病乱投医,还转头跟胡红花说:“红花啊,你说句话啊。”
都说几句话劝劝石美兰啊!
别的男人们接受到李建业的求助,都开始叭叭叭叭叭的说,一句句好听话跟下雨一样噼里啪啦的打下来了。
男人们的办法就是这样啦,含含糊糊的盖过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或者装疯卖傻,或者假装耳聋,反正天长地久的,这群女人也没力气闹了。
但胡红花白着脸,哆嗦了两下,说不出一句话,只看向石美兰。
石美兰似乎铁了心要离,听这群人放屁听心烦了,就要拎起大扫把把李家三□□生生抽出去,让他们去跟王玉莲过。
李建业咬牙。
为了这么点小事儿就离婚,她疯了不成?他一个男人,都这么伏低做小了,甚至他爹都来给她道歉了,她到底还想干嘛?
石美兰真是捏了鸡毛当令剑,掐着他的一个错误没完没了的折腾,在所有人面前羞辱他!
他几乎都能想象到他日后的生活了,这件事情不会过去的,只会变成日常琐碎里面的细小折磨,做一顿饭,石美兰都不可能给他做,要骂他去隔壁吃,买
一件新衣裳,石美兰也不肯给他穿,说他是个穿破鞋的,石美兰就是这种记仇的人,一天到晚能骂他百八十次。
在这一刻,李建业心底里也升起了几分厌烦,他甚至想,不如真的离了算了,反正孩子都这么大了,要石美兰也没用了,这样一个泼妇,搁在家里只会给人添堵!
石美兰这头才刚拿起来扫把,一群人正吵着,突然听见外面堂屋外面传来一阵怯懦细小的声音:“李二嫂。”
堂屋里的人都是一顿,转而一回头,竟然看见王玉莲走进了堂屋里。
哎呦,这位怎么还来了呢?
这回再见王玉莲,可跟今天中午刚看见的时候不一样啦。
今天中午的王玉莲漂亮的像是池塘里面的莲花,清新脱俗,在小村庄里美得一塌糊涂,可是现在的王玉莲,面部红肿,头发不知道被谁薅掉了一缕,身上都是伤痕,看上去简直凄惨极了。
“玉莲!”瞧见王玉莲的时候,李建业的声量一下子飚起来了:“谁把你打成了这样?”
但他转瞬间就想出了个答案:“是不是赵二姐?”
也没别人了啊!整个李家村,就这个赵二姐最贱得慌。
李建业心疼死了,他在这一瞬间,都忘掉了自己身在堂屋,忘掉了他爹也在,忘掉了上一秒他还在跟所有人求情,他脑子里只剩下了王玉莲。
他对王玉莲是真喜欢,所以看到王玉莲挨打也是真心疼,他忙快步走向门口,但是下一秒,王玉莲竟然退后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我过来是道歉的。”王玉莲进了门,脸上的惶惶越发明显,她低垂下头,跟堂前的所有人说:“都是我不好,是我勾/引的建业哥,今天之后我就离开李家村,李二嫂,你不用离婚,我走,我们家的房子,我们家的钱,都赔偿给你,你不要离婚,都是我不好,跟建业哥没关系。”
堂前的人听见这话都怔住了。
这群男人们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哎呀!好一个懂事儿的女人!石美兰要是这么懂事儿,这架就不会吵了嘛!
他们冒出来的第二个念头就是:他们要是也能找一个这么听话的女人就好了,李建业运气真是好啊,娶的老婆这么好,找的姘头也这么好。
“玉莲!”果不其然,李建业感动的一塌糊涂,他说:“是我对不住你啊!”
跟石美兰比起来,王玉莲简直太好了,有那么一瞬间,李建业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在道什么歉!石美兰那样的女人,真的值得挽留吗?
如果真的留下了,后半辈子石美兰要骂他一辈子啊!那他不如干脆离了,娶一个对自己温柔又听话的女人!
现在狠心一点,省的以后受苦啊!
这样想来,李建业对王玉莲的目光更温柔。
他们俩在这郎情妾意的,搞得石美兰像是什么罪人一样。
而石美兰听见这话,愣了两秒后,心说,怪不得上辈子李建业被王玉莲迷得神魂颠倒,她还没死呢,李建业就非要娶人进门来。
她在这个关键时刻,跑到李家来示弱,看起来好像是专门来赔礼道歉的,但在石美兰眼里,是又给她嘴里糊了一口屎。
真恶心啊!王玉莲跑过来说这些话的时候,她自己不觉得恶心吗?
她要是真想走,她早就偷偷摸摸走了,今天来这一趟,就是因为她不想走,在这演上了!
这玩意儿放兵法典故里,应该叫以退为进,攻心为上,要不然说是读过书的文化人呢,真奸诈啊。
“现在跑到这里来装什么?”石美兰这股火儿“蹭”的一下顶上来了,指着王玉莲破口大骂道:“真这么要脸,之前跟李建业睡什么啊?”
她刚才都没想骂王玉莲,只想收拾李建业,现在想想,她就该连着两个人一起收拾!
“住口!”李建业也跟着喊起来:“玉莲已经知道错了,她都要离开李家村了,你还想怎么样?你难道要逼死她吗?”
而这时候,王玉莲又毫无征兆的哭起来了,她流着泪,说:“如果我去死,李二嫂跟建业哥能不离婚的话,那我就去死。”
说完,王玉莲转头就往一旁的墙上撞过去。
李建业上去就拦呐!抱着王玉莲喊:“玉莲啊,你不能死啊!要死也是我死,是我对不住你们啊!”
“建业哥,我不想连累你。”王玉莲又说:“让我死了吧。”
哎呀!这是真爱啊!
石美兰看的犯恶心,决定当场动手,反正她也是铁了心要离婚,不是在这里做戏,既然王玉莲凑上来让她打,那她就顺势痛快一番!
她挥舞起手里的藤木扫把,猛地打过去,王玉莲也没躲,被结结实实打了个正着,两眼一翻,人直接往后倒。
李建业也是“嗷”了一声——从他妈那儿祖传过来的李氏嗓门,嗷的越大声越难过:“石美兰,你到底想干什么!”
同时,“砰”的一声,王玉莲砸在了地上。
王玉莲这一下竟然直接被打晕过去了!
李建业只能又喊:“快叫大夫啊!”
又赶忙有人跑出去叫钱大夫。
哎呀!钱大夫这一天忙得要死啊!赚的全是他们李家的钱呐!
石美兰扭头一看,王玉莲晕了之后,李建业就守在一旁,看看这对鸳鸯啊,何其恩爱。
石美兰都看笑了,她单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拄着扫把,转头对着轮椅上李老爷子说:“看到没有?李老爷子,就这,他们俩断的了吗?”
今儿可都要一起死了,明儿个滚到一起也理所当然啊。
李老爷子怒吼了一声:“简直胡闹!”
李老爷子想,虽然没这个王玉莲看起来好像是个听话的女人,但是,但是怎么能离婚呢!
他们老李家不能出离婚的人啊!
李天赐也帮腔:“爸,这是胡闹。”
李天赐想,爸要是真喜欢这个女人,以后偷偷来,别让妈发现就行啊,何必离婚呢?
但是他们现在阻止已经晚了。
从王玉莲出现、示弱的开始,这婚就一定离了,因为李建业心动了。
李建业不愿意继续对石美兰伏低做小了。
要是王玉莲不来,李建业死活不肯离婚,这婚还能继续压下去过,这俩人还得互相磋磨,李建业还能装疯卖傻,但王玉莲来了,撬动了李建业的心,这可真是过不了了。
这世道,女人要离,不一定能离得成,但男人要离,那是一定能离成的。
果不其然,而李建业这时候也下定了狠心,他看着昏倒的王玉莲,转过头,对着石美兰大吼一声:“离!我们现在就离!你以为谁稀罕你啊?”
他之前其实也是稀罕的,但是被石美兰骂了很久也烦了,再一看,王玉莲来了,他就又没那么稀罕石美兰了。
石美兰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让他丢光了脸面,而王玉莲像是那水嫩嫩的桃子,香甜可口,为了保护他竟然宁可自己去死,谁都知道选谁啊!
王玉莲成了压垮婚姻的最后一个稻草,这婚啊,兜兜转转,还是要离。
——
李老爷子怒骂了两句,眼看着回天乏术,竟是被气的上不来气儿,他两眼一闭,一扭头,用力自己推着轮椅走了。
他不管了!
李老爷子不管了,石美兰和李建业就请了村长来分家。
在他们农村,结婚就是办个酒席的事儿,没有什么手续,只要请了村长来,让村长断一下就行。
村长看到这里,也只能叹一口气,公平公正的把这个家分一下——村长是个体面人,不会偏向谁。
“家里的地都是村子给分的,房子也建在这上面,不能给你。”村长跟石美兰说:“但是你给李家生了俩孩子,又是老李家对不住你,老李家得给你点东西,李家现在能带走的东西你都可以带走,算老李家给的补偿。”
老李家现在也就二百多块钱,还都是借来给李建业还账的。
二百块钱说起来好像很多,但是算一下,好像又不能抵消石美兰这十几年
的光阴,但也别说不公平,因为农村就这么个地方,女人嫁进来,就得为这个家奉献一切,要离开这个家,她就什么都不能带走,要不是李建业闹了这么大的错事儿,石美兰还真不一定能带着钱离开。
财产这么分完了,但还有俩儿子呢,幸好这俩儿子长大了,不算是累赘,反而算是劳动力,村长问他们俩:“你们谁想跟石美兰走?”
俩儿子,只要跟石美兰走一个,以后石美兰都能有口饭吃,这俩儿子会养她。
但俩儿子都不开口。
他们俩要是小的话,吃不上饭,什么都干不了,可以跟妈妈一起走,妈妈会照顾他们,可是现在他们不小了,他们现在跟石美兰走能得到什么?
小孩需要一个无微不至,性格温和,不会乱打人,不酗酒的保姆,大人可就需要真正的钱了。
是,石美兰手里是有点钱,但她连一块地都没有,在农村,没地没房可是大事儿,娶老婆都娶不上的,所以他们俩都不说话。
更何况,他们就算不走,这点钱石美兰也会花到他们身上的。
李天赐想,他妈妈只是和他爸爸生气,并不是和他生气,以后他考大学,要读书了,他妈妈那么疼他,肯定还会给他出钱上学的,到时候这钱还花到了他这,这样一算,石美兰身上的筹码更低了。
她根本就不值钱,也别怪孩子不肯跟她。
别看他们俩刚才都是一副看不上李建业、为石美兰鸣不平的样子,但是真要是让他们俩放弃李建业的那些东西,跟石美兰走的话,他们俩还舍不得呢。
他们俩不说话,石美兰也满意,她点了点头,说:“他们俩都姓李,就留在老李家吧。”
这俩孩子什么样她上辈子就知道了,这辈子也不会再去要他们。
顿了顿,村长还给话留了个活口,对石美兰语重心长的说:“那王寡妇行的不正,他们未必能走多长,你这段时间回娘家消消气,气消了,说不准李家人就去石家接你了。”
在场的人都觉得,村长已经很体面了。
但可惜了,李建业不要这份体面。
一边的李建业还气哼哼的不说话,只抱着昏迷的王寡妇道:“我就要她,我就娶她!”
李建业不要这份体面,石美兰当然也不要,她说:“谢谢村长,但我不会回来了。”
说完,石美兰拿了一个大包,捡走了两件衣服和存放的钱,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李建业哼笑。
他反正有下一个比石美兰好看的女人,他看石美兰能不能找到下一个比他强的男人!离过婚的女人,谁要她?
李天赐拧眉。
这年代离了婚的家庭——太丢人了!
娶一个破鞋,更丢人!
李天福张了张嘴,还是没敢出声。
妈走了,以后谁做饭呢?这王寡妇能做饭吗?
那些纷纷扰扰的心思和众多人群的目光一起落过来,远远的落到了石美兰的身上。
他们看着石美兰揣着钱,背着个装着几件衣裳的背包,从李老二的家门口趾高气昂的走出去,窸窸窣窣的说着闲话。
“哎呀,她迟早还会回来的。”
她跨出了门。
“一个女人,出去了能干什么?她娘家能要她吗?”
她用力地调整了一下背上的包。
“建业啊,你也是糊涂,赶紧把王玉莲送走,去接石美兰回来,这半路夫妻没有原配好的。”
她走到了院子的角落处,推起了放在角落里的二八大杠。
“我接什么?”李建业似是怕人小看了,声量极大的喊:“我有王玉莲了!”
她头也不回的跨出了院门。
身后的男人们还在说,像是羊群在批评一只离开了羊群保护的羊的愚蠢,并且三三两两的猜测她的后果,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与对失败者的包容。
“哎呀,女人嘛,闹脾气就这样啦,她以后有的后悔,在娘家呆不久还是要回来。”
“也不好回来了吧?这儿有个王玉莲啦!”
“王玉莲不一定能进门呢——李老爷子不能同意。”
“儿子都这么大了,还要爹同意吗?”
“也怪石美兰,她要是早点软下来就没事儿了!现在李建业不要她了吧?啧,都是自己作的。”
就在这窸窸窣窣的动静之中,羊群里的另一只羊——胡红花从羊群里挤出来,跟上了石美兰。
跨出了李老二的院子里,离开了那群人的目光,胡红花觉得自己好像从圈里跑出了似得,突然就从羊变成了人了,她飞快追上石美兰,在后面喊:“石婶子!”
石美兰意气风发的推着二八大杠往外面走。
她离开了李家,但李家又进来了一个女人,两拨女人擦肩而过,她们多多少少都猜到了对方的处境,也同样都在遭受着来自这片土地的倾轧与磨难,但她们都没回头,而是咬着牙,继续往自己选择的方向走去。
这破牢笼,她是走出去了,既然王寡妇愿意往里面钻,那就让她钻吧!反正石美兰是不受这个罪了!
她现在还没生过病呢,三十三岁的年纪,浑身都是劲儿,推着车子走起来虎虎生风的,车轮子也跟着转啊转,周身的零件都配合着她的步伐,只要她肯往前推一把,这车子就能载着她,离开这个地方。
这二八大杠买了其实都没两个月,上辈子,它成了王玉莲的聘礼,这辈子,石美兰把它给抢到手里了,连带着她的人生一起,披着风走向另一个方向。
听到动静,她一回头,一张明媚的圆脸上露出来几分笑,声线爽快的“哎”了一声。
看上去没有任何不高兴,反而有一种解脱。
脱掉昔日旧枷锁,今日方知我是我嘛。
“石婶子要去哪儿?”
之前老李家开始分家产的时候,胡红花挤在边缘处听了几句,她一个晚辈,又是个女孩,根本插不上话,等着石美兰从李家推着二八大杠出来,胡红花才跟上石美兰。
她脑子太笨了,明明跟着石美兰干了这么多的事儿,但现在还是想不明白石美兰现在要干什么。
石美兰现在能干什么呢?
她亲手把李老二和李老大两家变成了李家村的笑话,让李老二这辈子都没办法抬起头做人,还跟李老二离婚,按照这个逻辑,接下来往下走的话——
当然是脱离开这个愚昧无知混沌的李家村,去往下一个能给她美好生活的地方。
有那么一刻,石美兰仿佛明白了那些知青为什么都只想离开这村子,这破地方,真是待得没劲透了。
“我要去镇子里。”石美兰看了一眼天色。
闹了一中午,现在是下午三点半的功夫,骑车去春风镇一个小时,她四点半多就能到。
之前她在春风镇的时候就问过那个陆经理了,虽然是七月初才开厂,但她可以提前去住宿,她应聘的是文员,住宿的地方更好,是单人宿舍,不必和别人一起挤,也没什么忌讳,什么时候去都行。
她今天就过去。
胡红花想说“我也跟婶子一起去”,她觉得婶子好,想一直跟着婶子,而石美兰在一边补了一句:“你还没跟你叔说呢——你等两天,婶子把镇子里的事儿安排好了,回来接你。”
胡红花乖乖点头,婶子说什么她都觉得很好,她看着石婶子推车出门要走,下意识往旁边看了一眼。
那李老大家的院子也不热闹了,不知道里面的人什么样了。
“在想什么?”见胡红花失神,石美兰问。
胡红花惊诧了一瞬——石婶子好像跟她叔一样,总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我刚才出来的时候,里面的人说要把王寡妇绑在树上,也不知道王寡妇怎么出来的。”胡红花说。
“但是李二叔没有被打。”胡红花又说。
她对王寡妇受到所有人的重责,她们恨不得王寡妇去死,而李建业连块油皮都没破这件事耿耿于怀,甚至所有人都劝石美兰原谅李
建业,但是没一个人让石美兰去原谅王寡妇——她不是为王寡妇说话啊,她只是觉得不公平。
她知道王寡妇错了,但是要错也是两个人一起错的,李建业也脱裤子了呀!凭什么最后被打的只有王寡妇一个啊!
要是两个人一起被绑到树上去,她肯定不会多问一嘴的。
她跟李老太太面前说这些的时候,遭了好几句骂,可她还是要说,她觉得不舒服。
“他当然没有。”石美兰正将包固定在车后座上,听见她的话,讥诮的说道:“男人这种东西都是天生尊贵,他赔个礼道个歉就了不得了,你还指望他被人打一顿吗?不可能的。”
这种事儿啊,石美兰上辈子就知道了。
女人哪里是人呢?女人只是一个符号,她们要柔顺,她们要勤劳,她们要生孩子,她们要做饭,她们要伺候公婆,她们还要贞洁,老公出轨了她们要忍着,一旦做不到,那就要被抛弃,或者被打死——因为不做活儿、不伺候公婆、不生孩子、没有贞洁的女人对男人来说就没用啦!
对男人没有用的女人,竟然还敢活着?天啊,简直倒反天罡!男人用你,是你的荣幸啊!
千百年来传下来的规矩,裤/裆里有点东西比什么都有用,她要是知道当女人这么累,她早在她娘肚子里的时候就给自己搓一根了呀!
“那他就什么罪都不受了吗?”胡红花还是不太服气。
到底凭什么啊?那群男人都对男人特别包容,可这群女人却对女人特别刻薄。
她刚才进去的时候,一群男人围在李建业旁边帮李建业说好话,没有一个男人指着李建业的鼻子骂他“你这个贱/男/人想女人想疯了”,更没有一个男人要把李建业扒了绑到村口的树上去,可一墙之隔的地方,王寡妇人都快被一群人活生生拆了。
不,不是刻薄。是恨,是一种要把对方嚼碎骨头咽下去的恨,也不知道这恨到底是从哪儿来的,看着吓死人了。
“放心。”石美兰跨上自行车,说:“有李建业受的。”
男人跟女人的账,女人怎么都是算不赢的,因为男人们既团结又狠辣,他们最知道如何分化、压迫女人,而大部分女人也是精神上的男人,以成为男人口中的“好女人”为己任,所以在这片土地上,女人很难胜利,但是呢,男人跟男人也有一笔账,他们马上就要算起来了,这是石美兰送给李建业的礼物。
比起来王寡妇,石美兰更恨李建业。
对于石美兰来说,王寡妇不那么重要,没了王寡妇,也可以是赵寡妇钱寡妇孙寡妇李寡妇,反正满世界都是寡妇,重要的,是李建业会不会跟这些寡妇乱搞。
李建业违背了他们结婚时候的誓言,践踏了她的尊严,把她丢弃在病痛之中,那她也一定要让李建业尝到这种痛。
打王寡妇只是顺带,打李建业才是关键,只是在这个男人都比较贵重的年代,打男人可不容易,她得筹谋很久——打到现在还没打完呢。
王寡妇过不好,李建业也别想好!
胡红花虽然还不知道石婶子要怎么收拾李建业,但石婶子这么厉害,一定能收拾李建业的!
提到李建业,她现在讨厌得很,特别是想到对方光着屁股的样子,更是恶心,连李二叔都不想叫了,只乖乖的站在原地,目送着石婶子离开。
石婶子离开之后,胡红花才转头往回走。
她现在打算回家去啦,再顺路去小卖铺买两根冰雪糕,回家跟叔叔一起吃,然后等着石婶子上门来接她。
一想到石婶子要上门来接她,她就觉得美滋滋的。
但她正一转身,走了没两步,眼前突然窜出来个人来。
是提着刀的林欣然。
胡红花吓了一跳。
林欣然现在也跟刚才不一样了。
林欣然的脸紧紧地绷着,目光看谁都很凶狠,整个人都很紧绷,手里还提着一把刀,像是看谁不顺眼都要砍下来的样子。
刚放学时候的林欣然看起来像是清晨的露珠,而现在的林欣然,看上去很像是叔叔杀完野猪之后,被鲜血浸润的土壤,透着一股奇怪的腥味儿,和一种浓重的恨意。
“胡红花。”林欣然这时候已经完全不在乎胡红花跟李天赐之间的关系了,也完全不在乎什么情情爱爱了,她只问:“我妈在里面怎么样了?石美兰要去哪儿?”
妈妈不让她进门,她就一直躲在墙根下偷看,刚才石美兰出来的时候,她都远远躲开了,后来妈妈被带进了前西屋,她就没去看了,里面妈妈怎么样她也不知道。
现在,她只能来问问胡红花。
提到“石美兰”,林欣然眼底里的血光开始翻涌。
她刚才偷看到石美兰用扫把打了她妈妈。
林欣然知道自己谁都不该恨的,因为做错事的是她的妈妈,其余人没有错,可是她还是难以言喻的对这个村庄都产生了一种恨意。
她全都恨,最恨石美兰。
她的妈妈已经这么可怜了,石美兰为什么还要说这样尖酸刻薄的话?既然已经准备离婚了,那又为什么要打她的妈妈?
胡红花被林欣然眼底里不加掩盖的恨意给吓到了。
“里,里面——”她退后了两步,说:“里面,钱大夫在给王婶子治疗呢,别的我不知道。”
她才不会把石婶子要去哪儿的事儿告诉给林欣然呢。
丢下这一句后,胡红花转头就跑,生怕被林欣然追上来。
胡红花如果回头,就会看见林欣然一直站在原地盯着她看。
林欣然没追,她只是远远地看着胡红花跑掉,然后继续守在李建业的院子旁边,守着她的妈妈。
——
于此同时,石美兰已经骑着自行车从李老二家门前离开了。
自行车嘎吱嘎吱的转,正好经过了李老大的家门。
这时候,李老大院儿里的赵二姐还在唾沫横飞的跟旁边的人说今天的事儿——这旁边的人今天没来吃席,没赶上这大戏,只能从赵二姐的口中得知一二。
看见石美兰从旁边骑车走,还背了个大包,顿觉自己错过了一场大戏,忙拔高了嗓门儿问:“二弟妹,你去哪儿啊?”
石美兰根本都不搭理她,蹬着车就走。
她现在只想快点离开,所以越蹬越快,车子在略有些不平整的土路上前进,滚烫的阳光晒在她的背上,晒得她浑身暖烘烘的,她的筋骨里涌起来一股力量,督促着她,向更远处前进。
眼见着石美兰离开,赵二姐“哎呦”一声推开自己家门,赶紧往李老二家的院子里面跑过去。
这石美兰怎么走了啊?
她跑过去的时候,正看见自己推着轮椅往家门走的李老爷子。
公爹的脸色十分难看,看上去像是被谁打了两耳光一样,赵二姐赶忙跑上前,一边给老爷子推轮椅,一边问:“爹,这是怎么了?二弟妹怎么走了啊!”
李老爷子正暴躁呢,高声骂道:“你问什么!关你什么事儿!少说两句话,积点德吧!”
好不容易办个宴席,却办成了这个狗德行,丢死人了!
赵二姐无缘无故被骂了一通,干巴巴的抿了抿嘴,不再说话了,只是她的眼睛依旧不甘愿的往回看,往回看,往回看,看着李老二家的院墙,恨不得把眼睛直接挖出来丢过去,好好看看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她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人搞得抓心挠肝的难受。
她要是知道李建业
把石美兰赶走但是把王玉莲请进了门,她这一天晚上都得趴在墙根上听一听隔壁的动静,瞧上这最新鲜的一场热闹——现在不知道也不耽误她发挥,赵二姐琢磨着把公爹推回去,借着晚饭的功夫出去溜达,跟别人打听打听。
反正就一个村子一条街,从村头到村尾全是沾亲带故的熟人,什么秘密都瞒不过别人。
这个热闹,她一定要瞧上。
——
而李老二家院子里现在也确实挺热闹。
村长做主离完婚后,一群人从头看到了尾,石美兰离去之后,李建业带着王寡妇去了西屋歇着,这群人也没啥待下去的必要啦,就三三两两但心满意足的带着一肚子八卦走了。
哎呀,今儿这一天过的可真热闹,李建业跟王寡妇被捉奸,李建业跟石美兰离婚,李建业要跟王寡妇过日子,啧!
这几件事儿将是未来一段时间老李家将是附近三个村子里唯一的话题中心,就这二斤瓜子,能说疼无数条舌头。
一群看热闹的村民走了后,钱大夫也赶赴今天的第三场急救,来给王玉莲看病了。
钱大夫:忙啊!
钱大夫来了之后又给王玉莲看了头,说只是晕过去了,没有大碍,李建业这才松了口气,但也没走,而是一直守在床旁边等着。
西屋不大,左边摆着他读书用的桌椅板凳,右边是一张小床,这屋没通炕,床铺软软,卧一个王玉莲正合适。
王玉莲还昏着,那张静美的脸上红肿淤青,伤处还渗着血,看的李建业一阵心疼。
李建业对王玉莲确实有几分情,对于李建业来说,石美兰是一个有用的女人,什么事儿交给她都能放心,但对于李建业来说,王玉莲却是他自己喜欢的人。
也由此可见,只要这个男人不喜欢你,你为他生儿育女打理家务还债借钱也一点用没有,他不会记得你的情,只会觉得自己很有本事,有这么一个女人来供他驱使。
有用的东西和喜欢的东西摆在面前,还是喜欢的东西更好,因此,他对王玉莲比对石美兰更真心——当然,这其中可能还包含着一点对命运的抗争。
他最开始就不那么喜欢石美兰,只是听从父母的安排,在一众女人里面挑选了一个最适合他的,见过两次面就结了婚,他跟石美兰说诗词歌赋,石美兰说别整那没用的,他跟石美兰说理想抱负,石美兰说你去摘两斤豆角。
前十几年,他一直忍受着石美兰的摧残,一直屈服于命运,现在他家业也有了,孩子也大了,父母也老了,不再需要承担谁,不再受制于谁,也到了该追求自我的年纪了。
他也该真正的享受一回,那些美好的爱情。
虽然这个过程有点丢人,但是他也算是走向另一个人生了。
期间天色渐渐沉下去,太阳落到了西边,泼出来一片糖水一样的光泽,静静地照着大地,李建业守着王玉莲的时候,他那俩儿子和他妈妈还都过来看过他。
他那大儿子劝他:“赶紧把妈追回来,爹,一个破鞋不能进咱们家门。”
还是这番话,李建业听的都不耐烦了,直接喊道:“你不愿意待就滚!这家是我打下来的,轮不到你说话!”
没挣钱的孩子在家里就是这样的地位,石美兰可以赶李天赐,李建业照样可以赶,李天赐要是真向着石美兰,当时就该跟石美兰一起走。
他既然留下了,那他就得接受李建业的一切荒唐事儿,这天地下,就没有儿子能管老子的道理。
李天赐气的涨红着脸走了。
过了一会儿,他那二儿子来了,问他:“爹,家里没吃的了,怎么办啊?”
“吃吃吃吃吃就知道吃,滚出去!”李建业又喊。
李天福也耷拉着脑袋走了。
又过了一会儿,李老太太来了。
李老太太来了之后就是一顿哭嚎,说是李建业要娶这个女人,李老太太就跳河去。
李老太太以前就没少用过这些招数,特别是跟石美兰吵架的时候,总这么威逼李建业,但是这招以前好使,现在不好使了。
李建业吃了秤砣铁了心,看见李老太太闹,他就沉下脸,说:“妈,河在那边你知道,要跳你就去跳,我会给你收尸的。”
李老太太愣住了。
她儿子怎么能不吃这套了啊?
李老太太干脆躺下装死,李建业也当看不见,最后,李老太太灰溜溜的走了——她走的时候,一路上都在咬牙切齿的骂王玉莲。
都怪这个王玉莲,把她儿子变成这样啊,都怪王玉莲啊!
西屋的门一开一关,里面就又一次只剩下了李建业和王玉莲。
李建业这头才刚骂走李老太太,就听见床上的王玉莲痛吟一声,悠悠转醒。
刚醒过来的王玉莲似乎还没有搞清楚什么情况,她一睁开眼,看见李建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先是红了眼眶,小声叫了一声“建业哥”,然后就要坐起身来,说:“怎么样了,石美兰原谅你了吗?”
哎呀!都这个时候了,王玉莲还惦记着这个事儿呢。
李建业拍拍她的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王玉莲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雨珠子一样往下掉,她一边哭一边说:“因为我,闹出这么多事情,建业哥,我真是对不起你,我把你的一切生活都给毁了,要是石美兰不原谅你可怎么办啊?都怪我,不该贪心要你,你这么好,这么有才华,都要被我给连累了。”
看着王玉莲这愧疚落泪的模样,李建业的心都要碎了。
“怎么能怪你呢?是咱们俩一起做的事儿,不能怪你一个。”他握紧了王玉莲的手,低声说:“别管石美兰了——我把她赶出去了。”
“什么?”王玉莲似乎被惊到了,急的高声说:“怎么能把她赶出去呢?”
“我要跟她离婚。”李建业又说:“她那个人——”
性子一点都不容人,跟她活在一个屋檐下,好像永远要听她的话,因为她永远是正确的。
而如果你在她手里做错事,那就更难办了,他要一辈子仰她的鼻息而活着,他好像一辈子都跪着,再也没办法站直了,他一个男人,怎么能遭受这种屈辱?
“离婚?”王玉莲一脸慌乱:“这,这怎么行?怎么能离婚呢?”
落后的乡土观念拴住了所有人,在大部分人眼中,婚姻就是一个绝不能背弃的东西,男人们可以在外面随便玩儿,但是不能离婚,女人们可以自己拿一瓶农药喝了去死,但也不能离婚。
“这怎么不行?我说行就行。”所有人都说不能跟石美兰离婚,但是李建业想来想去,都没想出来哪里不行。
这个家里挣钱的是他,房子是他的,地也是他的,孩子也是他的,什么都是他的,本来就没有石美兰的地方,那他把石美兰换了也是无关紧要。
一个女人,换了到底哪里不行呢?离了石美兰,他也照样过日子啊!
从来没听说过那个男人离不开女人的!
李建业握紧她的手,说:“她走了,以后就咱们俩过吧。”
王玉莲似乎又怔住了。
她用一只手捂住了脸,随后低下头,整个人都在发抖。
李建业以为她太高兴了,毕竟王玉莲这么喜欢他,能嫁给他,对于王玉莲来说,是一件特别好的事儿。
他拍了拍王玉莲的肩膀,对她说:“放心吧,以后咱俩在一起过,外面那些人说什么都没关系。”
他甚至感受到了一点期待。
年过三十,他居然还有了一个新老婆,别人只有一个的东西,他有了俩,由此可见他的本事,而且王玉莲脾气那么好,性格那么温柔,以后,他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王玉莲一头扎进了他的怀抱中,在他怀里颤抖着,他继续细心安抚。
但他却并不知道,王玉莲不是哭。
她伏在他的肩头,脸上是难以抑制的笑容,漂亮的脸拧在一起,看着像是在笑,但是眼角眉梢里面挤着的,却是一种凝成实质的痛快。
她是高兴,但不是高兴自己能跟李建业过日子,她是高兴自己扳回了一城,她终于赢了一回。
那些人都说要把她绑到树上去,说一辈子不会有男人要她,说她完了,说她除了去死没有别的路了,但实际上呢?
她依旧过得很好,她还能继续跟李建业过日子,以前属于石美兰的,现在都属于她了。
她没有被再一次抛弃,她成了李建业的老婆,那些骂她是破鞋的女人估计要呕死了。
破鞋又怎么样?破鞋也能登堂入室,也能嫁人,那群女人再恨她,再看不起她,她也依旧找到了一个好男人嫁了!
胜利的喜悦填满了她的胸膛,让她身上的伤口都没那么痛了,她的所有委屈都是值得的,她在一片汪洋大海之中找到了一艘小船,并且在被淹死之前爬了上去。
第13章 男人的尊严不容小觑/婆媳齐心,其利断金^……
她终于又是个人,不再是寡妇了。
“谢谢你。”她抱紧了李建业,一遍遍的呢喃:“谢谢你。”
虽然不算是同样一种的高兴吧,但他们俩此时也确实都挺高兴的。
“折腾了一天,你饿坏了吧?”王玉莲松开李建业,像是个真正的女主人一样,柔声说:“我去给你做点饭吧。”
李建业也“哎”了一声,说:“我去堂屋等你。”
王玉莲起身就去后厨。
后厨里传来做饭的动静,第一个打开门的是李天福,他看了一眼之后,心说今晚上有吃的了,就把门关上了。
第二个打开门的是李天赐,他拧着眉看了一会儿王玉莲,也把门关上了。
过了一会儿,李建业招呼他们俩出来吃饭。
这俩人磨磨蹭蹭了片刻,也跟着走出来了。
厨房里是不会缺女主人的,走了一个,就会来第二个,虽然跟原先的人不是一个,但是对于这些厨房的器物、对于一张等着吃饭的嘴、对于盆里要洗的衣服来说,是不是那一个其实无所谓。
反正饭谁都能做,活儿谁都能干。
你看,一场戏剧性的荒诞节目之后,这老李家的烟筒里已经又烧出炊烟来了——再离奇的事儿,也不能阻止太阳东升西落,时间就是会冲淡一切,不管你多想记住,后来都会忘掉。
在他们这儿,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吃饭啦,只要一家人能坐在一张桌子上来吃饭,那这这日子,还能继续往下过的。
谁家没有点龃龉龌龊呢?只要你能忍过去,那就忍过去啦。
明天也是崭新的一天呐,等着时间往后走走走走走,连你自己都会忘了那些屈辱的事儿,然后在平静又无望的日子里,度过一天又一天。
——
李家的烟筒里冒出炊烟的时候,林欣然还在李家院墙外面守着。
她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只能就这么守着,直到妈妈穿戴着围裙打开了门,笑着跟她说:“欣然,你叔叔叫你进来吃饭呢。”
林欣然手里握着的刀被她自己扔进了一旁的草丛里,她点点头,迈着有点僵硬的步伐,跟妈妈一起进了李家。
林欣然并不知道明天将是什么样的人生,但是她牢记,听妈妈的话。
要听妈妈的话。
——
林欣然踏入到李家的房门之中,跟李家人一起坐下来吃饭的时候,胡红花也跟叔叔坐到了同一张饭桌上。
当时夕阳已经坠到了山后,红彤彤的太阳从窗外落进来一层糖水一样的光泽,落到了桌子上,照亮了桌子上的食物。
嗯——将它们称为食物似乎有些不大合适。
削皮之后被水煮熟的土豆,就是普普通通的土豆,煮的发白肉混着汤飘在铁盆里,味道很咸,饭里的水加的有点多,吃起来很稠。
算了,也是食物,就是不太好吃。
胡红花夹起来一块米饭塞进嘴里,含含糊糊的说:“叔叔,我回来的时候看到林欣然了。”
她想说“林欣然拿着刀拦下了我”,但林欣然又没有砍伤她,她现在说这些似乎有点小题大做,所以换了个话题说:“石婶子说过几天就回来接我,去镇子里打工。”
胡成军“嗯”了一声,说:“到时候,我送你过去。”
他知道石美兰不会害胡红花,但是自家侄女,总得过去看看才安心。
胡红花吃东西的时候,胡成军抬头看她。
她吃的很为难,大概是不好吃,脸蛋微微鼓起来一小点,像是再跟这一坨食物作斗争——肉很珍贵,得全都吃光。
这小孩儿刚才在李老大院子里被吓了个够呛,结果一转头回了家,好像就把那些事儿都忘了,她胆子是小,但心很大。
心大点也好,胡成军想,活得好。
那些忘掉了的事儿,就不会再伤害她。
他又不可避免的想到石美兰。
石美兰可不是胡红花这样的性子,石美兰这个女人,聪明,胆大,心眼小,又很敢干,甚至骨头里还带着几分莽劲儿,但莽中又带着几分精明,她知道什么时候能做什么样的事,也能忍着自己的恨,先去给李建业挖坑。
她早就发现了李建业的那些恶心事儿,但没有直接挑出来,而是压着,压着,压着,像是在等一个脓包渐渐成熟,然后在一个合适的时机,猛地用力一戳一挤,将里面那些腐烂的,腥臭的脓液都挤出来,喷到李建业和王玉莲的嘴里,然后逼着他们咽下去。
为了今天,石美兰不知道筹谋了多久,也只有石美兰,才能这样果断的报仇,并且在脓水流到她脚下之前,果断跳向另一条路。
胡成军难免有片刻的晃神。
他在这一场荒诞各色的大戏里,看见从来不属于他的月亮从别人的手中飞走,又一次悬到了夜空中,甚至产生些许庆幸。
石美兰离开了李家,不再是李建业的妻子了,那他是不是也有接近她的机会?
他沉默的享受在这种隐秘的期盼里,外面的夕阳在这一刻都变得无比美丽,桌上的饭菜似乎也变得很好吃,他被蛊惑了,夹了一筷子塞进口中——舌头碰上的一瞬间胡成军就清醒了,还是难吃。
叔叔和侄女围着桌子,艰难地吃过了一顿难吃的饭,后回了各自的房中。
——
与此同时,石美兰也已经在春风制衣厂的单人宿舍里干了半个多小时了。
现在是六月二十号,距离制衣厂开业还有十天,因为还没开业,所以石美兰到的时候,厂子里都没有什么,门口有两个保安看着门。
石美兰在门口自表身份后,两个保安向里面通知,陆经理派人过来接她,就把她放行进去了。
来接她的人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就是春风镇子里的人,叫沈春香,说是镇子里一个酒店老板的女儿,被安排来到了这里工作,也在陆经理手底下。
沈春香长得圆嘟嘟的,唇瓣粉嫩嫩,穿着一身一看就很贵、是大城市那头才能买回来的大袖子公主裙子,这衣裳石美兰以前都没见过,乍一看很像是那种外国的洋娃娃,一双眼滴溜溜的转,看起来十分精明,人也亲热,笑嘻嘻的接送石美兰,说她们都是陆经理招聘进来的人,以后要跟石美兰做同事,还要请石美兰照顾。
好会说话的小姑娘,胡红花要有沈春香一半会说话,也不至于一直在村子里当小窝囊废。
石美兰就明白啦,这也是一百块钱进来的。
“现在你就开始上班了吗?”石美兰开始打探职场关系:“陆经理跟我说,要七月初才开始工作呢。”
“我也不算来上班啦。”沈春香不介意提起来自己的背景,隐隐还带着点炫耀的抬起下巴,有些骄傲的说:“我爸爸在春风
制衣厂订购了一批员工衣裳,我过来跟陆经理签订单——这是工厂开工第一单哦。”
噢,不是一百块进来的,一批员工衣裳得有多少钱啊——这是资本家的小姐。
顿了顿,沈春香又说:“所以现在工厂也确实有点活儿要干,单子突然来了,就需要文员来回跑合同,送样品陪客人出去吃饭——本来厂子里没人,一个人干不过来,这些活儿都得我跟其他人来干,但现在美兰姐来了,就可以交给你干啦,对啦,陆经理说,明天早上九点,你得过去找她报道。”
噢,小姐还是个不干活的。
应该的嘛,小姐都花钱走关系了,当然不干活了。
石美兰对此接受良好,成年人啦,早就知道人分三六九等,人跟人就是不一样的,别看她们都是站在这里当文员,但是沈春香不愿意干了回家就是千金大小姐,她不愿意干了回家就得给人当牛做马,在背景上她就天然低人家一等。
再一看工作能力,更完蛋了,服装厂刚开,沈春香就拉来了一批订单,她却连工作要干什么都不知道,她变成低人家二等了,那人家支使她也理所应当。
村子里有村子里的规则,镇子里也有镇子的规则,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非黑即白的嘛,她自己也是这么来的呀!这世上大部分地方,都是黑白混合的灰色地带,石美兰也无力改变这些,只能顺应这些规则,尽量先保护自己。
“这是应该的嘛。”石美兰对沈春香说:“你放心,我明儿就去跟陆经理报道,这些活儿都交给我就行。”
只要人家肯给钱发工资,石美兰就能忍一下——这跟在老李家过日子也是一样的道理,只不过换成了另外一种忍法。
沈春香见石美兰上道,高高兴兴的把人带到了三栋里。
三栋一整栋都是女工宿舍,一共五楼,从一楼到三楼都是大通铺,里面不大的房间里挤下了十张床,那是女工们住的地方,而文员住到三楼去,都是单人的宿舍,每一个文员都可以申请,只要这里还有位置,文员就可以申请过来住。
沈春香临走之前还送了石美兰一支口红,石美兰赶忙笑着收下——沈春香自己在春风镇有住处,嫌宿舍小,也不过来住,就在这挂个名,把石美兰带到宿舍,她人就走了。
石美兰找到自己所在的宿舍后,干净利索的把宿舍打扫了一遍,又去仓库里领了她的床垫被套枕头——这些基础的东西都给发放,因为工厂会来很多打工的人,基本都免费发,第二个月扣除在工资里。
哎呦!还有个小电风扇!
这小电风扇可是稀罕东西,是陆经理借给她用的,说是这东西只有经理层的办公室才可以摆,数量都是固定的,放在仓库里,其余人都不能用,现在其余经理都没来,所以陆经理借给她一个——当然,要是没人发现,就可以一直“借”下去。
瞧瞧,当初这两百块钱真没白塞。
有了小电风扇,这逼仄的宿舍都显得贵气了一点了。
宿舍就是个狭窄的单人宿舍,跟以前李老二家堂屋后的厨房差不多大,只能摆下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衣柜,但是这里很向阳,站在宿舍里面,能看见宿舍外的灿烂阳光。
石美兰浑身都是劲儿,把她的简单包袱安置好后,去楼道里管这里的宿管借了扫把和抹布,转头就去宿舍里干活,宿舍楼里每一个楼都配了一个宿管大妈。
宿舍里没有单人厕所,洗漱也只能在公共洗手间里,一层一个。
石美兰收拾好了一切东西后,从洗手间里接来一盆水,给自己洗了个头,擦了个身,最后才清清爽爽的往床上一坐。
床铺是薄薄的一层被褥子,有点硬,但不算难熬,她坐下后,郑重其事的数了一下自己带出来的衣裳,沈春香送的口红,以及从李家带出来的钱。
一百八十二块钱,李建业一年的工资。
能干什么呢?在这儿买个房子,钱很不够,买几套衣服——不行,不能在其余地方浪费钱。
还是先收起来吧。
石美兰最终把钱包起来,郑重其事的压在了枕头下面,然后枕着她的钱,开始了重生以来,第一个美好的夜晚。
重生到现在的每一天,她都被恨意和不甘包裹,只要一想到隔壁那俩人就觉得想吐,直到现在,她才能舒舒服服的喘上一口气。
电风扇被她摆在窗户下面,对着她左右摇着头、呼呼的吹,吹来凉爽的风,她盖着薄薄的被子,终于能睡个昏天黑地。
这个单人宿舍其实没有李建业家里的东屋宽敞,但这是她自己一个人的地方,不会被任何人打扰,侵占,只要她把门一关上,就把那些繁琐的家务,复杂的关系,都关在了外面,她逃到了一个安全屋,可以静静地自己休息。
在这一刻,她不是李二嫂,不是天赐妈,不是老李家二媳妇,也不是石家的三姑娘,她只是石美兰,只是她自己。
她一翻身,卷着薄薄的夏被,挑了个舒服的姿势,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石美兰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八点多。
没有鸡叫,没有狗吠,没有儿子们的大呼小叫,只有绵软的被褥。
石美兰在床上抻了个懒腰,觉得这种生活美好到不可思议。
她以前每天有忙不完的活儿,那些事儿每天都干每天都干,渐渐就成了她的任务,一天都不能喘口气儿,现在突然什么都不用干了,让她有一种“原来还可以这样”的感觉,连这个世界都显得不真实起来了。
她跳脱出了过去的牢笼,奔向了另一种生活,像是在秩序之外,之前的一切规则都不再作数,她可以做任何事。
原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女人可以这样活啊,简直,简直,简直像是个男人一样。
这样算起来,这里还是比老李家好,她在老李家干的家务事儿任何女人都能干,但是这里的事儿只有她石美兰才能干,这让石美兰觉得她自己有用了。
更关键的是,她自己能挣钱了,以后再也不用从李建业手里拿钱了,也不会被人说“被李建业养着”了。
她享受了一会儿这种懒觉的快乐,然后爬起身来,收拾了一顿自己,准备去四栋找陆经理。
现在八点半,马上到九点了,第一次跟经理干活儿,可不能迟到。
出来上班,当然不能穿那些在家干活儿时候穿的衣服,石美兰参照以前看过的乡村女老师们的装扮,郑重其事的给自己选了一套白衬衫加深蓝色裙子的装扮,看起来不太显眼,穿一双白色皮鞋,把头发绑起来,修一修眉毛,涂一涂沈春香的口红,看起来也像是城里人了呢。
八点四十五,石美兰踩着小皮鞋出了三栋女工宿舍,一路走向四栋。
四栋是办公区,上下共三层,石美兰到的时候,一层据说是给老总的办公区,二层是会议室和经理办公区,以及员工办公区,一楼是待客厅和前台。
前台是个百无聊赖的小姑娘,石美兰到的时候,小姑娘站直身子,跟石美兰对接后,确定石美兰的身份,才让石美兰上去。
石美兰上二楼去的时候,远远看见了十几张桌子两两相对的拼在一起,拼成了一个正方形,每个桌子后面都配着椅子,一整个二层里面有十六个正方形,走过这正方形,最前面是一个经理办公室。
二楼员工办公区已经坐了两个人了。
一个是个安静的小姑娘,看见石美兰,点了点头,没说话,文文静静的样子。
另一个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姐,略胖,短头发,一双精明的眼上下打量过石美兰,随后笑着站起来说:“你就是石美兰吧?陆经理跟我说过你——你以前也在别的厂子当过文员,对吧。”
石美兰赶忙走过去,跟对方问好:“您好,我是石美兰,您是?”
“我姓孙。”对方笑着道:“我是秘书部的主管,以前是在柏城总部的,现在来分厂做主管,叫孙艳玲,你来了,就在我手底下干活。”
提到柏城总部的时候,孙主管的脸上浮现出了几分得意与自豪。
石美兰赶忙拍马屁:“听说过柏城,但是没去过,哎呀,主管从这大地方来的呀!”
孙主管脸上扬起了快乐的笑
容,领着石美兰在员工区找了个座位,从跟对方言谈的过程中,石美兰摸清楚了这办公室的人员。
办公室里分三波人,一波是秘书部,孙主管管理,一波是设计部,负责设计新出的衣服,一波是销售部,负责出去找渠道,卖衣服,三个主管都在陆经理手底下办事儿。
其中销售部的人基本上都不来上班,他们都在外面跑合同,所以销售部的桌子一直都是空的,设计部的主管是刚才那个小姑娘,而秘书部里有四个员工。
石美兰一个,沈春香一个,还有另外两个人没来,孙主管说,另外两个都得七月初才离开上班。
石美兰心想,胡红花不知道被分到了那一部里去,应该也是秘书部吧?
至于沈春香——
“她爱来不来。”孙主管提起来沈春香,脸色不太好看,隐隐带着一种被人压了一头的不爽感:“不用管她。”
沈春香有点背景,孙主管也管不了——任谁都不喜欢这样的员工,管不了!上面大老板罩着,孙主管这个夹在中间的主管只能受闷气,当祖宗一样伺候着,而签来的业绩还是销售部的,也不知道沈春香为什么不去销售部,非要来秘书部。
还有一个重要的活儿是采购,按理来说这也得招个人过来做,不过采购这活儿都捏在陆经理自己手里,陆经理很少分给下面的人去做。
石美兰来了,干的就是秘书的活儿,孙主管拉着石美兰开电脑,告诉她工作范围。
电脑是个纯白色的笨重的大脑袋,而石美兰比它更笨,那个叫鼠标的东西在她的手掌心里面握到发汗,她要一边假装自己会用,一边学着其实该怎么用——是的,陆经理给她捏造了一个以前当过文员的身份,但她其实什么都不会。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突然听见工位最里面的经理办公室里传来一阵笑声。
这办公室也就是用一层薄木板隔出来的,不是最开始就做出来的水泥墙,所以隔音十分不怎么样,石美兰跟孙主管坐在电脑前,能听见陆经理正在打座机电话的动静。
“什么?新来的小袁总?真的啊?真是小袁总啊?”
“小袁总竟然来我们这里了?哎呀!这个是天大的好事儿。”
“行了!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接!袁总的儿子就是我的爹!我肯定伺候好他。”
突然被人推开,石美兰一扭头看过去,正撞上陆经理一脸欣喜的往外走,她从兜里掏出的钥匙来来回回的甩,清脆的碰撞声像是陆经理无声地庆祝。
石美兰之前就是给陆经理塞了钱才进来的,现在见了陆经理,本来想跟陆经理打个招呼,但是陆经理看都没看她,转头就往外走。
陆经理现在的样子就像是——赚了几千块钱一样,笑的都兜不住牙了。
看陆经理急匆匆的,石美兰当然没有在这个时候上门去打招呼啦,她也学着孙经理一样低下了脑袋看屏幕,假装这屏幕上的东西很好看——其实根本看不懂啦。
“陆经理这是怎么了?”石美兰等陆经理走远了,才低声跟一边的孙主管问道。
孙主管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反问石美兰:“哎呀,刚才还没问你呢,你跟陆经理什么关系?”
这大概决定了孙主管会怎么回答石美兰。
所以石美兰低声回:“是家里人给我找的关系,我也不知道陆经理是什么人——我爸在家里搞养殖的,说是花了不少钱给我找的。”
这一句话里,先是说自己家有点钱,后是说跟陆经理不熟,话里话外都带了点小聪明——她要是说自己跟陆经理很熟,这个八卦不一定能讲给她听了。
石美兰就是有这样“看人下菜碟”的本事,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在她眼皮子底下转一圈,她就知道该怎么跟对方相处,她见了陆经理就知道陆经理贪财,她得塞钱,见了沈春香就知道沈春香得罪不起,知道沈春香不会干活儿,所以她得多干活,见了孙主管就知道多吹捧,多装傻,这人爱虚荣,爱装阔,爱听好话,爱找几个听话的傻子当手下。
只要她一直在孙主管这里装傻,她在孙主管这里的日子就会很好过。
果不其然,石美兰说“不熟”,孙主管这才肯跟石美兰开口,她神神秘秘的说:“这可是柏城那边,我老同事跟我说的消息,看你以后是跟我混的,我才跟你讲的。”
石美兰明白,她张口就是一顿夸,说“孙主管不愧是孙主管,真有人脉”之类的,夸的孙主管两眼泛红,得意洋洋的告诉了石美兰一些内部私密。
“春风镇这里刚开办的时候,就是个小分工厂,没人肯过来管,这里销路少,不如大地方,谁都不愿意过来,都怕拉不到订单,赚不到钱,所以就扔陆经理一个小经理过来管着。”
“春风镇离柏城市有两个半小时的车程,太偏远了,很少有人来。”
石美兰转念一想,记起来之前陆经理直接一个人就收一百块钱拉进来的事儿,陆经理当时的做派确实有点“很缺钱”的意思。
“后来啊,袁老板那头突然改主意了,说是把自己大儿子送过来当老总,不止儿子,还送过来很多订单和资源,只要人家亲儿子在这里一天,这厂子就有稳定的单子销售,不需要陆经理拼命去拉销量——接了这么多单子,还怕这厂子发展不好吗?”
石美兰没忍住问:“袁老板生意那么大,为什么要把自己大儿子往这边塞啊?”
她听孙经理这个意思,柏城的制衣厂那才是最大最贵的,规模比春风镇这头大上很多呢,大儿子不应该留下继承柏城的制衣厂吗?
她这么一问,孙经理动了动唇瓣,却突然不说了。
“行了。”孙经理扭过脸说:“学表格吧,把沈家饭店员工的数据表格整理出来,一会儿交给我。”
石美兰赶忙点头干活。
她以前也是每天干活,洗衣服做饭洗碗种地收苞米,现在也是干活,拿着鼠标点这个点那个,但是在春风制衣厂里工作跟在村子里又不一样。
虽然都是干活儿,但在村子里干活儿人就得泼辣,凶狠,一点都不让人,见谁都要先呲牙。
打个比方,前段时间,老李家的一块地没开,摆在那里没人动,隔壁就立刻过来种,说是种出来的东西跟老李家一人一半,但是石美兰立刻就去把这些秧苗都拔了,因为她知道,这地一旦让人种了,就说不清道理了,这户人家会立马说这地是他们家的,怎么讲都讲不清楚——农村人,胡搅蛮缠都有一手,必须得最开始就把自己的棱角立出来,免得别人来欺负你,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而在这个厂子里就显得文静多了,这里的每一个人看起来都很讲礼貌,很温和,跟那个沈春香一样,但是你要是仔细听,就能听出来她们那些好听话里的真实的意思。
春风制衣厂里的人,都把那些不体面的东西藏在了下面,伪装成了一个小陷阱,你得自己掀开才会发现,你要是没掀开,你就要一脚踩进去啦!
比如孙主管从来不会直接问她家里条件怎么样,只是拐弯抹角的问她“你老公做什么的”,“孩子在哪读书”之类的,你得拐个弯儿,才能明白那些别人藏在话头下面的,隐约的试探。
石美兰半真半假的说:“丧偶了,孩子上大学,我自己出来找点事儿干。”
看石美兰一副老老实实、不像是刺头一样的脸,孙主管放心了——看起来是个老老实实地干活儿人。
她需要这种人,比沈春香顺眼多了。
石美兰也确实乐意干活。
孙主管一走,她就开始努力摸索怎么用
这个电脑。
她是个特掐尖要强的人,以前在李家村,她就非要嫁给条件最好的李建业,跟这个打跟那个呛,只为了让自己过的最好,现在到了春风制衣厂,她也要最努力,做一个最厉害的员工。
至于谁家老总来了,都跟她没关系,她要做的是尽量在这几天之内上手,然后去把胡红花带过来,让她一起在这里上工赚钱。
一个稳定的工作可以让人看到很多之前从没看到过的东西,从而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用一根手指摁下键盘的时候,石美兰庆幸自己用两百块钱,买下了她和胡红花的一生。
再等等婶子。石美兰想,她学会了,就可以回去接胡红花了。
那这个时候的胡红花在做什么呢?
胡红花在李家村里做饭。
今天叔叔要上山打猎,几天都回不来,胡红花给叔叔烙了很多饼带着在山上吃,然后她远远送叔叔上山。
叔叔上山之后,胡红花自己下山,绕过了一条小溪,再走十几分钟,就能回到李家村附近了。
她走在熟悉的乡村小路上,正一个转弯,突然听见“砰”的一声巨响。
胡红花震惊的瞪大了眼,扭头看着自己身前这黑色的庞然大物。
机械的,冒着烟儿,撞到了乡村道路的树上,破碎的玻璃里面好像还有个人。
胡红花“啊”了一声,心想,这东西就是——车吧?
——
十分钟前。
一辆夏利车行驶在从柏城到春风镇的路上。
车窗半开,徐徐凉风从门窗外钻进来,吹动驾驶人的头发,后视镜上倒映着半张冷冽的脸。
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一张脸笔挺唇薄,脸蛋像是之前放映厅里面放的影片赌王的主角,鼻梁上架着一个金丝眼镜,身上穿着一身西装。
这西装不像是香江片里那些小混混一样穿宽阔西装,里面穿花衬衫、下面穿阔腿裤的浪荡模样,正相反,他这一套西装是暗沉的灰黑色,每一处都挺拔的撑着棱角,又严丝合缝的贴在他的身上,看上去严谨又端肃,与整个乡村格格不入。
副驾驶的座位上放着一个大哥大和一本简易账本,窗外的风一吹,账本被掀开几页,露出上面的名字:袁耀。
袁家长子,春风制衣厂的接班老板。
柏城是附近几个城镇的交通枢纽,早就通了火车,运输十分方便,是附近几个城的经济贸易发展中心,前段时间更是跟北京那头开展了运输合作,柏城蒸蒸日上。
但春风镇就不是这样了。
春风镇距离柏城市做班车都要坐将近三个小时,也没有通火车,甚至只有市中心是水泥路,其余地方都是土路。
如果不是春风镇的镇长和柏城当地的企业有一定联系,春风制衣厂根本不会投资到这么一个地方来。
而当夏利车驶向春风镇,轮胎下的路渐渐变得凹凸不平,车子也变得颠簸,车轮似乎在某一刻颠下了一个小零件,但车上的袁耀看不见那些零件,他的目光巡视扫过前面的道路,似乎想分辨出来,到底那一条是前往春风镇的。
乡村小道混乱而无序的卷向任何一个方向,叫人难以分辨出那一条才是万千虚幻中的真身,道路两旁的树木随着风左右摇晃,顺着风声钻进来,喧哗吵闹,干燥的砂土粘黏在车轮上,一遍遍的提醒他:袁耀,你走在这样一条路上啊。
袁耀的脸色越来越冷。
偏远落后的城镇,像是被时代抛弃的废物,这里生活着一群蠢人,所有人都在浪潮前段奋勇前进,而他们只能在浪潮的末尾苟延残喘,再努力也只能吃上那么一口饭,看起来跟乞丐没什么区别。
而他,也即将沦落到跟这群乞丐一样的境地。
正在这时,他放在副驾驶上的大哥大突然响起,袁耀探手取来接通,电话那边传来了他的好友的声音。
“袁哥。”那头的好友情绪似乎有点紧绷,说话也吞吞吐吐:“我爸那头不让我跟你一起干,他说春风镇这个地方没什么好投资的,现在做衣服的人都往南方那边使劲儿,北方实在是没什么销路了。”
好友的话越说越流利:“按我爸的话说,你就老老实实地用你爸给的那些渠道呗,虽然卖的少一点,但是那些销量稳定啊,以后你每个月都有进账,又没风险,这不是挺好的吗?何必非要自己出去单干呢?”
“春风制衣厂小是小了点,但好歹也给你了不是?再者说,你后妈对你也不错啊,你何必一直揪着过去那点事儿呢?你看我这样不也挺好的嘛,我爸虽然外面有些女人,但是家里就我一个儿子啊,你当初要是不闹的话,你爸也不至于把你发配到这么个地方去。”
隔着一个大哥大,好友的声音渐渐在车厢之中撞开,又钻进袁耀的耳廓里,嗡嗡的震着,像是一只讨人厌的苍蝇。
“蠢货。”袁耀说。
“什么?”好友似乎没听清。
正在开车的人压下了眼底里的厌烦,道:“祝你跟你爸百年好合,以后你家私生子登堂入室,你不要过来求我帮忙。”
好友在那头冒出了响亮的一声“啧”,高声说:“袁耀!你这个人真是傲慢又刻薄!你不要总把别人想的那么坏!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你——”
剩下的话袁耀没听,对话中断,大哥大被他“啪”的一声摔到了座椅上。
脑子里进水的蠢货,不配跟他讲话。
恰好车子猛地颠簸了一下——不知道是陷到了那个坑里,又猛地弹出来,导致整个车都跟着剧烈一抖。
在这样的山村路中,车速不能太快,否则车子会不断起伏,车厢里的人也被颠的上下不稳。
袁耀心中越发烦躁。
他缓慢降低车速,准备找个人问问方向。
而这个时候,汽车也跟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他的刹车片失灵了。
几次踩下刹车片,汽车依旧毫无反应,他下意识去捞大哥大,但是恰好一阵颠簸,大哥大掉到了副座下面。
与此同时,夏利车因为泥坑失控,横着撞向树墩。
夏利车撞上树桩的时候,袁耀的脑子里似乎浮现出一个个身影,都像电影院放的那些外国电影里的人物一样,“嗖嗖嗖”的在他面前闪过,让他生出来些力气。
他才不会死在这个地方——他要是死在了这儿,这群人做梦都要笑醒了。
他来不及多想,本能调转方向盘规避。
但来不及了,他的车“砰”的一下撞上了树。
树枝上的树叶摇摇晃晃的往他的车前窗上落,他的眼前一片猩红,人脑子嗡嗡的响,天地都跟着旋转,像是随时都要晕过去。
他晕过去的前半分钟,好像看到车旁边站了个黑瘦的农村人,远远的,好奇的看着他。
大概是这辈子都没见过车吧。
生命到了最后一刻,袁耀也没法再高傲的不向任何人求救,他匆忙推开车门,冲外面喊:“救我,我给你钱。”
只要他喊出“给钱”这两个字,不管是谁,都要在他面前停住脚步。
果不其然,这个农村人快步向他跑过来了。
袁耀松了一口气。
肯要钱的人,最让他放心。
看看,任何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该怎么往钱上使劲儿,不像他那愚蠢的朋友,活像是一只在温水里的青蛙,要把自己的东西拱手让人。
在这个农村人跑过来的时候,他放心的向这个农村人倒了下去,昏倒之前死死的抓住了她的胳膊。
“拿了——”
我的钱,要给我办事啊。
——
直到夏利车的引擎盖冒出浓烟,里面的人跑出来喊什么东西的时候,胡红花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哎呀!出车祸了!
她都没听清人家说什么,就匆忙上前去接。
对方“砰”的一声栽倒在她身
上来,好像还念叨了什么,但一转头就晕过去了,她勉强才能撑住。
个头很高,身体很沉,脸上的金丝眼镜撞毁了,将一张脸都糊了血,看不清长什么样,她艰难拖着这么一个人,发出了出生到现在的最大的一声尖叫,堪比李家婆媳的一声猛嗷。
“救——命——啊!”
——
胡老二家侄女儿胡红花在山路上捡了个人的消息,在短短半个小时之内飞遍了整个李家村。
村长被惊动而来,亲自过来处理事情,又派人去春风镇的派出所报案,还让人将钱大夫叫过来救人——农村这个地方虽然有些观念很落后,但是有些时候也很淳朴,路边撞见人受伤了,挨家挨户都会来出力救一下,不会当看不见的。
各家各户都来了,有人卸了木门当床板,把这人放到了床板上,钱大夫临危受命,提着个小药箱来了,把人放到地上粗粗的检查了一段时间后,“哎呦”了一声,说:“命真大,没伤到骨头,就是撞到了脑袋,应该是脑震荡了,昏几天就好了。”
说着,钱大夫从他的药箱里拿出来一些草药糊糊做成的膏药贴,不由分说的全都贴到了伤者的伤处——也就是脸上,把这人整张脸都贴成了黑乎乎的。
这是钱大夫的专用药膏,据说已经在他们村儿里用了二十来年啦,不管什么病,钱大夫都是贴一副膏药下来,偶尔会有人背后里嘀咕说钱大夫的药没什么用,远不如隔壁村新开的卫生所里的药有用,钱大夫就会破口大骂,说外面那些西医都是骗人的,他这是中医国粹。
这药膏贴完之后,仔细看看这个人的脸,觉得有点像深山里的老黑熊成精了,黑乎乎的脸都看不清楚——这老黑熊成精后还特意偷了一身西装呢。
钱大夫喘了一口气,说:“行了,把人送到祠堂去吧,睡个一两天估计就能醒了。”
他们村子祠堂大,夏天也不冷,摆个床不是问题,以前村子里有人路过投宿、货郎走街串巷,都是直接住祠堂的,这个人当然也住祠堂。
这个人要是在祠堂醒过来了,那就是他钱大夫妙手回春,醒不来就是这人命不够硬,算他倒霉,反正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都听天命吧。
村长已经派人去派出所报信了,但是距离警察过来还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这个人需要有一个人来照看。
“红花啊。”村长理所应当的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胡红花:“你救的人,你来安排一下,每天送个饭,别让人饿死在咱们村就行。”
毕竟是胡红花发现的,胡红花又没有什么地要种,又不去学堂读书,每天就在家无所事事,那她过去送个饭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儿。
胡红花被村长吩咐了,就笨笨的点着头应下了这事儿。
每天喂顿饭而已,跟养个小狗一样——她压根都不知道如何拒绝别人,更何况是村长。
只是这个活儿远比胡红花想象之中的更难。
别人家小狗一喂食儿,自己“汪汪汪”摇着尾巴就过来了,但这个“小狗”并不起来,只躺在木板上,一直昏迷,看上去气若游丝。
胡红花以前其实没照顾过病人,她父母都不在,家里只有一个叔叔,叔叔比林子里的野猪还壮,从来没生过病,让她对这个病人束手无策。
她跟病人一起去了祠堂,后去了她家熬了一锅粥,端过来喂给病人喝。
回来的时候正好,病人也醒了。
——
刚醒来的袁耀头脑还很昏沉。
人像是刚从游轮上下来,觉得天地都在随着水波一样飘荡,所以人也是站不稳的,脑袋还晕晕的想吐,更要命的是,他的鼻腔里还一直飘着一股刺鼻的苦涩的味道,经久不散——糟糕,是从他的脸上飘过来的。
他的脸上不知道被涂抹了什么样的东西。
袁耀伸手摸了一下,摸到了一滩粘稠的奇怪液体。
他拿下来一看,是一种黑糊糊的东西,看起来像是某种膏药。
恶心。
再一左右看,四周是一个空旷宽阔的平房,门对面有一个大供桌,上面摆了很多牌位,地上脏兮兮的飘着尘土,他被放在一个木板上,木板上甚至还有小爬虫,正在他的手臂范围爬过
他第一次怨恨自己的视力,清晰的让他一阵想吐。
他面前压下胸膛里翻涌的酸水,突然听见一道声音。
“你醒了呀?”
他抬头看过去。
那个收了他钱的农村人蹲在他的旁边,一张黑瘦的脸上带着一点讨好的笑容:“村长让我照顾你,你喝点粥吧。”
袁耀张口,只问了一句:“报警了吗?”
“报警了。”那农村人赶忙道。
袁耀闭上了眼,不打算再跟这个农村人说一句话。
这一趟波折的行程已经让他筋疲力尽,他现在对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感到煎熬,也没心情跟这个农村人寒暄。
他本还想翻一下钱夹,现款结清,让这个农村人走远点,但是转瞬间又记起来钱夹放在了车上,现在也没钱给她,就不再动了。
他不说话,那农村人却不识相,凑过来说个不停。
“但是警察过来还要一会儿,要我叫村长过来吗?”
“你身体怎么样了?有没有好点啊?”
“你叫什么啊?来我们村子找谁吗?”
“你怎么不说话啊?”
那农村人越靠越近,似乎有点担忧:“你不是被这药毒死了吧?”
“我喂你吃点东西吧?”
“叔叔说,吃点东西就好啦。”
袁耀拧眉,刚要张口说话,一勺子粥突然喂到了他的口中。
粥是普通菜粥,透着一股子咸苦味儿,很难吃,但是比难吃更要命的,是这只勺子。
不知道被多少人碰过的勺柄,不知道被多少根舌头含过的勺面,现在就在他的舌头里搅,谁知道有过多少病毒!
铁勺剐蹭到腔壁,袁耀没稳住,一扭头“哇”的一声都吐出来了。
这一吐,连带着之前胸腔里翻涌的酸水儿也一口气都吐了出来,他“砰”的一下倒在担架上,这一回是再也没能睁开眼,直接晕过去了——连骂人的劲儿都没有了。
胡红花惊了一跳,伸手上前去摸。
她一摸到病人身子,发现病人身上都滚烫了!
病人发高烧了呀!
生过病的人都知道,人受伤了没关系,但是一旦受伤还发烧了就是要出大事儿了,能直接烧死的!
他们李家村里也有过傻子,就是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
胡红花“蹭”的一下跳起来,从祠堂往钱大夫的家门跑去。
她跑过去的时候,还经过了老李家。
她下意识偏头看了一眼。
临近七月初,天儿正热着,老李家院儿里的树木高高的向云端伸出枝丫,随着风来回摇晃,家家户户这时候都刚吃完饭,村民们有的在树下乘凉,有的在屋里小憩。
胡红花看李家院子这一眼,正看见李家院子里的挂衣绳上晾晒起了一排排干净的衣裳,风一吹,这些衣裳就随着风左右摇晃。
石婶子走了,但老李家的日子还在继续过,新来的女主人将全家的男人伺候的舒舒服服的,衣服洗的干干净净,人一走到门口,就能嗅到里面传出来的饭香。
胡红花的脚步慢了一瞬。
从石婶子离开到现在,大概已经——两天了吧?
这两天里,李老二家里可出了不少新鲜事儿。
石婶子走了之后,王寡妇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搬进了李老二的院子里,住进了李老二的房子里,之前石美兰的东西都成了王寡妇的东西,甚至胡红花还瞧见王寡妇拿着石美兰用过的包当成了她自己的,不仅是男人,石美兰的所有东西,王寡妇都十分顺滑的继承了。
正牌老婆被气走了,破鞋登堂入室了——据说李老
爷子气的破口大骂,甚至还去找了村长,要村长把石美兰找回来,把王寡妇从李家村赶出去。
村长当然不管啦!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儿呢,人家李建业愿意,谁能管得了呢?
别人最多就看笑话。
所以这两天不少人都在偷偷看李老二他们院子,像是看着什么新奇事物似得,偶尔胡红花从这儿路过,还能瞧见赵二姐攀在院墙上,跟个猴儿一样往对面看。
提起来赵二姐,还有件事儿呢。
赵二姐可不是个省心的人儿,别人最多是看看,她却直接动手了。
她之前被李老二打过一回,怀恨在心,而且还跟王玉莲对着骂过,十分恼恨,见王玉莲进了李老二的门儿,就集结了之前的两个老姐妹上李老二家找麻烦——之前在捉奸的时候,有两个婶子被林欣然拿着菜刀给砍了,赵二姐带着她们要账去了。
这人不能白砍吧?你得给医药费呀!
胡红花虽然没在场,但是她听说了,李老二家里又闹得鸡飞狗跳。
赵二姐上门之后,王玉莲转头就跟李老二哭,李老二本来就对赵二姐挑破他奸情、撺掇石美兰离婚的事儿充满怨恨,赵二姐带人来了之后,他二话不说将人都赶了出去,指着赵二姐鼻子骂,说砍死他们都活该。
李老二当然生气了!这群人还有脸上来要账呢,王玉莲脸上的伤到现在都没好,他们怎么就不赔钱呢?
两拨人隔着李家大门对骂了许久,最后还是李老太太跑来把赵二姐拉走,这场笑话才算是结束。
但别人都说,李老二这是被猪油蒙了心了,为了一个破鞋,跟自己家嫂子骂成这样。
原本李老二的名声还挺好的,但是自从被捉奸之后,李老二的名声就一落千丈了,村子里不少人都说李老二迟早会后悔。
胡红花经过这门的时候,脑子里像是烧开的热水一样,突突突的冒出了最近发生的事儿。
但是转瞬间她就顾不上想这些了,她匆忙冲过李老二的门前,跑到钱大夫家门前去找人。
赶紧把钱大夫抓回来救人呀!
——
等胡红花跑到钱大夫家里,说过情况之后,钱大夫就给胡红花熬了一锅药,让胡红花给人灌下去。
胡红花又把这锅药端回到了祠堂里,去喂地上的人来喝。
但他并不肯配合,那些药顺着他的唇瓣流下去,一口都没喝进去。
哎呀!不吃药怎么行嘛!会烧成傻子的!
这位病人似乎已经完全烧糊涂了,胡红花靠近的时候,听见他迷迷糊糊地说着什么,但是完全听不清,她一点一点靠近,直到跪在木板上,把脑袋贴到他脸的旁边才听清楚。
他在喊“妈妈”。
胡红花“噢”了一声。
应该的,她生病的时候也很想妈妈,以前她病得很厉害的时候,叔叔拿她没办法,就摸着她的头、假装自己是她的妈妈,说:“妈妈在,张嘴喝药。”
胡红花盯着地上的人看了一会儿,随后生涩的伸出一只手,胡乱的在这位病人的脑袋上揉了揉,放低声音说:“妈妈在,张嘴,喝药啦。”
躺在地上的人突然不出声了。
胡红花又说了一遍,他竟然真的张开口了,胡红花大喜,把手里的药全都灌了进去,顺带又塞了几口粥进去,这个病人照单全吃。
胡红花心满意足——有一种把病人喂饱的荣誉感。
她完成了村长给的任务!
胡红花兴致勃勃的盯着他看。
吃完了东西的病人渐渐沉睡过去了。
他应该是一个极没有安全感的人,真正睡着的时候,是整个人蜷缩起来的,左手抓着他自己,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上了胡红花的胳膊,抓的死死的,像是生怕胡红花什么时候跑了。
胡红花“哎?”了一声,往回拽了拽自己的手,完全没拽出来。
这可怎么好,挣脱不出来啊。
——
当时天色已经是午后了,门外有稀碎的阳光落进来,照亮了整个祠堂。
祠堂在整个村庄的末尾,平时都没有什么人来,静的好像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胡红花习惯这种寂静,以前叔叔上山的时候,别的孩子跟爸妈回家了,她就自己一个人待着,像是这祠堂一样,静静的在岁月里消磨。
既然走不了,那就坐一会儿吧,有个人在旁边也挺好的。
胡红花干脆往木板上一坐。
祠堂里太静了,胡红花待着没事儿,自己低头跟虫子玩儿,偶尔看一眼木板上的病人,病人睡着了,对她的目光没有回应,她就继续低头跟虫子玩儿。
玩儿着玩儿着,她突然说了一句:“石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接我。”
也不知道是跟虫子说,还是跟病人说,还是跟她身下的木板说。
她说了这么一句后,四周也没什么动静,胡红花大概习惯了,她也知道说了没人听,但是有些话憋在心里难受,就是想说一说。
“石婶子对我很好。”
她又说。
还是没人回应她,但也不耽误她开话匣子,那些话就越说越多,越说越多。
“石婶子还送了我一盒雪花膏。”
“石婶子有点像是我的妈妈,但是我妈妈走很久了,我不记得她什么样儿了。”
“石婶子跟她老公离婚了,她老公叫李建业,是我们村子里的校长,他特别特别特别坏——”
胡红花巴拉巴拉巴拉说了半天,期间她旁边的人似乎醒了一下,但很快又晕了过去,她也没发现,照样一个劲儿的说。
很久没有人听过她讲话啦,她今天要把那些没跟别人说过的话全都说出来。
——
木板下的虫子渐渐跑远了,握着她手的人翻了个身,不再抓着她了,胡红花抬起头,看向祠堂的门外。
六月尾的天儿都黑的晚,白天似乎无限的长,夕阳在云层里翻了个身,执拗的不肯落下去,将云层都烧成了橘红色,时光一点一点一点的往前走。
胡红花忍不住想,石婶子现在在干什么呢?
——
石美兰在工厂里打杂。
秘书部就是个给人打杂的地方,各种杂活儿都可能交到她们手里,石美兰被孙主管安排着下去当迎宾,说是新老总要来了。
不止秘书部的人要去迎宾,设计部的人也得来,就连销售部的人也来了,一群人聚集在一起,互相打招呼认识。
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他们一帮人等来等去,都没等到那位老总。
陆经理回公司打了好几个座机电话,对方一直说已经到了,但一直联系不上,陆经理只好作罢。
眼见着天都快黑了,陆经理就放他们先回去,明天继续接。
众人下班之后,石美兰趁机给孙主管拎包,打下手,一路像是小弟一样伺候着孙主管。
孙主管被她伺候的十分舒服,看起来对石美兰十分满意——谁能不满意一个又上道又听话又会拍马屁的手下啊?
石美兰趁机跟孙主管请假,说是明天要接一个侄女儿来上班,叫“胡红花”,说之前也跟陆经理通过气儿。
“本来这孩子应该七月初来报道的,但是咱们这儿这几天不是忙活着沈老板那头的衣裳,缺人手安排嘛。”石美兰笑的一脸灿烂爽朗,好像一点心眼都没有似得:“缺人就让她早点过来,多给您帮帮忙。”
孙主管一想,也是,现在正缺人手呢。
“你去接吧。”孙主管道:“反正也没到规定的上班时候,没什么请假不请假的,再说了,你是我手底下的人,万事都好说。”
石美兰对着孙主管的马屁股又是一顿狂拍,把孙主管拍的飘飘然,一路下巴朝天的走了。
石美兰心满意足的回了宿舍里,当夜美美的睡了一觉,第二天把自己收拾好,一路直奔李家村而去。
她特意选了今天回去。
因为今天,李家将要出一场大戏。
——
六月二十八号,早。
清晨的太阳还没有从云层中跃出来,笼子里的鸡叫却早已经钻进了耳朵里,王寡妇——哦,不,王玉莲早早从炕上起身,准备忙活一家五口的早餐。
现在不能叫她王寡妇了,她现
在可是李二嫂了。
她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李建业,心底里涌起了几分快意来。
这就是她的男人,是她自己抢过来的,彰显着她胜利的功勋。
她只要看一眼,就觉得心里头舒服。
她美美的下了炕,去厨房卖力的收拾一早上的早餐,五个人,三个都是大男人,要吃很多呢。
她去厨房忙活的时候,后屋俩李家孩子起身来瞧见她,李天福喊了一声“阿姨好”,王玉莲应了一声,继续低头做饭。
李天赐没说话,只紧紧地抿着唇瓣,假装自己没看见。
但也没关系,王玉莲不生气。
她都能进这个门儿了,李天赐喊不喊她都不紧要。
这日子啊,就得这么磨合着过,李天赐再不愿意也没用。
这时候,李天福又问:“阿姨,欣然呢?”
“欣然还没过来呢。”王玉莲正在切菜,闻言回头笑着说:“你等等,等会儿她就过来了。”
李天福嘿嘿笑着:“阿姨,我去隔壁叫她。”
王玉莲搬到了李家这里,但是林欣然还没搬过来,她还住在隔壁,不过每天的饭都是在这边吃的。
李天福本来觉得王玉莲进来有点丢人,但是这两天又有点习惯了,又因为林欣然天天来他家里吃饭,所以李天福又有点高兴。
他美滋滋的出去,去叫林欣然进来。
——
一大清早,一家五口就坐在一起吃饭了。
李建业跟王玉莲俩人正新婚燕尔,心情都很好,坐在一张桌上总是聊天,从去年的高考题聊到诗词歌赋,眼睛都看不见别人。
李天福则一个劲儿跟林欣然献媚夹菜,林欣然则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偶尔林欣然抬头看一眼对面的李天赐,李天赐却立刻偏过了头——以前吧,李天赐跟林欣然是有可能的,可是自从林欣然的妈被人捉奸、扒光了打之后,李天赐就觉得林欣然配不上他了。
他爸不嫌弃王玉莲,但他嫌弃,有这样一个丢人的妈,林欣然怎么能嫁给他呢?他可不想被戳脊梁骨,他以后可是大学生!
所以李天赐一直不搭理林欣然。
林欣然看出了李天赐的逃避,她垂下头,没有说话,只用力地咬着早餐。
她当然知道李天赐为什么不愿意搭理她,这段时间,她已经经历了无数次这样的情况了,所有人都不愿意搭理她。
她不在乎,她不在乎李天赐。
赌气一样,林欣然夹了一个馒头给李天福,让李天福激动的直打抖。
李天福当然知道林欣然妈妈跟他爸爸的关系不一般,但是那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就是喜欢林欣然,丢人就丢人呗——他可比李天赐脸皮更厚,不在乎那些有的没的,只在乎真切到手的东西。
而李天赐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不搭理林欣然,林欣然就去勾搭他弟弟了,果然是破鞋的女儿。
早餐的气氛十分微妙,直到吃完早餐之后,三个孩子离开了李家,这种气氛才渐渐消散。
李天赐回了自己的房中读书,李天福要去种地,林欣然回了王家去,李家堂屋里就只剩下王玉莲跟李建业。
李建业这段时间不太好意思出门,一直以“身体不好”为理由在家养着,李天赐更不好意思出门,一直在家里学习,俩人都没去上课。
李天赐是真的学习,但李建业是整天跟王玉莲在家里没羞没臊。
俩人半路婚姻,但更加干柴烈火,感情越来越浓,每天都腻歪在一起。王玉莲跟他乱来了一通之后,还要问一问他:“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石美兰?”
“那肯定喜欢你啊。”李建业抱着她说情话:“石美兰就是我家给我安排的,我一直都不满意。”
听了这些话,王玉莲美滋滋的起身,去院儿里收昨天晾好的衣裳。
——
院儿里正夏,头顶上的太阳火辣辣的烤着,老李家的门儿大开着,她知道有人在外面看她,所以她动作更大,抖落衣服的动静都更用力,力求让所有人瞧见她。
瞧瞧啊,现在李家的女主人是谁!
一转头间,王玉莲还瞧见了墙那头冒出来的两个脑袋,这俩脑袋一直盯着她,只要李老二的院子里冒出来一点动静,她们就会立刻跑过来,双双探出脑袋来看。
她当然知道是谁,除了赵二姐和李老太太,谁还天天这么有兴致,趴在他们家墙头上看?
她现在算是理解了石美兰——任谁摊上了赵二姐这么个妯娌、李老太太这样的婆婆,一天都要干八百次架。
被王玉莲发现之后,对面的人立马缩回了脖子,但是也已经太晚了。
王玉莲当即哼笑了一声,拔高了嗓门儿道:“谁在那儿爬墙呢?这么愿意看,要不要进我家来看啊?”
她以前也不是这样四处挑衅的性子,以前她家里没男人,所以她只能弯着腰,佝偻着,忍着,但是自从上一次赵二姐带人来家里找麻烦,让她女儿赔钱,李建业给她撑腰之后,她一下子就硬起来了,像是要把之前受的委屈都吐出来似的,被人稍微冒犯一下,都要狠狠地刺回去。
她怕什么?她现在有男人了!谁还能像是以前一样来欺负她呢?
对面的赵二姐被刺了一下,大概是有点气恼,当即也不躲了,重新把脑袋探回来,对着她喊:“当破鞋你还有理了?我告诉你,你好日子到头了!”
至于李老太太,躲在墙根底下给赵二姐加油。
之前李老太太和赵二姐两人联手把王玉莲给打了,但是也没能拦住王玉莲进李老二的家门,这对婆媳恨得牙都痒痒。
“怎么?”王玉莲挑眉看她:“你还能怎么样?”
她都被捉过了,她还怕什么?
“我能怎么样?”赵二姐哼了一声,道:“我告诉你,石美兰回来了!就在村头的路上呢,你等着吧,她回来了,这个家就没有你的地方了!”
第14章 这个家没你的地方
听见石美兰要回来的时候,王玉莲还真心虚了一下。
但是这虚也就虚了那么两秒,随后她冷笑一声,对着墙头上趴着的赵二姐喊道:“她都跟我们家老李离婚了,回来了也没用。”
她既然有本事进这个门,就有本事守住。
她绝对不会让任何女人来抢走李建业的,这是她的胜利,她的荣耀,她的徽章,她要死死的守着李建业,这是她唯一能够赢过其他女人的地方。
如果李建业和她分开了,那她就又会变成破鞋了。
所以她必须守住。
王玉莲整个人都绷起来了,浑身的刺儿也跟着立起来,谁在这个时候靠近她,她都会不由分说的刺下去。
再一看赵二姐那张讨人厌的脸,王玉莲又讥诮道:“你有那个心思,多放在你自己儿子身上吧,你儿子连个对象都找不着,以后可别打光棍,让你们李老大家绝了户!”
赵二姐险些被王玉莲的话给气死。
她前儿个怎么就没多抽王玉莲两巴掌呢?
以前她一直觉得石美兰是个很讨厌的妯娌,但是现在跟王玉莲比起来,石美兰都能算得上是人品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