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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明香被曾易青揽着, 整个人窝在人家怀里,沿着月夜小路往海边而去。
中途经过周晚棠家,周晚棠拿着从二楼露出张脸来。
“明香, 曾团长, 哪儿去啊?过来我家坐坐?”
明香微微愣了一下。
这个周晚棠!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且今儿是喜庆日子, 于是心里对周晚棠那一点点不悦也没了。
她仰着脸朝她笑了笑:“不了,谢谢啊, 中秋安康。”
周晚棠露出个笑来,看上去居然有几分激动。
“啊,中秋安康。”
明香居然还愿意搭理她!
“明儿来我家吃饭啊, 我家老太太明天还会正式邀请你的。”
明香倒是挺欣赏她家老太太的。
这位江南来的妇人虽然看上去有些不好相与,但其实非常明世理。
关键也很会做点心,前些天还邀请明香去切磋技艺去了。
老太太基本每天都来问她什么时候有空去家吃饭。
只不过明香一直没同意, 觉得没必要让一个老人家请自己吃饭。
而且还是在周晚棠的家里。
她不想弄得人家母女之间尴尬。
没想到今儿周晚棠居然开口来邀她了。
明香点了点头,说:“好。”
“让你妈少弄点菜,大家都是邻居, 简简单单就好。”
周晚棠却说:“怎么?我家是请不起你吃饭是不是?”
“这个你别管,我周晚棠要请吃饭那就得给最好的。”
她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 顿了顿。
随后又咳嗽了几声。
“我妈那个人要强惯了, 既然请人吃饭就要拿得出手, 你明天可不要跟她说简简单单就好, 她以为你看不起她呢。”
明香:“……”
明香觉得今天的周晚棠有些奇怪。
平时都特别特别直白, 比如她要什么点心,就直接说了。
大有老娘有钱,你们就都得满足我的感觉。
今天却似乎有点儿别扭, 小心翼翼似的。
明香不欲与她多说,只问:“老太太睡下了?”
周晚棠点了点头。
“赏完月吃了些点心就睡下了,睡觉之前还一直说你做的那什么冰皮月饼好吃,我是真怕她吃多了,睡不着觉。”
明香点了点头:
“嗯,对,不过也不用太担心,那些点心都是轻薄的。”
周晚棠回味着明香点心的味道,心里极度想故意否认,但最终还是没忍住,说了实话。
“那是,不涨肚子。”
明香朝她挥了挥手:“那行,晚棠,那我们先走了。”
周晚棠“哦”了一声,把脑袋缩了回去,一个人继续对着月亮,吃她早早从食堂囤的点心。
她男人张志刚一向是没什么看月亮的闲情逸致的,早睡下了。
周晚棠现在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冲撞着,急需找到一个出口。
她甚至还回房间试图喊醒张志刚。
可张志刚呼噜打得震天响,看着就来气。
她也不敢把他弄醒,低头摸了摸自己涨起的孕肚,忽然特别想寄样在婆家的大女儿。
那妮儿还懂陪她看看风景呢!
周晚棠出来,又朝小路那边看去。
高大的男人像一座小山一样把纤细的女人温柔地拢在怀里。
明香似乎是在仰着脸跟他说着什么。
而那个一向话不多冻得死人的男人,却一直在说话,一直在说话。
声音传到她这儿的时候已经渺远了,但她就是知道,他一直在说。
有时候是个简简单单的“嗯”字,却也不乏长篇大论。
真的和她在别处看到的曾团长相去甚远。
两个人这副样子,恐怕天上的嫦娥都要羡慕吧。
周晚棠吃了一口明香做的椰蓉奶的月饼,那乳白绵柔的馅儿沾到她的下唇。
她伸出舌尖舔掉了,忽然起身。
她看着远方明香的背影,露出了一丝渴望的神情。
《安娜卡列尼娜》还在她桌上放着,翻开在主人公情意正浓的时候。
怎么会有人,什么都能得到呢?
马上,她又想通了。
什么锅配什么盖。
虽然这话难听,在这里却是褒义。
周晚棠觉得,是因为明香这个人,本身就什么都有,所以才要什么有什么。
比如,在这个星洲岛上,恐怕没有谁会大喇喇在外面就心安理得窝在男人怀里。
这要是她,都要臊死了,也怕被人看到说闲话。
是因为明香自己是个又大胆又浪漫的人,所以浪漫才会大胆地朝她都涌了过去。
明香却不知道周晚棠能想这么多。
刚才的对话在她这里就只是邻居偶尔碰上打了个招呼而已。
她依偎在曾易青熟悉的怀抱里。
男人身上还带着从她点心上沾染的一点儿奶香,混合着水果们的味道,被他充足的气血熏得热热的,把吹过来的凉风都变得温柔了一些。
已经很晚了,四周都没什么人。
只听得到大海一浪接一浪的声音,颇有些恐怖的味道。
但明香却觉得非常安心。
她被曾易青带着转过那个转角,来到海岸线,忽然就愣住了。
赫然那轮明月出现在她的面前。
却跟在家里看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那月亮比在家里看的时候足足大了四五倍,就像是一面圆而亮的巨大镜子悬在她的面前。
那种视觉冲击,让她终身难忘。
海面平静得不像话,月影倒影在上,浮光在泛起的波澜上面跳舞,星星点点的。
明香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脸,双眼瞪大看着面前的这一切。
“太美了。”
她从曾易青的怀抱中仰头,满眼雀跃地望着她。
曾易青在她额头亲了一下:“嗯。”
说着把她拉到旁边,选了两块最平坦的礁石,把自己身上的外套铺在上面,拉着明香坐了下来。
自己则是随便抹了一把那礁石,算是清理干净,大马金刀地坐在了明香的旁边。
他把明香又重新拢在了怀里。
“媳妇儿,你别怕,我已经安排好了,就算我不在家,也会有很多人帮忙照顾你的。”
明香“啊”了一声,说:“我没怕啊。”
她既然已经做好了怀上孩子的准备,那就尽量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虽然怀孕生子本身就是一种危险,但她会认真产检,每天保持心情愉悦,然后就是她婆婆说的了。
“明香,你别怕,妈有很多产科的朋友,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到时候把他们请过来替你接生。”
曾易青却握住了她的指尖。
“嗯,不怕,都会顺利的。”
说话的时候,嘴唇却在发抖。
谁懂,今天他妈找了个空儿把他偷偷叫到里间,说了很多话。
他不知道生孩子居然能那么危险,当即就被他妈说得把钢笔叼在了嘴里。
家里没烟,可他今天却特别想抽烟。
虽然后面他妈见他那样,又反过来安慰,说跟他讲这些不是诅咒,也不是要怎么样,是想他别像一些混账男人一样不把女人生孩子当回事,让他照顾好明香。
可他心里知道,自己到现在都还没平复下来。
明想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心里一股暖流划过。
她倏然一笑,在他唇角迅速地啄了一下。
“哎呀,你怎么回事,多好的日子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她捧着他的脸,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我会很安全、孩子会很顺利地出生,知道了吗?”
又在他脸上轻轻拍打了一下。
“可别诅咒我啊,不然不跟你好了。”
曾易青这才松动些,忽然把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明香,我真想每分每秒都陪着你。”
明香覆上他的唇。
语气暧昧而含糊。
“那你还不亲我。”
曾易青回吻她,结束的时候正襟危坐,撇过头去,忽然说:“明香,你看,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明香:“……”
不是,小曾团长掩饰害羞的方法也太生硬了吧!
第二天,明香一家人应周晚棠她妈的邀约,到周晚棠家里吃饭。
他们确实很重视,张志刚把压箱底的茅台都拿了出来。
他家的菜是老太太亲自做的,颇有江南风味。
一道盐水乳鸽,选的30天的白羽乳鸽,鲜活宰杀,料只用盐、生姜、大葱和料酒,温盐水慢浸,最后焖熟,再过凉水。
极简风味,最大程度地保留了肉质的细嫩。
盐的咸和鸽子本身的鲜完美融合,再配上米饭的甜,带来无上的味觉感受。
蟹粉狮子头,个大且浑圆饱满,色泽金黄透亮,表面凹凸,呈现出一种毛茸茸的质感,像一只敦实、富态的雄狮脑袋。
置于清澈见底的汤汁中,点缀着几片翠绿的菜叶,又撒着几颗鲜红的枸杞,灵动有趣。
明香先是喝了一口那汤。
因为炖煮的时间较长,狮子头上蟹粉和猪肉的精华都已经融入汤汁中。
于是这汤汁浓稠胶糯,咸鲜得度,还带着淡淡的蟹香和肉香,醇厚且回味无穷。
明香才喝一口,就忍不住又舀了一口,只觉鲜味弥漫在齿尖,却还没满足。
于是马上又去舀了一勺那狮子头。
拜他爷爷这个国宝级厨师所赐,她的舌头自小就被养刁了,好的坏的只要尝一下就分得清楚。
这狮子头显然不一般,明香都能猜到,老太太挑选的五
花肉几分肥几分瘦。
亏得这严苛的选材,和精心的剁制和搅拌,这肉馅非常有嚼劲。
外层微微焦香却不硬挺,内里肉质松软却不散碎,轻轻一咬便肉汁四溢。
其间,蟹黄的醇厚与蟹肉的清甜相互交织。
明香觉得每一口都能感受到浓郁的鲜味分子在舌尖绽放。
明香感觉到了浓浓的真心,便对周晚棠的母亲说:“婶子,您真是费心了。”
老太太一听她这么说,就知道是个识货的,更是欣赏。
“明香,你不但会做点心,对菜品也有研究啊?”
明香笑:“婶子不也是既会做点心,又懂菜品吗?”
老太太居然被她说得脸有些热。
“都是我们那边的特色菜,我也就是做得比平时认真了几分罢了。”
说完又给明香推荐桌上那道美人肝。
这菜名字听着奇怪,颇有些不敢直视的血腥味儿,但其实就是鸭子的胰腺搭配鸡脯肉,用鸭油爆炒而成。
鸭胰质地脆嫩,吃完一点渣都没有。
相反的是,鸡脯肉却保留了醇厚的肉质口感。
加上脆的姜丝,口感层次丰富。
酱汁中甜中带咸,鸭内脏的焦香与鸡肉的鲜互相交融,勾得人食指大动。
而那道翡翠虾仁,则是绿白分明,清新亮眼。
芦笋丁颜色鲜绿像翡翠一般,虾仁 则是洁白带着淡粉的色泽,经过处理后通体莹润,像半透明的白玉。
绿的鲜亮、白的洁净,两种颜色碰撞在一起,纯粹又清新,就好像绿玉、白玉同落在盘中,不说味道,光是色和香就已经赢了。
老太太还特意用了瓷盘子装,比用陶的碗装更显精致。
舀一勺,清、鲜、甜、嫩,没有复杂的调味,把食材本身的味道表达得淋漓尽致。
鲜而不腻、淡却又不寡。
随后还有炖生敲、松鼠桂鱼、清炖鸡孚、皮肚面……
明香吃完这顿,直觉口齿生香。
就仿佛看到穿青绿色旗袍的江南女子撑一把桃花伞,一步步走在那泛着青苔的青石街上。
只是,满足之余,她却有点想念辣椒的味道了。
这时,曾易青见她发呆,皱了皱眉,对老太太说了什么。
老太太看着明香,露出些惊讶的笑来,随后去后厨调了一碗蘸水过来。
用煮鸽子剩的盐水,加一点儿自酿黄豆酱油,在加上青红辣椒圈,滴一点醋。
蘸什么都咸鲜带辣,把最淡的虾仁都能吃出刺激的另一番风味。
明香更加满足,知道老太太已经猜出来她有身孕,却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对她笑了一下。
吃完饭,老太太招待大家坐屋里喝茶。
周晚棠却悄悄靠过来,对明香说:“明香,上二楼,我给你吃好东西。”
明香有些讶异。
但周晚棠今天表现得尤其“接地气”,全程都在认认真真招待客人,一次也没出现过那种高高在上的神情。
对明香就更是了,不停地给她夹菜添饭,比平日里热情了不知道多少。
明香一向与人为善,且自己毕竟在人家家里作客,于是点了点头,跟着她上去了。
曾易青要跟过来,明香给了他一个眼神,他便点了点头,又坐下了。
周晚棠见了,嘴巴微微撅了起来,一边拉着她的手腕往楼上走,一边冷笑。
“真是的,你们家曾团长把你也宝贝得太紧了,生怕谁吃了你似的。”
又说:“我们两位女士的私人会面,他在场算什么事。”
明香:“……”
明香笑:“那可不。”
简简单单三个字,就让周晚棠羞愤欲死,冷汗都冒了出来。
她想起那天在徐大姩母亲寿宴上自己干的事儿,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件事她一直都在回避,总是在想,自己为什么会那样。
堂堂一位光荣的教师,却设计害人。
也难怪有些孩子的家长知道这事之后,找校长说她闲话。
周晚棠不敢再阴阳怪气了,不停地提醒自己,今儿是叫明香来做客的。
人家自己亲妈的座上宾,她妈恨不得明香才是她女儿。
自己也得讨好着点儿明香,毕竟是真的有些离不开明香做的点心了。
晚上睡前不吃一点儿明香做点心,都睡不着。
周晚棠闭了嘴,把明香引到了二楼自己的房间。
穿过房间,就到了阳台。
那里摆了一张圆木桌子,面对面放了两张凳子。
“明香,欢迎来到我的茶歇室,我去给你泡咖啡。”
明香说了声谢,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周晚棠端了两杯咖啡上来。
她现在已经不用那些老式的搪瓷杯子装咖啡了。
因为明香的原因,她现在到处搜罗玻璃或白瓷的杯子盘子。
不过最近没有了,因为张志刚在又因这事骂了她几次后,彻底烦了,不给她找了。
她倒是想去别处供销社自己买去,但她晕船,受不了颠簸。
周晚棠坐了上来。
骤然和明香这个自己不大喜欢人坐在一起,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于是把这事儿给明香说了。
不想她的这些话好巧不巧就勾起了明香对来岛第一天回忆,两个人居然就这么连上了信号一般,聊了起来。
周晚棠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一直盯着明香嘴唇看。
虽然知道自己该和明香打好关系,也有点喜欢明香温和好相处的气质,但她心里的嫉妒还是在蠢蠢欲动。
整座岛上都是土鳖,只有她一个人喝得惯咖啡。
她到现在都记得,自己刚到岛上,坐在院子里喝咖啡。
徐大姩带着一帮人过来看她有什么要帮忙的。
她就给每个人都倒了一点咖啡让她们喝。
没想到她们十个就有十个把那咖啡给当着她的面吐了出来。
“呸呸呸!什么东西!又苦又涩的!”
还当着她的面一个个用那杯子装了冷水漱口。
跟她要害她们似的。
那时候她就知道了,这些人都是土包子。
现在,她期待着明香喝第一口。
明香虽然和别人不大一样,但这年头,就没几个人能品味得出来咖啡的美好。
她瞪大眼睛,咽了咽口水,仿佛已经看到明香舌头刚沾到咖啡液,就要死要活一样把咖啡吐得满地都是的狼狈样儿。
明香感知到了她的视线,端起的咖啡停在半空,有些狐疑地问她:“怎么了?”
周晚棠被她那三分笑意七分凉薄的眼神吓得赶忙挺直脊背,用笑容掩藏满心尴尬情绪。
“啊,没什么。”
“明香,这是咖啡,你喝呀,很好喝的。”
明香怎么可能看不破她的想法。
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明香从杯沿看着周晚棠,把那咖啡浅浅啜了一口。
她眯起眼睛,细细品味,感受那种丝滑的口感,和夏日阳光一样的暖烘烘的咖啡香气。
周晚棠愣住了。
心里一个声音冲破嫉妒,清清楚楚地鞭打着自己的神经。
这不就是她要的优雅吗?
明香那个满是花朵的院子像是拼图一样拼在了
她梦想中庄园的一角,繁花烂漫、香气袭人。
自己穿上了那种华丽的裙子,拼在了梦想中圆桌的一边。
而现在执着咖啡杯正要放下明香,把对面那位一直没有脸的佳人完美取代。
她优雅,她高傲,她锋锐。
但她却又平和、温婉、恬淡。
她自成一隅,庄园里所有的似锦繁花都像是成了她的陪衬。
周晚棠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什么紧紧攥住了。
她脑袋开始糊,只觉得自己一向崇拜大姐都淡去许多。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明香刚才样子。
于是傻乎乎话就脱口而出。
“明香,你真是美啊!”
明香还在狡黠地想,周晚棠看到自己喝得来咖啡,奸计不得逞,被打脸后会是多么精彩的表情。
不想人家没有像以前那样噘嘴跺脚地破防,反而眼神不聚焦地开始夸她美?
这倒是让明香颇为讶异,把指节在桌上轻轻敲了敲。
“晚棠,别抓我手,你怎么了?”
周晚棠这才如梦初醒,有些慌乱地放开她手,坐回自己位置。
尽管她明显还故作矜持,想要竭力掩饰自己的慌张。
明香见她状态不对,就又问了一句:“怎么了晚棠?”
周晚棠看着她摇了摇头:“没事,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明香又喝了一口那咖啡:“哦。”
周晚棠:“明香,你不觉得咖啡苦吗?”
明香想了想,点了点头:“确实可以再甜一点的。”
周晚棠却根本不信她是真的觉得咖啡苦,慌乱中又转换话题。
她的视线飘到了隔壁明香的院子里:“明香,你以前就喜欢种花吗?”
明香也扭头去看自己家院子。
真好看啊!
阳光明媚、色彩斑斓、蜂飞蝶舞,香气顺着风向从那边一直飘到这里。
明香摇了摇头:“本来想种些做点心用的香草和花朵的,但易青他见我喜欢,又移栽了各式各样花和树来。”
说到这个,明香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她把手里的咖啡放下,问周晚棠:“晚棠,我记得你第一天来我家院子,看到那些花,说我家是什么花园?”
周晚棠也不知怎么的,会把那天记得那么清楚。
她脱口而出:“莫奈花园。”
明香打了个响指,忍住脱口就要出来的“bingo”,舌尖儿一转,说:“对,你知道这个?”
据明香所知,这个年代的人很少知道外国的艺术家。
比如莫奈先生。
可周晚棠却能随口说出最为后人津津乐道的莫奈的花园来。
周晚棠被她这么问,有些讶异,又有些嗫嚅。
“嗯,知道,我姐姐的初恋情人以前留过洋,跟姐姐讲过莫奈先生和他的艺术。”
明香倒是有些感兴趣了,目光柔亮地看着周晚棠:“你姐姐?”
周晚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但她把她大姐的事告诉明香。
明香听了,忽然觉得面前这个人小孩子似的可爱。
于是朝周晚棠扬起一个略带揶揄的、逗趣一般笑来。
“晚棠,家里有牛奶吗?”
“咖啡苦,我们换个喝法。”
周晚棠不解,却也起身去拿牛奶了。
现在她家里也跟风买了冰箱。
跟谁的风,就不言而喻了。
只是人家男人给买冰箱是自发的、乐乐呵呵的,嫌第一个没冷冻功能,还找人买未上市的有冷冻功能新冰箱。
而她家男人,她软磨硬泡了许久,拿曾易青的“事迹”刺激他,他才肯定答应买一个。
周晚棠拿了牛奶过来。
明香问她有没有小口杯子。
周晚棠于是有些得意地把她带到了自己放杯盘的柜子。
简直是杯盘小仓库。
明香享受了一下里面琳琅满目的杯子喝盘子,说了句“嗯,挺会找的。”
周晚棠的新一下子就飘了起来。
明香找了个大肚子小口的玻璃小罐洗了,出来重新坐回桌边。
她把牛奶倒入那个小罐中,手摇打了一会儿奶泡。
随后左手拿咖啡杯微微倾斜,右手提奶泡,在咖啡面儿上利落地拉了花。
形状并不复杂,是一颗爱心。
初学者第一个训练的图案。
可她帅气如变戏法一般动作,却让周晚棠眼睛瞪得老大,整个人伸长脖颈愣在那里。
明香倏然一笑,把那杯咖啡放到她面前。
“我很喜欢给我花园的评价。”
“谢谢,这是奖给你的浪漫。”
周晚棠:“……”
第67章
周晚棠是个骄傲的人。
可那一刻她的心里不知怎么的升起一种臣服的情绪。
她又开始感到臊得慌, 也感觉自己很蠢。
为自己以前对明香做的事。
明香怎么这么大度,这么好。
周晚棠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明香说:“对不起啊,明香, 我要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我以前就不犯浑了。”
明香倒是有些奇怪她为什么这么说。
明香这个人,坦坦荡荡, 既然答应来赴这个道歉宴,那自然就是不会放在心上。
况且为了那些事, 周晚棠受到的惩罚已经够多了。
现在这位的笑话和负面名声都已经离开星洲岛,大有向其他地方蔓延的趋势了。
就和明香点心大王的名声一样。
离开的时候,周晚棠非要把家里的牛奶和鸡蛋给明香, 还给了明香一袋红糖一袋白糖。
明香心下了然,却也觉得好笑。
周晚棠居然会因为她夸她几句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
岛上诊所的医生一上班,曾易青就请了假, 带着明香去检查了一下。
和蒋红莲说得一样,怀了,再过两天满三个月。
明香人都麻了。
说实话她都不知道自己婆婆什么时候、在哪里、怎么给她诊断的。
真是太佩服了!
以前她看那些小说和视频什么的, 刷到说那种很厉害的中医光看你一眼就知道你有什么毛病,甚至能看出你缺男人。
明香只当是吸引流量的梗,根本不信。
没想到今儿见到真的了。
国医圣手啊这是!
因为明香在岛上已经是个名人, 明香自己也没打算藏着掖着, 她怀孕的消息一下子就传遍了全岛。
李红云当天就拎着礼物来了。
她带了罐奶粉, 还扯了给小孩子做衣服的纯棉布料过来。
“明香, 真是太好了。”
“我一听到这个消息, 在厂里就坐不住了,就去了趟西市。”
明香扶额:“孩子才不到三个月,你不用这么着急买这些东西。”
徐大姩也拎了一堆东西来看她, 在旁边颇为夸张道:“那得提早准备哦,几个月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等孩子出生再制备,可就来不及了。”
说着捋了捋手里打毛衣的钢针和羊毛线:“红云啊,你那两块布待会我带回去做几套衣服出来。”
“你们俩都没生过孩子,这些手头上的事也都不会做,就让我来吧。”
李红云笑:“那敢情好。”
“我本来想着明香不会做,买了也没用,可我一想,这不还有你吗,就干脆买了回来。”
徐大姩咧嘴大笑,作势在她身上打了一下:“好哇,上个班还学会算计人了,你不得了啊李红云。”
李红云就笑着躲。
明香看着她们那样儿,心里也觉得非常幸福。
她对她们说:“谢谢你们。”
“不过徐姐你也不用着急做,我家公公婆婆过两天会从京市寄一些成品小衣服包被什么的过来。”
徐大姩瞪大眼睛倾身凑过来:“哎呀,明香,你命是真好啊!”
“你公婆一看就老稀罕你了。”
“那天哦,我看你们在院子里过中秋哦,两个人的眼睛都不舍得从你身上下来。”
说着瘪了瘪嘴,又不满地啧了啧:“你是不知道有些人的公婆,那是跟儿媳妇有仇似的,生怕儿媳妇过得太舒坦。”
明香知道她想起了自己的公婆,就笑着安慰她:“姐,你很厉害,自己就把几个孩子操持大了。”
徐大姩眼眶有些酸。
明香话不多,但总是能说到人心坎上。
徐大姩一下子就不想再想那些陈年破事儿了,拿了一块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冰皮月饼,切成四瓣,把其中一瓣喂到明香嘴里。
然后自己也捏了一块,说:“明香啊,这你怀孕了,可不能累着啊。”
“可你那点心窗口每天那么多人嗷嗷待哺的人,你可怎么办啊!”
明香品尝着自己做的月饼。
是她最喜欢的玫瑰砂糖味的,虽然是自己做的,她也想说很不错。
明香:“不会,做点心对我来说不是累人的事。”
徐大姩一听,那眉头皱得更紧了。
把双手在膝边一拍:“你看你,没怀过
娃不知道怀孕的苦。”
“我跟你说,你现在是不还觉得自己没什么感觉,整个人浑身都是牛劲?”
“等月份大了你就知道了,一天二十四小时恨不得二十五小时都用来睡觉,那身子又重又软,起来走路都嫌累!”
明香嘴里的月饼瞬间不香了。
她倒是知道怀孕有很多不舒服的地方,也可能会遇到并发症,但她确实是不怕的。
这是她自愿发生的事。
她跟曾易青说的每句话都不是为了安慰人,也不是故意在逞强,而是她就是有这个自信,自己和孩子都会好好的。
可现在说到食堂的工作,她一向稳得很的心里也浮上了一丝不耐。
她虽然不需要坐班,但怀孕时情绪变化很大,说不定她哪天就是不想做任何事,那到时候怎么跟人家交代。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都颇有些不知道怎么办。
明香一向不内耗,摆了摆手说:“没事,上头本来也没要求我每天必须做多少。”
“而且我有一天的时间用来做点心,不会累的。”
见徐大姩还是有些担忧样子,干脆打趣起她来。
“徐姐,你都生了四个了,你还怕啊?”
徐大姩想了想,是啊,自己四个都生下来了,除去带的时候辛苦,生的时候倒没经历过什么危险。
明香吉人天相,说不定没什么感觉就生完孩子了。
自己这样属于过于操心,反而弄得大家心里都不舒服了。
徐大姩笑:“不怕,明香,等孩子生出来,你要带不了,就喊我。”
“你家娃要是到我家,那肯定就我家那四个皮猴子的掌心宝,可以跟着哥哥们一起疯。”
明香想了想那个场景,忽然觉得挺有意思,就说:“好啊,那我先谢过你了。”
明香看着桌上徐大姩带过来的月饼,又说:“姐,怎么还有这么多月饼啊?我记得你那天没买这么多。”
徐大姩家孩子多,什么东西都不可能剩到第二天的。
今儿却居然还有这些个月饼留下。
确实有些奇怪。
徐大姩从鼻子里轻嗤一声。
“这不那天吴建国那老东西买的嘛!”
明香一听,八卦之魂顿时就燃烧起来。
“嗯?你和吴哥和好了?”
徐大姩不屑地一摆手:“怎么可能!我跟他和好个屁!”
“要是那么容易和好,那我就是个棒槌!”
明香:“……”
这时李红云接过话头:“姐,那你这……”
徐大姩翻了个白眼:“别提了,那天明香新开那窗口,我都没来得及去捧场,好家伙,这老东西屁颠屁颠儿去了,买了一堆。”
她说完,看向明香:“你说你卖给他做什么,卖给周晚棠也别卖给他!”
“他不是联手周晚棠挤兑你和你做的点心吗,你那天就该让他滚出食堂,你还让他买你的点心,呵,真是脏了你的手!”
明香扶额:“我不能违反食堂规定。他愿意买我就得卖给他。”
徐大姩赶忙拉过她的手背轻轻拍了拍:“瞧我这嘴,我不是怪你,我就是觉得他不配吃你做的点心。”
明香笑:“所以,他这么急哄哄来买点心,其实是买给你吃的?”
徐大姩咽了咽口水,表情有些不自然:“他自己也吃了两个月饼呢!”
“先前挤兑你的点心,那天可跟个饿狼似的,一个大男人,吃得舔手指头,好意思。”
明香:“……”
这时,李红云插嘴:“但是姐,大部分还是被你提到这里来了,所以吴哥是在讨好你吧?”
徐大姩冷哼一声:“讨好个屁!我用得着他讨好?”
李红云:“那这些月饼……”
徐大姩:“他自己送上门来的,不要白不要!”
又切了两个月饼,摆在盘中,自己拿了一块,对明香和李红云说:“吃!”
李红云也捏了一块,有些小心地问徐大姩:“姐,吴哥是想把你哄回去吧?”
“那你什么时候才会原谅他?”
徐大姩瞪了她一眼:“你这妮儿,尽捡那不可能的事说。”
“要我原谅他,除非他也给我生个娃。”
一番话说得大家都笑了。
李红云更是坐在椅子上前仰后合,差点被笑岔气。
明香有些无语地看着她们。
谁说这年代的人思想保守的,这不挺超前的嘛!
比后世的一些人都还敢说敢想。
徐大姩因为自己的事,反而被挑起了八卦的心思。
她笑着朝李红云挤了挤眼:“红云啊,咱不说我的事,来说说你的事吧?”
李红云一脸疑惑:“我的事?”
徐大姩凑近她:“外头说你和你们厂有个技术员最近走得比较近啊?”
她笑着,故意看了明香一眼,勾得明香跟她一起八卦,然后又朝李红云靠近了些。
“红云,姐知道你性子容易害臊,但你先别害臊,咱们这都自己人,你跟姐说,你和那个汪德福同志是怎么个事儿?”
李红云愣了一下,眼神又一瞬间失焦了。
明香见她这样,那点儿八卦的恶趣味果然也被挑了起来,就看了李红云一眼,嘴角笑笑的。
李红云见她那样看着自己,不知怎么的,觉得有些懊恼。
但她自然不可能对明香这位恩师发脾气,于是有些羞怯地瞪了徐大姩一眼。
声音小小的,语气里带着一点儿委屈。
“哎呀,徐姐!我和林卫国还没能离成婚呢!”
徐大姩一愣,“哦”了一声。
但她马上又说:“那要你俩离了呢?离了你会选择那个技术员同志吗?”
李红云想起汪德明同志主动帮她解答文化问题时那张清秀的脸,不禁扬起一丝微笑。
温柔的、儒雅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年轻男人,说话爽朗,但习惯之后发现,爽朗之余全是温和。
从来不会像林卫国一样满嘴粗话、大吼大叫,动不动就把她吓破了胆。
她眼神亮亮,也不知道是还没搞清自己的心意,还是忘了徐大姩的问题,只抬头朝她们幸福地笑了一下。
“明香,徐姐,你们知道吗?从那个家里搬出去,我才发现原来世界上的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又说:“汪哥是个很好的人,技术很好,懂很多,又乐于团结同事。”
她说着,扒着明香的手臂轻轻摇了摇。
“明香,你知道他有多好吗?他每天上班那么累,还会抽空帮我补文化知识。”
“那么难的知识被他一讲,就好像变得简单了,我都能听懂了。”
“哦,他还教了我很多学习的方法,我现在觉得自己脑袋都灵光了很多,记性也好了。”
明香那个舒坦啊!
她自己以前就比较喜欢看小说啊电影啊什么的,这会儿简直在听一部纯情小说。
脑子里的小电影啊,可就放起来了。
只是……
没等明香说话,徐大姩就冲李红云贼笑起来,手里还飞快地打着毛线。
“那敢情好
,红云啊,你就适合跟脾气好的人待在一起。”
“你们家林卫国也真是的,明明知道你胆小,那嗓门还一天到晚响雷似的,也不怕把你胆子给吓破喽。”
李红云许久没听人提起林卫国了。
自从上次从徐大姩母亲的寿宴上回来,林卫国可能是真的被气到了,哪怕是路上碰到了她也不搭理了。
李红云乐得自在,想着可能自己再过两天就能顺利离婚。
谁知今天又听到这个人的名字。
徐姐说错了,林卫国都不需要对她吼,现在她光是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就能吓得心里翻个个儿。
李红云嗫嚅着:“姐,咱不提他好吗?”
徐大姩见自己又说错话,匀出一只手来在自己下唇上拍了拍。
“哎哟你看我这。”
“好,不提。”
但她马上皱起了眉头:“只是红云啊,你要没那个意思,你就别跟这个汪德明同志私下相处太多。”
“你家林卫国最近那张脸啊,是越来越臭了,这些风言风语要传到他耳朵里,指不定得打你。”
李红云马上装生气地指着她:“姐,你说了不提的!”
徐大姩就去找明香评理。
“明香,你看她,我为她好她还不领情。”
明香不置可否。
李红云性格老实又传统,绝无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爱上别的男人。
更何况在还没跟前面那个领离婚证的情况下。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李红云的思想似乎也进步了许多。
“姐,不是我不领情。只是,我不会让他打我的。”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他先动手打人,那就是他不对。”
“讲理的男人,有本事的男人遇到事会好好沟通,不会动不动就用拳头解决。”
明香眼里露出欣赏。
徐大姩轻嗤了一声:“哟!现在这么会说了,以前你也不是这么想的啊。”
说着又露出那种八卦的笑容,停了手里的动作,凑近李红云:“不会是那位汪同志跟你说的吧?”
李红云羞得脸色通红,气得在她肩头轻轻砸了一下。
“姐!你说什么呢!”
徐大姩继续逗她:“哟哟,那是谁跟你说的啊?我才不信,你以前根本不是这么想的。”
李红云红着脸看向明香。
明香被她看愣了,问她:“嗯?怎么了红云?我脸上有东西吗?”
李红云羞涩地扯出一个微笑:“明香,我是看你家小曾团长怎么对你,才知道这个的。”
明香:“……”
这时,徐大姩就笑了起来。
“你别说,红云说这话我信。”
“小曾带兵时那劲儿多狠啊,可我们却一句重话都没听他跟你说过呢!更别说动手了。”
明香:“……”
那当然,人家重话都是在被窝里说。
人家动手也动手了,不过是动手动脚的动手。
明香笑:“好,等他回来我会把你们对他的夸奖和肯定带到的。”
徐大姩就哈哈大笑,李红云则是羞得脑袋都抬不起来,把细瘦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中。
又说了一会儿话,忽然,徐大姩把钢针从针脚中一根根抽了出来。
“成了!”
“明香,你看一眼,喜不喜欢?”
明香一愣,视线钉在那件毛衣上就移不开了。
那是一件明黄的长袖圆领毛衣,前面用白配灰的毛线织了一只小土狗,狗子的脖颈上还扎着一个红色的三角巾。
整个看起来小巧精致、趣味横生。
明香没忍住,伸手过去把那小毛衣接在手里。
羊毛线的手感很好,软软呼呼的。
那衣服那里都小,小小的袖子,小小的领子,小小的身体,让人顿生怜爱之心。
明香拉着那衣服的两个肩头,放在面前看了看,眼里带笑,嘴里嘟囔:“真可爱,像给猫猫狗狗做的小毛衣。”
徐大姩听了,疑惑地问她:“明香,你说什么猫狗?”
明香一愣,赶忙摇了摇头:“不是……”
徐大姩:“没见过你这样的,说自己没出生的娃是猫狗。”
明香:“……”
这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明香笑得颇为动容,把那衣服按在自己心口:“姐,谢谢你!”
徐大姩白了她一眼,又开始穿钢针毛线。
“跟我还客气个啥!”
“你等着,我加把劲,到晚上把配套的开档毛线裤也给织出来。”
明香点了点头:“好。”
徐大姩看着她又是把那衣服靠心口,又是放脸上摩挲,显然喜欢到不行的样子,心里别提多满足了。
正乐呵呵说着话,远远地陈春芳从沿路进来,一进来就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明香,恭喜你啊,要当妈妈了!”
说着对徐大姩和李红云也打了招呼,坐了下来。
明香起身,从冰箱里又端了一杯冰摇红莓黑加仑出来给她。
桌上除了徐大姩带的月饼,还有其他点心。
明香切了一块芝士蛋糕放到她面前的小盘里,让她享用。
陈春芳看傻了眼。
那芝士蛋糕别切成了三角外面弧形的形状,颜色淡黄如蜜,上头覆着奶白的芝士。
看上去又软乎又蓬松,那甜香幽幽散发,像羽毛一样撩得人精神都要错乱了似的。
陈春芳不敢吃,又端起那杯紫红的水满脸新奇地看。
“明香,这可以喝吗?”
明香还没说话,徐大姩把视线从毛线上抬起,斜了她一眼。
“喝!”
“用莓果调出来的,酸甜好滋味!喝了整个人都精神了!”
陈春芳便赶紧喝了一口。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眼睛都开始发亮。
“哎呀,是好喝!”
“明香,你怎么这么会做吃的呀?”
“跟你吃的喝的这些一对比,显得我们每天过得白开水一样,滋味都淡了。”
明香笑:“春芳姐,你说笑了。”
“来,怎么不吃蛋糕啊?吃点蛋糕。”
陈春芳笑:“做得太精巧了,不舍得吃。”
“我咬一口,就破坏了。”
明香被她说得发笑,亲自给她用舀了一点放在她嘴里。
陈春芳顿时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说:“好吃!”
“明香,我们食堂有了你啊,都快成全国闻名的食堂了!”
“那名气儿,直逼京市军区食堂,给我们长脸得呀!”
“你都不知道多少人联系我,说让我帮着走走后门,从你这儿搜刮点儿点心寄过去!”
明香:“……”
明香粲然笑着:“有这么夸张吗?”
“如果是你走这个后门,那我可得努力努力了,别得罪领导。”
陈春芳把鬓边的头发拢到耳后,有些嗔怒。
“明香,别这么说,我也就是比你来得早些,你又不喜欢像我们这样工作,不然多少工作是比我这个高的,只看你愿不愿意罢了。”
她说着,依依不舍放下勺子。
“说到这个,我终于想起来正事了,我的脑子啊,到了你这儿都被香迷糊了。”
她认真地看向明香:“你怀孕后,可以不用再给食堂做点心了,安心养胎就是,解释工作我会帮你做好的。”
明香听着,过了会儿,摇了摇头。
她这个人,确实喜欢闲适的生活。
但既然决定要工作,那就要认真到底,绝对不违反规章制度。
以前是上头欣赏她,以正式文件在公示了的情况下让她不用坐班,不规定她的业务量。
她也是看到那样,才答应上这个班。
可这年头,所有女性公职人员的产假都是统一的56天,难产或者双生时增加14天,怀孕七个月之后不分派夜班工作和强度大的工作。
所以没有什么怀了孕就马上休假一说。
明香:“谢谢你,春芳姐,但我也不能搞特殊啊。”
“你放心,做点心对我来说是消遣也是放松,而且也不是什么有毒副作用的工作,不需要那么金贵的。”
陈春芳笑:“就知道你会拒绝,不过明香,这事儿可不是我决定的,是上头的意思。”
明香愣了一下:“啊?”
陈春芳确定地点点头:“给你看文件?”
明香看了一下,不禁有些感动。
但她还是说:“那这样吧,我量力而行,如果有人要我就做点,或者逢年过节的时候做一点让大家吃吃?”
陈春芳叹了口气,笑:“真拿你没办法,你愿意为大家做贡献那我们当然是求之不得了。”
“不过明香,头胎真的要重视,有什么话跟我们讲,可别逞强哦!”
“我还等着替我家几个兔崽子接弟弟妹妹呢!”
明香抿嘴笑了起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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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明
香怀孕之后, 又来了几波人来看望,恭喜的话听了一遍遍。
自从知道自己肚子里有个孩子之后,她的心里也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期待、好奇让她的生活变得更加有滋有味。
尤其是看着曾易青更加疼惜的眼神, 那种感觉, 简直像是泡在温泉吃着熔岩巧克力舒芙蕾一般舒心。
但没想到,这天, 李红云带了个陌生人过来。
那是一个看上去二十七八岁的女人,剪着□□那样的齐耳短发, 穿一身格子衬衣,只是那衬衣不扣,衣角潇洒地飘着, 里头是件短的靛蓝色的背心。
一双眼睛透露着坚定的神色,虽然明香目前还不知道她是在为什么坚定。
明香那会儿正坐在自家大伞下面吃着舒芙蕾。
她做了两种,一种就是熔岩巧克力的, 一种是原味香草的。
这种香草也就香草荚或者香子兰,它的果实能赋予甜点浓郁、柔和的奶香气,明香个人非常喜欢。
其实她院子里还种了很多种香草, 经过这几个月的生长,也基本都可以采摘了。
薄荷已经摘了几茬了。
罗勒、迷迭香、百里香和香茅也都成熟了。
熏衣草的香气让她有时候昏昏欲睡。
反正她也没什么事要做,于是基本上都不会抵抗这种困意, 会在这些怡人的香气里睡上一会儿。
自从她确诊怀孕后, 曾易青就又把陈春芳的哥哥请过来, 给她打了一个实木的摇椅。
还特别做了个连着的脚凳, 这样她躺着晃悠的时候还可以把脚也搁在上面。
再铺上军属院那些朋友做了送给她的棉花垫子、靠枕什么的, 别提多惬意了。
总之,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第一次认识了李红云口中的那位主任。
那人一见到她就愣一下, 过了会儿才扬起笑意,把带来的东西放在桌上,朝她伸出手。
“明香同志,你好!”
“对不住,今天我不请自来了。”
“实在是我几次请你吃饭你都没空,我就等不及要来拜访一下你了。”
明香听她这么说,自然就知道了她是谁。
先前陆继红是让李红云牵线想请她吃个饭来着。
不过那时候马上要过中秋了,加上自己被派到食堂各种开会,就根本抽出不来时间。
后面陆继红又请了她几次,她都没答应。
想着等过完中秋两人认识一下,谁知又查出来怀孕,过来看她的、要请她过去吃饭的人就更多了,根本没时间。
没想到陆继红自己来了。
明香起身要和她握手,手却被陆继红抓住了。
她把她轻轻往回推。
“哎呀,你别起来,你怀着孩子呢!”
明香坐起身来,笑:“月份不大,不需要总是躺着。”
明香伸手请陆继红坐。
李红云是来惯了的,大喇喇坐了下来,见明香桌上的茶水喝完了,又起身去烧茶,帮着明香招待起陆继红来。
陆继红见了明香,心里多有感触。
说实话,同住一个岛上,没听过明香的大名那都是瞎说的。
可明香在军属院,她在厂里,都不是随意能进出的地方。
军属院是外头的人从心理上就有压力,不敢轻易去叨扰。
厂里是责任重大,确实有大门,不能随意进去。
总之,虽然明香的名头已经如雷贯耳了,陆继红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真人。
实在是太难让人移开眼睛了。
陆继红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却没见过这么光鲜亮丽的。
而且那种从内而外散发着的平和和游刃有余的感觉,就像是她家院子里的香气一样萦绕鼻尖,沁人心脾。
让人一旦接触,就难以忘怀。
陆继红本来也不是不健谈的人,她在厂里算是个小领导,管着那么多号人,口才自然是好的。
更不用说还有李红云这个牵线人来润滑两个人的相处。
而明香也不是什么内向的。
她在和她聊了几句之后发现,这位陆同志明理又干练,脑子很清楚,便露出了欣赏的意思。
于是一下子投机起来。
明香让李红云去把冰箱里的舒芙蕾端了两份出来。
李红云点点头,端了份放到陆继红的面前。
“继红,这是明香做的舒芙蕾,很好吃的。”
陆继红一愣。
那流动着的岩浆一般的舒芙蕾,在她的鼻尖下散发着浓郁、香甜的味道。
她在罐头厂吃罐头都吃到腻,对甜味的东西都有些轻微的反感了。
有时候闻着厂里那股甜腻腻的菠萝糖水的香气,都会有点气闷。
可现在,同样是甜香,她却只觉得口水泛滥、胃口大开。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但她没好意思吃。
毕竟她闻到了牛奶味道。
这东西可不便宜,她冒然来打扰明香,都已经是不礼貌,却还要吃人家这么贵重的东西。
明香抬眸见她不吃,一下子就知道了她的想法。
没办法,明香遇到过太多这样的场景了。
但凡懂点事的,吃她的东西都会有些羞涩,因为觉得太贵重了。
但明香却无所谓,她也只给她看得上的人吃。
而且这是自己的待客之道。
明香笑着把那舒芙蕾往陆继红面前推了推,扫了一眼桌上陆继红带来的大包小包。
“别客气,你不也给我带了这么多礼物吗?”
陆继红一时间不知道心里什么滋味。
她觉得自己很卑鄙。
因为她刚刚看着那蜜色淋着乳白奶油、上头还点缀了一小撮薰衣草的舒芙蕾,心里居然希望明香坚定地再请她吃一次。
陆继红从来没这么不体面过。
可当明香真的把那舒芙蕾推过来点,她心里什么想法都没了。
她几乎是狼狈地、像饿了好几天的叫花子一样拿起白瓷小盘旁边搁着的勺子舀了一口。
那什么舒芙蕾在上面晃晃悠悠的,简直比蒸得最鲜嫩的鸡蛋羹看起来还要柔若无物。
等她的舌尖触到那云朵一般的质感,她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做罐头,做罐头,做的什么罐头。
最美味的罐头都不及这一口点心来得惊心动魄。
陆继红又吃了几口。
她自恃自己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更不是不懂礼数的人。
可今天却难以自控一般地人家面前做出这种饿死鬼投胎般的事。
简直比最馋嘴的小孩子还不如。
陆继红把那舒芙蕾一下子吃完后,嘴里、心里那股子强烈的需求才被堪堪抚慰。
她深深地舒了口气,再次看向明香的时候,整个人都僵硬了。
她不自在地撸了撸自己衬衫的袖子,视线闪躲。
“不好意思啊明香,让你见笑了,实在是这个点心太诱人了。”
明香一手撑着下巴,笑:“谢谢,不用担心,人之常情,我不会怪你。”
说着看了李红云一眼。
李红云了然,又进去厨房,从冰箱里再拿了个舒芙蕾出来。
陆继红赶忙摆手,争抢了一番,好歹是把那个舒芙蕾重新让李红云放回冰箱里去了。
陆继红忽然觉得有些压力。
她有些不敢看明香。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对方太热情了,也可能是因为她从来没见过这样浑身上下写着贵气却又非常让人想要亲近的人。
陆继红定了定心神,打算直入主题。
不然自己再在这儿待,又要给明香添麻烦了。
陆继红:“明香同志,是这样的,我呢,总觉得只做罐头还不够,我总想着做点什么在一众罐头厂里出出头。”
“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红云说你做的茶水和别的不一样,我就想着,能不能过来求求你给我的意见。”
又说:“当然,钱的方面我不会
亏待你的。”
她满眼希冀,眼睛里似乎有着一团火。
明香这才看出来,这位眼里坚定的东西是什么。
敢情也是个财迷。
明香非常欣赏这人蓬勃的野心。
明香喝了口茶,想了想,说:“你怎么给我钱?”
这年头不管是厂长还是技术员还是普工,拿的都是固定工资。
而厂里所有的营收都是要上缴国库的。
明香首先不是厂里的工人,就算是为厂里做了什么,厂里也不能给她发福利金。
陆继红却想也不想地说:“我出。”
她把身体微微倾斜过来,语气变得急切起来:“我出,明香,事成之后我拿五千块钱买你的点子。”
明香:“……”
陆继红见明香不说话,以为她是觉得少,又说:“还可以商量,一万可以吗?”
“只要新开线营业额好,我可以给你一万。”
明香还是不说话。
她被陆继红眼里热烈的光芒给弄得有点儿懵。
她知道这年头的人心里都有着一团火,但那么多人,她也没见过像陆继红一样燃烧得这么热烈的。
用自己的钱,给厂里谋发展?
一万?
她一个小管理,一个月工资撑死了不会比曾易青高,也就一两百块钱,她要给她一万块,就为了给厂里开一条新的产品线?
多么天方夜谭!
这跟财迷根本不搭噶。
明香的眸色渐渐深了起来。
她闭了眼睛想了想,睁开眼的时候,眸中带上了趣味。
“为什么?”
“继红同志,据我所知,就算卖得好,厂里也不会给你多余的钱。”
陆继红果然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脱口而出:“我想让大家都知道我,认识我。”
她说完,愣了一下,忽然有些丧气地垂下了脑袋。
“明香,我不想骗你。”
“是,我也有颗报国的心,想要为咱们的祖国出自己微薄的一份力。”
“但我心里想的,更多的是扬名立万。”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明香抬起了眼皮。
“我知道我这么想很坏,很自私,但我就是这么想的。”
“明香,你帮帮我,只要我掌控了这样一条生产线,只要大家都喜欢我这生产线产的食品,那我肯定会在类似的厂中出名的。”
明香看着她灼热的眼神,注意到了里面一点哀求的情绪。
她笑了笑:“不会,谢谢你对我的坦诚。”
“不过你怎么就确定,我给你的点子,能给你赢得美名?”
“要是输了,你可是要挨处分的。”
陆继红笑了一声,捏起了拳头:“我知道。”
“但我相信你,红云说你做的东西好吃到不行,这在其他人那里也得到了证实。”
她说着,视线盯在自己舒芙蕾的空盘上,那里现在光洁如新,连最后一丝奶液都被她用勺子一点点勾到嘴里去了。
如果不是自己是个大人,她真的会想直接舔盘子。
陆继红:“现在,我更加笃定了。”
明香托着脑袋沉思了一下。
帮忙是可以的,但马上就要开放了,她有自己的打算。
明香:“继红,这件事让我先想想好吗?”
陆继红赶忙道:“好!明香同志,你别紧张,我没有要逼迫你的意思。”
“我知道这不是小事,而且还会涉及到一些政策上的事,毕竟你自己也有单位。”
明香点了点头:“是这样没错。”
“不过继红,我很喜欢你的眼睛,这事儿我会认真考虑的,最慢明年给你答复。”
陆继红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