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风波起。
红师姐如一缕烟雾, 轻飘飘地来到了九夏山山脚下的坊市。
这里是九夏山弟子外出游历都要来的地方，他们会在这里换取一些灵石和资源，再通过这里的传送阵前往真界各处区域。
很多年前, 红师姐曾在这里打工赚资源。
她两个师弟提升修为, 一粒聚灵丹就够了, 她的灵力存储能力太差, 竟需要三粒, 事倍功半, 多被师尊诟病嫌弃。
她也知道自己资质太差，想要不断提升实力，需要海量的资源和机缘。
师尊觉得她没前途也是常理，好在红师姐觉得能有今日, 已经远比在富商老爷家里当女婢强太多了, 每一次进步、每一次成功都是赚, 她又有什么不甘心的？
从最早的月钱二十个铜板，到现在一呼一吸皆为天地灵力, 最少五百年寿岁, 红师姐真的非常感激神幽真人。
随着在真界游历越久，红师姐就越庆幸，她那位师尊嘴巴虽然不饶人，天天嫌弃这嫌弃那, 可从没起过害人或者利用的心思。
尤其她资质这么差, 师尊竟没有在转生后直接抛弃她，还将她带入了九夏山, 给了她最正统全面的修行传承，已然是她好运了。
人啊，要学会知足。
她那位师叔就是不知足, 哦，她师尊也不知足。
只能说不愧是师兄弟。
红师姐漫不经心地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她进入坊市，夜里并不妨碍修士们行走，街上依旧有修士出行，只是平日里来做修士生意的普通人少了一些。
红师姐来到传送阵，交了钱，她没有因为排在前面的人是金丹期弟子，就仗着自己是高阶修士插队，而是老老实实地排队等着传送。
红师姐等了大概半个时辰，才站在了传送阵里。
传送阵的光亮起的瞬间，红师姐又看了一眼九夏山。
巍峨的山岩如屹立于天地间的巨大支柱，又像是一堵墙，阻挡了一切窥伺的目光。
当年她随着神幽真人第一次来九夏山，见到如斯壮丽之景，整个人都震撼了。
神幽真人自豪而骄傲地说，为师才不是什么散修，而是传承于上古大夏的嫡传弟子，走，为师带你长长见识！
红师姐的确大开眼界。
九夏山传承上古大夏时代，承大夏余德，万年不倒。
尤其是掌门伯夏这一脉，有独特的将自身与九夏山融为一体的秘术。
在九夏山，掌门与人斗法，可以借用背后群山之力和大夏功德，先天立于不败之地。
所以红师姐从一开始就知道，若想送师叔与师尊团聚，单凭她自己是不够的。
哦，若她成仙就不说什么了，可她成仙了也飞升了，留一个仇怨在人间，膈应她自己吗？
大夏曾是妖族横行的时代，要说哪里还有人知晓上古大夏时代的秘密，那就只有寿岁长久的妖族了，于是红师姐索性去妖域游历。
大夏之后，人族成为天地之灵、人间正统，妖族被迫偏安一隅，自然对人族修士颇有怨怼之情。
红师姐在妖域徘徊百年，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查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当年覆灭了大夏的炼气士聚落也建立了王朝，他们担心大夏凭借着九夏山卷土重来，遂仔细研究了一种侵蚀之术。
九夏山虽是大夏遗族建立的宗门，但九夏山不仅招收妖族修士，也愿意收人族炼气士。
凭借着九夏山内的人族修士聚拢的功德和力量，足以慢慢侵蚀九夏山自身的立派根基。
万余年过去，九夏山的确成了人族修行的宗门，宗门上下几乎看不到妖族的身影，妖族和九夏山的关系也非常僵硬冷淡。
可大夏从上古时代到现在的恩德还没耗费完，九夏山内隐藏的妖族圣物依旧稳如泰山。
红师姐并不知道圣物是什么，她没有知道的资格，这是唯有成为真正掌门后才会得知的宗门秘密。
但没关系，红师姐在妖域深处找到了大夏后的大周时代的末裔。
那末裔试图拿到大周时代最后的遗泽，他决定举行一个共主仪式。
通过伪装模拟当年诸多炼气士共同击退大夏王族的行为，冥冥之中激活残存的大周遗泽，从而让所有功德都汇聚在他一人身上，帮他冲破阻碍，得成大道。
红师姐对对方的妄想不感兴趣，可她对对方口中的成周秘法感兴趣。
按照那成周末裔的说法，他的传承秘法对继承了大夏功德的人有着绝对性杀伤力，无人能幸免。
毕竟从天地认定的规则概念上来说，大夏的确被覆灭了，成周时代起人族成为天地之灵、世间之主。
红师姐用尽手段，将成周末裔从妖域深处的禁地里捞出来，可等她千辛万苦离开妖域后，才得知谢琳琅身死道消。
她本还有些犹豫，若是现在动手，谢师弟怎么办。
可现在嘛，最后一丝牵挂也没了，那还等什么？
伴随着传送阵的光芒闪过，红师姐收回了远眺的视线，她与九夏山的缘分到此为止，恩怨两消。
她像是一缕随风而来的雾，无声无息地浸染了九夏山最后的生机，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传阵法之中。
当晚，谢琳琅回到寂夜宫在九夏山暂住的阁楼。
由于他心神不宁，并未发现金翎真人也急得团团转，正在阁楼顶部的围栏里侧远眺外面的情况。
金翎真人注意到谢琳琅深夜方回，有些诧异，本想问问情况，可想到此刻静室内的情况，又头疼万分。
直到天边将白，裴寂夜才狗狗祟祟地回到阁楼。
他一出现，金翎真人就急忙上前，拦住了黑色大鸟。
“宫主，出大事了。”
裴寂夜很震惊。
不是吧？金翎真人已经知道神微真人遭到偷袭而死了？
这也太快了，难道谢玉是金翎真人的人手，谢玉回来后将他看到的情形告诉了金翎真人？
金翎真人急速道：“高道友后半夜突然出现，还带了生死不知的九夏山嫡传弟子闻净焱！”
裴寂夜：“什么？”
昨天神微真人被他那位好师姐用秘法干掉后，裴寂夜没有去管鸠占鹊巢的未知存在，而是第一时间窜到了神微真人的洞府。
强敌落地成盒，他当然要去舔包啊！
裴寂夜利用伯夏一脉的秘法，快速打开了神微真人的库藏，不仅将神微真人多年收藏全部卷走了，还拿走了一枚黄色玉扣。
裴寂夜也算见多识广，他一眼就认出了，那黄色玉扣就是进入谢琳琅芥子境的钥匙。
仙品级的芥子境自己长腿，能自主隐藏起来，不到预订的时间是不会出现的。
但神微真人作为九夏山掌门，又是谢琳琅的师叔，在从谢琳琅这里拿到芥子境后，也被送了一枚方便他出入的钥匙。
只要芥子境处于九夏山范围内，神微真人就能凭借这枚钥匙，直接进入芥子境，而不需要真的碰触到芥子境的本体。
而现在裴寂夜拿到了这把钥匙，换言之，即便将来这芥子境被其他修士获得并继承了谢琳琅的传承，裴寂夜也能轻松通过后门钥匙，偷偷钻进去再将东西转移出来。
裴寂夜大喜，深觉没白来。
他知道那个未知修士似乎去偷袭闻净焱了，可这关裴寂夜什么事？
放人进来的是红师姐，导致谢琳琅渡劫失败的是神微真人，要不是红师姐动手了，其实裴寂夜也想送神微真人上路的，他怎么可能阻拦？
但此刻听到金翎真人的话，裴寂夜非常诧异，高淳秋瞎掺和什么？
漆黑的鸟儿似乎非常淡定从容，站在栏杆上，还用鸟喙梳理了一下黑色翎羽，这才发出低沉沙哑的声音，“知道了。”
裴寂夜进入金翎真人的静室。
高淳秋正在为闻净焱疗伤，闻净焱脸色惨白，胸前破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元婴像是被人强行撕扯，只剩下了一抹非常暗淡的残影。
金翎真人已经很有眼色地离开了。
裴寂夜不耐烦地问高淳秋，“我让你去打听天凌宗的消息，你怎么带回来一个病秧子？”
高淳秋震惊地看着裴寂夜：“闻师弟遭到袭击，他不是你师弟吗？”
裴寂夜冷漠地说：“我的师弟只有琳琅一个人，他已经陨落了，这是谁？我不认识。”
高淳秋张了张嘴，喃喃地说：“我过去认识的朋友都对我顾左右而言他，唯有闻师弟待我如初，所以我才想找他秉烛长谈，他擅阵法，尤擅剑阵，和我们天凌宗诸多弟子交好，我想着也许能从他这里打听到消息……”
裴寂夜哦了一声：“那你打听到了什么吗？”
高淳秋迟疑着说：“闻师弟说，师尊、天凌宗主请了玄命派道友过来，似乎要公布非常重要的事，涉及到整个大陆安危云云，他还提前联系了几个大宗门的掌门，商议着想要在修补界门的同时暗中布置另一种阵法……具体是什么，闻师弟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叫出去，随即遭到袭击……”
裴寂夜听后，猩红色的眼眸翻了个很红的白眼。
他大概知道这群人想做什么，不过他有恃无恐，就道：“将他扔给九夏山，这与我们没关系。”
高淳秋沉默了几秒才苦笑道：“可闻师弟昏迷之前，他拜托我不要告诉任何九夏山的弟子……”
因为偷袭的人是他师尊啊。
估计闻净焱也闹不清楚他的师尊神微真人出什么事了吧。
尤其是在各派掌门齐聚九夏山之际，九夏山的掌门出了问题，闻净焱又重伤，半死不活，若是消息传出去，九夏山一定会成为诸多宗门间的乐子。
别说完成神微真人心心念念的成为第一流宗门了，恐怕九夏山定然颜面扫地。
闻净焱不愿辜负师尊的理想，这才想暂时压下消息。
裴寂夜无所谓地说：“那先养着吧，天快亮了，芥子境的争夺要正式开始了。”
第72章 第 72 章 考核
第二天一大早, 谢琳琅神色恹恹地来到居住的阁楼外平台。
他昨晚亲眼看到了神微真人被红师姐干掉，回来后辗转反侧，怎么都无法静心凝神调息, 索性开炉炼丹。
也不知道是昨晚受刺激了, 还是多年没见到红师姐, 又可能是被冰冷的夜风激出了灵感, 他昨晚开了丹炉, 随意将最近购买的各种材料往丹炉里扔, 扔着扔着，居然合出了一种新丹方。
等丹炉熄火，盖子自动打开，露出三枚红色丹药时, 饶是谢琳琅满腹心事, 也不由得愣住了, 继而哭笑不得。
他只能快速翻找自己库藏的材料，看哪些药材短缺了, 以此推理出他到底用了什么材料, 又细细回想刚才的手法与材料升腾出的造化之气。
最终谢琳琅评估出了这种新丹药的作用。
可能是他炼丹时一直想的是红师姐，尤其是红师姐那纤纤素手、轻描淡写的一击，以至于这红色丹药的作用竟是压制魔气波动，在偷袭动手前吃一颗, 谁都无法发现暴起前的端倪。
谢琳琅实验了一颗丹药的效果后, 将剩下两枚收了起来。
他现在只是个筑基期的小虾米，再怎么暴起伤人都没意义, 只有类似红师姐那样的渡劫修士，突然发难伤人才具备强大的威慑力。
谢琳琅深吸一口气，他收敛了思绪, 提醒自己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若是在芥子境争夺传承时，也是这么心不在焉的状态，不用其他修士偷袭他，芥子境内那只被造化之气温养出来的天魔就会吞了他！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他自己一晚上没休息，又是去棠花谷又是开炉炼丹，这才显得憔悴而没精神，怎么沈鹤看上去也无精打采啊？
谢琳琅想到自己师尊和红师姐闹成那副样子，又想到红师姐一爪子捏死神微真人，立刻提高了警惕。
他和沈鹤气运相连，在此关键时刻，沈鹤若是出了岔子，谢琳琅也会跟着一起倒霉。
谢琳琅不经意间来到沈鹤身侧，快速看了周围的寂夜宫弟子。
高位修士似乎都不在，听前面几个金丹修士聊天，似乎一大早上九夏山这边就请高位修士去开会了。
前面洪奎还在说：“好像说芥子境会自动开启，捕捉持有出入钥匙的人，咱们这些准备参与争夺的弟子只要等在这里即可，芥子境会将咱们自动收纳进去，至于金翎前辈他们，可能有自己的事要处理吧。”
有弟子问：“咱们进入芥子境后，前辈们能看到咱们的一举一动吗？若是遇到危险了……”
“应该会自动弹出？否则九夏山就是疯了，让大家参与一个死亡率极高的传承争夺，这么多宗门的弟子若是都陷在其中，怎么可能？”
“说的也是……”
谢琳琅没有理会弟子们的议论，他低声问沈鹤：“出什么事了？这么没精神？”
沈鹤听到谢琳琅的话，他也快速看了看周围，注意到距离自己最近的钱师兄也在关心着前面金丹修士们的谈话，这才快速道：“昨天我在棠花谷遇到了认识的人。”
谢琳琅现在听到棠花谷这个地名，有点心惊肉跳。
他下意识地问：“你也、咳咳，你碰到谁了？”
谢琳琅快速回忆，“你是第一波去棠花谷丹房的，难道去丹房时被九夏山的弟子刁难了？”
“这倒没有，九夏山的弟子似乎对这次争夺不太上心。”
沈鹤其实昨天就想找谢琳琅吐槽了，但谢琳琅明明是最后一批去棠花谷的，却并未跟着其他弟子们一起回来。
沈鹤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琢磨着谢琳琅可能要办自己的事，又拿不准谢琳琅重修前的经历，不敢问，更不敢和带队的高阶修士提这件事，只能假装自己不知道。
直到此刻谢琳琅问起，沈鹤才小声道：“我发现他们提到芥子境争夺，表情都很微妙，就忍不住多问了几句，才知道一件事，那仙品芥子境竟真的生出了境灵，有自己的意识，它已经提前考核过所有九夏山的丹修了，并将他们全都涮了下去，九夏山这边才不得已向全真界甚至是大陆开放了芥子境争夺。”
谢琳琅嘴角抽了抽，“那你遇到了谁？”
沈鹤叹了口气：“我此前在紫焕山秘境跟着乐师姐组队时，无意间认识了一名散修，他叫张思则，我的豹子还是他送的。”
谢琳琅恍惚回忆起了之前沈鹤提过的事，“那个擅长役使灵兽的散修？他也来参与芥子境争夺了？”
下一秒，谢琳琅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等等，他若是散修，怎么拿到参与竞争的资格？”
九夏山虽然开放了芥子境争夺，却只给了仙门大宗和魔修这边的几个宗门出入许可，散修压根没资格进入九夏山，更别提参与竞争了。
“他拜入了其他魔门？醉云亭？万鬼门？还是白骨宗？”
“……都不是，他拜入了天凌宗。”
谢琳琅有些惊异：“天凌宗可是真界这边的仙门翘楚，他真是好机缘！”
沈鹤表情更微妙了：“您还记得我和乐师姐从秘境出来，并未直接回宗门，因为半路上乐师姐遭到了其他弟子袭击的事吗？”
“记得，乐道友也提过。”谢琳琅点头，“据说是天凌宗的人围攻她……”
联想到沈鹤刚提起张思则拜入了天凌宗，谢琳琅有了个不得了的推测，“难道那张思则从紫焕山秘境出来后，无意间碰到了围攻你和乐道友的天凌宗弟子，顺势拜入了天凌宗门下？”
“没错，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可张道友的确借此认识了天凌宗的修士，并成为了天凌宗的弟子。”
沈鹤有些郁闷，“我昨天在丹房见到他，他身边还跟着两个之前围攻我和乐师姐的修士……”
原本曾是互相帮扶的关系，此刻再见面，却成了敌对。
“我想和他单独谈谈，可他表示没什么可谈的，还斥责我故意隐瞒身份，甚至说乐道友暗中害他，我与乐道友都是寂夜宫弟子，必然是一丘之貉，还说他的豹子所托非人，他会抢回去的……”
沈鹤被张思则先发制人，一番嘴炮突突突得脑子都懵了，完全没反应过来。
谢琳琅本想问乐清屏怎么害张思则了，可话到嘴边，突然想起之前乐清屏好像提过一句，在他和乐清屏离开混沌深处的九灵宗废弃山门后，乐清屏为了找会应前辈的傀儡，好像又想办法回去了一趟。
谢琳琅若有所思。
那问题来了，若张思则真的被乐清屏当做工具人，坑入了九灵宗的废弃山门，那张思则怎么自己窜出来的？
张思则擅长役使灵兽，沈鹤手里那只豹子也是张思则培育出来的。
再联想到九灵宗的传承功法就是抽取灵兽的图腾之力，谢琳琅的脸色不太好。
张思则吗？
“也许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谢琳琅语气温和地说：“先紧着试炼吧，等试炼结束后，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陪着你去找张思则，咱们当面问清楚，最起码不能让这件事成为你的心魔。”
沈鹤听到谢琳琅的话，不由得精神一振，心底涌上一阵暖意。
虽然爷爷不在身边，可身边还有玉佩师尊这位后盾，让他在修行之路上不那么孤单无依，真好啊。
“劳烦师尊、师兄费心了。”
沈鹤的神色舒展开，脸上总算有了笑影儿。
沈鹤的注意力果然转移到芥子境争夺上，他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要如何得到传承，怎么考核这么多修士……”
谢琳琅垂眸，这芥子境内的天魔是他的造化之气养出来的，行事风格应该与他有些相似之处。
若以他自己的脾气和习惯，想要考察弟子的资质，第一步肯定是……
叮——
一声清脆的仿佛是敲碗的声音突兀在所有人神魂中响起。
下一秒，所有来参与芥子境争夺的人都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他们就被笼罩进了一片纯白的迷雾之中。
每个人都看不到周围的人，只看得到眼前有一个淡淡的水镜。
【吾乃昆吾之灵，遴选开始】
无形的声音在脑海中浮现，继而水镜上出现了一个药材的幻象，下面给了甲乙丙丁四个选项。
谢琳琅看着这眼熟的一幕，嘴角抽了抽。
这不就是他用来考核九夏山丹房弟子的题库吗？
谢琳琅抬手选了甲。
第一道题消失了，第二道题在水镜中浮现出来。
谢琳琅看一眼就做出了选择。
眨眼间，谢琳琅眼前的水镜在极短时间内刷过了一道又一道题目，他太熟悉题库了，也见多识广，过手的药材数不胜数，自然选的很轻松。
不过很快谢琳琅发现，题库内容被扩充了。
因为这题库内的药材辨认不仅囊括了真界的资料，还有部分妖域、魔域和灵域的资料，应该是谢琳琅陨落后，神微真人和芥子境商量后又增添的新题目。
哦也对，毕竟这次九夏山还邀请了魔域的一些宗门来参加考核，若是因他们不熟悉真界材料而考个零蛋，那就不是考核而是挑衅了。
偏巧谢琳琅最近补齐了魔域这边的药材资料，再加上他能根据选项倒推妖域和灵域的材料，他的做题速度和数量依旧是最快最多的。
大约这么疯狂高效刷题一个时辰，谢琳琅眼前的屏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铭牌。
上面写了合格的字样。
第一关结束了，第二关接踵而至。
白色迷雾消散后，眼前是一片刺目的火红，周围气温骤然升高，大地充盈着一个个孔洞，猩红的火舌时不时从孔洞正冲出。
丹师炼丹，除了辨认药材药性外，最重要的就是操控丹火。
第二关考核的就是修士对天地之火的认知和掌控能力。
谢琳琅微微升高身体，悬浮于半空中，他略扫了一眼，看了看周围几个孔洞顶部闪烁着的微红炫光，判断出这几种火焰过于猛烈，不适合用来炼丹。
他随便选了个方向，边飞边寻找起来。
与此同时，九夏山半山腰的山门大殿处，这里坐了诸多门派宗门的掌门和高阶修士。
金翎真人被早早请了过来，他身边还跟着另一位化神修士。
这化神修士灰发灰眼，戴着半张面具，自然伪装过后的裴寂夜。
在众多高阶修士的中间，悬浮着一个十六面晶体，那晶体上时不时闪过芥子境内的试炼画面，让众人评判着各家弟子的表现。
裴寂夜假装看晶体上的画面，实际上眼神若有若无地在前方几个主座上来回划过。
昨天深夜已经死亡的神微真人与身侧的修士谈笑风生，那修士正是天凌宗主卫景营。
第73章 第 73 章 明争暗斗
在裴寂夜眼中, 这其实是非常有趣的一幕。
他很熟悉九夏山的山门，这里是一间宽敞的明堂，背后悬挂着三人跪拜上天、天中有日的画卷, 上首放着一个空的坐垫, 以示对尊长先辈的敬重, 然后两侧放着一排垫子, 取坐而论道之意。
最前方坐着的是九夏山的掌门神微真人, 他身侧坐着两人。
一人是梦华仙门的修士, 也就是当日在界门接送寂夜宫弟子的女修，她名魏紫，和之前脱离梦华仙门的姚黄仙子秉承梦华双骄，是当年梦华仙门名声和实力最强的修士。
一人则是天凌宗主卫景营。
卫景营的未婚道侣姚黄是魏紫的好姐妹, 自从姚黄归入寂夜宫后, 魏紫就看卫景营不顺眼, 也不知道这夺舍了神微真人身躯的家伙，是否明白卫景营和魏紫间的仇怨, 竟安排这俩人与他同座。
理论上闻净焱作为神微真人的嫡传弟子, 下一任九夏山的掌门，他也当出席高阶修士的会议。
然而闻净焱不在，神微真人也没提起过闻净焱，其他宗门修士都觉得奇怪。
之前神微真人总是拉着闻净焱招呼打架, 怎么临到要说明宗门传承了, 闻净焱怎么不见了，但这是九夏山内部的事情, 大家也只是心里腹诽几句，面上不动声色。
天凌宗主卫景营还在和神微真人寒暄。
“多谢九夏山给大家一个共同聚会的理由和场地，经此一事, 想必九夏山声名大噪，来日九夏山必然会是很多年轻弟子拜山首选。”
神微真人微笑道：“多谢道友吉言，但天凌宗才是如今真界仙门大宗翘楚，我们九夏山虽然传承日久，却还是少了些出色的弟子。”
卫景营很自然地将话题转移到弟子身上：“是啊，大宗门最惧怕的就是后辈弟子实力不足，有损先人荣光，说起来前些年贵宗门最有名的弟子……似乎是叫裴霁吧？”
卫景营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滑过了裴寂夜伪装的灰发青年，如冰雪般的神色终于有了些微波动，“可惜裴霁道友天纵奇才，却意外陨落了。”
神微真人似乎有些不解，为什么卫景营此刻提起裴霁。
“道友说的对，先辈开疆拓土，后辈丢枪弃甲也是常有的事，我等当自勉。”
卫景营收回目光，看向了神微真人，仿佛在说，这和我们之前说好的不一样。
神微真人也诧异地看着卫景营，谁和你说好了？你和那个死鬼商量的事，和我这个夺舍来干坏事的人有什么关系？
裴寂夜看到这一幕，差点笑出声。
他就知道会这样！
不管卫景营想做什么，红师姐神来之笔，直接送神微真人上路，还塞了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随身老爷爷，卫景营的一切筹谋都将化为流水！
……说起来红师姐也挺厉害的，她怎么就能碰到各种不同的随身老爷爷？
就在裴寂夜心情极好的吃瓜看戏时，一直坐在侧面两个穿着玄色长袍的青年对视一眼，稍微年长的修士开口了。
“天凌宗主，九夏掌门，先辈筚路蓝缕、开创基业颇为不易，我等自当殚精竭虑、勤勉修行，我们玄命派前些日子举行百年一度的大祭，门主率领长老进行了四十九日问天，问天结束后，得了四句谶语，宗门上下集体解读谶语，其意颇为不祥。”
玄命派两位修士之所以会来九夏山，就是为了向诸位同道说明情况。
“火山之水涛涛，南冥之海烈烈，查天地倾覆之变，清古今灾厄于一日。”
玄命派的修士神色凝重：“这四句话语意不详，但天地倾覆、古今灾厄等都说明真界即将出现大变，恐危及所有修士。”
他诚恳地看向在座的诸位通道，“不知道诸位听闻这几句话，是否有所得？还请不吝赐教。”
玄命派修士的话音落下，在座的高位修士均细细思考起来，也有人开始交头接耳，互相聊着这几句话的信息。
裴寂夜的目光先落在卫景营脸上，这厮依旧是一副淡漠的表情，仿佛天地倾覆都不算什么似的。
他又去看神微真人的神情，不由得一愣。
神微真人竟眸光闪烁，似乎在权衡什么，但这神色很快就消失了，变成了大众款的凝重和不解。
“宫主。”
金翎真人在一侧小声招呼裴寂夜，“您怎么看这四句话？”
裴寂夜冷淡地说：“古今灾厄，你觉得指得是什么？”
金翎真人的脸色微微僵硬。
“要说火山之水，在下曾在极西之地见过火山喷涌出无尽地热之水，金红之水滚滚而下，吞噬一切，浓烟阵阵。”
一个修士朗声道：“但也只是喷发余日后就冷却了，在下倒是好运，在其中采到了数朵耀火之晶，其他感觉没什么。”
白骨宗的应啸天也跟着附和，“说起南冥之海，那必然要说魔域的南海，其中生活着无数海妖和海外遗族，有些甚至是从上古蛮荒时代流传下来的，但他们也很少进入内陆区域，更何况寂夜宫镇守在那边，也没出过什么乱子。”
金翎真人连忙笑着向应啸天点点头：“没错，我等出来之前，宫内一切与往日相同。”
梦华仙门的魏紫仙子淡淡道：“宗门典籍记载，上古的确曾出现过一次天地倾覆的大灾，当时九天之水倒悬，几乎要将大陆彻底淹没，时圣人出，以上古神魔四肢为柱，再采天地异石补天，才平息了那场动荡。”
玄命派的修士也道：“没错，我等宗门也有相关记载，但想要有天地倾覆的大灾，也要有原因啊？！那次大变是因为神魔与大妖相争，可如今……”
如今哪里还会有如上古一样烈度的战斗，还将苍天打破一个窟窿？
天凌宗主卫景营终于找回了熟悉的赛道，他用轻灵而冰冷的声音说：“那可不一定，寂夜宫的道友，你们不该说明一下，贵派百年一次的寂夜长吟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突然成了集火对象的金翎真人面色微变，他几乎本能地想要去看身侧裴寂夜的表情。
然而裴寂夜却指着悬浮于半空的晶体，轻声道：“第二关要结束了。”
他的语气微妙而带着不易觉察的惶恐。
“现在有四名弟子的表现最好。”
而谢玉就是其中之一。
听到裴寂夜如此说，金翎真人立刻稳住了心神，也看向悬浮的晶体。
“天凌宗主这么关心我们寂夜宫，真是令人惭愧，当年你万里追踪我们宫主，却被宫主重创，想必给道友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回忆。”
金翎真人笑眯眯地看着晶体，嘴上却不饶人。
“说起来此前贵派的刘道友私下开了洞天，收拢无数有天资的少男少女为弟子，也没见贵宗门弟子数量增多啊，怎么还跑到我们魔域来招收弟子？”
此言一出，大厅内诸多道友纷纷小眼神乱飞。
天凌宗和寂夜宫间的仇怨还挺深，不仅天凌宗主曾被寂夜宫主削过，天凌宗主卫景营的未婚道侣还跳槽去了寂夜宫，简直是啪啪打脸啊。
但寂夜宫这边也没得什么好处。
天凌宗毕竟是真界仙门大宗，一般天凌宗发起的倡议，很少被其他宗门反驳甚至无视，而且当初寂夜宫主削了很多真界修士，几乎将那一批真界高手都打了一顿，所以寂夜宫主喜提通缉，直到现在都无法通过界门抵达真界。
否则这次来的就该是寂夜宫主，而非据说是寂夜宫这位修行丹药出身的大执事金翎真人。
天凌宗主卫景营依旧一副仙人做派，似乎完全不受金翎真人话语的影响，他只是随意地看了一眼眼前的晶石，正想继续开口，突然眼神一凝，表情森然而有杀气。
只见晶石上的无数个晶面里，一个穿着月色长裙的青年眨着一双惑人的桃花眼，正在与另一个人交谈。
大厅内诸位修士都是耳聪目明、感知敏锐的人，天凌宗主突然面色微变的样子，吸引了这些人的注意力，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晶石屏幕，顿时露出了了然的微笑。
那有着动人桃花眼的男子，不就是天魅宗的如月尊者嘛。
正是如月尊者入了此前天凌宗那位刘道友的洞天福地，才牵扯出那桩丑闻。
天凌宗主目光如电，立刻看向大厅另一侧坐着的一位女修。
那女修正低头和应啸天说着什么，似乎察觉到天凌宗主的目光，女修抬眼看来，嫣然一笑，竟满室生辉。
她娇笑着，“如月师兄因着一些意外重修了，这次正好赶上芥子境传承考核，既然神微掌门都没说什么，想必卫宗主也会理解并体贴我们的。”
那女修笑着，眸光如烟波流转，还看了一眼金翎真人。
而坐在她身侧的应啸天发出了嘲讽意十足的鹅叫声。
金翎真人一本正经地看着晶石屏幕，仿佛没听到天魅宗女修的话。
裴寂夜是真的没注意大厅上的言辞交锋，他全幅注意力都在芥子境内的争夺中，此刻芥子境试炼已经进入了第三关。
第一关，考察弟子对于天地灵物的了解程度；第二关，考察丹师是否熟悉并能快速使用天地异火。
而这第三关，竟复现了诸多幻境，弟子们纷纷陷入迷幻之中，以考察诸弟子的心性和对天地灵力、魔气等力量的敏锐程度。
每个人的幻境都不同，全部量身定做，甚至会出现一些只属于弟子本身的记忆场景。
玄命派的两个修士见到这一幕，也轻声赞叹：“琳琅道君的芥子境果然不凡，竟隐隐有天魔问心的功效。”
“没错，若能顺利通过第三关考核，来日渡劫面对心魔时，也能顺利通关了。”
第74章 第 74 章 他所爱的人其实早已来到……
谢琳琅轻松完成了第二关。
作为丹师, 他当然熟悉并了解各种形态的异火，他自己就有很多种种不同的火焰。
一部分是他自己游历真界得到的，一部分是裴霁送他的, 剩下大半就是九夏山库藏以及其他宗门请他炼丹给的报酬。
谢琳琅后期很少离开九夏山, 却始终对整个真界甚至其他几个区域的高端材料了如指掌, 自然也是拜各种来炼丹的高阶修士所赐。
芥子境内关于异火的资料, 大半来自谢琳琅的储藏。
也许最近神微真人开启了芥子境后又往里面补充了些资料, 但谢琳琅也就陨落了一年而已, 芥子境内的资料九成九还是谢琳琅了解的异火储备，他自然过得很轻松。
但谢琳琅有些神思不属。
刚才第二关考核时，他采撷到了一朵异火名为火中玉光。
那是裴霁当年跑到真界最北端的高山之巅，本是去采撷一种叫九天玄莲的极品材料。
在等待玄莲开花时, 恰好天降神雷, 劈断了一座山峰, 点燃了下方黑色岩层，从而生出的一种聚集了天地之力的奇异神火。
这火焰如流动的玉水, 光落入其中, 仿佛随时会析出金玉，美丽而充满了强大力量。
裴霁见状立刻惊为天人，想方设法得到了这火中玉光，甚至连九天玄莲即将开花都顾不上了, 他拿着火中玉光急忙回九夏山, 将这朵跳动的金玉之火放在了谢琳琅面前。
谢琳琅又惊又喜，喜悦的自然是师兄竟采来了如此强大而神异的火焰, 惊自然是他们俩都没有找到能储存火中玉光的器皿。
这玉火竟能轻易点燃各色充溢了灵力、品级在仙品以下的储物器皿，只能依靠谢琳琅和裴霁的灵力不断包裹着玉火，暂时维持玉火的形态和存在。
若是稍微放松些灵力, 这玉火竟会逐渐枯萎，继而化为虚无。
那段时间谢琳琅和裴霁都很萎靡，他们俩轮流给玉火喂自己的灵力，另一个人则在恢复灵力的同时赶紧想办法搜寻更加靠谱的器皿。
最后裴霁得了一张上古地图，据说其中有上古大能为了祭祀天地而铸造的神鼎。
当时已经找昏头的裴霁破罐子破摔地说：“既然那神鼎都能祭祀上天了，存储点异火应该很轻松，我去将那神鼎找来！”
谢琳琅连忙拦住了裴霁：“我们一起去，你跑去探索上古秘境，万一被困进去，难道要我一个人一直维持异火吗？”
谢琳琅出身书香世家，本是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只是他和裴霁关系越发密切，成了无话不谈的师兄弟，又同样被异火折腾了许久，说话也变得直白起来，顾不上维持修养和矜持了。
裴霁：“行，那就一起。”
但也正是这一趟上古秘境之行，让两人的感情发生了变化，泛起了隐蔽而甜蜜的色泽。
谢琳琅很久没有想起那时的事了。
一方面是裴霁陨落后，他再想起曾经的甜蜜之情，心里就泛起如刀割般的痛苦和难过，另一方面在秘境里，裴霁曾短暂的失踪过一段时间。
当时谢琳琅在秘境里到处搜寻裴霁的行踪，疲惫不堪，找了个安全的地方稍微休息了一会，就是这一眯眼的功夫，他做了个意义不明的梦。
梦里，他看到烈烈火光，还有无数神鸟于天空飞舞。
神鸟张开羽翼，一个个宽大美丽的羽翼遮天蔽日，看不到湛蓝的天空，只看得到一尊尊神鸟那肥硕而强大的身躯和力量。
就在谢琳琅仰头观鸟时，其中有一通体玄色、流动着美丽翠光的鸟儿俯身下冲，带起了轻柔和煦的风，轻轻一卷，将谢琳琅卷到了鸟背上。
随即玄鸟振翅高飞，载着谢琳琅于天际俯瞰大地。
那一刻，狂风穿过谢琳琅的灵魂，他低下头，只见大地田陌变成一个个小格子，巍峨高山变成一枚枚棋子，河流张牙舞爪笼在大地智商，那狂妄而无视一切的感觉让人疯狂，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继而谢琳琅生出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狂妄念头。
天可去，地亦可去。
于是梦里的谢琳琅拍了拍身下的玄鸟，俯冲去了极北的寂灭之涡，试图寻找进入地府的通道。
就在谢琳琅即将冲破生与死的轮回壁障那一刻，他突兀梦醒了。
铺天盖地的神鸟消失不见，只看得到遗迹内残存的破损建筑顶部斑驳的墙皮，周围光色暗淡，弥漫着奇异的腥臭味和死寂之气。
谢琳琅失神了几秒后，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不由得失笑起来。
他发梦梦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太荒诞了。
谢琳琅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他打起精神，再度于秘境中搜寻裴霁。
他耗费了一天一夜，总算在一处半坍塌的密室里找到了浑身染血、失去意识的裴霁。
当时裴霁的状态非常糟糕，血气翻涌，露在外的肌肤上满是划痕，像是被一道道风刃或者薄纸刻出的痕迹，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谢琳琅大惊失色，他当即开炉炼丹，又以自身灵力为引，一边抚慰裴霁暴乱的经脉和灵力，一边为裴霁涂抹各种疗伤的膏药。
两人本就是同门师兄弟，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再加上疗伤时灵力交融，神魂碰撞时能清晰感知到彼此的忧虑、关切和深厚情谊……等裴霁勉强恢复行动能力，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那是一切的开端。
谢琳琅记得很清楚，当时他脸颊发烧，不敢去看裴霁的脸，只听得到师兄声音沙哑，像是为了转移话题，又像是试图吸引他的目光一般，手腕一翻，竟拿出了一个破损的小鼎。
三足小鼎整体呈玄色，表面有斑驳的锈迹，隐隐透出一点赤红的光。
鼎的边缘处有振翅欲飞的神鸟，三只神鸟连成一个圆，玄妙而充满了古意。
当裴霁示意谢琳琅将那火中玉光放入其中后，整个小鼎竟突兀变成了赤红色，同时小鼎边缘的三只神鸟缓缓转动，羽翼上的红色流光如水般流动，仿佛三只神鸟在围绕着鼎中的火焰翩翩起舞，玄妙而美丽。
裴霁捧着鼎，看着谢琳琅，轻声道：“看啊，这火落入了鼎中。”
他这么说着，手指轻轻抚摸着小鼎边缘神鸟的翎羽。
谢琳琅当时心神巨震，全身泛起一股别样的战栗，恍惚有种他落入了裴霁的掌中，被裴霁抚摸的错觉。
之后那玄鸟鼎就成了裴霁的法器之一，谢琳琅每次要用火中玉光炼制特殊的丹药，都会找裴霁借用神鸟鼎。
裴霁乐得谢琳琅找他，也会趁机帮谢琳琅处理材料，两人在丹房一起研究丹药，那时即便是丹炉里泛起的丹药香气，都是甜得齁人的味道。
当年的甜如蜜，如今想来竟如断人肠的毒药，谢琳琅一想到那奇异的梦，想到自己乘坐着玄鸟试图进入地府，就禁不住眼眶发涩，泪水簌簌落下。
原来梦早已预示了一切，上天提前告诉了他，他所钟爱之人会早早去地府喝孟婆汤，而他会被阻断在人世间，与裴霁生死两隔。
谢琳琅很多年不曾想起这件事了，但在这次考核中，他再一次见到了火中玉光。
由于火中玉光一直存储在裴霁的神鸟鼎里，裴霁陨落后，谢琳琅再也不可能用这种异火炼丹，同时那神鸟鼎也随着裴霁消失了。
这之后百余年了，没想到会有一天在自己的传承考核里看到这种异火。
谢琳琅的手指紧紧窜着，指甲在手心里掐出了一个红痕。
他是在裴霁陨落后，师叔神微真人为了让他振奋起来，也为了让他能更好的储存高品质的材料，才帮他找天凌宗交换来了这个仙品的芥子境。
也就是说，理论上芥子境再怎么熟悉他，也不应该模拟出火中玉光这等异火。
那问题来了，是谁将火中玉光这等异火放入芥子境内的？
谢琳琅微微垂眸，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猜测，漆黑的眼眸变得异常深邃冰冷。
他想起了红师姐那紧抓住神微真人的纤纤玉手，一时间竟恨不得时光倒流，让他回到昨夜，拦住红师姐那一击。
他那位好师叔，到底都做了什么？
可惜一切都随着红师姐的杀伐果断，彻底湮灭了。
而谢琳琅并不知道，他轻松收取火中玉光的景象，却被裴寂夜看在了眼里。
裴寂夜整个人都陷入了另一种状态中。
世界仿佛逐渐远离，不管是天凌宗主卫景营的试探，亦或者是玄命派修士的问话，甚至是天魅宗女修意味深长地注视，都变得虚无空白起来。
他全神贯注地看着晶体上那黑衣少年的身影，像是在看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只有他和谢琳琅知道火中玉光要如何收取，也只有他和谢琳琅清楚三神鸟首尾相连后，会释放出悦耳的凤鸣声，只有他和谢琳琅清楚，那火中玉光必须以灵力和其他丹火九比一的比例喂养，才能生生不息地燃烧着，否则一定会化为虚无。
裴寂夜此前无数次地揣测谢玉的来历。
他给自己找了很多借口，也派人去调查了谢玉的背景信息，不管是李平湖的背书还是谢玉的年纪，似乎一切都符合常理，没有任何破绽。
那为什么，自己的目光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落在谢玉身上呢？
原来啊他的灵觉早已认出了深爱之人，他的目光已然自动描摹出了心中之人的神采和样貌。
他所爱的人其实早已来到了他身边。
想到这里，裴霁再也忍不住了，他豁然起身，就想利用芥子境的后门钥匙，直接冲入其中，揽住他心心念念的人。
第75章 第 75 章 但事情发展和他想的不一……
事情不该这样的。
天凌宗主卫景营端坐在软垫上, 内心充满了疑惑和茫然。
今日他特意穿了一件用雪山风怪的发丝制作的、具备超强防御力的纯白长袍，袍角绣着冰蓝色的雪花纹路，随时可以吹出冰寒刺骨的冰风漩涡。
他头戴玉冠, 那玉冠用的是镇压魔气的轻灵玉, 上面雕刻着静心的莲花花纹, 可以令人维持神魂纯澈, 防止陷入到天魔魅术中。
玉冠还垂下两根长长的蓝色细绳, 正好落在他的鬓边, 随时可以拟态成蛇，防止有人偷袭面门。
他还带齐了全部用于战斗的法器，比如他两把本命长剑，比如一个护身玉佩, 一个五方反射祭坛, 一个破空追踪的飞梭, 以及一个用来禁锢的悬空镜。
虽然卫景营这一身穿戴将自己武装到了牙齿，可从外表来看, 端是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
他和神微真人书信往来, 早就商量好了，务必要借着这次九夏山芥子境试炼，将私人恩怨和真界安危的事融合在一起，一并解决了。
但事到临头了, 这神微真人怎么回事？
说好的互相打配合, 怎么一个劲拖后腿？
每次卫景营试图将话题转移到寂夜宫和裴寂夜身上时，神微真人不仅不帮腔, 还一副看戏的样子，让卫景营心底泛起淡淡的烦躁和恼火之意。
卫景营是天凌宗内部传承了千年的卫家后裔，是这一代灵根、才能和天赋最好的弟子, 唯一的缺陷就是天生情绪缺陷，不仅无法理解天地生灵所思所想，甚至不具备共情和慈悲之心。
但问题不大，卫景营的师长先是找了梦华仙门，为他选了一位同样天资出众的未婚眷侣姚黄仙子，让他与姚黄培养感情，人为构建一个必须处理的关系。
然后又让卫景营修无情道，走太上忘情之路，这样即便卫景营将来展露出些许真性情，也只会被人称颂为天生仙人。
卫景营踏入修行之路后，就明白自己与常人不同，但只要按照师尊和家族划定的行事规则，就能顺遂地修行成长，甚至能渡劫成仙。
换言之，他就像是被师长订制而出的规则和模板，一切都将按照典籍、先贤留下的修行经验以及天凌宗所期望的设定发展着。
如果没有遇到裴霁这个出人意料的倒霉蛋。
卫景营作为天凌宗精心培养出来的招牌继承人，又因为情感缺陷，未来渡劫时天然不惧七情心魔，在听闻寂夜宫的宫主覆灭了九灵宗后，为了彰显天凌宗的威势和力量，当时的天凌宗主就派遣了卫景营带队追踪寂夜宫主。
上代天凌宗主如此叮嘱卫景营：“寂夜宫代代传承，每一任宫主都会继承上一任宫主留下的业障，所以寂夜宫主虽然看似强大，实际上早已是罗网之虫，我与你一样宗门秘宝，你去引动他身上的灾厄，就能击溃寂夜宫主，竖立你的威名，如此为师就可以将宗主之位传给你。”
听起来似乎是个很轻松的任务，寂夜宫主受限于寂夜宫传承的业障，好像只剩下一丝血条了，卫景营只要去捡漏即可。
但谁都没想到，寂夜宫主竟然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换代了，而更换的人正是此前九夏山的剑仙裴霁！
卫景营虽然不明所以，可还是那句话，真界修士和魔域修士只是修行方式不同，倒也没有什么正邪不两立的扯淡说法。
真正裁决一个修士是否能继续走下去的是天道，谁都没资格说一句我要替天行道，毕竟你今天替天行道了，也许第二天老天爷就降天劫将你行道了。
所以即便卫景营见到裴霁转了魔修，也只是说一句好久不见，然后抽剑捅了上去。
……他还得完成“干掉寂夜宫宫主”的任务呢。
然后……哎，就不要提了，只要卫景营想起那天发生的事，就忍不住目眦欲裂。
他多年潜修一招破功，他的无情道被姚黄毁掉，裴寂夜那厮击碎了师尊交给他的法器，不仅重创了他，还逞口舌之利，利用他崩掉心态的瞬间与他在天道前立下禁止外泄那天发生的一切的誓言。
卫景营狼狈回到天凌宗，天凌宗主本来非常失望，打算冷藏卫景营一段时间，卫景营也需要重整旗鼓，弥补破碎的道心，但谁能想到另一位弟子刘师弟又出了那么打篓子呢？
当时的天凌宗主有三位嫡传弟子，最后那位弟子醉心书画丹青一道，对宗门事务没有一点概念，甚至敢为了一幅画就将隶属于天凌宗的某些家族直接抵押出去换灵石，这怎么可能担任天凌宗主？
于是上任天凌宗主在处理了刘师弟的事后，索性将位置传给了卫景营。
卫景营一直记着当年耻辱，潜心修炼的同时不断派人暗中打探寂夜宫的一举一动，还多次邀请神微真人，想要多询问一些裴霁的事。
期间他虽然听说裴霁曾和他的师弟谢琳琅有情缘道侣关系，但据说裴霁陨落后，谢琳琅重新选了一位普通人当道侣，似乎感情深厚，平日里甚至不会离开九夏山。
卫景营联想到自己和姚黄仙子的变故，误以为谢琳琅和裴霁的关系也不好，再加上神微真人也说谢琳琅不想被人打扰，卫景营就没找过谢琳琅。
但根据秋家的事，高淳秋父母的遭遇，再加上当时裴霁身上出现的异状，结合着天凌宗内部储存的资料和文档，卫景营已经基本摸清了裴寂夜的底细。
他殚精竭虑、处心积虑地收集各种资料，频繁与众多修士和同道交好，就是为了有一天一雪前耻！
而现在，玄命派卜出了涉及到真界变动的信息，只要将天地灾厄一事与真界安慰混淆起来，就能利用真界诸多门派修士的力量，一起覆灭寂夜宫，报当日之仇了！
卫景营先找神微真人，询问了当年裴霁最在乎的事。
那时神微真人的表情非常微妙，主动提起了谢琳琅陨落前留下的芥子境，说可以用芥子境来吸引全大陆的修士来到九夏山，还能提升九夏山在同道间的地位。
卫景营以为神微真人想利用此事将九夏山从二流门派提升到一流仙门大宗，就冷笑着同意了，为了防止裴霁不上当，卫景营又派遣高淳秋前往魔域。
裴霁那等狷狂狠毒的人肯定不在乎高淳秋，甚至会重创高淳秋，但高淳秋从人族变为妖族，卫景营已经彻底掌握了转变的核心，也窥伺到了秋家血脉的真身。
裴霁若是不想自己的弱点传遍天下，必然要来一趟真界。
或者和卫景营达成新的协议，或者亲自干掉卫景营，但不管怎么说，他都得来九夏山！
在九夏山，在裴霁当年出身的宗门，揭穿他的真面目，再戳穿寂夜宫的寂夜长吟真相，让裴霁身败名裂，成为全大陆的公敌！
……计划很好，但事情发展和他想的不一样啊！
卫景营深深注视着身侧的神微真人。
神微真人与梦华仙门的魏紫仙子低声说着什么，完全无视了卫景营。
卫景营心中冷笑，区区二流宗门掌门，果然上不得台面。
卫景营眼瞅着金翎真人身侧的灰发灰眸男子直勾勾盯着晶石屏幕，看着寂夜宫弟子进入第三关，拔得头筹，终于决定亲自下场了。
玄命派的其中一位修士正在和应啸天聊天。
“……我们测算的灾厄指向南方，也不知道是真界的南方还是魔域的南方，但反正和东边的妖域和西边的灵域没关系，所以这次九夏山主要邀请了你们魔域的宗门……”
“魔域最南边的宗门不就是寂夜宫吗？”
卫景营的声音冰冷如雪，没有一丝情感，他目光如电，直勾勾盯着金翎真人，“之前被你们含糊过去了，金翎真人，还请详细说明一下贵派的寂夜长吟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翎真人假装听不见，装模作样地和身边的裴寂夜说，咱们这次派来的弟子发挥不错，即便没有得到传承，但好歹在考核里学到了不少丹药知识，也见到了种种异火……
见到寂夜宫的不搭理卫景营，坐在神微真人另一侧的梦华仙门女修魏紫仙子轻笑起来：“世人都说女子痴情，总是无法忘却前尘，要我说，很多男子也是如此，尤其是双方有仇怨的人，那真是辗转反侧、夜不能眠，满心满眼想的都是怎么干掉对方。”
本来玄命派的修士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卫景营身上，但听了魏紫仙子的调侃，那玄命派修士仿佛明白了什么，误以为卫景营又因为过去宗门间的隔阂，向寂夜宫发难，顿时扭脸继续和应啸天聊天。
他们这些宗门才不想牵扯到两个大派间的恩怨情仇里。
卫景营眸中闪过一丝冷光，他周身灵力冷冽如霜，猛地以自身为中心席卷开来，冻得所有人都心头巨震，下意识地张开护盾。
“够了！裴寂夜，你既然敢出现在我面前，那就别遮遮掩掩，你可是寂夜宫的宫主，怎如过街老鼠般藏头露尾！给我站出来！！”
卫景营长身而立，并指如剑，一把冰蓝色的长剑悬浮在他身前，他剑指金翎真人身侧那灰发灰眼的青年，气沉丹田，声震大堂。
“你们寂夜宫积蓄了万余年的业障将在近期爆发，甚至可能席卷整个大陆，导致天地剧变，你难道不该给在座诸位同道一个解释吗？”
听到卫景营的话后，在场的修士们全都面色微变，继而不可思议地看向金翎真人和他身侧的灰发灰眸青年。
金翎真人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他身侧的灰发青年直勾勾地看着晶石屏幕，突然闭上眼，继而潸然泪下。
他哭了。
第76章 第 76 章 万万没想到，只是一年而……
谢琳琅在看清眼前的一切时, 整个人都怔住了。
第二关结束后，他眼前一花，周围冒出纯澈的白色雾气, 大约过了十几秒后, 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 说他通过了第二关, 表现优异, 然后所谓的昆吾之灵给谢琳琅两种选择。
其一是正常的第三关, 说会给谢琳琅十张丹方，要在有限时间内根据这些丹方，开发出一种全新的丹方，材料任他自己选。
谢琳琅听后挑了挑眉, 芥子境的第三关其实是选了谢琳琅平日里开发丹方时的流程。
他会随机从丹方册子里选几页, 拢在一起, 随意加减其中的材料，再试着根据造化之气的反应, 推衍出新的丹方。
但谢琳琅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说说另一种选择。”
“另一种选择是以道入丹。”
谢琳琅的神色有了细微变化。
“以道入丹是吾曾经的主人琳琅道君开发仙羽丹时感悟到的不传之秘, 若考核者对自己有自信心，本灵会重现琳琅道君感悟时的感觉和思路，考核者若是能将自身践行之道融入其中，也许能领悟琳琅道君最强丹技, 以丹入道, 成就一枚大道之丹。”
昆吾之灵的声音轻灵透彻，仿佛直入人心, 荡起丝丝缕缕的渴望和希翼。
谁都觉得自己才是特别的，谁都认为自己为天地所钟，听到昆吾之灵如此说, 谁能忍住不试一试琳琅道君的最强丹技，万一呢？
能走到第三关的人都有几分才气和天赋，自然不愿落于人后，大部分人都选了第二种选择。
谢琳琅迟疑良久，始终没能做出决定。
他为丹师，虽然最初并非以丹入道，可是修行多年，他也逐渐喜欢上炼丹。
尤其在裴霁出事后，他更是醉心丹道，希望借用炼丹时与天地融为一体的沉醉感，忘记日日侵蚀他的锥心之痛。
仙羽丹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
上古传说中太上神人感悟大道，传下炼制金丹呈现的方法，故而太上神人也是所有丹师之祖，一般丹房里都会悬挂一张太上神人的画像或者只言片语。
但彼时谢琳琅满心满眼都是探寻裴霁的轮回转世，想要知道地府生灵喝下孟婆汤后是否真的会忘却前尘，故而在丹房里悬了一张东方青帝大魔的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