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离开
颜漪见他不愿意说也没有追着问, 由着百里漾拉着自己在街道上漫步。时辰也晚了,他们该回去了。
百里漾定了定神,将自己刚才那个过于大胆且没有什么实据佐证的猜测抛过一边, 却又忍不住顺着这个思路思考这件事情的可能性。以前看有类似情节的小说影视剧的时候,他并不能知晓其中的艰难,现在重开人生之后,换了一个男人的壳子,交际圈也完全不同了, 周围往来的大多是男子, 很清楚一名女子要扮成男子混迹在以男子为主的圈子里有多难。
男女的躯体先天就存在差异, 或许这可以通过一些手段将这份差异消去,但百里漾记得无论是郡学还是太学, 入学之前除了查验户籍来历,还有一项便是要验明正身, 光是这一项就不可能过得去。
思来想去,百里漾还是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了。
不过, 若是真有这样一名女子能够做到这份上, 也着实令人敬佩。
两人又携手去看过灯会便回江都王宅了。今日两人都挺累的, 回到宅邸之后简单洗浴了一下,头挨到枕头后不久便睡着了。
八月十五过后,时间的流速仿若加快似的,一眨眼便到了百里漾返回江都启程的日子。回程的队伍比来时的还要浩荡,驮运物件的马车都比此前多了三四十辆,其中大多数是颜漪的嫁妆以及这些日子帝后的赏赐,光是整理行囊前前后后都花费了小半个月的时间。
诸侯王返回封地事宜,一应也由鸿胪寺负责。当初来京时郊迎的是大鸿胪,这次代表朝廷送别的依旧是他。客套的场面话说完, 大鸿胪奉上酒,敬百里漾说道:“薄酒一杯,愿大王此行一路顺遂、风雨不扰。”
“承大鸿胪吉言。”百里漾举杯,饮下了这杯践行酒,“时辰不早了,本王该启程了,有劳大鸿胪辛苦跑这一趟。”
翻身上马之后,百里漾深吸一口气,回身朝身后的城门楼看去,伸手用力挥了挥,在看到城门楼上的人同样朝他挥手之后,将深吸的那口气吐了出来,一夹马腹抽了一鞭子,驾着马哒哒向队伍前端奔驰而去。
命令前行的号角声响起,传到了城门楼这边。百里澄扶着皇后,看着那支如同长龙的队伍开始向远处移动,又看着百里漾的身影逐渐跑到了看不清楚的队伍前端,她面色很平静,“阿娘,五郎启程了。”
皇后目光也追寻着幼子的身影而去,“是啊,他再一次去江都了。”就如同五年前她看着幼子远去江都就封一样,她不舍却又不能不放手。身为一个母亲,她当然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留在自己身边,但她知道她不能,万事总是不能尽如人意的,身在天家更是如此。
“这次您也不必太为他担心了,他都是成亲的人了,会照顾好自己的。”百里澄语气轻松些,“说不得下次回来时,您就能抱上心心念念的孙儿了。”她作为长姐并没有那么多的离愁别绪,但也能明白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孩子永远是她的软肋,哪怕这个母亲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皇后却道:“我是盼着五郎回来,却又不盼着他回来。”
闻言百里澄沉默了。这一句话实在矛盾,她知道缘由,但没有就此说什么,而是说道:“阿娘,我们该回宫了。”
城门楼处在高处,风大,又是四面来风,八月十五过后天气开始转凉,而且凉意很快就会转成冷意。皇后因要送别幼子来到此处,身上只披了一件稍厚些的白狐裘,虽说御寒效果极好,可对于皇后的身体来说依旧是不够的。
“我们回吧。”皇后也不坚持,在百里澄的搀扶下离开城门楼,回皇宫去了。
回程的路途不算遥远,只不过队伍比来时要壮大许多。回了一趟湛京,百里漾和崔栋都将自己的终身大事解决了。夫妻新婚燕尔,无论是身为江都王妃的颜漪还是卢氏都要随着一道前往江都。她们都不是一般的勋贵之女,又皆是自小受到家中宠爱重视的,嫁妆俱是自小便开始攒着的,而这些都是要在出嫁之后全部拉去夫家的。
本来诸侯王入京岁贡的队伍就足够庞大,如今再加上王妃的嫁妆、随行护卫的人以及仪仗,人数已经超过了两千人。这样一支宛若长龙又有精良兵将护送的队伍,远见旗帜招展,行进浩荡,贼人见了只怕连胆都吓破了,半点靠近都不敢,哪怕知道队伍里有他们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金银财宝。
出了湛京之后,愈走愈远,过了几座山之后就再也看不见湛京城的影子。马车内,卢氏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掀起的车帘子也放下,回头见颜漪正在看着她,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头一回出远门,让你见笑了。”
她眼角还有一抹红,想来是与父母兄弟告别时留下的。
“离家不舍,人之常情。我又何尝不是。”颜漪很能理解这种心情买,因为此刻的她亦是如此。虽说此行不至于离家万里之遥,可到底是第一次离开自小生长的土地,哪怕早有准备,真到了离别时依旧还是犹有不舍、情难自已。
此去江都路远,队伍增扩了之后,为了稳妥以及照顾颜漪与卢氏两个从未出过如此远门的人,百里漾特意下令让队伍走得慢些,让她们适应避免不适。这年头的交通条件可不比百里漾的前世,出远门走远路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都是一项艰巨的挑战。
当初百里漾就封之时,他从未觉得路有如此的难走,尽管一路上走的都是官道,可官道与官道之间是有区别的,并不是每一段路都好走,郡与郡之间是有差别的,而到了郡与县之间的差别则更大了。有时候碰上下雨,道路两旁山体上的泥土被大雨冲刷到了道路上,两边都被堵住了,那时他们只能绕路而行。
这些都算是可以克服的事情,没有危及到生命就还不算什么。行路之人其实最害怕遇到的是山匪强盗之流,在这种时代这类人并没有完全销声匿迹,时不时冒出来劫杀过往的商旅。地方官府追剿也很难彻底消灭,这些人在大山里落草,官兵一来往山里一钻,草木葱郁,那是啥也看不见,稍有不慎还有可能落入他们提前布置好的陷阱里。哪怕官府一时将他们打压下去了,但风头一过或者因着什么事他们就又会死灰复燃。
行路的商旅最害怕碰见的就是盗匪,损失钱财还是小事,最怕的是遇上凶残蛮横不讲理的,连小命都要搭上。故而很多时候大家都是结伴出行,人多了真遇上也能有个照应。不过百里漾他们就不可能会遇到盗匪,除非那些人是不想活了,那些人只怕是远远地看见王旗就要望风而逃了。
伤感只是一时的,颜漪与卢氏对于今日早有准备,又见群山茫茫,郁郁葱葱;天地高阔,飞鹰盘旋。这些都是在繁华的湛京城难得一见的风景,心态调节好了之后,两人欣赏起了沿路的风景。她们在湛京时本就相交不错,说得上来话,如今更是成了表妯娌,还一道随着夫君前往江都,可说的话就更多了。
百里漾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才让两人同乘的,有人陪伴,那些离情别绪会缓解很多。他与崔栋则是在外骑马,观察指挥行路的情况与进度。他们距离女眷所在的马车不远,听着偶尔传来的曼音笑语,之前自己安慰不好,现下心里也能轻松了一些。
百里漾不由感慨说道:“五年前我们离开湛京时也是如此,想想那场景还犹在眼前,却不想一转眼五年都过去了。”
这条就封的路他也走了五年有余了。
“我们终归还会回去的。”崔栋说道。
在这一点上他比百里漾幸运,不似百里漾受到诸侯王身份的束缚无诏不得回京,而百里漾也体恤他,基本上每年都借着公务的名义让他回一两趟湛京,他至今还记得百里漾第一次让他会湛京时说的话,“不能回家看望的人有我一人便足够了,总要有人回家报平安的。”
“是,我们终归还会再回来的。”百里漾回首望了一眼湛京的方向,山峦起伏,野迹茫茫,早已为之所阻,哪里还见得到那座恢宏壮阔城池的半点影子。不知为何,他说这话的时候,心情与语气都有些沉重。
崔栋没有接话,因为他们都知道,等下次再回来,也不知道会是何种情形。他们希望是他们所盼望的那一种,但世事无常,有时候能尽人意,却往往更多的是不尽如人意。未来的事情谁又能完全说得准呢?
虽说回程的速度比来时减缓了许多,但到底是赶路,一路上要穿越好些郡县。他们这一队人马辎重甚多,若是穿城而过必然会惊扰地方官民,到时地方官员拜见清道亦是麻烦。百里漾不喜如此,条件允许的话他都是让队伍避开城镇而行。
可这一路耗费的时间并不短,终有入夜的时候。一行人行至一处山林之中,天色已晚,连夜赶路并不妥当,况且队伍之中还有不少女眷,于是百里漾下令安营,在此度过一夜。
令下,这支将近两千人的队伍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就地安扎帐篷,垒灶生火。队伍之中大多都是出身行伍被挑选来给百里漾做护卫之师的精兵良将,做起这些亦是熟门熟路,更有一队兵将带齐兵甲往周边巡视,排除危险,避免藏有大型野兽,埋伏队伍届时损伤人命-
作者有话说:昨天坐车回来太累,没有更,抱歉。
第82章 夜宿山林
“累了吧?今夜我们要在山中过一夜了。”百里漾下马之后到王驾边将颜漪从上面扶了下来, 语带谦意说道。
今日走的这一段路大多是不好走的山路,崎岖蜿蜒,哪怕王驾上已经提前铺上了不少柔软减震的垫子, 可马车本身的避震效果并不好,颜漪即便是待在马车上也不可避免地受到颠簸,厉害点的骨头都能摇散架了,若是晕车那就更难受了。
百里漾仔细观察了一下颜漪的面色,发现她面上有明显的倦色, 可见这几日的行路很是令她不好受。
颜漪看到了百里漾眼中的担忧与歉意, 心中淌过一股暖流, 搭着百里漾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掌,微微摇头, 又伸手取走了他肩头上穿林落下的一片叶子,“我不是很累, 倒是大王一直在外才是辛苦。”
百里漾担心颜漪不能适应赴远路的辛苦,又骤然离家心中苦郁的心情无从排解, 这几日都是拜托卢氏到王驾上去陪伴她的, 有人陪着说说话, 转移一下注意力,心情会好很多。也是因为卢氏在,百里漾为了避嫌就不能经常待在王驾里了,白日里更多的时候是同崔栋一道在外面骑马的。这会儿白日里日头还是挺晒的,又是长时间的骑马行路,自然不会比待在马车里舒服。
颜漪能够感受到百里漾的贴心,他是真的很会为她着想,甚至还会觉得夜宿山林是委屈了她,却忘记了真论起身份来这里所有的人之中最尊贵的人是他, 最受委屈的也是他。
“大王在哪里,我就在哪里。”颜漪看着百里漾轻声说道。
这时候夕阳已经落山了,入夜之前的最后一点余晖倾洒在两人的身上,彼此之间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眼眸之中倒映出的自己。百里漾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但却在这一瞬间忘记或者说忽略了身体的疲乏,浑身突然间涌入一股暖洋洋的暖流,感觉全身充满了力量。
百里漾知道颜漪想表达的是他们是夫妻一体,自该相伴相随,并没有更多的其他的意思。他能确定自己是喜欢颜漪的,却不知道颜漪对自己有几分好感。毕竟他们这桩婚事是政治联姻,个人的喜欢与否并不是促成这桩婚事的因素之一。他不想两人只做这个时代相敬如宾的标准夫妻,如果可以,他希望他们之间是有爱的。
现在,他是不是可以这么想,颜漪对他是有那么几分好感的?
山林旷野,篝火点燃了一处又一处,帐篷支起了一顶又一顶。一部分将士负责赶在天黑之前将枯枝捡够燃烧过夜的量,一部分人负责生火取水做饭。他们这一行往江都去的人马众多,往往是带足了一段时间的干粮,即时如今日一般赶不到官府所设用以补给的驿站夜宿山林,也能够应付短时间内所有人马的吃喝嚼用。这样的吃食当然算不上多好,更多的只是硬邦邦的干粮,仅是为了保证裹腹罢了。
卢氏头一回出远门,车马颠簸引起的不适反应颇是严重,马车一停便迫不及待让崔栋扶着她下车走走舒缓了。好在随行的大夫有备有治疗这方面的药物,卢氏服用之后已经好很多了。
侍从烤了肉,撒上香料,没多久香味就飘出来了。
百里漾拿了一些给颜漪,还贴心地用匕首切成了薄厚适宜的块状,“味道还是不错的,你尝尝看。”
颜漪接过来吃了一口,细细咀嚼吞咽后,看向等待她反馈的百里漾说道:“的确很好吃,大王也尝尝。”
百里漾这时肚子很诚实地响了一声,眨了眨眼睛,也不客气接过一盘烤肉埋头大快朵颐起来。他和崔栋的饭量大,烤肉大部分是被他们消灭的。
饭后崔栋还去山林里摘了一些可食用的果子回来,只不过味道又酸又涩,一口咬下去那味道真是绝了。
卢氏咬了一口,酸得脸都变形了,偏偏崔栋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哈哈大笑,气得卢氏跳起来追着他打。崔栋看着壮身形也灵活,逗着妻子在附近蹿来蹿去,每每卢氏要打到他了,他都格外灵活地往旁边一躲,让卢氏的攻击落空。
“你,你给我,等,等着。”卢氏追了一阵累得气喘吁吁,哪还能不知道崔栋在逗她,感觉牙齿磨得有点痒痒的。她走回来,看见百里漾和颜漪面上都带着笑,颇有些不好意思,“让大王、王妃见笑了。”
两人当然不会取笑她了,至少看得出来崔栋夫妻俩成婚之后相处得很是自然融洽。这桩婚事最终朝着大家都满意的方向发展了。
百里漾笑笑过后,目光移到了旁边的颜漪身上,看着她被篝火的光照亮的侧颜,有些许的失神。他们虽然已经是足够亲密的夫妻了,但与崔栋和卢氏相比,还是差了些的。他知道这是正常的,他和颜漪与崔栋和卢氏是不一样的,他们的情况要更复杂些。
“大王?”百里漾的失神很轻易就被颜漪发觉了,她不知道百里漾在想什么,只觉得他忽然的沉寂令人微微有些不安。
“今夜星光璀璨,虽夜宿山林,也别有一番趣味。”百里漾指了指天上,笑道,“这样的景色在湛京可不多见。”
同样的夜空在湛京之中看与在山林旷野之中看,观感是大不一样的。在这里,人仰视天空能够获得更广阔的视野,望见更深邃明亮的星空。即便是透过树林之间的缝隙去看,窥见的那一隅星空的一角感觉也是很不同的。
颜漪闻言抬首,顿时满天星光便落入了她的眼眸中,“真的很美,很漂亮的星空。”
“要去附近走走么?”百里漾发出邀请。白日过来时路过了一条小溪,水质很干净,偶然瞥过一眼还看见好几尾小拇指大小的鱼儿欢畅怡然地游动。这时候过去看,听着溪水潺潺,看波光粼粼踊跃,想来会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好啊。”夜里的风吹得人格外舒服,颜漪欣然应邀,将手搭在百里漾伸出的手掌里顺着力道站起身。
等崔栋回来就只看见了卢氏一个人在,不知道为什么神情有点落寞(?),往周围看了一圈没有看见人,纳闷问妻子道:“怎么就剩你了,五郎与王妃跑去了何处?”
卢氏看他的眼神变得幽怨,看得崔栋莫名所以。卢氏说道:“大王邀王妃去赏景去了。”
“赏景?”崔栋脑袋往左右转了一圈,嘀咕道,“到处黑漆漆的有什么好看的。”然后收获了卢氏一枚大白眼。
这些日子往赴江都,离得近了,卢氏见了许多江都王与颜漪相处的画面。不得不说,她看了都心生羡慕。
江都王待王妃处处体贴细心,这样的细致入微在男子身上极其稀有的,更别说江都王还是那样尊荣的身份。也不是说崔栋不好,只是崔栋这般粗犷不解风情的性子有时候还是挺令人郁闷无语的。
“诶,你哪去啊?”眼见着卢氏起身离开,崔栋对着她的身影喊道。
卢氏头也不回,“没人带我去赏景,自然是要去歇息了。”
崔栋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用过晚饭之后,再吩咐一些值夜的事项,检视了一圈发现并无异常之后,众人便要进入帐篷休息了。因是夜宿山林,居住条件自然比不得可以遮风挡雨的屋室之内。帐篷算不上宽大,百里漾和颜漪躺进去之后也就多出了半个人的位置出来,转身都有些拘束。这也导致了他们是头一回躺下之后就靠得如此之近。
他们躺下的地面并不平整,哪怕清理过后也依然会残留有植系的凸起以及细碎的泥块石子,又在上面铺了厚厚的垫子才不会被很明显地硌到。帐篷里还有放置有香囊,独特的药香味散发出来使山林间的飞蚁爬虫不敢靠近。
两人紧紧挨着,近到呼吸可闻,近到百里漾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颜漪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包围,令人怡神,连那股味道独特的药香都被他忽略了。
帐篷里很是安静,耳边听到的是颜漪清浅的呼吸声,更远的则是外面的风吹枝叶晃动的声音,更有来自山林深处不知名鸟兽的叫声。百里漾扭头看向身边的人,见她已经合眸,呼吸已变得规律,便知她是进入了梦乡。
百里漾这样静静看着,不知何时自己也睡着了,再睁眼时已是天明。
接下来的几日依旧是行路,后面就没有什么夜宿山林野外的事情了,基本上是能够在天黑之前赶到驿站,在驿站进行休息补给。
在进入江都的地界之后,颜漪便不想待在王驾之内了,提出要骑马,一路看看江都的风光。卢氏亦是如此。百里漾与崔栋当然不会拒绝妻子的这个要求,吩咐侍从牵马过来给二人骑行。
颜漪与卢氏是将门之后,自然不必为她们担忧骑术的问题。卢氏一翻身上马之后就踩着马镫夹紧马腹驱着马儿跑了几圈,感受着疾行带来的快意潇洒,整个身子都活泛舒展开了。
颜漪也骑上马绕着他们这只队伍跑了一圈,回到了百里漾身边。而百里漾看着她纵马驰骋的英姿飒爽,眼睛里的光比平时要亮许多,又看着她因为跑马而显出红晕的白嫩脸蛋,伸手将一顶白色的幕篱递过去,“路上日晒且风沙大,用这个会好些。”
见颜漪没有意见,百里漾凑过去替她戴上了。
第83章 抵达
身后不远处拿着幕篱要给主子戴上的初禾见到如此恩爱亲密的一幕, 知趣地默默退下不打扰两人了。
正巧这一幕也被跑马回来的卢氏看到了,想到现在的自己必定是满头大汗、灰尘满面,她抬手往自己头顶上做了一个类似摸索的动作。崔栋打马过来, 看着她做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动作,也伸手过去她的头顶探了探,什么也没有,只觉得摸不着头脑,“你摸什么呢, 头上有什么东西么?”
卢氏看着木头似的崔栋不说话, 转头看一眼百里漾和颜漪那边, 再看崔栋,更加沉默了。果然,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要气死人。
“你怎么不说话啊, 头上难不成真有什么?”崔栋见她迟迟不说话,又往她头顶看去, 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啊。所以, 她到底是怎么了?
“有东西, 只是你看不到而已。”卢氏文雅地翻了一个白眼,指望崔栋是指望不上了,她驱着马到自己的马车那边,接过婢女备下的幕篱自己给自己戴上了。
回程的这段路上并没有发生什么令人不愉快的波折,百里漾一行人顺利抵达了江都郡城。城外已有范国相率领江都的一众官员迎接王驾。远远的望见招展的王旗,范国相等人忙整理衣冠、整肃仪容,在王驾到近前时快步迎上去,齐齐拜倒,“臣等恭迎大王、王妃归国。”
百里漾从王驾上落地, 转身伸手去扶颜漪下来。两人携手,接受这些臣下的跪迎。百里漾转眸看了一眼颜漪,发现她没有什么不适后才让这群人起身。
一群人起身之后,范国相走到近前,向颜漪拱手做礼,报上官职姓名,让新王妃知晓自己是谁,又问道:“大王与王妃一路可顺利?”
颜漪抬手让范国相免礼。她嫁给百里漾,事先对江都的情况有过了解。凭借出色的记忆力,她很快将范国相与事先了解的资料对上了号。范国相是东宫属官出身,更是椒房与东宫特意挑选出来随百里漾就封江都的元老,这些年也一直兢兢业业地辅助百里漾治理江都,功勋卓著,也是百里漾最信赖倚重的那批人之一。
对待这样的人,自是要以礼相待。且对于范国相这些元老来说,颜漪毕竟是新人,初来乍到以亲和仁善的姿态示人是最不容易出错的。
今日虽说是迎接王驾,可也是颜漪这个新王妃第一次在这些王臣面前露面。这些臣子们远在江都但对于他们的大王在湛京迎娶了王妃之事也知之甚详。这位王妃出自定国公府,出身高贵,其父深受皇帝倚重信赖,如今嫁与江都王,他们这些没见过真人的自然好奇。眼下见到了,第一眼的确很符合他们对公府贵女、将门之后的印象。至于性情手腕如何,还得日后才能知晓。
江都王有了王妃,江都有了女主人,许多事情可能都要变一变了。
与某些人的心思浮动不同,范国相是真的欣慰欢喜于百里漾岁贡上京一趟娶了王妃回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抛开君臣关系,百里漾也算是他看着成长的,他自是盼着百里漾成家的。王妃的人选是皇后殿下选定的,自然是不会错的,如今就盼着小主子降生了。
王驾只停留了一段时间便朝着郡城之内的王宫行进。范国相等人送王驾入王宫之后便散开了。如今百里漾才刚刚回来,一路舟车劳顿,这时候即便是真的有事情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要求见驾。之后崔栋与卢氏夫妻俩也告辞离开,卢氏初来乍到,崔栋要带着媳妇去他在江都的府邸,宣示一下女主人的到来。
百里漾这边也是如此。颜漪第一次来到江都,也是第一次来到王宫,处处于她而言都是陌生的,适应需要一个过程,何况今日还是她来到这里的第一日。
王驾直入王宫来到了长乐殿外停靠,依旧是百里漾先下马车,扶着颜漪下来,“这是长乐殿,我在江都的日常起居都在这里。”
长乐殿是寝殿,属于前朝后宫里后宫的范畴。在长乐殿周围还有分布有一些宫殿,作用是用来安置百里漾的妻妾子嗣。不过因为百里漾之前并没有往王宫里进人,子嗣更是没有,所有绝大部分的宫殿都是闲置状态。如今他娶了王妃,事先已经令人将一座规格仅次于长乐殿的宫殿打扫布置出来,供颜漪日常起居。
“你居住的宫殿柳姑姑已经令人重新打扫布置出来了,稍后你去瞧瞧,若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或是要添置什么,尽管告诉她。”百里漾说道。
他看着颜漪四下打量的目光,以为她是想看看自己居住的长乐殿,于是便亲自带着她在长乐殿里转了一圈,顺道也让他殿中伺候的宫人认认王妃的脸。
正转着的时候,柳姑姑来了。她来到百里漾与颜漪面前,行礼拜见过二人,问二人一路回来可好,又说宫殿已经收拾出来,若大王王妃有暇可移步去视看。她看百里漾与颜漪的目光之中亦如范国相般带着欣慰欢喜,只不过更为细腻慈和些。
百里漾也向颜漪介绍道:“这是柳姑姑,从小便照顾我长大。”
颜漪知道柳姑姑这个人,她与椒房殿的那位陶掌宫一样皆是皇后身边多年伺候的老人,当年随着百里漾就封时一道来了江都,如今王宫的诸事务都是她在管着的。颜漪待柳姑姑很客气,道谢道:“有劳姑姑了。”
百里漾则是说道:“我不在江都的这些日子,宫中一切皆仰赖姑姑操持了。”他离开江都之前,外朝的事务托付给了范国相,王宫内廷的事务则是托付给了柳姑姑。此二人皆是可信可靠之人,若非有他们二人在江都镇着,一些心怀不轨之人还不知道趁机闹出什么乱子来。
“大王折煞我了,这皆是我分内之事。”柳姑姑口中忙自谦说道。她来这一趟本就是为了拜见二人而来,百里漾娶了王妃回来,她本就该第一时间来拜见。如今见着人了,又看百里漾与颜漪两人站在一起端是郎才女貌,更是欢喜。
柳姑姑向来相信自己主子皇后选人的目光,如今真为百里漾选了一位哪哪都好的王妃回来,欢喜之余她也在注意观察两人之间的相处,身为过来人的她自然发现了百里漾处处对颜漪的体贴照顾。见这对新婚夫妻相处融洽,且百里漾明显是对王妃上了心,她心中更是欣慰。
两人刚回来,一路行路辛苦,总归是累的。柳姑姑不在此过多打扰,先行告退了。
“这一路回来也累了。宫殿那边收拾怕是还要些时候,不若先在此处休憩,晚些时候再过去。”百里漾提议道。
这些时日虽然没有特意去赶路,但也一直在路上奔波,很是辛苦累人。如今好不容易到地方了,最好是好好睡一觉将精气神养回来,才好去处理后续的事情。
颜漪说好,两个人就在长乐殿的床榻上躺下来了。
时隔几月,再次回到了这个自己更为熟悉的地方,百里漾生出了一股安心放松的感觉。这里的一切还是他离开之前的样子,甚至连笔杆摆放的朝向都是他上一次搁笔后放下的方位。
一切都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不,还是有的。身边的人就是这几个月来最大的变化。
他娶妻了。
百里漾如今想起来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像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一样,有时候还有一种恍惚做梦的感觉一般,一觉醒来还是会回到之前的世界之中。这种类似的感觉这些年已经很少会出现了,但最近有时候醒来时看到睡在身侧的颜漪——他的妻子,这种感觉久违地就又重新浮起。
大概是这些时日一直奔波在路上,颜漪躺在床榻上沾到枕头没多久就睡着了。百里漾是看着她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缓的。之前没有觉得有什么,但是身体一沾到床榻上,连日以来积攒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来,思维也慢慢开始变得沉重迟缓,闭眼之前他盯着妻子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儿,随后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等百里漾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变得昏黄。殿外的落日余晖透过门窗的缝隙斜射入殿内,在地面上照出了一片又一片间隔有致的金色光影,像是拉起了一张歪歪扭扭的渔网。
百里漾从床榻上起身,随后发现了一件事情,他的目光在四下搜寻,并没有找到那道熟悉的身影,问身边伺候的侍人,“王妃何处去了?”
原来颜漪不知何时醒了,他竟睡得如此沉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发觉。
侍人回话:“王妃两刻钟前起身往永延殿去了。”
永延殿便是颜漪作为江都王妃在王宫居住的寝殿,之前因为百里漾尚未娶妻故而一直是闲置的状态。颜漪醒来之后去永延殿想来是为了去看看自己日后居住的地方是何模样,也要指挥着人将她从湛京带来的东西安置进去。柳姑姑虽然此前已经令人重新打扫布置了,但究竟要弄成什么样还是需要她亲自去看看的。
在长乐殿里饮过一盏茶,百里漾想了想还是打算去永延殿那边看看,如果是有什么需要他的地方呢。
说去就去,百里漾换过一身衣服后就往永延殿过去。他至时,永延殿可是热闹,一群侍人进进出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计要干,他还瞧见一行人抬着好几口大箱子进去。
第84章 江都
殿外由初禾负责指挥。当她看见百里漾的身影出现, 一边使人去告知殿内的颜漪,一边快步朝百里漾走来,至近前行礼问安, “大王安好,王妃正在殿中。”
百里漾抬手让她免礼,一面以目光寻找颜漪的身影,亦快步朝永延殿内走去。正当他跨入门槛时,颜漪的身影也随之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他顿时眼前一亮, 更是大步迎上去。
“醒来时不见你, 他们说你到这来了。”百里漾解释了一番怎么自己找来的, 又看着殿内已经布置齐当的各处,“可还有什么缺的?有需要添置的就叫人开了府库去取, 若府库中没有,再叫人去采办。”
百里漾很大方, 府库等于他在江都的小金库,属于他的私人库房, 里面收着他这些年攒下许多好东西, 有很大一部分是逢年过节来自湛京的赏赐。之前就封的那五年他不能回湛京, 椒房与东宫担心他在江都过得不好,三不五时地就有赏赐送来。宣室殿那边也是如此。百里漾向来不是喜欢铺张浪费的,绝大部分都攒下来了,这是一笔十分可观的财富。
“大王的意思是,府库里的东西任我取用么?”颜漪问道。
“自是如此。”百里漾自然而然地说道。他此时很有上交小金库的自觉。之前在湛京的时候没有这么做是因为江都王宅他也是新住不久,里面也算不上有什么东西值得交付的。如今回到江都就不一样了,这里可以说是他的“大本营”也不为过。
“大王如此大方,就不怕我取用无度,胡乱挥霍么?”颜漪自然欢喜于百里漾对她不设防的举动, 至少证明了他是信她的。从进入江都开始,他就一直在众人面前显示他对自己这个王妃的看重,让人不敢慢待小视于她。
百里漾知道她这么说是在玩笑,眨眨眼反问道:“王妃会么?”
“自是不会,我还要做大王的贤内助呢。”颜漪回道,她还问百里漾,“大王待我至诚,我是否也该投桃报李?”很显然,颜漪的意思是也让百里漾看看她的嫁妆财物有几何,也愿意任百里漾取用。
“这倒是不必了。”百里漾说道。
这时候的嫁妆对于女子来说,意义与作用非凡。讲究一些的人家会自女儿降生之后就开始为女儿积攒嫁妆,待女儿嫁入别家之后,这些嫁妆就是女子在夫家立足的底气。大部分夫婿不会动用妻子的嫁妆,把手伸到妻子的嫁妆里会被世人视为无能,若是传扬出去也是丢尽脸面的事情。
百里漾自然不会是那种会惦记媳妇嫁妆的人。他也知道定国公府为颜漪准备了多少的嫁妆,确实丰厚,在湛京的上层圈子之中也是名列前茅的。当初他看到嫁妆单子时也不由得为之咂舌,也不知这份嫁妆他的泰山定国公是从何时开始积攒的。
百里漾此举只是为了让颜漪知道他有多少的资产,养一个王妃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也不会让她受委屈。
回到江都的第一日的第一顿晚膳是在永延殿用的。
百里漾过来永延殿时,殿内一应归置已经进入了尾声。眼看快到了用晚膳的时辰,膳房那边打发人来问要在何处摆膳。尽管大家心中大致有数,王妃新至王宫,难免有些许不适应,以白日大王显示出的对王妃的看重,今日的晚膳十有八九是在永延殿中用的。但猜测归猜测,谁也不敢自作主张,事先便使人来问。
得到的答案便如事先猜想的那般。
百里漾也是想颜漪初到一个新环境里难免会有不适应的地方,有熟悉的人陪伴会好些,就如同他当年初到江都时一般。况且今日的晚膳也不只是他想陪着妻子一道用膳那么简单,也是给王宫里上上下下的眼睛看的。有些老人会欺负新人以显示自己的地位权威,即便这个新人是主子,也会有人想要拿捏她。
颜漪虽然是王妃,但她对于这座王宫来说到底是新人。大家对新王妃还不了解,大多数持的还是一种观望的态度。他们在观望,观望新王妃的脾性手段,观望百里漾这个大王对新王妃的态度。可以说百里漾现在对待颜漪的一举一动都被这些人看在眼里,任何一丁点的细节都会被他们拿出来放大解读。
作为新王妃,颜漪需要与这座王宫进行磨合,这需要时间。百里漾担心的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会有不怀好意的人轻视颜漪或是给她使绊子。虽然他知道以颜漪的能力是有能力解决的,但这种令人不愉快的事情,若是他做一些事情能够避免,为什么还要让它们发生呢。
百里漾想到的事情,颜漪自然也能想到。她也知道百里漾在为她思虑,为她着想。这样的体贴,很难不为之感动,也很难不为之心动。
颜漪想,表面上看不出来,大王实际却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呢。
两人在永延殿用了晚膳,气氛很温馨。百里漾与颜漪出身皆不凡,记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期间虽不说话,但有一种宁静平和在二人之间弥漫。
用完了晚膳,又吃了一盏茶,估摸着时间,又看了看外面的月色,发现夜里无星,百里漾只好遗憾地打消了去外面走走消食的念头。
这些时日行路的疲倦还在,纵是下午小憩也不能完全抵消。百里漾与颜漪坐了些时辰,随后各自去沐浴。今夜百里漾亦歇在永延殿中,两人齐齐躺在床榻上,一道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开始,百里漾就开始变得忙碌起来了。
他因岁贡去湛京四月有余,江都这边虽然有范国相等人监理事务,但百里漾也不能什么都不过问不管了,更别说前不久还出了离渊来犯的事情,这是何等要紧之事,他就更不可能置之不理了。
范国相是百里漾信赖倚重之人,有他在江都坐镇,百里漾是很放心的。今日一早在永延殿与颜漪用过早膳后,不多时就有侍人来报,范国相已在长乐殿候着了。他与颜漪说了一声便匆匆朝长乐殿赶来。
长乐殿虽然是百里漾作为江都王日常起居的寝殿,但也有内外之分。内殿自然是百里漾寝居的地方,外殿则布置了书案书架等物,设成小书房的模样,有时百里漾召臣子入王宫议事会直接让人到此处来。
“拜见大王。”
在小书房等候的范国相见百里漾到来忙起身行礼,被大步走来的百里漾伸手拦住了下拜的动作,指着旁边的圈椅让他坐下,又令伺候的侍人重新换新茶上来,一面说道:“不必多礼,我们坐着说。”
范国相不是执着于虚礼的人,他也知道百里漾也不是喜欢讲究这些礼节的主上,从善如流地安坐下,开始向百里漾禀报这四月余来江都发生的一些事情以及他是如何处理的。
四个月而已,仅在江都的土地上还发生不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况且前两个月正是诸侯王进京岁贡的时期,大衍所有的就封藩王都在湛京,绝大部分人关注的目光也就都汇聚在了湛京,或许有人能够分心搞事情,但搞不出大事情。但后面两个月定安王被皇帝勒令提前返回封地,情况又不同了。
百里漾始终记得自己封地这块可是杵着定安王的老丈人褚氏这一大家子的。定安王这次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湛京返回定安国,难保他事后越想越觉得憋屈不甘心,暗中授意他的老丈人褚之彦在江都给百里漾使绊子、或者做些事情来恶心百里漾。
不用怀疑,这种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褚氏是扎根在怀郡足足上百年,他们以怀郡为自己的基本盘将之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再以此为据点向四面扩张,延伸自己势力的触手,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褚氏鼎盛之时,影响力绝对不止于如今的怀郡,甚至周围的四五个郡都受到了它势力的辐射,听起来就很可怕。
在前朝,类似褚氏这样的世家大族有很多,但褚氏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之一。若非前朝末十几年的战乱影响以及高皇帝立业过程中对这些世家大族挥下的无情铁锤,褚氏绝不仅仅是如今的模样。
百里漾能够理解定安王为什么会选择娶褚氏的嫡长女为妃,因为褚氏富啊。数百年的财富积累下来,可想而知那是多么的令人垂涎,即便是如今的褚氏已经大不如前了,可它存活下来了,怀郡的基本盘还在,褚氏的财富即使缩水了,剩下来的也不容小觑。看定安王这些年出手有多阔绰就知道了,褚氏必定没少在私底下给定安王送钱。
这种事情虽然没有摆在明面上,但大家有眼睛的都心知肚明。且这事也不好说,花老丈人的钱虽然说出去不好听,可是耐不住人家乐意,你情我愿的事情,别人就算是再羡慕嫉妒恨,也不能在这上面做什么文章。
况且褚氏有的只是钱么?当然不仅于此。
几百年的世家大族产生的影响力不是这么容易消除的,他们掌握着这个世界最顶尖的大量资源太久了,即便是现在被打击了,但只要不死,就依旧会有卷土重来的机会。他们只需要静待时机,投资下注,显然,目前来说,定安王就是他们的那个时机。
而想要得到,就需要先付出。
在定王安有需要的时候,扎根在怀郡的褚氏,就需要贡献出自己的力量。
第85章 封王旧事
岁贡的这段时期, 褚氏不会闹出什么大乱子,但给范国相找一些麻烦是少不了的。范国相也说是些小麻烦,他都能够解决。算不上什么大事, 但也挺闹心的。
百里漾听了几桩。事情不是褚之彦指使的,大概率是底下人为表忠心或是想要出头博关注自作主张做下的。毕竟褚之彦到底是褚氏的掌权人,他要是真的亲自下场做这种“小事”,未免也太丢份了。
封地里杵着这么一个怀有异心的庞然大物,百里漾很多时候也难免头疼。因为你不知道褚氏会在什么时候闹出什么样的幺蛾子来给你添堵, 而事实上褚氏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在百里漾就封的前三年, 褚氏明里暗里闹出来的幺蛾子就没有少过。那时候百里漾想要做些什么事情, 就会有各种阻碍冒出来。后面两年好了许多,百里漾不会容忍由褚氏一直掣肘他的局面, 设法收拾了几回褚氏的子弟和爪牙,削掉了部分褚氏子弟和拥趸的官职, 这才使得自己在江都能够逐渐放开手脚,任意施为。
“整日看着他们这样上蹦下跳的, 何时是个终结?”百里漾叹道。
褚氏与百里漾的立场不同, 从褚之彦将嫡长女嫁给定安王开始, 他们就注定了会这么一直争夺下去,直到其中一方彻底失势为止。他们之间属于是权力的斗争,是百里漾与褚氏背后的定安王的斗争,除非褚氏与定安王解绑,否则百里漾是不可能放过褚氏的。
“那一日必将不远,大王定能如愿。”范国相斩钉截铁道。
在范国相看来,怀郡褚氏就如困兽之斗。随着大王对江都的掌控日渐稳固,褚氏也蹦跶不了多久了。至于定安王,他远在定安, 不说这手伸不伸得那般长,即便是伸过来了,给他斩断了就是。江都,这是他们大王的主场。
范国相道:“当下的局面于大王而言只是小麻烦,真正头痛的当是定安王。”
他这么说自是有缘由的。
这就要说到当初定安王就封之前发生的一点往事。兴业?年,三皇子百里洪的十一岁生辰刚过不到半月便有朝臣上奏,请议皇子洪封王就藩事宜。大臣这么做依据的是高皇帝立朝后定下的规矩,皇子年满十二岁即封王就藩,理政安民。一年的时间去安排准备这件事情,算不上早也算不上晚。故而大臣这时去奏请此事是完全没有问题的,皇帝也应允了。
按照步骤,接下来便是要选定封号以及封国。百里洪行三,在太子已正位东宫的情况,作为此代皇嗣之中第一个封王就藩的,皇帝对他就封的事情心中已早有安排,甚至为他划定了相当不错的封地,封号也拟了,只等着时候差不多了拟旨发出去。
前期一切进行得很顺利,但太顺利了就容易起波折。
因为在这件事情里,身为主角的百里洪却不乐意。一旦封王就藩,就意味着他要离开湛京,离开这个天底下最大的权力中心,这对于胸怀远志的他来说怎么可以接受?可他不接受也得接受,这件事情的决定权不在他,也不在其他人,而在皇帝一人。皇帝想让他出京就藩,他就不得不从。甚至百里洪乃至周贵妃都不能表露出不情愿,生怕皇帝惹得生怒,从而不喜他们母子。
皇帝总归对周贵妃和百里洪这对母子还是颇为喜爱的。在与周贵妃相处时,皇帝松了点口风让周贵妃知晓了他对这个儿子的安排。
出手颇为大方的皇帝预定划给百里洪的封地不仅地域广阔还多是富庶之地,其中就将怀郡包括在内。没有错,一开始皇帝给儿子封地的时候,设想的局面并非是如今的模样。在皇帝最初的构想里,怀郡以及周围的几个县是划给定安王的。
既是如此,这事情又是怎么发展成今日的模样的?
只因周贵妃在得知皇帝对儿子的安排之后,面上欢喜不已,同时心里也计较开了。既然不能动摇皇帝遣子就封的决心,那就在这件事情上为自己尽力争取更多的好处。怀郡褚氏的名头天下皆知,儿子又即将就封,到了封地上避免不了要与褚氏打交道,若是能够将褚氏拉到儿子的这条船上……
世家大族的名头还是很吸引人的,哪怕褚氏现在看着有些没落了,可那到底也是屹立了上百年的存在。周贵妃也是出身大族的,只是比起强盛时的褚氏还是差太多了。要拉拢这样的家族,一般的东西可打动不了他们。
思来想去,周贵妃想到了联姻。一个正妃之位,就不信褚氏不动心。而褚氏也确实动心了。新朝初立,褚氏的地位着实有些尴尬。褚氏的目标不仅是要保住现有的地位,他们还要想办法恢复家族之前的荣光。将家中女儿嫁给三皇子百里洪成为正妃,使得褚氏直接与皇室建立最亲密的关系,便不用再担心褚氏会被百里氏彻底清算,甚至,他们还可以谋划更多。
双方各自都有自己的谋算,但最终一拍即合。双方达成合意这件事情是私底下进行的,周贵妃并不敢让皇帝知道她在私底下已经谋划好儿子的婚事。但怀郡在外,消息一来一往的,不知怎么的,这件事情还是泄漏出去让皇帝知晓了。皇帝的恼怒可想而知,气过之后,他却当自己不知道这件事情,转头将原先划定给百里洪的封地重新改划,等到正式下旨的那天,周贵妃母子两人傻了眼,看着皇帝笑吟吟的脸,母子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事已至此,他们也只能乖乖认了。
这些事情没有多少人知道,百里漾能知道是因为这是皇后告诉他的。皇帝将原本划给定安王的怀郡划给了他,造就了如今的局面。对于定安王来说,这是皇帝给他的教训;于百里漾而言,这算是一次考验。
起先刚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百里漾只是单纯地以为这是皇帝给定安王自作主张的惩罚,可到后来,他渐渐地发现这不只是皇帝为了惩罚定安王的随手为之,还是对他能力的一种考验。若是连一个封地之内的家族都压不服,皇帝也不会对他有其他的期待了。
正是因为如此,百里漾在对待褚氏的问题上不能有一丝的松懈,也更不能手软。而现实的情况也更像是他与定安王借着褚氏在隔空斗法。他们之间的争斗,从百里洪生出问鼎之心的那一刻开始就避免不了,也从百里漾就封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
就江都目前的局势而言,优势在百里漾,褚氏已经不能如之前那样随意给他使绊子了,相反,褚之彦还得小心着别露出什么辫子马脚给他揪着发落了。
以上,这四月之中江都的庶务经由范国相的处理并没有产生什么问题,接下来范国相要说的是有关离渊的问题,这个比前面的那些更为要紧许多。范国相先递给百里漾一份战报,上面详细记载了此前离渊来犯的情形与战况,并附有军功名册以及抚恤名册。百里漾之前在湛京也收到过一份战报,但并不妨碍他此时再看过一遍。
离渊来时是突袭,边境的将士初时仓促迎战吃了一波亏,但守关的将领反应迅速,及时调动士卒进行反击,将劣势扭转,成功驱逐了来犯的离渊骑兵。一场突袭战,对抗过后产生伤亡是必然的,有人因斩获而立功得以升迁,有人则因伤致残或者干脆失去了性命。
战争是残酷的,因为它必然伴随着伤亡。而翻开抚恤名册,上面的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生命的逝去。
“亡者厚恤。因伤致残者伤愈后发放定额三倍的银钱,遣其归家,名下田亩免除五年赋税,除本人外,再免去家中一名成丁的徭役。”百里漾看过抚恤名册之后,对范国相说道,“此事责成靠得住的官吏去办,有伸手的,立斩不饶。”
百里漾知道底下的官吏会趁机给自己捞油水,这种事情不说在江都存在,乃至在整个大衍潮都是相当普遍的。这是由于当下的时代以及制度等多方面因素导致的。大环境如此,百里漾杜绝不了。
你捞一点小钱养家,百里漾不知道可以不去管。可你要是大捞特捞,把自己养成一条贪婪流油的肥虫,那是他不能容忍的。他更不能容忍的是有些人把手伸到绝对不该伸的地方去,就比如当前阵亡抚恤以及伤员遣返的银钱款项,只要敢伸手绝对给你剁了,连脑袋一起剁。
范国相知道百里漾对此事的看重,神色严肃,郑重颔首应下了。
至于军功名册,百里漾看过一遍,说道:“这份名单先留在我这,回头再令人将奖赏发下去。”
军功也是容易弄手脚出问题的地方,里面有太多的利益可图了。最基础的斩获不仅有钱粮方面的奖赏,积攒到一定的层级还能够获得升迁。而相对于升迁来说,钱财反而还是其次了。这世界的阶级固化还是很严重的,在前朝,绝大部分普通人甚至都没有出头之日。也就是衍朝建立,这样的情况才有所改善,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上升的渠道已经足够逼仄了,但依旧是有人要在上面动歪脑筋,不仅想把人家的路抢了,还想把路彻底给堵住。偏偏这是人家拼命换来的,有人却要抢过去坐享其成。
第86章 汗王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