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澄与夏
闻夏的动作太快让百里澄掏出手帕给他擦擦的动作只做到一半, 只能无奈又遗憾地收了回来,“你看看你,先前犹豫不敢喝, 这会儿又好似有人跟你抢似的。”
他是怕有人抢么?!
为了使自己赶紧从这个尬尴又“危险”的氛围之中脱逃出来,闻夏赶紧将话题重新引回宜城公主和离之事上,也表达了自己的不理解,“记得当初是宜城公主一眼相中贺驸马,如今关系怎闹到如此地步?”
贺文渐是当初宜城公主自己选的。那时只是六皇子的山阳王年纪还小, 贺文渐还只是一个庆阳侯次子, 其中固然有天家嫁女于开国勋贵之家以示恩宠厚待的考量, 但这份考量并不是放在首位的,这门婚事能成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宜城公主自己乐意, 否则开国勋贵的数量并不少,家中弟子的数量更是多, 没有必要一定要选贺文渐。
可宜城公主选了,还是自己请求皇帝赐婚的, 说明她与贺文渐的婚姻是存在一定的感情基础的, 宜城公主当初是喜欢贺文渐这个人的。
闻夏从进入太学至今入仕为官, 在湛京也生活好几年了,随着他接触之人的身份越来越高,他距离天家愈来愈近,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主动还是被动,他都知道了一些有关天家的事情,其中宜城公主与驸马贺文渐在几年前还是权贵之中少见的恩爱夫妻的代表。
曾经的恩爱夫妻是如何在这短短的几年时间之内走到非要和离的地步的?闻夏知道这事很大的可能是因为前阵子庆阳侯世子的人选迟迟定不下来引爆的,贺驸马是真的很想做世子,但看得出来宜城公主并不想自己的驸马去争那个世子之位,全力制止, 这也是很多人闹不明白的。
庆阳侯府怎么也是开国勋贵之家,不仅有不斐的家资,还有一个世袭的爵位,即便是天家公主也不会嫌钱少,也总要为后代子孙考虑的吧,硬生生将一个世袭侯爵之位往外推,这是什么操作?
寻常人自然是理解不了宜城公主的所思所想所做的,闻夏也觉得不能用世人普遍的想法去思索宜城公主的想法。他本不该问的,只是他与百里澄都说到这个话题上,看着百里澄的眉眼以及流露出来的眸色,他心中忍不住一动,决定问出来。
百里澄见闻夏是单纯的好奇,而他这份好奇却又是因为她才有的,眸中的笑意微深,她朝闻夏勾了勾手,示意他凑近一些。闻夏不明所以,但还是挪动身体往前倾了一些,将自己送到了百里澄面前,让她一伸手就如愿以偿地触摸到了耳根后的肌肤,触感果然如预想之中的细嫩柔滑。
带着点凉意的触感让闻夏一激灵,顿时就要后撤回去却被一声“别动”给定住了,只好等着百里澄吃完了豆腐心满意足后才撤回去。
眼看着闻夏羞恼不已,百里澄也知道适可而止,回答了之前闻夏提出的问题,但并非是直接回答而是说道:“这就要看当初宜城选择贺文渐的原因是什么了。”
闻夏是个聪明人,有些事情不需要说得太明白,他自己就可以想清楚。关于这个问题,旁人或许很难理解,但百里澄相信闻夏会明白的。
闻夏也确实不负所望,很快就想清楚了其中的关窍所在——宜城公主当初选驸马时是基于何种考量才选了贺文渐的。
看看当初贺文渐本身的条件。家世与才貌贺文渐都是有的,才貌使得宜城公主喜欢他;开国勋贵庆阳侯次子的身份使得贺文渐能够匹配公主,最妙的是他前头已经有一个将来要担起侯府门庭的世子长兄,宜城公主嫁过去之后并非宗子之妇,也不用承担支应门庭、照顾家族的重任,更多的时候她只需要与驸马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总结下来,宜城公主本身就是想找一个没有太大野心、能够专注于过好他们自己小日子的驸马,当初的贺文渐刚好撞上来,方方面面又是那么的合适,两人的婚事也自然而然地就成了。
宜城公主希望自己的驸马做一个富贵闲人,贺驸马却不这么想。或许他一开始确实是很契合宜城公主的心意的,也愿意只做个富贵闲人,但时事易移,人心也易变,一切都在前庆阳侯世子暴卒之后开始改变了。
前庆阳侯世子在谁也预想不到情况下死了,打破了现有的安静平衡的局面。人死不能复生,悲痛过后,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下去,庆阳侯府也要将日子继续过下去,可有一个问题摆在了庆阳侯面前——长子没了,空出来的世子之位要交给剩下来哪个儿子?
按照当下的礼法制度,长子没了,往下顺应该是交到次子手中的。贺驸马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本以为理所应当、水到渠成的事情却遭遇了重重阻力,最大的阻力竟然是他的妻子。
何其的可笑,又何其的可恨。
百里澄面上显出轻蔑与嘲讽,“贺文渐之前为着这个世子之位可谓是上蹿下跳,明里暗里都闹出了不少的动静,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现在又想着回头了。”
真以为百里氏的女儿是什么垃圾都捡的人么。
明里暗里?
闻夏注意到百里澄话里的深意,难不成贺文渐还在背地里干了什么?
百里澄语气有点慢悠悠的,“贺文渐野心太大了,一个为了世子之位就能翻脸的男人,宜城可不敢要。他私底下可联络了不少人呢,否则哪来的底气与宜城硬气。这不,前一阵子估计是觉得世子之位稳操胜券了,他还偷偷在城中购置了一个院子。”
购置宅院算不得什么不寻常之事,但是前面加上一个“偷偷”就让这件事情变得鬼祟起来了。宅院的作用是住人以及屯放物品,买一个不让人知道的宅院,那就是要在里面藏一个不想让人知道的人或者物品。
不可免俗的,闻夏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蓄养外室,忍不住嘴角一抽,“贺文渐不会是在外面养了一个女人吧?”
本朝驸马是不能纳妾的,至少是不能在不经过公主的同意之下纳妾,偷偷在外面养女人就更加不能容许了。一时之间,闻夏都不知道该如何评判贺文渐这个驸马爷了。
“这事宜城公主知道么?”
“本来是不知道的,但作为长姐,我怎忍心她傻傻的被蒙在鼓里。”
懂了,这事估计是百里澄私底下使人透露给宜城公主知道的,也因此宜城公主才更坚定了和离之心,踹掉贺文渐这个男人。
“长公主也是一个好姐姐啊。”闻夏感慨了一句,这话是真心的夸赞。
百里澄不置可否,只道:“我百里氏的女儿岂能容人欺负了去。”
闻夏看着她鲜少出现的傲娇样觉得稀奇又稀罕,忍不住闷笑,之所以不敢真的笑出声来是怕被百里澄“打击报复”,但饶是如此他也没有能逃了,两边脸颊的软肉被一双手揉搓拉扯,摆弄出各种形状。
百里澄看不得他这得意样,甩出的话不亚于一记惊雷,“过几日五郎他们要离京返回江都,你随我去送送他们。”
闻夏几乎是一瞬间就领会到了百里澄的意思,笑意顿时就惊没了,“啊”了一声。
“啊什么啊,怎么,你不愿意?”百里澄对他的反应不是很满意,扯着他的脸问道。
脸还在百里澄的手里呢,闻夏哪能不乐意,有些别捏又有些忐忑道,“我、我只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百里澄:“需要做什么心理准备?五郎与他的王妃你不都是见过了么。”
这么一说闻夏瞬间就回想起了前年的中秋夜他与百里澄在河岸便撞见江都王夫妇俩的场景,江都王眼里的愕然他到现在都忘不了,当时就莫名有一种被撞破的感觉,想拔腿就跑。
虽然知道江都王必然是知道他与百里澄之间关系的,但被动撞破与主动去见区别可大了,何况这还是去给返回封地的江都王他们送行,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你不必害怕,有我呢。”百里澄安慰他,“我们的关系迟早要让身边人知晓的,如今只是一个开始而已,你若是还要做心理准备,现在便记得要开始了。”
言下之意,如今只是去见弟弟,将来还会到御前,让帝后也知晓。而真是到了那个时候,差不多天下人也要知晓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想到这,闻夏看着近前笑靥如花的百里澄有些恍惚,他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他哪里想过彼此之间的关系会发展成为如今的模样。
不过,这个发展他也很喜欢就是了。
另一边的百里漾还不知道自己的长姐即将带着未来姐夫来给他送行,他刚刚送走了一名登门的不速之客。人一走,百里漾之前还佯装客气的脸就拉下来了,“他也真行,是如何想到要来找我求情的?”
“恐怕贺驸马不止找了大王你一人,各家府上但凡能够说得上话的都去请托过了。”颜漪对此看得明白,说道。
方才来人正是贺文渐,他来是为了拜托百里漾去宜城公主面前为他求情的。贺文渐自然知道无缘无故的百里漾凭什么会帮他,故而在言语之间隐晦地许出了一点好处,还扯上了庆阳侯府。百里漾必定不会应承他,只是说了些“尽力而为”的客套话将人打发走了-
作者有话说:更新啦。
第172章 离京之前
“怎么说这也是二姐的私事, 我做弟弟的怎好掺和进去。”百里漾在颜漪对面的坐席坐下,继续他们之前被打断的棋局,从棋盒里捻出一颗黑子, 端详了棋盘上的棋子分布,略微思索过后便再上面一角落下。
“若非无计可施,贺驸马怕是也不会求到大王头上。”颜漪手执白子很快接着落下一子,当即将周围的几颗黑子“吃掉”,棋盘上的战局胜利的天平又朝自己这边倾斜了一点。
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扭转的一点局势瞬间又被王妃扳回去还更显劣势了, 百里漾忍不住懊恼地低声惊呼了一下, 一面努力思索着如何扭转局势, 一面对贺文渐嗤之以鼻,“以二姐的性子怎还肯要他, 他如今不过是在垂死挣扎罢了。”
公主和离不是一件小事,若是只在私底下闹不会让他们所有人都知晓, 可宜城公主都已经求到御前了,湛京上层的高门权贵也就都知道了此事。议论纷纷是必然会有的, 有人是纯看热闹, 有人则是想着如何在此事中获取利益。
自家人更知道自家事, 其余人即便是知道了也终究是隔了一层,百里漾好歹也算是自小与宜城公主在宫中一块长大的,对宜城公主的性子知晓些,又知道了前段时间贺文渐因为要争庆阳侯世子之位闹出来的事情,事情发展至今,他就知道宜城公主与贺文渐和离之心已定,如今不过是最后的时刻了。
百里漾道:“可能出了正月,和离的旨意才会下发。”
皇帝对此事的态度是听凭宜城公主的意愿,没有立即应下并非是拖延时间, 只是让她想清楚了,省得日后后悔又折腾出事来。正月里和离显然不是一个好意头,宜城公主也应下了,不过是再等一段时间而已。
可贺文渐显然是不想被休的,庆阳侯虽然没有选择次子作为世子,但并不代表真的就完全不管这个儿子了,儿子都还在宗谱上呢,若是被宜城公主休了,日后这个儿子还用出门见人么,庆阳侯府恐怕要很长一段时间里沦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料了。
不行,和离之事绝对不行。一定要想方设法使得宜城公主回心转意,即便不能也要使和离之事不能成。为此,庆阳侯甚至还舔着老脸跑到皇帝面前去求情,可是当贺文渐私置外室的事情暴出来,他也没脸在皇帝面前说什么了,还得因为教子无方、辱没公主而向皇帝请罪。
“可能在贺文渐心里,做这个驸马也是委屈了,如今成全他了,他反倒不乐意了。”百里漾如今是真心瞧不起贺文渐这个人。
通过争夺庆阳侯世子之位的事情也看出来了,贺文渐之前的安分守己只是暂时屈服于现状而已,他并不愿意一辈子只做一个只需围着公主转的富贵闲人,他想要权,他想享受别的权贵子弟妻妾成群的待遇。一旦有机会,他就会迅速变脸,什么情分诺言都是假的。
可人不能既要又要,做驸马是他自己选的,没有人对他强取豪夺。以前觉得自己是继承庆阳侯府无望退而求其次选了做驸马,如今想要一朝翻脸不认人,做他的春秋大梦去。
百里漾越想越气,上下牙齿都磨着了,面上却是笑着的,“庆阳侯府离我这王宅很有一段距离,我们这位二姐夫大老远跑过来一趟也不容易,怎好让他白跑一趟,明日我就去找二姐好好‘说道说道’。”刻意在后面四个字加了重音。
百里漾是真不知道贺文渐是怎么想的。
贺文渐张口一句“若能助得我夫妇重归于好,庆阳侯府定然不忘大王相助之恩”开了一张空投支票就想让百里漾去二姐宜城公主面前为他求情。如今的庆阳侯世子可不是他,他哪来的脸觉得自己就能代表整个庆阳侯府了,问过他爹庆阳侯,问过他弟弟庆阳侯世子了么?
百里漾现在有点理解庆阳侯为什么不选这个更为年长的儿子担当世子之位,太蠢了。这么蠢的儿子,真把庆阳侯府的未来交给他,庆阳侯府估计也没什么未来可言了。
“大王,承让了。”随着最后一颗白子落下,棋盘上的白子将黑子彻底咬死,颜漪向百里漾宣告了这局又是自己赢了。
“欸?”百里漾惊叹一声,连忙去看棋盘,发现自己的黑子确实是无力回天了,自己又输了,这下棋自己似乎就没怎么赢过王妃。今日他们已经对弈了三局了,百里漾只赢了一局,算下来也是输了。
“大王在后面分神了,否则未必会输。”颜漪说的是百里漾因为贺文渐到访之事分了神,这最后一局也是中途打断再续上的。
“他可真不会挑时候来。”百里漾觉得贺文渐的到来打扰了他与王妃的相处,还向他提出如此可笑的条件交换。随即,他又挑眉道:“至少下一次回来在家宴上不会再看到此人了。”
正常情况下,他们下一次回湛京也要等到今年年底了,到那时候,宜城公主早就与贺文渐和离了,贺文渐与百里氏也就再没有了任何关系,即便后面百里漾会再遇到贺文渐,他们之间剩下的也就只有君臣关系了。
可以不用与贺文渐这种烂人做家人,下次见面甚至都不需要客气地叫他姐夫,想想也算是一件值得令人高兴的事情。
这样想着再看棋盘上被咬死的黑子也不觉得有什么了,何况输给自己的王妃也不算丢人,百里漾与王妃约定了下次有时间再对弈,伸手将黑白棋子分别拢到棋盒里。
时间也恰恰好,不多时就有侍女进来禀报说门房已经套好马车。
是了,他们今日要去定国公府用晚饭,也是他们离开湛京之前去向定国公与曹氏道别。
拜帖是前日递去的,不好迟到。两人去换了一身衣服后便携手往定国公府去了。
因为在京的诸侯王们即将离京返回封地,皇帝又再次将众人召集起来举行了一次家宴。这次家宴的人数比除夕宴上的少了将近一半,主要是剔除了那些血缘关系与皇帝这一支较远的人,赴宴之人主要是高皇帝传下来的子孙血脉。
除此之外,这一次来赴宴的人里少了被贬斥出京的长夏王一家,宜城公主身边也没有了驸马贺文渐。上元节已过,宜城公主也向皇帝请求与贺文渐和离,就没有什么必要还让贺文渐待在身边碍自己的眼了。
大家对她近来的情况心知肚明,也不会自讨没趣地在她面前提起贺文渐这个人。不过不少人还是眼尖地发现了宜城公主与弟弟山阳王间的不睦。好几次山阳王想要给姐姐宜城公主敬酒,宜城公主都没有理会他,次数多了更嫌他烦,离席到长姐百里澄那边喝酒去了。
山阳王几次主动示好被姐姐给无视过去,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他身边的王妃察觉到了丈夫的怒火,伸手抚上了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忘记当下是什么场合。山阳王往周围扫了一圈,见似乎有人看过来了,随即压下怒火,面上露出一副无奈又黯然的神色。
作为宜城公主与山阳王生母的郑妃也看到了这一幕,偏偏身边还有其余人看着,只好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假笑。她知道肯定有人在看笑话,但她能有什么办法?女儿任性不听她的,觉得她心里只有弟弟,因此迁怒到弟弟身上,这段时间对弟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她也很心累无力啊。
“儿女都是债,我们这些做爹娘的凡事都看开些就好了。驸马不好,咱们就再换一个,咱们百里氏的女儿还能愁嫁么。”旁边的荣王妃看到郑妃愁苦着一张脸,劝慰她说道。
郑妃听着这话觉得刺耳,下意识地觉得荣王妃在暗讽她看不开。可是对着荣王妃那张笑吟吟的憨厚面相却不能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郑妃只好挤出笑容,谢过荣王妃的关心。
……
正月一出,在京的藩王就陆续启程返回封地了。
高举着江都王旗的队伍刚走出湛京城十里,前方已然有人在等候了。队伍前方负责探路的骑兵快马来报,说是栎阳长公主就在前方,特来为百里漾等人送行。
百里漾惊喜,令队伍暂且停下,他与颜漪以及崔栋则前去与百里澄相见。
随着走近,他们发现百里澄不是一人来的,在她身边还有一名男子。待看清楚那名男子的面容之后,百里漾稍显意外但又不是那么意外,因为这名年轻男子他是认识的,还在曾经在长姐身边见过。这个时候长姐带着此人来给他们送行,这代表着什么无需多言。
相比于百里漾与颜漪的淡定,崔栋则是完全淡定不了了,他瞪大了眼睛将百里澄身边的男子看了又看,甚至还用力擦了擦眼睛,以为自己出现的幻觉。
百里漾提醒他,“你这大惊小怪的模样再不收收,小心等下挨阿姐的揍。”
“不是,那人谁啊?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崔栋赶紧收敛了表情,问百里漾道。他算是看出来了,合着三人里就他不知道。
你们一个文官,一个武将,甚至都不是一个圈子里的,平日里哪会有什么交集。
百里漾颇为无语地看了崔栋一眼,转头又去看与百里澄与并肩而立的闻夏。长姐与闻夏的交往是在私底下进行的,若非他与王妃偶然在前年中秋夜碰见了一同出游的两人,估计也会如同如今的崔栋一样愕然。
眼下长姐将人直接带到了他们面前,也是要将她与闻夏的关系摆到明面上了。
也就是说,他要多出一个姐夫来了?!
百里漾的心情有那么一点点的微妙。
两拨人很快相会,这边百里漾三人唤完百里澄“阿姐”,目光都往旁边的闻夏移去。闻夏察觉到了众人的注目,赶紧朝三人见礼。
百里漾与颜漪早就知晓百里澄与闻夏的事情,容色还算平静。崔栋就不是很能淡定了,他以一个娘家人弟弟的身份将闻夏上下打量了一遍,长得是好看,就是身子骨瞧着有些弱不禁风,典型的文弱书生,阿姐喜欢的竟是这种小白脸?!
闻夏是百里澄领来的,崔栋知道这代表了什么,故而对闻夏只是好奇打量,并未表现出什么不善来。
闻夏任由他打量,心中已没有了未见之前的紧张。
两拨人都算的上是第一次正式见面,彼此都需要百里澄这个与两边都有关系的人来引见,介绍闻夏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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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三年(上)
百里澄很坦然, 神色自若道:“这是闻夏,未来当是你们的姐夫,你们提前叫也可。”
“!”虽然心里也有了准备, 但当百里澄说出来后,百里漾与崔栋都还是吃了一惊,他们看着面前这个笑得有些憨傻的年轻男子,憋了好一会儿才喊出一声“姐夫”。
闻夏被他们一声“姐夫”喊得既惊又喜,下意识看向百里澄时看到她眼眸中的笑意, 那颗心顿时就安定了, 也笑着朝他们回礼。
百里澄既是特意来送行了, 除了向百里漾等人正式介绍闻夏之外,自然也是有一些嘱托之言要说与他们听的。这时候闻夏就很识趣地退开几步之外, 不远亦不近,百里澄一回头就能够看到他。
百里澄先看向百里漾, 看着这个已经长得自己高大半个头的弟弟,眉目舒缓显出柔和, 说道:“京中局势你已见晓, 心中有数即可。湛京有我与阿兄, 你在江都务必照顾好自己与弟妹,凡事稳中求进,勿使歹人有可趁之机。你们在江都安好了,我与阿娘他们才能安心。”
长姐一番殷殷嘱咐,百里漾想到朝中局势,面色带出几分凝重,郑重应下。
说完亲弟弟,也要说一说表弟,百里澄转眼看向崔栋, 崔栋立即挺直了身板,“阿姐您有什么嘱咐我都听着呢。”
这副小学生积极听训的模样让百里漾真是没眼看。
百里澄说了一句,“已是做爹的人了,今后做事更当稳重些。”这个表弟成亲之后确实有些样子了,但能更沉稳些自是更好的。还没有等崔栋反应,她便又说道:“你在江都辅佐五郎数年,如今江都已渐稳当,再过个一两年你便回来罢。”
崔栋毕竟是大将军崔预独子,他若一直在江都,如何接手大将军府的家业。原先随百里漾就封既是辅佐也是为了两人彼此能有一个照应。如今江都渐渐稳了,京中局势越到后面越是容易瞬息万变,各处都要安插有足以信任之人,尤以掌兵之处最是要紧。崔栋走的是武官武将的路子,将他调回湛京亦有大用。
这一层顾虑,在场之人都能够心领神会。
对于此事崔栋并不意外,此前他爹崔大将军就与他透露过这个意思,他朝百里漾眨眨眼,随后笑呵呵回道:“那我争取在江都这一两年多立些战功。”
他是武官,获得升迁最快最好的途径就是立战功。不久的将来百里澄他们要将他调入湛京,属于是从地方封国升迁入湛京做京官,他身上若是多些功绩,百里澄他们运作起来也不会太费事。
简单的话别之后,百里澄便让百里漾他们启程了,以免在天黑之前赶不到驿站只能夜宿山林。
回程一路顺遂。
王与王妃回国,依旧是范国相率领封国一众官员出城迎接。
得知自己与王妃在湛京的那段日子里江都境内一切平稳安好,百里漾很高兴,就连看褚氏那些人都觉得顺眼多了。他犒赏了替他留守江都处理事务的范国相等人,其余尽忠职守者皆有赏赐,一下使得大家都高兴了。
百里漾回到江都,只歇了一日便投入到江都的各项杂事要事之中去。眼下重要的是春耕之事,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于农事来说更是如此,关系到一年的收成,与百姓的肚子息息相关,容不得半点马虎。按照他往年的习惯是要到江都各处都去巡看的,这次也不例外,依旧是崔栋随行,只不过这次他还将王妃给带上了。
百里漾初闻王妃要一道同他去巡看春耕时很是高兴,不一会儿又显出踌躇来,“这次巡看要奔走与田间地头,遇上春雨,道路泥泞难行,不是易事。”他是很想王妃同他一道去的,可这趟去必定辛苦,他怕王妃受不住。
颜漪一眼便看出了他的顾虑,微微笑道:“大王无需为我担忧,如今我每日习武,想来不会拖累大王。况且,江都郡城之外的许多风景,我还从未见过呢。”
“好,我们一道去。”百里漾叫她那双眼眸看得心中微微发热,当即应下了此事,心中则是决定要安排好一切不让王妃受苦。
整整一个二月,百里漾与颜漪几乎将整个江都国都跑遍了。他们对外只是一对四处游玩的夫妻,身后跟着十来个精英亲卫扮作的护卫,叫人即便不识他们的身份也不敢轻易招惹。
一路上他们路过城郭、村庄,住过县城中稍显简陋的客栈,也投宿过农家,甚至还有夜宿山林的际遇。遇上的人也不少,大多数都是纯朴的百姓,也有遇到过不长眼的小偷小摸,甚至还有倚仗家世胡作非为的恶霸强抢民男,而这个“民男”就是百里漾。
是的,这恶霸爱好颇为独特,不爱红妆爱蓝颜,在酒楼上一眼看上了街上路过的百里漾,“噔噔噔”跑下楼来就要掳他回去。百里漾哪里遭遇过这等事,尽管将那恶霸处置了,但脸还是黑了好几日。这妥妥的黑历史,气得他令亲卫们谁也不许透露出去。
虽然过程中遇到了些许不愉快,但这一路上大体是好的。百里漾携王妃出来巡看春耕,轻车简从,辛苦是避免不了的,可颜漪却从不喊累说苦,相反她于农事亦颇有了解,总与百里漾能够说到一处去,令他更为欢喜,两人的话题越拓越宽。百里漾觉得他与王妃能有一辈子都说不完的话。
从这次春耕巡看之后,往后遇到这种需要出远门之事,若两人都方便,百里漾都会携颜漪一道出行,并非每次都会轻车简从,有时显露了身份,处置了一些不平不公之事,渐渐的也传出了王妃仁德贤明的名声来。
岁月安稳,江都境内一片安宁祥和。百里漾作为江都王的威信与日俱增,封国之中由他提拔任用的一些年轻官员如傅殷、秦致方等已站稳了脚跟,他们年轻气盛、有能力有想法亦有冲劲,许多事情交给他们去办很多时候都能得到一个相当漂亮的结果。
世族已很少跳出来闹腾作妖了。
褚氏的褚之邑在兴业十七年秋以身体不济不足以担当定襄将军之重任为由向百里漾上书乞骸骨,谁都知道这乞退的理由也仅仅是一个好听的理由罢了,褚之邑自己主动卸任定襄将军之位还能够得到一个相对体面的荣退,总比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清查获罪的好。
如今的江都已彻底在百里漾的掌握之中了,褚氏即便再想翻起什么浪也是有心无力。江都的世族这些年已不如之前抱团成势了,各家世族也不再以褚氏为首,且他们自家内部还乱着呢。世族各家内部出了一些有能耐的庶出之子受提拔入仕为官,手中掌握权柄,已不服嫡支指使管教了,乃至有夺权的迹象。
百里漾再想颁布施行什么律令政策,世族即使反对声音也不如之前的大且多了,弹压下去也不如以前的费劲艰难了。
世族一步退只能步步退,如今都不敢怎么冒头了。
虽然百里漾看世族不怎么顺眼,但他也并非要对世族斩尽杀绝,若真是如此做了,这牵连的人就太多了,他自己也会留下一个残暴的坏名声。世族之中还是有不少能人的,能用则用,也不会浪费良才。世族树大根深是不假,但根与根、枝与枝之间打架的时候并非没有,内部都不做到同气连枝,自己阵脚也就乱了,都不用百里漾出手去收拾他们。
话题说回来,百里漾并没有直接开口允了褚之邑辞去定襄将军之位之事,而是收下了褚之邑乞退的奏疏,押后再议。
晚间,百里漾回到永延殿,用完晚膳、沐浴之后躺在床榻上,与颜漪说起了此事,“算他识趣,没有巴着那位子不放。他这定襄将军任着不过是一个名头而已,占着无非是讨人嫌,自己退下来反而是一件两全其美之事。”
兴业十三年时,百里漾巡视边境,借着“肃清不法”的名头将褚氏在边境经营多年形成的铁通踹出了一个大洞,褚之邑手底下的势力都一举削去大半,虽然没有把他这个定襄将军削成光杆司令,但也算是元气大伤了。
可这并不是到此为止了。
永定大营何等重要,几万人马的兵权百里漾怎么可能容许一个褚氏之人掌着,即便是名义上的都不行。
这个时代,手里有兵才是最稳妥的。江都的隔壁就是定安国,万一哪天定安王看他不爽生出了兴兵灭了他的想法,与褚氏一拍即合,自己岂不是腹背受敌了?!虽然这个想法很极端,几乎不可能会发生,但这也恰恰证明了由褚氏之人掌握他江都兵权的致命危害。
百里漾这些年一直在不断地提拔更年轻更有能耐的将领,到现在已经彻底将褚之邑这个定襄将军架空了,如今的永定大营只认他这个江都王,定襄将军的权力回归到了原本该在的位置,无论如何也越不过百里漾这个大王去。
但这还不算完,百里漾是不会让褚氏之人占着这个位子的。正当他想着如何比较妥善地办成这件事时,褚之邑自己提出来了,所以百里漾说褚之邑识趣。
“向来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褚氏也该是知道何事可为与不可为了。”颜漪对褚之邑此举如此评价道。
百里漾笑得愉悦,眼中有光似是看透了一切,“一切向好时自然附和者众,可一旦水深流急有覆舟之虞,不是所有人都愿意陪着一起翻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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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三年(中)
褚氏是大族不假, 哪怕到现在破船也有三千钉,当它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时,确实是一根难啃的骨头, 可若是这股绳自己散了或是断了呢?他们自己就会乱了阵脚、自顾不暇。褚氏之前想靠着支持定安王上位搏一个从龙之功,从而让褚氏重回巅峰。为此,褚之彦嫁了一个嫡长女过去,与定安王达成了深度绑定。
无论是褚氏还是定安王都计划得挺美的,可惜一步错是步步错, 皇帝一招重新划定封国就将两边结成的联合之势给牢牢掐住了脖子。而这些年随着百里漾逐步加深对江都的掌控, 褚氏与本土世族接连受挫, 褚氏内部的其余人忍不住开始质疑起褚之彦这个宗族长指挥宗族前进方向的正确性,分歧随之而来, 甚至越来越不可弥合了。
还是那句话,花团锦簇时人人叫好;遇着风吹雨打了, 那些原先最为附从的人最先想着的是如何保全自身。
“褚之彦这一支能够压过褚氏其他房支有很大一部分源于褚之邑的支持,如今褚之邑要从定襄将军的位子上退下来了, 他的话也没有那么管用了, 褚之彦的威信也要大打折扣了。”百里漾不用细想就能够预想到以后褚氏内部少不了争权夺利的乱子, 不免有些等着看戏的心态。
“大王要如何处置这封奏疏呢?”坐在梳妆镜前从一头青丝散落梳理顺畅后,颜漪起身朝百里漾走来,坐在床榻边上,微微俯身向下,轻声问道。
她披散的发也从肩头上滑落些许下来,正好落到百里漾面前,轻轻扫过他的眉眼,带起一阵酥麻的痒意。抬首捉住了那些调皮的青丝,仰视身前的王妃, 百里漾眼里笑意灿然,将一缕青丝绕在手指间勾缠,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先搁着几日,再做一番挽留,最后依着惯例办就是了。”
褚之邑到底是镇守边境多年的老将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次又如此识趣。他不与百里漾添堵添乱,百里漾也不与他为难,该有的荣退待遇都会给他。顺便也能借着此事安一安其余世族的心。
“大王虑事周到。”颜漪夸道,她也想到了这一茬。
江都的世族之前可是没少跟着褚氏给百里漾下绊子乃至作对的。如今眼看着百里漾这个江都王起来了,他们知道再继续作对下去不会有好下场,想要收手示好却又怕百里漾记仇不给他们活路,正惴惴不安着呢。
局势已经彻底向百里漾这边倾倒了,没有必要非要将这些世族逼到死角让他们拼个鱼死网破破坏如今江都的大好局面,眼下正好借褚之邑乞退之事向那些正在观望的世族传递一个信号——只要他们日后能够忠心奉上、尽忠职守,以前的事情可以既往不咎。
“便宜他们了。”虽然内心已经有了决断,但百里漾难免心里有点不舒服。他可没有忘记自己初到江都的前两年那些世族是怎么联合起来对抗他的,让他处处不顺。
颜漪很熟练地给他顺毛,“大王宽宏大量给了他们一次机会,但机会也只能有一次,若是他们再不收敛识相,大王再彻底收拾了他们也不迟。”
“世族里还是有些人是好的,不能完全一棒子打死了。”百里漾被顺毛顺得很舒服了,但他还觉得不够,拉着王妃的手摸上自己的脸,这使得两人本来就很近的距离愈发亲近了,再离得近些,他们就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气氛逐渐变得灼热。
百里漾以仰视的视角看着自己上方的颜漪,眼中的痴迷与爱恋不加掩饰。他与王妃成亲至今已有四年,相伴四年,他愈发觉得王妃没有一处使不好的,他没有一处是不喜欢的。王妃依旧是那么的温婉动人,如今更是多了一股别样的动人风情,更加的温润柔和,令人着迷。
四年夫妻,彼此之间已经很熟悉了。
颜漪看百里漾的神色便知他在想什么,呼吸不由加快,但她似有顾虑,起身要拉开二人这有些“危险”的距离,却被百里漾拉住了手,一用力便将人拉着倒到了自己的身上,顺势将人抱住,发出心满意足地一声喟叹。
“王妃放心,阿瞳没有那么快过来的。”百里漾知道颜漪在顾虑什么,想到那个缠人的小家伙,他忍不住发出笑声,通过胸腔的震动传递到了颜漪身上,说着又有点哀怨,“我觉得自从有了阿瞳,我在王妃心里的地位都下降了。”
“大王也不觉害臊,竟吃起了阿瞳的醋。”颜漪忍不住轻笑道。她虽是这么说着,可身体已很默契地靠入百里漾怀中,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享受两人之间难得的宁静。
百里漾可不觉得吃醋有什么不对的,即便是吃自己女儿的醋。他想到被初禾带着沐浴即将回来的女儿,原先的哀怨很快变成了老父亲的浓浓欢喜与跃跃欲试,“我今日闲着无事给她削了一只小木马,等会给她试试。”
颜漪还能不知道百里漾,嘴上说是闲着无事,实则就是特意做的。
自从女儿阿瞳降生之后,百里漾一颗拳拳爱女之心便如江河泛滥成灾,不仅什么都要给阿瞳更好的,还时不时琢磨着要亲自给阿瞳做些什么。只是阿瞳如今不过一岁多一点,路都走得不稳当,说话也只会叫爹娘,吐别的字都不太清楚,她哪里知道自己到手的物什是阿爹抽空做了多久才做出来的,感兴趣了玩两下,不感兴趣了就扔一边。
饶是如此,百里漾也乐此不疲,颜漪也就由着他了。
颜漪查出身孕是在兴业十五年十月中旬,那日本来很寻常,百里漾在长乐殿召傅殷等人议事,忽然永延殿有人来报,说是王妃身体不适突然晕过去了。百里漾当即顾不得什么,撇下众人奔去永延殿,随后便得知了一个令他又惊又喜的消息——王妃有孕了。
百里漾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日的情形。他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走到王妃面前,傻傻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先是笑又是无措,慌手慌脚地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想要摸摸王妃的肚腹,那里已经有他们的孩子了,却又怕自己手脚不知轻重伤害到王妃。是王妃看到了他的惊喜与无措,拉着他的手慢慢地放在了小腹上,带着无限的温柔,“大王,他在这里。”
虽然理智告诉百里漾,现在月份还很小,孩子甚至都没有成形,可他那时候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这里面是他与王妃的孩子,他就在这,不久的将来就要与他们见面了。
“这是我们的孩子,他在这里?!”百里漾还如坠梦中,愣愣朝王妃求证道。
“是,这是我们的孩子,他在这里。”颜漪看着百里漾欢喜到傻愣的模样,心中唯有柔软,伸手覆上百里漾抚在她腹上的手,告诉他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一瞬间,百里漾只觉得自己被巨大的欢喜淹没了。他高兴地开口就说要赏赐永延殿中伺候的所有人,乃至整座王宫中的人都有赏赐。随即开始着手安排王妃有孕之后的各项事宜,所有的事项之中以王妃为最高优先级。
百里漾前世没生过孩子,这辈子自己是生不了了,只能由王妃来孕育他们共同的孩子。他是知道孕育生产的辛苦和凶险的,很害怕王妃出现前世时他看到过得那些不好的症状,于是从知晓王妃怀孕之后,他的心情很快从欢喜更多的变成了焦虑,时常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这个时候的医疗技术并不如后世的发达,这也是百里漾所担忧的一点。现实条件如此,唯有将事前准备都做在前头,做好一切预防以迎接新生儿的到来。百里漾抽出了更多的时间用来陪伴颜漪,一些他能做的事情绝不假手于他人,争取与她一起见证孩子成长的每一个重要时刻。
孩子的第一次胎动是在夜晚。那时候颜漪的肚子已经显怀了,是夜,百里漾照例坐在床榻上,给孩子做完胎教(有时候是念书,有时候是吹奏一些曲子)后,他照例附耳在王妃的肚子上与孩子说话。以前都是他自顾自地说,王妃腹中孩子并没有任何回应。百里漾也都习惯了,这次也是如此,说完便打算安置睡了。
谁料,他刚要撤身回来,贴着王妃肚子的脸突然被撞了一下,又一下。
百里漾瞬间惊了,还有点回不过神来,“动了,是动了……他还想踹了我一下。”
颜漪作为孕育孩子的人比百里漾感受到的更为强烈,她明确感受到孩子是动了两下,看着百里漾再次欢喜地附耳去倾听肚子里孩子的动静,她有了一种名为幸福的感觉。
可惜的是,第一次胎动的两下过后,任是百里漾再如何倾听,他们的孩子却是一点回应都不愿意再给自己翘首以待的新手父母了。而这孩子在肚子里似乎调皮得很,喜欢给父母惊喜。往往都是在不经意的时候闹出一点动静,惹得百里漾与颜漪惊喜。
好在他真的是一个体贴的乖孩子,让颜漪在孕育过程中并没有受多大的罪,孕吐是有,但症状却很轻微,诸如双脚浮肿这样的孕期症状也是几近于没有的,真是个乖宝宝来着。这让一直提心吊胆的百里漾心情放轻松不少。
然而,一整个孕期都很乖的孩子在出生时却是将他的母亲折腾了一番。
阿瞳是在兴业十六年六月初六,太阳初升之时降临到这个世间的。在产房之外焦灼等待了一夜的百里漾听到自产房传出的那一声清亮的婴儿哭声时,天空之上,云层恰好被数道金光穿刺破开,洒向人间,也落到了百里漾的身上。
那一瞬间,迎着新生的初阳,百里漾眼眶发热的同时推翻了之前他与王妃取下备用的一大堆名字。
如日之升,是朝日,亦是亭瞳。
后来百里漾抱着刚出生已收拾干净的女儿去给王妃看,说了自己听到婴啼声时的所见所想,“亭瞳,我们的孩子叫做阿瞳,如何?”
“亭瞳么?”刚刚生产过后的颜漪面色犹带虚白,看着被百里漾抱在怀中睡得香甜的女儿,眸中无限温柔,“很美的名字,我们就叫她阿瞳吧。”
自此之后,百里漾与颜漪小两口成功升级为三口之家。两人的生活之中多出了一个磨缠人的小家伙,可谓是甜蜜的负担-
作者有话说:更新啦。
第175章 三年(下)
“哒哒哒”, 很明显的一轻一重的脚步声传来,还伴着几声空灵的叮铃声,后面还有初禾的小声惊呼, “小王女,慢着些,别摔着。”
百里漾与颜漪迅速从床榻上起身,恢复了大王与王妃在人前应有的端严与得体。他们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正对着寝殿门口摆放的屏风一角,等待着某个小身影从那里出现。
不多时, 一个走路摇摇晃晃犹如冰川极地上某种黑白两色圆滚滚的动物地软糯小团子踩着虎头鞋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之中。
看见阿爹阿娘, 小团子很是兴奋, 更加用力地迈动着小短腿朝二人奔来,仿若乳燕归巢, 过程免不了摇摆,在站不稳跌倒之前准确地将自己投入到了阿娘, 不,是早已伸出双手的阿爹的怀抱之中。
两人在阿瞳要奔过来时提前蹲下, 等着女儿过来投入怀抱。百里漾眼尖动作也快, 在看到阿瞳如同之前无数次如出一辙地选择奔向阿娘而不是他这个阿爹时, 他选择了出手截胡,两步上前截住,如愿以偿地抱到了香香软软的闺女团子一枚。
“爹爹的宝贝阿瞳,一会儿不见就想阿瞳想得不得了。阿瞳有没有想阿爹啊?”百里漾轻而易举地将阿瞳抱起,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里,亲昵地轻刮她秀气玲珑的小鼻子。
“不、不不。”
阿瞳说话要比一般的孩子晚些,但却格外聪慧。她明明是要阿娘抱的,不是阿爹,一边用小手推着百里漾的脸, 一边朝眼前的阿娘伸手够去,“阿娘,抱,抱阿瞳。”
颜漪乐得看百里漾与阿瞳父女亲近,也就没有如女儿的愿包过她,只是捏了捏她的小手以示安抚。
阿瞳出生之后,虽然王宫之中有奶嬷嬷、侍女等人全天候全方位地照顾这个唯一的小王女,但初为人父为人母的百里漾与颜漪并不能完全放心将阿瞳交给她们照顾,自己就当甩手掌柜了。两人都在努力地学着如何照顾女儿,给予她更多来自父母的关爱,凡事自己能够亲力亲为的就不会假于他人之手。
永延殿以及长乐殿之中甚至都摆有独属于阿瞳的婴儿床,为的就是能够第一时间照看到女儿。
新生的婴儿大多哭闹,阿瞳也不例外。最开始的两三个月经常半夜醒来的阿瞳确实将他们闹得不轻,很长一段时间睡不好觉。颜漪心疼百里漾白日里忙于江都各项事务不得休息,提议让他回长乐殿或是将阿瞳置于偏殿让奶嬷嬷她们照顾,可这两个选项百里漾都不想选,他既不舍得王妃也不舍得女儿。
是,以他如今所处的身份地位确实可以将照顾女儿的事情托付给旁人去做,乃至自己还有“国事为重”这样听起来很说得过去的理由,可他拒绝这样做。真这样做了,他无疑会缺席女儿成长过程中的某些重要时刻,也可耻地规避了一些他作为父亲应该承担的责任。
百里漾不想着这么做。阿瞳是他前后两辈子加起来才有的孩子,也是他与所爱之人共同孕育的孩子,他不想缺席阿瞳正常的每一点一滴。
辛苦点就辛苦点吧,但也是乐在其中不是么。
也因此,阿瞳从小都是被父母带在身边照顾的,对两人极是亲近依赖。但就像是一碗水很难端平,阿瞳对双亲的喜爱程度也是不一的,非要分个高下的话,阿瞳无疑更喜欢温柔香香的阿娘。在有颜漪在场的时候,阿瞳谁也不要就要阿娘,连亲爹都要靠边站。
百里漾说不吃味是假的,但他也知道孩子天性就是更喜欢亲近母亲的。对于阿瞳,王妃的付出比他多得多了,阿瞳更喜欢阿娘也是理所当然的。
“啊,阿瞳竟然不想阿爹么,阿爹可太难过了。”百里漾被女儿的小手推拒着脸,故作伤心状。
“不,不对。”阿瞳看不得阿爹哭兮兮地做戏,扭过小身子小手“啪”一下捂住了百里漾的嘴,小眉毛皱起,稚嫩的小脸上满是严肃,她要纠正阿爹对她话的理解,“不是、不是不、想,阿瞳,阿瞳要阿娘、抱。”
小小的人,板着小脸,水亮发黑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百里漾,一副“阿爹你不要胡乱曲解”的正经模样,实在是把人萌得不要不要的。阿瞳的样貌融合了百里漾与颜漪的优点,眉眼似百里漾,其余各处则是想极了颜漪,一看就活脱脱的是一个小版颜漪。
百里漾每次抱着阿瞳,心中都被一种名为幸福的满足感装满了,他软声哄道:“好好好,阿爹错了,阿瞳不是不想阿爹。阿爹也想阿瞳,让阿爹抱抱阿瞳好不好?”
阿瞳扭头看了看边上含笑看着他们的阿娘,又看了看一脸期待的阿爹,小脑袋点了点,两只小胳膊抱住他的脖颈,脑袋也随之靠在他的肩头上,一副全身心依赖的乖巧样子。
百里漾见此,心都能融化了。
颜漪在一旁看着他们父女俩亲近玩闹,眼眸中的笑意一直没有消散过。
一家三口照例在睡前做了一些益智小游戏,哄着阿瞳睡着之后,两人坐在旁边看着熟睡的阿瞳,一切都很安静,除了阿瞳响起时不时的小呼噜声。
“她好小,比刚出生时长大了一些,但还是好小。”百里漾看着小小的阿瞳忍不住低声发出惊叹。他的女儿,小小的一只,让人觉得她是可爱也是脆弱的,想要倾尽一切去呵护她。
他这样子让颜漪想到了他最初抱着阿瞳浑身僵硬、想动又不敢动的紧张兮兮的模样,心里再次软成一片,“她会长大的,我们会看着她慢慢一点一点长大。”
“嗯。”百里漾伸手握住了颜漪的,忽然又摇头,“她还是慢些长大吧。”
他如今算是能够体会那种期盼女儿快快长大却又不舍得她长大的惆怅心情了。女儿长大了就要嫁人,在这个时代尤其如此,女子婚嫁年龄那般早,即便是天家许多也只是留到十六七岁就要出阁了,可这样的年龄在百里漾看来还是太早了,即便是二十岁他都嫌早了。
颜漪看百里漾突然就变得愁眉苦脸,也不知道他一瞬间想了什么,不过,大抵是能够猜出来一些,因为他自阿瞳出生之后,时不时就有透露出一些“老父亲的惆怅”来。她以前有安慰过他,但是没有什么效果。不过也不必担心,百里漾自己就能够将自己安慰好,只不过下一次还会“复发”,如此周而复始。
果不其然,百里漾很快靠着“女儿还这么小小的一只,离她长大还长远着呢”的想法自己给自己安慰好了,只不过他很快就惦记起了另一件事,“阿瞳在王宫中会不会觉得孤单?”
“孤单?”颜漪有些没有跟上百里漾的思路。
百里漾看着阿瞳,隔着被褥轻拍着,“如今宫中只有她一个孩子,身边连个同龄的玩伴都没有。”
涉及女儿的事情,百里漾都想得很多。
人是需要同伴的。幼年时需要年龄相仿的玩伴,进学后需要学业上的同窗,年长后需要志同道合的同伴。阿瞳每天都有人围着转,但那些都是照顾她的大人,他们都可以陪伴阿瞳玩耍,但终究与同龄玩伴的陪伴是不一样的。
“可惜阿圆随表兄他们回湛京了,否则他们应当能玩到一起。”
百里漾说的是崔栋与卢氏之子阿圆,阿圆是兴业十五年九月生,比阿瞳大了不到一岁。阿瞳出生时,阿圆正是开始学走路的时候;等阿瞳稍微长大些了,阿圆就已经能够满地乱跑,一边叫着“阿爹打我”一边赶在亲爹追上来之前躲到亲娘卢氏身后寻求庇护。他经常对着襁褓里的阿瞳表达喜欢,虽然是以涂了阿瞳一脸口水的方式。
阿圆如果还在江都,这小兄妹俩应该能够玩到一起去。
可这也只是一种假设,到底是不成的。
今年朝献之后,东宫与椒房那边已然决定将崔栋从江都提调回来,告诉了百里漾与崔栋,让他们早早做准备。这事情长姐百里澄早在兴业十五年就给他们预先说过,他们这边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故而,朝献后回江都,崔栋便开始着手准备回湛京之事,一面将他在江都的各项事务交接,一面打包行李家当。四月时,崔栋一家三口与百里漾一家告别之后,踏上了回湛京的路途。
后来崔栋回信报平安,里面提了一嘴阿圆,说这小子以为是出远门,一路上可兴奋了,转着个大脑袋东瞄西看,困了就睡,入夜之后醒来发现自己不是在家里的床榻上,直接嚎啕大哭,怎么哄都不行。后面是卢氏慢慢同他解释,他才知道他们要搬家的事情,问他们以后还会回来么?
百里漾看书信前面的内容时还在失笑,看到这里却不由得有些怅然。
阿圆是童言无忌,他还那么小,怎么会知道这一次回湛京对于父母以他自己意味着什么。或许以后他们还会再回来,但更多的只是暂时停留,却不会如同以前一般了。甚至以阿圆的年纪,他长大之后可能都不会记得他是在江都出生,还生活了一年多的时间。
百里漾从一开始就知道崔栋随他来江都就封只是一时之计,待江都的局面彻底在掌控之中后,崔栋早晚还是要回去的,回到崔大将军他们给他规划的道路之上。
无论是对于崔栋还是对于大将军府还是对于东宫来说,一个封国都尉还不够,在所有人共同谋划的大局里,崔栋需要回到湛京才能够发挥最大的作用。
谁都明白这个道理,百里漾也清楚这对于他们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他只是一时之间有些不习惯罢了,不习惯身边没有了一个能与他插科打诨的表兄,没有了一个遇事可以推心置腹、商量对策的人。
崔栋提调进京,接任他都尉之职的人是永定大营中的一名姓薄的营将,之前巡视边境之时百里漾与崔栋便注意到他了。此人年纪轻轻便武艺超绝,上阵杀敌皆是英勇冲锋在前,在百里漾下令肃清边境后,硬生生是靠着厚厚的军功簿升迁上来的。
江都国的都尉之职非同小可,薄天青此人进入百里漾的视线之后,百里漾并没有对他立即做出安排,而是在经过一段长时间对他的暗中观察之后,确定薄天青并没有勾连其他乱七八糟的人或势力后,才正式将他列为继任都尉的人选之一,但还仍需要观察与考验。
好在最后的结果是,薄天青通过了考察,成为了江都的新都尉。
江都上下对于新都尉的人选并没有异议,只是对于前后两任都尉都如此年轻感到惊叹。如今他们也是看出来了,年轻的大王喜欢任用年轻有为之士,看看那位傅大人,再看看现在的这位薄都尉,再加上这两年大王又任用了一批国学生,风向已然是很明显了。甚至有更多的人注意到,这些新任命提拔的年轻官员更多的是与世族没有多少关系之人,好些还是寻常出身。
百里漾才不怕他们发现这一点,即便是发现了又能如何呢?
话题扯远了,百里漾如今考虑的是给阿瞳找一个年龄相仿的玩伴之事,只是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有谁家的孩子合适,而且孩子年纪也太小了,即便是有合适的,别家父母也不能放心让自家太小的孩子进宫陪阿瞳玩耍啊。
颜漪对于一碰到阿瞳的事情就忧思万千的百里漾无可奈何,甚至两人都齐齐躺在了床榻上,这人平躺着身体眼睛却是看着帐顶繁复好看的花纹出神,一看就知道还在想给阿瞳找玩伴的事情。她有点看不下去,于是倾身上前咬了百里漾的下巴一口。
百里漾吃痛,思绪迅速抽离,低头看了一眼“罪魁祸首”。
好吧,现在确实不是想女儿的时候。
百里漾眸光微深,看着眼前的人儿,果断顺从自己的心意,将身边人捞到了自己的怀里,以吻封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