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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禾 麻阿纱 20319 字 10小时前

第41章 破镜

卢唯唯把保温饭盒放在吧台桌上, 径直往初禾的卧室里走,推开门,遮光帘掩得死死, 一片黑。

对着寂静而凝滞的空气, 卢唯唯轻声说:“蒋佑来找过我了,说想见你。但我没有卖你哦,我还把他赶走了。”

初禾蜷在被子里,连脑袋也蒙在里面,没有作声。

卢唯唯不知她是

睡着还是醒着, 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却还是自顾自地说:“不管你想不想见他,你都不能这么颓废。”

她这几天一直这幅鬼样子,昼夜颠倒,不吃不喝不睡,眼睛睁着就在哭, 脸也哭得浮肿。

卢唯唯走到飘窗边,拉开窗帘,热烈阳光立刻洒进来, “我带你出去溜达溜达呗, 要我说,虽然你已经正式成为本四环小社区的一员,但都还没在附近散过步呢。”

初禾把被子拉开一个小缝, 见到阳光的那一刻,眼睛因为太久没见到光亮而紧紧眯起。

适应好一会儿,终于睁开眼,“我是不是很没出息,我是不是很丑?”

“是啊, 特别难看,”卢唯唯也不给她留面子,从化妆台上抽过一面小镜子,“你自己照照。”

初禾半支起身,接过镜子,认真照了照。这有些惨得过分了,简直能用蓬头垢面来形容——鸡窝一样的头发,惨白的脸色,起皮的嘴唇,重重的黑眼圈。

她撇撇嘴,又要哭了,“嗯,是很难看,从来没有这么丑过。”

“正常的啦,失恋难免伤筋动骨扒层皮,”卢唯唯表示理解,“不过你这辈子没丑过,丑一丑也没关系。”

初禾丝毫没有被安慰到,但还是说:“谢谢你啊。”

“起来刷牙洗脸吃饭,我把你的被子给你拿到楼顶上去晒晒,都被你睡臭了,”卢唯唯用力一掀,夺走初禾的被子,卷成一团,抱走。

初禾无可奈何地照做,整个人在宽大的睡衣里晃荡,头发披散,炸毛打结,像一只被夺了魂的女鬼。

卢唯唯回来时,初禾正坐在吧台椅子上,右手拿着小勺子,心不在焉地把粥搅凉,左手则滑动手机屏幕,这几天她属于真空和失联状态,手机里的消息都爆炸了。

她捡紧要的看,却没什么心思回。

卢唯唯跳上另一张吧台椅,帮她剥橘子,掰成一瓣儿一瓣儿,放在小碟子里。

忽然初禾的指尖一顿,搅粥的动作停下,卢唯唯侧过去一看,发现她在看手机相册自动生成的回忆视频。

她从没在任何社交软件上发过有关蒋佑的任何事,但手机里却存了很多他的生活照。

即便她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准备,但真到了戒断的那一刻,才会切身体会其中艰难,回忆不具备任何力量,但却无孔不入地进攻。

卢唯唯摁灭初禾的手机屏幕,“别看了,我出去给你买个新手机吧。”

初禾侧过脸,摇摇头,“不用,删掉就好了。”

“真舍得?”

“嗯。”

“……舍不得也得舍得,”她说给自己听。

初禾每删一批照片,卢唯唯就往她嘴里塞一瓣橘子,作为奖励。

最后删除的一张,是时间最久远的一张,拍摄的时候,她还不认识蒋佑。

那个时候他作为资方,面容散漫地坐在包厢里,她是第一次上台的小群舞,开场前拍张自拍纪念,无意间把他收录进去。

后来她无意中发现,还觉得好有缘分,很激动地在他面前显摆。

初禾指尖一顿,最终还在落在删除键上。

她几乎被橘子塞饱了,终于露出浅浅的笑意,“好像也不是那么困难嘛。”

“一点一点来,慢慢进步,”卢唯唯搂过初禾的肩膀,“别怕,本姑娘会一直陪着你的。”

“你陪我,好像也不难熬了,”初禾心下一暖,“等我换身衣服。”

“怎么?”卢唯唯问。

“去散步呀,”初禾往房里走,“作为本四环小社区的成员,第一次巡查出门总不能穿睡衣。”

“这是慵懒风,”卢唯唯咧嘴笑,“这附近挺多人穿睡衣和家居服散步呢,特松弛。”

“你别唬我,这里可是海城。”

“谁唬你,如假包换好么?”

初禾慢慢适应,融入新的风景,抬头看蓝天,万里无云,晴朗依旧。

正走着,手机铃响,是伍桐来电。功夫不负有心人,重拾芭蕾半年,他通过了翊的群舞考核。

兜兜转转,即便回到原点,他们都重新开始。初禾挂断电话,笑容满面。

“去吃烧烤吧,我请你,”她忽然心情很好,指着路边的烧烤摊对卢唯唯说:“我呢,决定从明天开始练舞,今天带你放纵一把。”

“那可是真难得啊,数不清多少年没跟你吃上一顿正常饭了,每次出去都吃草,把我都吃成兔子了。”

卢唯唯一番奸笑过后,问道:“练舞?你不是提了辞职?”

“要开始新的面试啦,有个很好的机会,”初禾拉着卢唯唯的手,去占路边空着的小圆桌,“再说,以后还要靠跳舞吃饭,也不好荒废那么久。”

“你才荒废三天好吗,”卢唯唯佩服道:“我很欣慰,你还是那个钢铁般的女人。”

初禾挽着卢唯唯的胳膊,吃饭也要坐一边,笑成一团。

她其实算幸运,最艰难的时刻,有真心朋友一直陪着。不像蒋佑,他场面上的朋友数不胜数,真正交心的却寥寥无几。

他不太想回云瞻,偌大的房子很空,但他的心脏更空,但他又暗暗期待,期待推开门的那一刻,某人坐在沙发里,半转过身来冲他笑,又或是扔掉抱枕,光脚踩地冲过来抱住他。

从卢唯唯家出来,他依旧遵循工作安排去应酬,他最引以为傲的冷静,其实经不起半分考验,他看似在酒桌上周旋,但却故意把自己灌了个醉。

天黑透了,老李把他送到地库,他还逞强说:“没关系,老李你只管走,不用送我上楼,初禾在家,她会照顾我。”

老李不放心,执意把他送到家门口。

推开门,哪有初禾,迎接他只有穿透玻璃的夜景流光。十分冷淡的色彩,衬得他脸色同样差。

原来玄关处的那盏射灯,并非自动开关,只是有人总给他留。

他摸不到开关按钮,只好摸黑去厨房倒水喝,转身去拿冷水壶的片刻,把一个小硬皮礼品袋扫到了地上。

下午阿姨说,收出来一块玉,不便宜。他很有钱,对物品价格已经没有什么实感,并未放在心上。

抬步要走,却又踢到这个袋子,把它踢出好几米远,踢到了窗外灯光照得到的地方。

随着小礼盒掉出来的,还有一张小小的贺卡,系着丝带,很有仪式感地打了一只小小的蝴蝶结。

和他给初禾穿鞋时,绑的歪七扭八的蝴蝶结不一样,这个蝴蝶结很小却很规整。

就连系蝴蝶结都这样有个人风格么,回忆无孔不入,对谁都公平。

蒋佑蹲下身,把贺卡捡起来,展开来看。

只有三行字。

[你祝我二十三岁,岁岁清嘉]

[我祝你三十三岁,昭昭如愿]

[——你的女朋友,沈初禾]

她似乎一直很执着于女朋友这个称谓,总觉得顶着这个称谓就应该理所应当地对他好,没有止境地好。

她很郑重,就连落款也是全名。

而他对她说,名分都是虚的。

他的眼眶,立刻泛酸发红。

悔意爬上心头。

他拼命忍住,仰头,而不可控的一滴泪,还是落在了卡纸之上,把工整的字迹打湿,把清晰的比划晕开。

她给他准备了生日礼物,没有送给他,却也没有带走,透过平安玉的圆环,他好像窥见一颗不规整的璞玉真心,被打磨得圆润的痛苦。

他终于开始感受到她的痛苦。

秘书及时将新办的电话卡送了过来,接过来他立刻关上了门,给初禾打电话。

“宝贝你在哪里,见我一面,”接通后,他的语气近乎祈求,“我们谈谈。”

熟悉的声音里夹杂着陌生的脆弱,初禾有点于心不忍,但对他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

她正想挂断,又听到他重复道:“宝贝求求你。”

“你只是喝醉了,明天醒来什么都不会记得,”初禾说完,迟疑片刻,到底还是挂断了电话。

面对同样黑暗的房间,她自言自语道:“但我还是会记得。”

蒋佑的新号码再次拨了过来,这次她没有再接通,而是直接把他拉黑。她还是仁至义尽,和秘书小姐打了招呼。

第二天初禾很早就起来练舞,对着镜子一遍一遍地抠动作,对完成度达到了近乎严苛和变态的程度。

初禾练得大汗淋漓,却觉得这样放空一切的时刻很爽,冲完凉已经是黄昏时分,她穿着简单的短袖短裤,揣着身份证就下了楼。

她对这片儿熟了不少,都不用看地图,踱步到一家营业厅,把原来的电话号码销了,又办了张新卡。

她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每一次她给他机会,那期盼就会变成一把小刀,狠狠地再插回她的胸口。

事实证明,她实在非常了解蒋佑。

在收到翊的offer的同时,她辗转收到蒋佑和尤珑订婚宴的请柬。

那是一封高档的,极具质感的,散发淡淡香气的请柬。

初禾反复看了很久,有些庆幸的是,那时间订在遥远的半年后的深冬时节,那个时候她应有微笑面对的勇气。

只是她觉得自己实在可笑,可笑到竟会觉得蒋佑也要花一点点时间走出去。

第42章 破镜

初禾发布了和苔丽丝舞团友好解约的微博。

不过短短几分钟, 私信和评论的红点点一下达到了99+,粉丝们很急迫地想知道她下一步的打算——和翊的合约还在洽谈当中,一时半会没那么容易签好, 所以她没有多做解释。

只是有个一直鼓励她, 很早就关注她的粉丝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从时间上来推断,他应该是最早关注她的那一批,头像是初始的灰色,名字是一串数字,性别男女难辨, 但系统默认是蓝色标识,却只关注了她一个人,偶尔会点赞转发她的微博。

这串数字七开头九结尾,所以初禾亲切地称呼他为“七九先生”。

伍桐宣布离开苔丽丝舞团那阵子,cp粉掉得很快,数量几乎掉回了原点。声讨和质问她的声音很多, 唾沫星子几乎能把她淹没,唯独这位七九鼓励了她,给她发了很长一段话。

所以她记他记得很深。

初禾回复七九:暂时不方便透露, 但我正在做新的尝试, 有好消息再跟你说呀。

再点开微博,已经是一周后,她找到七九的聊天框, 发现他上周几乎是立刻回复了信息,但她没有看到。

七九问:你现在在海城吗?

初禾觉得这问题有些奇怪,点进他的主页,发现他的ip也在海城。她转念一想——或许七九是苔丽丝舞团的常客,又是她的粉丝, 所以好奇她以后常驻的地点。

她说:嗯,在的,我即将加入海城的翊舞团,等会就发微博官宣。下个月会开始原创国风芭蕾舞剧的巡演,方便的话给我留个地址,我送你两张票,欢迎来看我的演出。

对面显示已读,但很久都没有发地址过来。

初禾回报善意的方式很简单,只想把自己最好最喜欢的东西分享出去,因此常常送票致谢。

她一直记挂着这件事,时不时点开聊天页面来看,而七九那端显示已下线。

国风芭蕾很少见,在国内还没几个舞团敢下本儿尝试,小众得就连叶含知也拿不准会不会有观众买账。

但他还是力排众议,请初禾当女主演。

他在选角会上,拨了一段初禾小时候参加舞蹈比赛,跳民族舞的视频,画质很复古粗糙,就连初禾本人都没见过,但他却找到,又把这段视频保存下来。

翊不像其他成熟的大舞团有很多层级,更加偏向一个小而美的专业团队,视频播完,争议的声音就瞬间消失,这次的国风编舞,不论灵气韵味,最适合的人选都非初禾莫属。

或许七九对这题材不太感冒,又不好直接拒绝,所以没有再回复自己。

但初禾觉得,不管怎么样她都要尽全力跳好,她不能辜负自己,也不能辜负叶含知的赏识;

她从去年开始,因为个人情绪波动极大,并没有沉下心里好好打磨过一部作品,她急需摆脱那样的状态,专心致志地投入到舞蹈里去。

这段时间她也一直是这样做的,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除了跳舞就是在家窝着,很平凡普通,但她很喜欢。

起初她还不习惯回到一个人生活的状态,常常会容易想起蒋佑,但那频率渐少,减少到偶尔。

她知道,蒋佑想要找到她,会有一百种一千种办法,但他没有再出现过,证明他已经放下了。

他们真的就像两条直线,短暂相交过后,加速朝着原有的不同的方向渐行渐远。

但她想的其实也不完全对。

蒋佑看着微博聊天框,心情复杂,输入好几次语句,斟酌后又删去。

[我只需要一张票……]

[我来找你拿]

[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不置气了好不好]

但直到最后,还是没有发出任何一句,任由聊天记录停留在那一句:我送你两张票,欢迎来看我的演出。

他非常想知道她在哪里,这一点一直没有变过;他也猜到她大概率会接受翊的邀约——可理智告诉他,这样的结果接受了其实挺好,他向来只要一个完美结果,而现在的结局对他们两个都好。

他们都回到正轨了,这样很好。

可他总是心里闷得慌,即便搬回了汀湾,也常常想起她,想到他第一次带她回家,就是去的汀湾。

他刻意不去理会,甚至屏蔽了有关初禾的一切消息,他想让自己冷静一阵子,可鬼使神差地给她发了信息,而她仿佛心有灵犀,在那么多粉丝里,独独回复自己。

从那文字,他联想到到她的语气,轻盈,充满期许。

蒋佑一下子就又丧气了,她走出来很快,至少比自己要快得多。

秘书小姐敲门,听到“进”之后,走到蒋佑办公桌前,把一份彩色打印的方案递到他面前。

“蒋总,订婚宴还有几个细节需要您敲定下,”秘书近来对他态度有些疏远,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他知道她对初禾抱不平,老李也是,以为自己装得很好,其实都被他收在眼里。

但他还挺高兴他们站在初禾那一边,任何人支持初禾他都会感到很欣慰。

蒋佑和尤珑的订婚宴订在年底,准备时间倒是很充裕,但全权由两位秘书包办,小到请柬的颜色,鲜花的采购,大到菜品的选择,场地的布置,宾客名单的列举,悉数由她俩完成。

两位秘书凑在一起吐槽,说这阵仗好像她们俩结婚似的。

蒋佑没理,看也不看那方案,“你定就好,又不是真的,不必事事问我。”

“可是宾客的邀请,您还是需要确认一下,”秘书硬着头皮解释道:“我拿不准请谁合适,万一请错了……”

这场订婚宴贯彻他们利益至上的原则,入场标准即是顶尖资源,能被邀请的人少之又少。

蒋佑接过名单,扫了一眼,从最上扫到最下,顿了顿。有句话不合时宜地在耳边响起: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送一份请柬给你,希望那个时候,你已经是成功的舞蹈家,有自己的事业,携登对的爱人出席。”

这份名单里并没有初禾的名字,这份名单里从来都不该有初禾的名字,他却在很早的时候就向她许诺了这样一张请柬。

这是否说明,他从一开始,在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为了她轻易打破了原则。

这想法钻入他脑海的时候,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秘书见蒋佑抿着唇,眉头蹙着,以为自己漏了哪位大人物,问道:“蒋总,是漏了哪位么?”

蒋佑被她的声音拉回来,鲜有地局促,说话打磕巴,“没,没有漏。”

什么嘛,秘书暗暗松了口气,“那不打扰您了,我先去印制寄送了。”

“等等。”

秘书已走到门口,却又被叫住,她其实还是有点小女生对“爱情打败一切”的期待,期待着蒋佑说:“其实我后悔了,这个白痴的订婚宴我不办了,我要去把初禾找回来。”

可蒋佑到底还是那个蒋佑,即便是头脑发热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他顿了顿,摆摆手,“没事,你出去吧。”

秘书悻悻地退出办公室,又开始马不停蹄地忙活。

晚上她和老李从酒局接上蒋佑,他又喝了不少洋酒,醉醺醺地倚在后排,把整个车都腌入味了。

老李和秘书,坐在前排小声吐槽,说他最近是不是缺钱了,这么工作不要命啦。

“他可能只是单纯地不想回家,”老李分析道:“我感觉他一个人在家会挺寂寞的。”

“他是不想回家——”秘书半回过头瞪了蒋佑一眼,“可我们要回家,天天喝这么晚,我到家都十一二点了,爸爸妈妈还要下楼来接我。”

“你是有人等有人接,”老李悠悠地说:“人家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

秘书的语气有些不耐,“他哪里是孤家寡人,我看他幸福得要死,前女友年轻漂亮,未婚妻大气端庄,他嫌一个人在家寂寞,大可以去找尤总。”

“他还没有放下初禾小姐,”老李是过来人,“他只是在逃避。”

“你是说他伤心?”

“嗯。”

“胡扯,他是铁石心肠。”

“铁石心肠也被初禾小姐捂热了。”

“你对他有滤镜!”

“什么是滤镜……?”

后座处忽然传来“噔”地一声,蒋佑的翘着的二郎腿掷地,把老李吓得噤了声,把秘书吓得不敢接茬儿。

红灯路口,面面相觑,心都快跳出来了。

通过后视镜,两人看到蒋佑单手托着下巴,眼眸垂着,手机托在泛红耳边,好像在打电话。

但他的声音很小声,很含混,刚才他们在前面聊得起劲儿,全然不觉。

现在他们安静下来,他的声音就能听清晰了。

他们屏息凝神,听到他在说:“初禾,我现在回来。”

而话筒那头是急促的忙音。

良久,听到轻微的鼾声,秘书方才压低声音,“他今天确认了订婚宴宾客的名单。”

“嗯?”老李应:“邀请初禾小姐了么?”

“没,怎么可能,”秘书说:“能入场的,资产刚上亿都算小弟中的小弟。”

“那……那你跟我说这个干啥?”

“我在想,要不要过段时间再把请柬寄出去呢,”秘书指了指后座,“看他现在这个衰样,万一哪天迷途知返,把初禾小姐追回来,那寄出去的请柬不就收不回来了。”

“有道理,”老李点头,“我支持你不寄,但关键是你能做这个主吗?”

秘书一副志在必得表情,“当然,他说我来定就好,不用事事都问他。”

第43章 破镜

“你最近状态不太对。”

尤珑靠在办公椅背上, 手里握着只骨瓷咖啡杯,慢条斯理,轻轻吹, 等咖啡晾凉, “不如我们去度个假?”

蒋佑坐在会客沙发,微微侧身,并不正对着她,“这就是你说要找我聊的事?”她特意让他会后留下来。

“放松也很重要,你该找点乐子, 太紧绷会犯错,”尤珑的话语,把他的记忆拉回和狄若非决裂前的时刻,冷漠上司和下属,彼此试探着界限和尺度。

对于蒋佑而言,尤珑始终无法交心, 两人的关系微妙而疏离,现在初禾离开了,她便想着更近一步。蒋佑心里很清楚。

但他十分抗拒, 懒得多解释, 直截了当干脆地说:“不必。”

话毕他起身要走,尤珑叫住他,话里话外有些许警告意味, “你好不容易和她断掉,应该趁这个机会彻底结束,而不是走神和分心,想着藕断丝连,希望我没有看走眼——蒋佑, 你该不是那种会为情所困的人?”

“当然,”蒋佑不带感情地看了她一眼,扔下这两个含糊的字眼,随即转身离开。

门“哐”地一声巨响。尤珑温和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当然是那种为情所困的人。

当然不是那种为情所困的人。

他说的当然是哪种当然?

她讨厌这种暧昧不明的表达,自有自己的解决方式。次日尤珑请自己的秘书给初禾送去了请柬。

“宴会上陌生人会有些多,她或许会感到不自在,你可以建议初禾小姐带个伴儿”她嘱咐秘书,“你也告诉她,礼金就不必准备了,就当我感激她帮我这个忙。”

初禾知道,她的出席就像是一种信号,又像是一种决心,“真心祝福”四个字说出口,一切尘埃落定,她和蒋佑往后再无可能复合。

这也正是他所希望的,不是么?

尤珑帮过她,而这是她回报她的唯一方式。而蒋佑的心愿,她也一并完成。初禾接过请柬,说:“替我转告尤总,我一定到。”

秘书复命,说请柬和嘱咐都已带到,“初禾小姐说她‘一定到’。”

尤珑不完全相信蒋佑,却丝毫不怀疑初禾的人品,有了她的态度,便不再去在意蒋佑心情如何。

而蒋佑说到底,和尤珑还是一类人,他不太听劝,但如果是他本来就倾向的观点,他也会听进去。

比如“应该趁这个机会彻底结束”,又比如“你该不是那种会为情所困的人”。

他的当然指向否定的答案,他当然不是那种为情所困的人。

所以尽管他脑子里冒出过无数次要去见初禾一面的想法,尽管他查到了她新的住址和车牌号,尽管他知道她每一场演出的安排,尽管他的车曾无数次途径过翊的剧团楼,但他没有踩过一次刹车,反倒是加速通行。

那些醉酒后的低语,无人知晓,不值一提。

过眼云烟而已。

时间很快到了这一年的深秋,骤降的温度冷却掉夏日残存的热气和眷恋情绪,他们都在各自往前。

只要不见面,一切便安好。

在季度巡演过后深夜的夜宵摊儿上,同事们很高兴,喝了酒,闹得醉醺醺,初禾也跟着喝了小半杯,红着脸,第一次答应了叶含知的约会邀请。

他很幼稚地看着她,伸手要跟她拉钩,借着酒意喊她的小名,“初初,那你答应我了就不能反悔了啊。”

秋风吹落枯黄的叶子,一片一片落到他的围巾上,初禾抬手帮他拂去,她轻轻“嗯”了一声。

叶含知有着成为完美恋人的潜质,他几乎安排好了一切,从几点来接她,再到去哪里玩儿,午饭吃什么,下午茶吃什么,晚饭吃什么,晚饭过后去哪里散步……,一项一项地计划好。

她有过一段恋爱经历,却总是匆忙,急促,不见天光,从没像这样正儿八经儿地约过一次会。

正式得初禾都有些紧张。

她为了显得郑重,十分认真地打扮了一番,上身穿灰蓝格纹羊绒短外套,下面搭着灰色毛呢短裙,同色系的长袜和短靴,包裹性极好的材质,衬得两条腿又细又长,温柔中又带着些可爱和知性。

推开房门冷风往脖子里灌,初禾琢磨片刻,还是决定要温度也要风度,又折返去衣帽间拿了条软乎乎的鹅黄色围巾。

拉开副驾驶门,叶含知难掩眼前一亮,抿嘴笑笑,“那我们出发了,你今天真漂亮。”

他顺手递过来个小纸袋子,初禾拆开,发现是一只停产了很久的限量版宝格丽拍立得。

她被种草很久,十分惊喜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偶然发现你ins上喜欢点赞这类胶片风格的图片,”叶含知随口的话,彰显细心,“难得你愿意答应我出去玩一次,当然要记录下来了。”

初禾心下一暖,展开说明书开始研究。

他们的第一站是芭蕾主题插画展,在市中心现代艺术馆的一层,看展是其次,初禾是很想买纪念商店里的周边,和同事们念叨了几次,被叶含知听去,当标答抄进第一次约会的试题里。

艺术馆里暖气开得很足

,没走两步,初禾的脑门儿上就热出了汗珠,她把围巾一圈圈摘下来,搭在胳膊上。

展览比想象当中好看很多,初禾走走停停,看得入了迷,时不时和叶含知小声讨论两句,不知什么时候,那围巾便由他拿着,和他的围巾搭在一起。

走近艺术馆出口,寒风从自动门的缝隙往里灌,她被冻得打了一哆嗦。

但也就是一瞬间的事,下一秒,叶含知便伸手,帮她一圈一圈围上了围巾-

蒋佑受邀在现代艺术馆三楼,为一位大师的装置展做开幕剪彩;仪式很快结束,紧接着是沙龙交谊环节,他后续还有会议安排,于是告辞离开。

通过纯白旋转楼梯往下,他看到芭蕾主题的插画展,鬼使神差地停下步伐。

只是想进去看一圈,不作停留的话,小的展厅很快能看完。五分钟都不用,这是他原本的计划。

但初禾和叶含知在这里面停留了接近两个小时,打破了蒋佑的计划。

她好像长胖了一点,匀称不少,不再是风一吹就断了那般的瘦,穿着很可爱,一看就是用心打扮了一番。

只有两个人,单独出行,这算是,约会么?……

叶含知穿着同色系的大衣,胳膊上搭着两条围巾,一条是深灰色,一条是鹅黄色,一看便知归属何人。

他跟着他们一路,发现初禾看得很认真,心无旁骛,特别专注,叶含知不怎么打扰她,偶尔也偏过头去同她讲解。

在播放短片的展厅,屏幕前的架子上只剩一只头戴式耳机,他摘下来仔细擦干净,戴在她头上,他有些笨拙,不小心夹到她耳前,两人在安静的展厅里,无声对视着憋笑。

初禾笑得眼睛弯弯,摘下耳机,向他演示怎么才能正确地给女孩儿戴耳机。他看到她的嘴型,好像十分亲昵地说了声,“傻瓜。”

一种酥麻的痛感爬上蒋佑的心头,让他忍不住皱眉。

不受控地,他推掉了会议,跟着他们走了全场,站在阴影里,作一只徘徊在局外的影子。

他想上前,想把他们从中间分开,但她看上去心情太好了,他几乎能预判她看到自己时的表情。

——错愕,无助,脆弱,受伤,还有……嫌恶。

在这样美好的时刻,他不能打断她。他会痛恨自己。

插画展的出口是纪念品商店,蒋佑远远站在展厅的角落里,顺着视线正好能看到初禾站在镜子前,把两个款式的帆布袋试背上身,挑不出,便让叶含知看哪个好。

他凑到她身后,温和地说了声:“都好看。”然后找店员拿了两只新的去结账。

初禾继续在展台前流连,看那些小玩意看得津津有味。

接着她又挑了个冰箱贴拿到柜台,一只帆布袋的价格不到一百块,两只加上冰箱贴也不过两百。蒋佑给初禾买过很多包,有很多的单价都抵得上一辆小代步车,但他从没看见她背过,离开时也一个都没带走。

结完账叶含知拎着帆布袋,初禾拿着冰箱贴跟在后面,跑跑跳跳。

蒋佑不认为她收到那些包时候的笑容有现在开怀。

但他们接下来还有满满当当的行程,没给蒋佑留时间怀念过去。

初禾和叶含知临到出口,却站定下来,冷风嗖嗖地如同刀割,他看到叶含知抬起手,把围巾理顺理平,一圈一圈,有条不紊地给她围围巾,低饱和度的鹅黄色围巾,毛绒绒,很可爱,她微微低着头,像一只备受宠爱的小鸭子。

“走吧,”他听到他说,“过马路的巷子里有一家特好吃的小馄饨。”

“真的?”

“真的!”

“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就约会的午餐来说,小馄饨还是太简单了一点。”

“不简单呀,有紫菜,有虾皮,往里面撒很多很多白胡椒。”

蒋佑一点一点,攥紧了拳头。

她的喜好一直没有变,爱吃小馄饨,爱加很多很多的白胡椒,喜欢围围巾来取暖,喜欢琢磨各种各样的小玩意,亦或是……喜欢比自己年纪大的男人。

他猛然发现自己只是一个恰好出现的她喜欢的类型,不是他,也会是别人。初禾有爱人的能力,谁和她在一起都会幸福,可他没有。

正犹豫要不要上前,蒋佑又看见叶含知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双羊皮手套递给初禾。

“送你的。”

“送我的?为什么?”

“庆祝降温。”

“降温有什么好庆祝的?——你这人,怎么天气热也要庆祝,天气冷也要庆祝,刮风庆祝,下雨也庆祝。”

叶含知轻轻揽过初禾的肩膀,带着她往外走,“初初,你有没有想过,我只是喜欢送你礼物?”

那声初初由秋风夹带着,精准地飘到蒋佑的耳边,高档的编织皮夹克被寒风刺了个透,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冷冽刺骨的滋味。

现在站在他们各自身旁的都另有其人了。

可为什么?

他们为什么走到了这一步?

目送两人背影远去,蒋佑忽然想起那幅初禾很喜欢的腊梅图,多适合冬天,带着温暖的情愫和记忆,打电话想请阿姨找出来,送到汀湾挂起来,做个念想。

阿姨说:“那幅画,初禾小姐带走了。”

什么东西,从他的心里复苏,铮铮有力地跳动,他感觉自己冰冷的身体缓和了一些,凝固的血液开始流动。

蒋佑想,初禾到底还是心软,留给他一个联系她的理由。

只不过,是个一厢情愿的理由。

第44章 破镜

这一天的行程安排得太满, 叶含知送初禾到地下车库时,她的妆已经有些斑驳,眼里难掩淡淡倦色。

也可能是冷到了, 傍晚散步时气温再次降低好几个度, 羊绒围巾和羊皮手套也丝毫不顶用,她打了好几个喷嚏。

“回去煮点姜汤祛驱寒,”叶含知侧身帮初禾解开安全带,嘱咐道:“……也不知道你这个年纪,喝没喝过姜汤。”

侧过身来的时候, 他们的脸挨得很近,他的鼻尖扫过她的脸颊,初禾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喝过的。”

他们总体相处得还不错,在同一个行业里有很多共同话题可以聊,但还没到亲密接触的一步。

对于初禾无意识的小抗拒, 叶含知有点失落,但他知道急不来,慢慢进步就好。

他又问:“这附近住的人好像不是很多, 要不我送你上去?”

初禾摇摇头, “不用,时间不早,你快回去, 明天还有行程。今天谢谢你带我玩。”

明早七点他们就要去媒体工作室作准备,是一场和粉丝直播连线的活动,而叶含知家住反方向。

她从手袋里掏出一沓拍立得相片,分给他几张,有叶含知单人的, 也有他们的合影,这是今天的战利品。

初禾笑笑,“拍得真好呢。”

叶含知看中她手里的一张,是他给她拍的单人照,是不经意间的抓拍,画面里她正在挑冰箱贴,神情专注而自然。

“我想要这张,可以么,”他鲜少向她提要求,为一张照片。

初禾愣愣,“啊,可以啊。这张?”

“嗯,”叶含知指着这张照片,表情有些小傲娇,“是我的大作。”

“好啊,那就给你吧,”她把自己的单人照递给他,又从他手里抽出一张他的单人照过来,“那我也要我的大作。”

笑嘻嘻地浪费了好一会儿时间,方才说了再见。

进单元门前,他摇下车窗对她说:“到了家门口给我发信息。”

她点头答应,欢快地同他挥手,“好。”

新建好的小区,物业服务还不是那么完善,楼道里的声控灯偶尔会失效,初禾反映过几次,修过后又坏掉。

出了电梯,她打着手电照明,边走边给叶含知发消息。她知道他会一直在下面等,收到消息才会安心离开。

发完消息后,手机页面

停留在日期,她心里沉了一沉。

这么快就又是那个人的生日了,原来时间并不会因为谁的喜好而停留,初禾庆幸生活的忙碌的,忙碌的时候不会去留意今天是几月几日,没有寄托的时候只会在意今天这是星期几。

她便如是糊涂地度过了美好的一天,不然独自呆着,必然怅惘,耗费大量时间追忆过去。

她摁灭手机,借着从楼道窗户透过的月光,伸手开指纹锁。

打开门想要关上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撑住了门。

那声音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里。

那声音对她说:“初初,你还欠我一次生日。”-

同样的宴会,同样的餐点,同样的布置,同样的宾客,同样的合作流程。

一切照旧,和过往的每一个生日都并无二致,但也有不同,比如前三年的生日,他知道有人会在家里等他,所以社交的时间,变得不再那么难熬。

今夜格外漫长,为她和叶含知的约会,也为那幅被她带走的腊梅图。

宴会结束后,老李默认他回汀湾,轻车熟路地打转向灯,拐上高架打算往北边儿走,蒋佑沉思片刻,报给他一个完全相反方向的小区地址。

老李对那片儿倒是熟,虽说是新区,但挺多朋友住在那儿,他没想过蒋佑这么晚要去那么个新鲜地方。

他怕他又是喝醉了,脑子不清,问:“您确定是要去这儿么?”

秘书坐在副驾驶倒是挺开心,和她家顺路,侧过身来神采奕奕地看着蒋佑,耍贫嘴,“难不成今天先送我?”

蒋佑抬手,隔着衬衣布料摩挲着初禾送他的玉,应,“是这个地址,出发吧。”

他外表平静,但心如擂鼓。他其实没想过要和她怎么样,复合并不在他的考虑范畴之内,但就是想和她见一面,说说话,说什么都行。

但来到她家门口的那一刻,他一切预设都推翻了。

为什么会住在这样的地方,楼道里一片漆黑,声控灯是坏掉的,一层楼六个住户,其中三户都没装修没住人,隔音很差,唯一的邻居家的夜间活动,争吵和拌嘴和打闹,他在走廊里听了个清。

和他分开以后,她就住在这样的地方。

他想带她立刻走。

站在漆黑楼道里,等她回来的时候,他酝酿了很多话想跟她说。

但等了很久,手电筒微弱的光方才出现在拐角,映亮她冻得有些发红的脸蛋。

她似乎在发消息,嘴角带笑,胳膊上挎着在艺术馆买的帆布袋,手里拿着几张小卡片。

她太专注了,就连他站在不远处也没看见,她把门拉开钻了进去,温暖的灯光从门缝透了出来,他终于忍不住上前。

就这么来到她的面前。

初禾的脸上没有惊喜,见到蒋佑仿佛见到了鬼,她的手机页面,停留在差一点就拨出的“110”。

独居以后,她学会了很多这类保护自身安全的技巧,一点一点变得熟练而强大,反应万分灵敏。

她摁灭屏幕,仰头看他,声音很冷,“你来做什么?”

蒋佑低头扫到她手里拿着的卡片,是两张宽幅即印相片,其中一张是合影,另一张是叶含知单人。

拿着异性单人照片,代表着他们进度不错。

再提什么庆祝生日的事情,未免无趣,他像小孩子闹脾气一样,负气道:“我来拿画。”

“什么画?”

蒋佑指着客厅沙发后的那一幅,“腊梅图,那是我的画,我买的。”

“知道了,”初禾并不打算邀请他进屋,换上拖鞋转身往里走,“我去拿。”

好在她没有舍得往墙上打钉子,只是把画搁在沙发后的小架子上,拿取很方便。

她不想去思考蒋佑为什么会出现在她门口,为这样一个荒谬的理由。

但她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味就想哭,冷冽的雪松香气,像他这个人一样,冷酷薄情,勾起她难受的回忆。

她刚一迈步,却听到踢掉皮鞋的声音,紧接着那拥抱就从后将她包裹,铺天盖地。

他的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低声讨好道:“我不是要那幅画,只是想来见你,然后把你带走,带回我们的家。”

初禾触碰到蒋佑身上高定西装的质感,闻到浸入布料的酒味,料想他是喝醉了浅浅上头一阵子,醒来就会恢复原样。

即便对这温热的怀抱仍有眷恋,她依旧十分用力推开了他,“我给老李打电话。”

“他回去了,”他脸颊绯红,狭长的眼睛却清澈,双手扶着她的肩膀,直直地看着她,“初初,我没有喝醉。”

“你只有喝醉的时候才会叫我初初,”初禾绕过蒋佑,执意去取过画来,递到他手里,“我给你叫车。”

“不是喝醉的时候才会这么喊你,不是的。”

他怎么好解释,他怎么拉得下来面子来解释,他从前羡慕伍桐这样自然地唤她,后来嫉妒叶含知如是地亲昵,他也想与众不同,证明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不是一个小名一个称呼就可以怎么样。

现在他后悔了,他想叫她“初初”。比任何人都想。

但他忘记他没这个资格了。

“不管怎么样,画你拿到了,你该走了,”初禾下逐客令,“蒋佑你忘记了吗,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的画在你这里,这是证据,”他不知所云,有些晃悠,站不稳。

“什么证据?”

“你爱过我。”

“所以呢?”

“所以——你拿走了画,你,”他不知道自己竟也会哽咽,“你放不下我。”

初禾深吸一口气,执意把画塞进他的手里,画框掷地的瞬间,画布跟着颤抖。

“现在我把它还给你,可以了?”

“不,不是这样,”他还是那么聪明,抓住她话语里的漏洞,“你只是把它还给我,而不是放下我。”

他一点点弯下腰,俊朗的脸庞几乎同她平齐,不理会伤人的言语,“跟我回去吧好不好?就看在,就看在今天是我的生日。”

“这里才是我的家,你让我跟你回哪去?”她身体微微后侧,快速划拉通讯录列表,想给老李打电话。

他眼睫垂着,微微颤抖,侧脸过来想要吻她,鼻尖触碰鼻尖那一瞬,她第一次反抗着躲开,扔掉手机,反手给了他一巴掌,“蒋佑,你混蛋!!”

“啪”地一声,很用力很干脆,房间里静止了好几秒。

蒋佑一点也不气恼,声音反倒很温和,带着浓厚的鼻音,“初初,你打得我脑袋有点晕。”

初禾简直气得要发笑。

下一秒,蒋佑身体不受控地向前倾,几乎全部重量压在了初禾身上,晕了过去。一呼一吸,炙热反常,她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捏了捏他身上的布料。

不知道他在楼道里等了她多久,单层的西装外套抵抗不了夜间骤然而至的低温。

她抬眼看向那幅画,它见证过他们最好的时候,相依为命的时候,他很专心地照顾她的时候。

最后还他一次吧,以后真的两不相欠了。

初禾废了很大劲儿把蒋佑搬到沙发上,脱掉他西装外套的时候,隔着衬衫,摸到了他戴在胸口的玉。

她买来时,还没来得及去编绳子,他现在自己去编了绳子,戴在了身上。

但是为时已晚了啊。

初禾在蒋佑身上盖了一层柔软的厚被,给老李秘书留了言,请他们明早过来接他。

她不能再为他多做些什么了,对他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夜晚总是失序的,天亮之后他们还是会各自归位。

初禾把叶含知的照片,用冰箱贴吸在了冰箱侧边,如若蒋佑醒来,起身正好可以看向那个方位。

次日她很早便起床,走出房门时,蒋佑还未完全清醒,但仍支起身,“初初,我们需要谈谈,认真地谈一谈,之前没机会。”

初禾的脚步滞了一滞,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像

哄小孩子,“你先在沙发上休息,厨房里有烧水壶,你自己烧水喝,我现在有工作要出去,回来谈,好吗?”

他望着冰箱上的照片,语气里难掩失落,“好,我等你回来。”

房门再被推开时,他按捺不住地激动,问:“事情这么快办完了么?”

……她心里到底还是有他,不忍心放他一个人呆太久,但这只是他单方面的臆想。因为推开门的人不是初禾,而是老李和秘书。

初禾给他们留了言,让他们九点过来接。

“怎么是你们,”蒋佑仰靠在沙发上,头痛欲裂,“她人呢?让她来见我。”

秘书递过换洗衣服和厚外套,解释道:“初禾小姐有个直播专访,一时半会走不开。”

蒋佑接过,揉揉眉心,“什么直播?”

秘书点开微博直播,初禾和叶含知,一左一右地坐在主持人两边。

两人容光焕发的样子和他此刻的狼狈,大相径庭。

主持人转向初禾,“初禾老师方不方便我问个个人问题啊?”

初禾温和地笑笑说:“不介意,但我个人生活很平淡,是大家口中的“淡人”,倒是怕观众觉得无聊。”

主持人便问道:“大家都在猜测,之前那位神秘粉丝,场场送你花篮的Y先生,是不是叶含知叶老师?”

初禾犹豫半晌,叶含知接过话来:“不好意思,我们不讨论在苔丽丝舞团时期相关的话题,那已经是过去式,请大家多多关注初禾的未来。”

初禾十分默契地,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嗯,请大家多多关注我的未来。”

秘书连忙掐断了直播。

那已经是过去式。

他耳边回荡着这句话。

初禾给老李和秘书留言的时候,叮嘱说吧台靠左的第一个抽屉里,有小支的瓶装水可以喝,第二个抽屉里,有她刚巡演完的主办方送的巧克力,让他们拿走,一人一盒。

他们知道初禾还是原来的初禾,敏感细心,充满善意,她没有变,而蒋佑已经是过去式了。

那已经是过去式。

他们耳边同样回荡着这句话。

第45章 破镜

三个外人一直在初禾家里呆着很奇怪。

秘书提议:“要不咱们先回去, 这边也没有相熟的医生,等您病好了再说。”

“是啊,一直等着也不是办法, ”老李附和, 弯下身子,“您拉着我胳膊,我扶您起来。”

“你们回去吧,我不走,”蒋佑仰靠在沙发上, 不肯起身,“我等她回来。”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茬儿。

老李和秘书看到留言后,在来的路上给初禾打了电话,连车载蓝牙放的免提。

初禾的意思很明确,两人听得真真儿的, 他们分手了,蒋佑呆在她家不合适,请他们务必把他带走。

“不然我就在外面住几天, 不回家了, 等他什么时候离开,我再回家。”

这是初禾的原话,但这话他们不敢对蒋佑说, 他现在太脆弱,一直绷紧到极致的弦断了,病得脑子也发懵,可能会冲他俩发顿大火。

秘书硬着头皮劝道:“那您总得洗漱、换衣服、这里什么都没有……再说了,这里, 不是您的家呀,主人不在,咱们三个外人在这待着有点离谱。”

“她说了回来要和我好好谈谈,”蒋佑意识到不对,“还是说,那是她骗我的,她只是怕我缠着她不让她出门。”

没错,就是这意思。

蒋佑还算上道,秘书便放宽心了些许,点点头,指了指冰箱侧边的照片,“初禾小姐现在或许已经进入新的阶段了,您充其量是算前男友,这样赖在人家家里不太好。”

蒋佑抬眼,狠狠瞪了她一眼,我行我素,指着门让他们先出去,仿佛自己是男主人。

秘书最后没招儿,给初禾拨过去电话,说他们被蒋佑赶出来了,“他是不是烧糊涂了呀,脑子烧坏掉了。”

初禾刚结束上午的行程,正开着车往舞团方向去,想了想,蒋佑的确是执拗的性子。

她只好说:“麻烦你们白跑一趟了,我回去再处理吧。但我估计会有点晚,你们得管他一餐饭。”

边往餐馆走,秘书边和老李吐槽,说初禾小姐还是太善良了,都这种时候,还担心蒋佑会不会被饿死。

“那是她的家,”老李一本正经地胡说:“万一蒋先生病死在她家里了,得是多倒霉的事。”

秘书边笑边走,花枝乱颤,手舞足蹈。

他们这一趟来得倒不亏。

见到初禾过得好,他们是真心为她感到高兴——多么漂亮多么温馨的小家,井井有条,簇簇崭新,每一处都是认真生活的细节。

他们听说她在搬到云瞻之前,在最便宜的步梯老破小和不认识的人合租,没有通勤代步工具,错过一辆公交就要再等半个小时,常常雨天雪天踩得满脚泥。

现在她所拥有的,虽然跟蒋佑给的不能比,但已经在普通人里是最好,她以后还会拥有更好,这点他们从不质疑。

“你说,他们今天会和好么?”老李忽然问。

秘书想了想,摇头,“她已经在接触新的人了呀,那位是她的老师,很有才华的。”

老李叹了口气,“也挺好的不是?”各自都般配。

“对呀,”秘书说:“她不会再那么伤心了。”

买完午饭和药,他们送去给蒋佑,发觉他正支着病体,在厨房里叮铃哐啷地忙活。

秘书满头黑线地冲了进去,终于是忍无可忍,彻底失去对老板的敬畏之心,“——你到底在干嘛?”

“煮饭,”蒋佑佯装强势,实则虚弱地说:“等初初回来吃饭。”

“你到底能不能搞搞清楚,这里不是你的家!”秘书上前握住饭铲,不让他挥动,“如果我的前男友跑到我家里来,像赖皮狗一样睡一晚上不肯走,起来还来嚯嚯我的厨房,你知道我会怎么办吗?”

蒋佑愣了愣,感觉天旋地转,“你会怎么办?”

“我会报警!让警察把你抓走!”

秘书夺过饭铲,“你现在立刻去沙发上安静坐着吃饭喝药,我和老李会帮你善后,但是如果我们走了你还这样胡来,那你真的彻底别想把她追回来了。知道了吗?”

蒋佑被秘书的气场震慑,听劝地回到客厅里。

他很想解释说,之前他们吵架,他也会做饭来哄她,有几道菜,她夸过好多遍好吃。

但他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

临走时,秘书欲言又止,但没忍住,“蒋总,您知道您做什么或许会有用吗?”

蒋佑没应,他其实都知道。

“您肯定是知道的——取消订婚宴或许会有用,但也不是百分之百,其他的事情做什么都是徒劳,做顿饭,求个和,小恩小惠而已,”她抬头,环顾四周,“初禾小姐现在不缺这些。”

秘书说完,拉着老李离开。

老李出了门,吓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低声问:“你是不是交了辞职信了?”

“没有,忠言逆耳,”秘书好像打了胜仗一样,昂首阔步,“他要是开除我,就得陪我N+1,到时候我拿着钱去当初禾小姐的助理,她现在事业发展得很好,总有一天会招助理的。”

“那你觉得,她会缺司机么,”老李被秘书逗笑,开始插科打诨,气氛一下就又好了。

大家的日子其实都过得挺简单挺开心的。

除了蒋佑,像个外强中干的老虎,表面看起来挺是那回事儿,内里都快碎完了。

他想把那照片从冰箱上取下来,撕了扔垃圾桶,但秘书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这里不是他的家,他不能乱动。

初禾刚到云瞻的时候,原来也是会像这样吗,不知所措,唯唯诺诺,为什么他从来没关注过这些呢,总觉得她会像他一样自如。

他发觉自己需要向她道歉的地方有太多太多,越来越多,很多小事,但撕心裂肺,一时半会说不完。

初禾终于回来了。

她推开了门,把包挂在玄关,安静地换鞋,走进来,走到他的面前,坐在距离他礼貌距离的单人沙发位上。直奔主题,“要和我谈什么。”

“我知道你昨天去约会了,玩得很开心,我看到你们,跟着你们走完了展览的全程,心里很难受,”他很坦诚,“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么难受。”

初禾微微侧过身,并不看他,“所以呢。”

“你是不是决定和他在一起了?”

“你可不可以不和他在一起?”

“你可不可以……回来?”

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急促,身体前倾,想要立刻知道答案。

他看向她时,眼里微微闪烁,好像真的流露出不舍和着急。

如果不是认识他这么久,如果不是听他说过许多伤人的话,如果不是一次一次地对他失望到底,初禾差一点就要被眼前的蒋佑蒙蔽了。

直到现在,他仍对订婚宴和请柬的事情只字不提,他死不悔改,一心想要她接受他可笑的提议。

初禾淡淡地笑了笑,轻声说:“那我想当蒋太太,可以么?”

就这个问题,蒋佑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会,就几秒,既然她……那么……

初禾打断他快速转动的思绪,“开玩笑的。”

她起身,去玄关斗柜的抽屉里拿了一把伞,递给他。

“你平时很少会用到伞,没什么机会淋雨,等会离开的时候要走出去一段才能打到车,用这把伞吧,”递给他的时候,她转动伞柄方向,刻意露出了伞柄上的博物馆logo。

蒋佑看到这个博物馆的名字,愣了愣。很眼熟,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了。

她弯弯唇角,言语里不带什么感情,只是平静叙述自己的心得。

“看到恋人身旁另有其人,是会难受,这很正常,但你比我好一点,你只是在分手以后半年才看到,而我是在热恋的时候就看到却只能装作不知道。不过没关系,一切都会过去,这点我深有体会,最多难过一阵子,并不会真的怎么样。况且你那么强大,这些情绪对你来说不重要,不值一提。”

他想起来了,从画廊走廊的玻璃望出去,正好能看到这座博物馆的露台。

他想起来了,那天下了雨,从午后一直绵延到夜晚,她携风带雨归来,衣服裤子湿了个透,头发擦得半干,望着那幅画出神。

原来初禾从那么早开始,就知道了么,她什么都知道,但更想知道自己会不会偶尔被偏心一次,被选择一次,所以隐忍不发。

“对不起……”他发自内心地道歉,重复地说:“是我不好,但那天不是你想的那样,那天其实是……”

初禾摇摇头,双手撑着沙发椅的把手,往后退了退,“不重要了。我不想知道了。”

“很重要,我应该带你去买画,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想伸手去抱她,想向她认错,想向她解释,但是扑了个空,她对他太熟悉了,预判了他的动作,灵巧地躲开。

他到这一刻才发现才知道,只要她不想,其实他根本抱不到她,更何谈伤害她,所以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而现在她不会了。

蒋佑的脸上,闪过一丝带着痛意的笑容。

初禾伸手,抚了抚他的脸颊,说:“我一无所有的时候你收留过我,为我奶奶治病出了很多力,好几年我一分钱房租也没付给过你,关于这点我一直很感激,你可以在这里住着,住到病好也无所谓,就算想永远住下去也无所谓。这都是我应该还给你的。”

她收回手,起身,“但你在这里,我就出去,我不想和你待在一起。”

蒋佑的声音,颤颤的,“初初,你不要这样,这里是你的家,我走,我这就走。”

他接过伞,她没有留他,亦没有送他。

风夹着斜斜的雨丝,席卷而来,这把小伞并不顶用,片刻他的外套和西裤便被飘湿,黏住皮肤,沁入骨髓,冰冷无比。

他猛打一哆嗦。

他想起那天傍晚装好画,窗外也是如此,风雨满城,倾倒而来,他却轻飘飘问她。

怎么样,这幅画还喜欢吗?

或许恨他属正常,爱他才是罕见现象。绝不错失任何一个机会的人,放走了一生难遇的,罕见现象。

第46章 破镜

初禾在忍, 很拼命地忍。

忍住不要跟出门,忍住不要叫住他的名字。

就像昨夜,一墙之隔, 她把门反锁, 忍住不要出去关心他。

可现在家里全部都是他的气息了。

她站在沙发前,看着空荡荡的座椅和歪歪扭扭的被子,脑海里浮现他昨晚躺在这里的身形和模样。

在车上叶含知的鼻尖无意间扫过她的脸,他明明干净温暖又美好,可微微的抗拒感却横在他们之间, 而蒋佑一身病气像一只落了水的狗,抱住她的时候她却依旧沉沦无法自拔。

她应该狠狠心让他立刻就滚出门去不是么,却又魔怔了一般把他留下来,其中有几分是好心有几分是私心,她心里很清楚。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为了什么。

但她不要重蹈覆辙-

蒋佑高烧不退,住进明心医院的vip病房, 走廊尽头最安静的一间。

崇文谨大摇大摆来探望,大咧咧地靠在沙发上,环顾四周, 清简干净, 和他想象当中探望之人络绎不绝的样子全然不同。

他很殷勤地给蒋佑削苹果,“我说,年纪大了, 真要开始养生了,没见过生日第二天就病倒成这样的。那天宴会你那么急着走,肯定是下半场玩太疯了。”

想到所谓的下半场,蒋佑就头疼。他都做了些什么?

但他好面子,只是淡淡道:“单纯冻着了。”

“若非回来了, ”崇文谨递过苹果,“你这下可以放下心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安心筹备你的订婚宴了。说到这个,尤珑怎么没来?还是来过走了?”

除了蒋佑自己,身边的人都几乎是立刻接受了他和初禾分开的事实,默认他的官配是尤珑。

蒋佑接过苹果的手一顿,没接稳,苹果滚到病床床单上。骨节分明的手捡过苹果,扔进垃圾桶。

他忽然想到初禾那句,那我想当蒋太太,可以么?

她还是有这样的想法,他该对此感到庆幸,不是么?

“哎哟,病得手都抖了,”崇文谨没看出他的失常,“我再给你削一个,哦,还是吃葡萄?葡萄总能拿得住。”

“不吃了,”蒋佑顿了顿,“我想取消那场订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