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天才(修了下格式) 自中原……
自中原士族衣冠南渡, 扬州便成为京畿。
尽管江南这二百年动荡不安,接连改换朝代,扬州的地位始终未有动摇。
扬州共领八郡, 左寓所治丹阳郡正是其中之一。
左寓在军中时, 就十分擅长调配资源。如今作为丹阳长官, 通过发放粮食和以工代赈,暂时稳住了丹阳形势。
正常情况下,左寓治灾有功,崔衍昭作为领导, 是该对其进行表彰嘉奖。但是左寓是王适安的亲信,想想以前和王世安亲信的接触,带来的结果都不太好,还破坏了王适安小团体内部的团结。
被动接触效果都那么惨烈,所以更不能主动接触。
不然王适安都没有能信任的人了。
别人都是当上皇帝了才变身孤家寡人, 王适安还没当上, 在他的迫害下就要当孤家寡人了。
想想挺可怕的。
顾及到王适安的未来,崔衍昭这次什么都不说,只是坐在上首一言不发地围观,为了充分避嫌,微笑的弧度也几不可见。
左寓陈述情况的时候,感觉陛下看着自己的目光很是淡漠, 令人很不习惯。
结合陛下殊美的容貌, 如今看上去更似庙宇中俯瞰众生的神像。
回想以前见面时都是温柔可亲,现在却充满了距离感。
思前想后, 陛下态度变化的原因也只有一个可能——陛下觉得他的存在影响陛下和大将军的感情。
左寓心想,他和大将军如兄弟一般,陛下完全是多心了。
但是自古以来君心难测, 他很清楚自己一旦走上错误道路的后果:
把大将军放心上,陛下把他放牢里;
把陛下放心上,陛下把他放宫里。
前者他肯定是不考虑的,后者也不是很想考虑。
在爆棚的求生欲下,左寓很快地陈述了情况,不拖延任何一点时间。看起来像是想早点把人送走。
崔衍昭隐约感觉左寓不太欢迎他。
他狐疑地看了看左寓,又敛下情绪。
左寓感受到崔衍昭的目光更加冷淡了。
难道他故意疏远的表现,反而弄巧成拙,让陛下怀疑起了他和大将军的关系吗?
这可不兴怀疑啊!
澄清,必须澄清!
虽然直说出来会有些尴尬,但为了大将军的大业,牺牲一点没什么的。
他鼓足勇气,上前一步,道:“陛下,臣还有话要说。”
崔衍昭通过左寓坚定的眼神,确定了左寓就是要对他说话。
虽然出于前车之鉴不太想搭理,但左寓都已经要求,他也不能强行给人封口。
崔衍昭礼貌且不含感情地微笑:“爱卿直说。”
左寓:“陛下,臣与大将军如兄弟一般,绝无半点私情!”
然后比了个发誓的手势,“臣以左氏一族起誓,若臣有半句虚言,全族永无出头之日!”
说完目光灼灼,非常坚定地看着崔衍昭。
崔衍昭下意识看向王适安。
他完全没想到左寓会忽然发誓,而且声音还那么大,表情还那么坚定,像是在说什么至关重要的大事。
王适安的脸已经黑了。
王适安离席,拖拽起还处在大义凛然状态中的左寓就往门外走。
过了片刻,王适安和灰头土脸的左寓一同进门。
左寓脸上身上全是土,很是狼狈。
不等崔衍昭出口关心,左寓恭恭敬敬道:“臣有罪,不该在陛下面前妄语。”
崔衍昭:“……”
忽然就变得好正常了。
他望了望左寓身上的鞋印,大概知道左寓刚才经历了什么。
虽然觉得也不至于如此,但看到左寓说话正常,他还是松了一口气。
崔衍昭安慰道:“爱卿身负重担,有出格之举实属正常。只是以后要记得劳逸结合。”
左寓也松一口气。
他很清楚,如果陛下不愿意揭过刚才他大放厥词的事,大将军肯定不会放过他。
虽然他扛得住打,但不代表刚才被大将军教训后,还想再经历第二次。
*
丹阳郡的状况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也没有看下去的必要。
崔衍昭去了邻近的吴郡。
吴郡经济繁荣,人口众多,崔衍昭看过户部的造册记录,吴郡人口达四十二万,占了江南总人口的十分之一有余。
要知道整个江南的人口加起来也就四百万而已。
在崔衍昭的设想里,吴郡地界可能没有丹阳那么平静,但秩序应该是正常的。
但是一入城,他就看到了道旁乞讨的灾民。
这些人精神萎靡,但见着人来,都撑起精神,伸出双手讨要粮食。
崔衍昭带是带了,数目不多,但救济一部分人是够的,可他也知道直接给只会引起哄抢,到最后并不能解决问题。最好是交给赈灾的机构,由机构进行分配。
道路边的灾民望不见头,场面触目惊心,崔衍昭努力地想了很多哄抢踩踏案例,才没有冲动地当着一众灾民的面把马背上粮袋打开。
进城的不光是他和王适安两个人,还有几十的甲士护卫,所以灾民也不敢冲上来。
崔衍昭做心理斗争时,王适安道:“吴郡长官能力有所欠缺。”
崔衍昭觉得王适安说话太委婉了。
吴郡这样的繁荣城市,不至于一场水灾就到灾民遍地的程度,而且现在霖雨早已经结束,按理来说人们都该回去从事劳动了,而不是躺在街边乞讨。
崔衍昭自言自语琢磨着:“应该先筹款,呃,不对,钱根本没有太大用处……”
江南政局不稳,朝代更换频繁,每一朝都铸造新钱,有些皇帝为了敛财充实私库,选择以铁铸钱。
铁矿远比铜矿要多,铁币仿造起来成本更低。以至于民间仿造钱币成风,钱币流通量远大于发行量,官钱直接失去权威。
经过几番折磨,民间交易货物都不用官钱了,直接退回了以物易物的模式。
哪怕养父登基后换了新钱币,民间还是不愿意使用,大部分地区继续以物易物。
要不是官府收税的时候有些类目的税必须用钱币交,都不会有人再使用钱币了。
货币的信用崩塌是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而要恢复货币的公信力,想也需要更长的时间。
那个时候他肯定已经退位了……也可能已经死了。
过了一会,崔衍昭到了吴郡太守的府邸。
是以王适安的名义拜访的。
皇帝突然出现在大臣的家门口,对大臣来说有点像鬼故事。
守在门外的人一听是大将军到来,当即打开了门,并遣人向太守通报。
几乎是片刻间,吴郡太守潇潇洒洒地前来迎接。
太守峨冠博带,看上去很是潇洒:“不知大将军造访,有失远迎。”
对着太守,王适安笑也不笑,大马金刀地走在太守前方。
吴郡太守名叫萧均,从小就享有才名。
长大以后被推举入仕,成了吴郡太守后,萧均更有空间发挥他的机智。
他定期给每家每户发放一只河蚌,一年之后,就每家每户收取珍珠。
理由是河蚌会生珍珠。
每年下来都能赚一笔钱,同僚听闻,无一不佩服他的奇思妙想。
王适安态度冷淡:“吴郡向来繁荣,我心向往之,但是今日到访,却发现道上饿殍遍地。”
见王适安不快,萧均心里很不舒服。王适安出身贫寒,连郡望都没有,远不及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出身高贵。
他如今亲自相迎,王适安居然是这种冷淡的态度。
只是王适安终究位高权重。
萧均克制心里的不满,思索起王适安不快的原因,很快就有了答案。
因为外面乞讨的人太多,让王适安不舒服。
但这和他又没关系。
他是世家子弟,只需要谈论玄学就好。经纶治世这种庸俗的事情,只会影响他的纯洁性。
他道:“外头脏乱,大将军可在府中下榻。”
崔衍昭:“……”王适安话里的重点也不是外头脏乱啊。
他想,如果萧均是学生的话,上学期间大概会伤害到很多个语文老师吧。
王适安眉头拧起,语气平静地询问:“你可知太守的职责是什么?”
萧均眨巴完全没有被官场污染过,因此分外清澈的眼睛,回答道:“不知。”
王适安:“吴郡户数和人口数各有多少?”
萧均还是说不知道。
王适安:“此次水患可有人伤亡?”
大概是王适安的三连问总算让萧均有了点紧迫感,萧均神色变得严肃,作出沉思的姿态。
崔衍昭本来都不想听下去了,看见萧均这么严肃,也不由地期待起来。
许久过后——
“未知生,焉知死?”
萧均摇了摇头,语气淡淡的。
气氛忽然进入一个玄奥神秘的境界。
王适安眼神变得冰冷,看萧均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崔衍昭能理解王适安的心情,他和别人谈实务,别人和他谈哲学,就算换成他也受不了。
萧均就算侥幸逃过一死,也别想继续做吴郡太守了。
崔衍昭心想,也许不让萧均做太守反而是保护他,因为做官可能会被王适安杀掉。
他知道最近死在王适安手下的官员并不少,而王适安都有合理理由。
萧均这种情况,肯定还在其他地方存在。
世家坐大,自然是推荐自己家族的人,而因为玄学之风的流行,因为朝不保夕的生活的逼迫,不用挣扎温饱的那些人就开始寻求精神世界的慰藉。
他们讨厌俗物,于是思想完完全全地脱离实际。
这其中有个人的原因,但最大的还是时代的原因。
崔衍昭反思了一会时代,忽然听到一阵阵的惊呼声,回过神,发现萧均已经躺倒在地,紧闭着眼,生死不知。
崔衍昭大惊。
王适安:“他不通事务,醒着也没用,臣便打晕了他。”
崔衍昭怕鬼,在崔衍昭面前,他会尽力克制着不杀人。
但综合萧均的各项事迹来看,萧均还是死了更省心,他动手还是会动,只是不在现在。
崔衍昭这时也发现萧均还有呼吸,道:“朕知道了。”
王适安完全没有管被打晕的萧均,向那些探头观望,不敢靠近的府中下人询问:“书房在何处?”
众人都知道王适安的身份,完全不敢反抗,老老实实给带了路。
对于躺在地上的萧均,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路过的时候绕过去,不踩到萧均。
记载吴郡各县情况的造册表就在书房。
王适安翻看着总表,又与另外单独的进行比对,最后道:“以吴郡库中存粮,支持三年都没有问题。”
崔衍昭想到进城时看到的饿殍。
如果他运气差些,他也会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想到这个可能,他从进城就没好过的心情更加沉重。
对萧均来说,开仓济民完全就是一句话的事,但萧均就是不说,可见是真的完全不在乎民众死活。
虽然说是时代原因,但身为皇帝,他觉得其实他的责任也不在小。
要是他能表现出魄力,大刀阔斧改革,把现代的知识一股脑全部用出来,说不定大家的生活都能好一点。
虽然也有可能还没开始就死得很惨烈,但是不试试也不知道结果。
……
崔衍昭心里各种念头盘旋了一遍,最后觉得他还是不太想改变现状。
就这样挺好的,而且有王适安处理,事情不一定会糟糕到过分的地步。
王适安清点完册表,派人去通知邻近属县的长官。
崔衍昭等王适安暂时闲下来,道:“大将军,朕意欲免除此次受灾郡县一年赋税,大将军认为是否可行?”
他收到过奏章,说是因为赋税严重,百姓现在地不敢开垦,树不敢施肥。
当前朝廷的赋税制度是对每家每户进行评定户等,依户等征税,户等高的税率也高。
目前官方税率是十五分之一,比之两汉全盛时期实行过的二十税一、三十税一高了一些,但比之其他时期,已经算是很低的税率了。
崔衍昭当时看到那份说赋税严重的奏章,想了一晚上才想明白,像这种基层治理并不高效的古代,常常会出现各种官方税收之外的赋税。
一户人,国家收一次税,地方收一次税,世家再收一次税,几乎就要被剥削干净了。
而且因为基层官吏的素质道德水平问题,评定户等不一定公正。
把贫困户评定成顶格交税的一等户,也不是没有可能。
……
这个国家面对的问题实在是太多,太复杂了。
崔衍昭当然也不是刚穿越过来就想好了摆烂,他也是梦想过名垂青史,万古流芳的。
但是意识到这些来由复杂,出现在社会生活各个领域的问题之后,崔衍昭就只想摆烂了。
他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也无法下手。
整个国家就是一团钢丝球,还没理出头绪呢,恐怕手就已经被割得鲜血淋漓。
而且他又不是政治家,只是相比古人站得更高,知道一些古人受时代局限所不知道的知识而已。
贸然进行治理,没有成效也不算最坏的结果,最致命的是让还能运行下去的社会直接崩溃,整个社会走到秩序崩坏、易子而食的地步。
想清楚可能的风险后,崔衍昭就决定安心摆烂了,他能做的就是把江山顺利交给下一个有野心也有能力做皇帝的人。
听到崔衍昭的询问后,王适安思考了一下,道:“不交赋税向来是世家的特权,陛下贸然恩准百姓也享有此种特权,诸卿未必答应。”
闻言,崔衍昭十分自闭,“是啊,他们占着最多的财富,却是承担义务最少的。”
看崔衍昭一下子变得低落,王适安靠得近了些,轻声道:“若陛下坚持,臣尽全力支持陛下。”
崔衍昭:“算了,还是直接从世家那里要钱发给百姓更现实。”
他觉得他比较擅长从世家那里要钱。
虽然主要还是他作为皇帝,世家考虑到他的尊严,怎么着都会给。
王适安看崔衍昭思考得认真,和以前大不相同,本来因为处理水患而紧绷着的情绪都不由松动。
“陛下打算如何从世家手里要钱?”
崔衍昭斩钉截铁:“就说朕立大将军为后,不日举行立后大典,让他们参与典礼,一个个全都过来交礼钱,谁都别想逃。”
说是说爽了,但说完反应过来就觉得很心虚。
这其实只是天马行空的一个想法。
而且他心里早就猜王适安要求做皇后只是想体验一下不一样的荣誉称号,并不是真的要给他当皇后。
……当了皇后都不方便受禅了,历史上哪有禅位禅让给自己老婆的?
听他说完,王适安先是沉默,之后忽然笑出声。
王适安道:“此计可行。”
没想到王适安还真的会配合着鼓励他,崔衍昭愣了一下,尴尬道:“朕是需要钱,但也不用大将军牺牲到这个地步。”
话是这么说,他心里却挺感动的,虽然王适安和他之间是利益矛盾深了点,到最后说不定真会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但至少在现在,王适安从来都是支持他的想法,没对他的不切实际冷嘲热讽。
崔衍昭:“朕再想想,应该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从他们那里要到钱粮。”
他想伸手撑起头,好更进入状态地思考,但手刚一动,就被王适安牢牢握住。
王适安深深看着他:“陛下刚才的想法就是极好的,没有更好的了。”
崔衍昭的心忽然跳了一下,竟然出现了一种王适安喜欢他,真心实意想要当他皇后的错觉。
但他还是很快回过神,摇头拒绝:“这个真的不行。”
立后大典之后,王适安就是登记造册的皇后了。
到时候禅位都不好禅了。
崔衍昭忍不住发散了下思维:
大将军——皇后——皇帝。
好怪的晋升路径。
不行,绝对不行。
第72章 天师道 崔衍昭拒绝得很快,心……
崔衍昭拒绝得很快, 心虚得同样快。
他瞥见王适安骤然冷下来的神色,又想假装没注意到。
但刚低下头,王适安就冷哼一声。
崔衍昭瞬间心虚:“朕……”
想解释的时候, 他忽然又觉得不对。
不给王适安立后完全是为了王适安好, 他没有心虚的必要啊。
崔衍昭闭上嘴, 开始思考王适安要求立后的深层原因。
总不至于是觉得和他睡过就必须要给他当皇后。
王适安也不像这么传统的人。
崔衍昭想了又想,期间感觉到气氛越来越冷。
“大将军……”危机感越来越强,崔衍昭来不及深想,下意识地开口, “大将军有喜欢的人吗?”
这话一出,王适安显然顿住。
王适安本来是当即就要回答的,但转瞬便想明白,崔衍昭这样问,一定是对答案十拿九稳, 想要听他亲口说出来。
这在崔衍昭面前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说出他的想法, 也正好警告崔衍昭断了以后纳新人的想法,但……
王适安忽然想起来,崔衍昭到现在,还没主动对他说过喜欢之类的话。
平常也就算了,他可以顾惜崔衍昭的矜持,但床榻间也连句情话都不说就过分了。
而且崔衍昭在那种时候总是乖巧得动人, 让他顾不上盘问。
……王适安一时控制不住, 想到了些不合时宜的场景,有些心猿意马。
下次在床上时, 一定要把崔衍昭的心意盘问清楚。
想清这些,王适安身上的冷锐气质渐渐褪去,他按住崔衍昭的手, 没直接承认,而是紧盯崔衍昭道:“臣有没有喜欢的人,陛下心里应该明白。”
被这么牢牢地看着,崔衍昭脸有点发烫。
不过还好他早已经理顺了思路,顺杆子对王适安道:“朕以为,喜欢一个人,就是想把世上最好的东西给他。”
看王适安没有反驳,而是露出了思考的神色,崔衍昭摊牌:“朕想把皇位让给大将军。”
崔衍昭说得很诚恳,很希望王适安能够相信自己。
这样就能多个盟友了,他和王适安双份努力,篡位进度都能更快些。
但是他的期待还是变成了泡影。
王适安根本不吃这一套,反而谨慎地问道:
“陛下是在试探臣?”
王适安只信崔衍昭喜欢自己,要不然之前在东殿时也不会主动提及要将江山分他一半。
但对于崔衍昭真的要把皇位让出来,王适安是一点也不会相信。
为了皇位,多少人手足相残,不惜杀到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就连他也放不下那万人之上的宝座。
崔衍昭怎么可能舍得让出来?
王适安当即便想到崔衍昭是在试探。
不过崔衍昭居然会试探了,看来最近读了不少书。
看来还是听进去了他的话,要给他们的孩子做榜样。
想到这点,王适安心中颇觉满意,但又觉得崔衍昭这样刻意试探,他不该表现得欣喜,忍下翘起的唇角。
崔衍昭看王适安皱眉,对他这句话很警惕的样子,不由沉默。
好吧,王适安不信,看来他们之间的信任程度并不高。
经过这一插曲,立后典礼的事暂时也不好再提了。
天色渐黑,被王适安叫到的官员都纷纷到来。
看到和王适安站一块的崔衍昭,结合崔衍昭殊美动人的外貌,不少人立刻就反应过来崔衍昭的身份。
大将军来就来吧,怎么还把陛下带出来了?
许多人立刻就想到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魏武旧事。
王适安带着陛下,一定是要让建康的那些公卿们心生忌惮,不敢妄动。
只可怜陛下本该在建康宫里安安稳稳地过小日子,现在居然被带出来东奔西跑。
上次北伐也是,王适安自己打就行了,结果为了政治目的还要把陛下带去血腥的战场上。
唉,权力斗争,就是这么残酷、这么黑暗。
众人神色各异。
王适安拿起一封书简,在案几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沉闷的一声响立刻令众人回神。
其中娄县令反应比较快,当即就善解人意地开口:“大将军传来我等,可是要询问诸县的情况?”
因为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等王适安回应,他立刻道:“有一桩事,臣正要禀告大将军。”
说着还专门往崔衍昭方向看了一眼。
……陛下没有一点反应,就像听不出大将军在越俎代庖。
或许是真听不懂,也或许是迫于大将军威势不敢懂。
崔衍昭被娄县令同情的眼神看得莫名其妙,回望过去,对方却急匆匆低下头,道:“近日在娄县出现一伙流民,以天师道的名义聚众占田。臣已派人前去逮捕,但收效甚微,臣在此请大将军出马。”
听到天师道三个字,崔衍昭微怔。
乱世中,人都偏向于追求心理慰藉,所以宗教盛行。而天师道在江南和北方都有许多人信奉。
虞堪之的名字就与天师道有关。
基本上名里带“之”字的,家中至少有长辈信奉天师道。
能用天师道名义的,应当不是一般人。
崔衍昭表面没反应,心里怀疑了一下这是不是针对外戚的政治斗争。
王适安没有答应娄县令的请求,而是道:“出现流民,应当是你这府君的责任。”
听王适安这么说,娄县令身子一抖,不敢多言。
娄县令再无要禀告的情况,王适安示意他退到一边,对其他人道:“你们都把管辖地域的情况如实道明。”
众人战战兢兢陈述时,崔衍昭坐在一边旁听。
他全程神色没有变过,有些官员偷偷观察他,什么都没能看出来。
等这些赶来的官员述职结束,天已经很晚了。
有人道:“今日与大将军一会,臣受益匪浅,这就先告退了。”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纷纷告辞想要离开。
只是他们刚刚转身面对门口,王适安一招手,原本守在门外的士兵齐刷刷堵在了门口。
“大将军!这,这这是何意?”看到门被士兵堵住,有人开始紧张了。
王适安目光扫过众人,神色严肃冷漠,“我尚有事需要确认,诸位就在附近驿站住下,如何?”
王适安这么一说,大家都明白了,王适安是根本不信他们刚才说出来的内容,所以才说需要确认。
既然不信任,又何必把他们叫来?
最重要的是他们中有的为了避免被王适安揪着为难,陈述的时候还在一些方面进行了小小的艺术加工。
万一王适安借此发难……
想到王适安最近疯狂排除异己,大开杀戒的名声,他们不由地慌了。
“陛下!你可要为臣做主啊!”有人越想越害怕,顾不得许多,瑟瑟发抖地看向崔衍昭,叫出了崔衍昭的身份。
这一举动像是提醒到了其他人,一下子全场目光都集中到了崔衍昭身上。
充满了期待,充满了渴望。
崔衍昭不能再当透明人了。
“……”他沉默了一下,在万众瞩目中道:“大将军这样做,自然有大将军的道理。”
他同样不信任这些人。
而且他们可能对他有着误解,觉得他能轻易改变王适安的决定。
他知道他并没有这个能力。
崔衍昭无情拒绝,这下轮到其他人沉默了。
王适安轻笑,抬手道:“诸公,请。”
众人极不情愿地被士兵包围着往外走。
“哼,我就知道,不管大将军说什么,在陛下听来都是对的。”
一道虽然很小声,但在静夜里还是很明显的声音突然响起。
“别说了!陛下已经被迷惑了!你以为说出来就能唤醒陛下吗?”另一个声音悲愤道。
尽管他们很悲愤,却还是被挟制着越走越远。
崔衍昭把这短暂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为着两人的生命安全感到担忧。
被这样当面造谣,王适安肯定不高兴。
崔衍昭看向王适安,正准备让王适安冷静,却发现王适安嘴角扬起,似乎很愉快的样子。
与他目光相触,王适安面上的愉快更加明显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这么开心。
崔衍昭觉得王适安的想法好难懂。
王适安道:“得陛下如此信任,臣荣幸之至。”
崔衍昭以前都没发现王适安这么容易满足。
他默然地望着王适安,望了一会,王适安目光渐渐变得幽深。
崔衍昭心里一惊,忙道:“我们现在讨论下天师道的事情吧!”——
作者有话说:果咩那塞久等了。
最近三次元非常不幸所以一直找不到码字状态qaq,会尽快调整的。
本章掉落小红包,么么
第73章 都是反贼 娄县。 ……
娄县。
天气恢复晴朗后, 田埂已褪去大部分潮湿的水汽,但因霖雨而发霉的庄稼却是已经无法可救。
从吴县到娄县有一段距离,崔衍昭赶了整整一天才到娄县县城。
在路程中, 他发现了一个盲区:
吴郡范围并不小, 各县长官能在收到通知后立刻前来, 结合这个时期官员以务实为耻的普遍作风,只能说明他们很可能平时都不在任上,而是在作为吴郡治所的吴县或吴县附近潇洒。
享有特权却不务正业,也难怪王适安对他们看不上眼。
崔衍昭这次是独自行动, 他趁王适安夜间有事出去时,留了一张纸条,从太守府征用了一匹马,也出去了。
天师道涉及外戚,现在宫里没有妃子, 唯一的外戚也就太后娘家。
养父都把帝位给他了, 他理当要照顾好太后,决不能给别人借题发挥,把太后牵涉进去的机会。
而他又没有太多可以信任的人,当下只能亲自调查。
崔衍昭下马,步行到田埂边,牵起蔫了吧唧的叶片, 摸了摸表面, 确认已经没救了。
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生活主要来源都是地里的收成,极度依赖自然条件, 一旦出现个灾害影响作物收成,整个家庭的经济就崩塌了。
一开始可以靠去邸舍借债度日,但那可是高利贷。普通人陷入高利贷的罗网之中, 很快就会失去作为抵押的生产资料,没了做自耕农的资格,沦为富户的附属或者流民。
迫于眼前的现实,崔衍昭意识到这一点,心里原来的观念不由动摇。
这样一个败坏到了极点的社会,的确无比需要大刀阔斧的改革。
可是想想到现在也不过过去十年的前朝暴乱,从寿阳席卷至建康,又牵涉到两广地区。
那场暴乱造成的伤害很大,在暴乱高峰期,就连建康周边都沦落到了人吃人的地步,建康宫中也饿死了不少贵族。
如果不是养父扫清其他势力,江南到现在可能还是混战状态,连表面的安稳都没有。
在大概率的秩序崩坏和摇摇欲坠的平稳现象之间,真的很难作出选择啊。
他沿着田埂走下去,最后得出结论,这边田里的庄稼是彻底没救了。
其他遭遇水患的城镇恐怕也是一样。
崔衍昭想,至少对遭遇水患的城镇免税是必行之举。哪怕世家反对,也非做不可。
只是想到回建康后要开始安抚世家,以免他们从中作梗让政策落实不下去,崔衍昭还是感觉到了沉重的压力。
正深沉地思考着,身后忽然传来动静。
有人在往他的方向极速奔来。
崔衍昭猝不及防被来人按住肩膀。
崔衍昭:“?”
发生什么事了?
他一转头,正好与来人对视。
对方看到他的脸,稍微地怔忪了片刻,很快从袖里抽出一把刀,威胁道:“把你的外衣换给我,不然休怪——”
不等说完后面的威胁之语,崔衍昭立刻开始解衣服。
来人一开始还以为崔衍昭是要反击,手里的刀都推进了一些,发现崔衍昭是真的在配合时,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崔衍昭把脱下的外衣递过去:“给。”
对面有刀,他没有,反抗成功的概率不大。这种情况,课本里写的都是与之周旋,先麻痹对方的警惕心,再见机行事。
而且他非常怀疑对方就是他这次专程来找的那群借天师道名义搞事的人,现在对方都送上门了,正好可以打听情况。
来人接过衣服,毫不客气套在身上。
崔衍昭:“……”
崔衍昭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好他穿得多,即使失去了一件外袍,也不会显得衣衫不整。
不过虽然看不出来,但自己心里知道是里衣外穿,还是有点尴尬。
因为崔衍昭的配合,来人对崔衍昭的警惕没一开始那么强了,但还是没有收回刀,对崔衍昭说:“一会有追兵赶到,你就说没见过破衣逃亡的人。不会有任何后果。但你要是多事……”
崔衍昭还是第一次被这么直白地威胁,感觉很不真实,但是又没找到反抗的机会,于是“嗯嗯”地敷衍了两句。
来人也看出崔衍昭态度很敷衍:“……”
不一会,一队官兵沿田埂而来。
看到崔衍昭和另一个同样穿得很特殊,一眼并非普通百姓的人,官兵中站出一人,态度恭敬地上前问道:“郎君可有看到一身着破衣的逃亡之徒?那人假借天师道名义制造骚乱,已严重影响县中治安,我等故而追捕。”
没人注意的角落,刀正贴在崔衍昭腰上。
崔衍昭心想还好他心态好,要不然漏个馅,直接两败俱伤。
崔衍昭低头思考了下,最后道:“没有。”
站出来的那个人本来还要继续问下去,但是一抬头,正好看到崔衍昭的脸,原本的坚定立刻动摇了。
像这样仪容美丽的郎君,一定不会说谎。
不过秉持职业道德,他还是多问了一句:“真的?”
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崔衍昭真诚地看着他:“真的。”
那人立时道:“叨扰郎君了。”
然后手一挥,领着一群人往远处走了。
等到那些官兵的身影消失不见,原本紧紧贴在崔衍昭衣上的刀有了远离的迹象。
但就在这时,崔衍昭手向后一翻,毫无阻碍地把刀夺到了手里。
夺走了刀,崔衍昭心里一下轻松了不少。
他从开始就一直等着反制,总算让他抓到机会了。
都是男人,除了那种武力值特别逆天的,体力都差不太多。而且他还有刀,现在局势可说不准谁强谁弱。
崔衍昭转身,一下把刀横在贺真义脖子上。
刀不是十分锋利,上面有锈,放在现代可以被称为“破伤风之刃”。
他冷静地询问:“天师道入道费用不低,而且弟子需潜心斋戒,哪有你这样不安分的?”
贺真义万万没想到刚才还顺从无比的人质忽然间就变得这样硌牙。
他警惕地看着崔衍昭,起初觉得崔衍昭就是个徒有外表,其实空无一物的美丽草包,现在怎么看都觉得崔衍昭深不可测。
也是,长得漂亮的人,哪里有简单的?
往上数几十年的风流人物,一个个都仪容不凡。
贺真义咬牙,决定一条道走到黑:“我就是天师道的受箓弟子!今岁多灾,田租、丁调、田税却样样不少。我得到祖天师的点化,率众渡难!”
崔衍昭认真地听完,然后发现除了抱怨税多的那句,其他基本都可以无视。
崔衍昭思考了一会,问道:“那你的目的是?”
贺真义:“我率众制造叛乱,等到府君愿重视我等意见时,便向他提出减税!”
贺真义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崔衍昭神情,没从崔衍昭神色里看出对他计划的反感,心里忍不住产生了异样的想法:
这人从一开始就配合他的行动,后也未揭穿他,或许隐隐约约是支持他们的。
贺真义正疯狂动脑时,崔衍昭还没回过神。
听了贺真义的目的后,他感到不敢相信。
这个人叛乱的目的居然就是为了减税,而不是割据一方,或者把皇帝拉下马什么的。
怎么评价呢?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还挺忠诚。
……
贺真义意图试探崔衍昭:“我发现郎君并无把我送官之意,难道郎君其实有意支持我等?”
贺真义询问时,崔衍昭还在思考,一时没反应过来,加上自称已经成了习惯,下意识地开口:“朕……”
字刚出口就反应过来不对,但已经来不及了。
崔衍昭握紧刀,紧紧盯着贺真义一举一动,就怕对方心血来潮,拼尽全力也要来个屠龙什么的。
而贺真义的眼神从迷惑、震惊渐渐过渡到了了然。
贺真义:“你居然……”
崔衍昭下意识把刀握得更紧。
贺真义压低了声音:“你居然想当皇帝!”
而且想当皇帝都想得疯了,一开口就是皇帝的自称!
崔衍昭:……啊?他还需要想吗?
贺真义这下明白崔衍昭为什么不把他交官了,原来崔衍昭也是反贼。
而且比他还要大胆!
因为崔衍昭要当皇帝!
但……
贺真义按捺不住好奇,犹豫再三,还是问道:“为什么会想当皇帝?”
崔衍昭:“……”
“朝闻道,夕死可矣。”在贺真义充满求知欲的目光中,崔衍昭一字一顿地说道。
“哦。”贺真义这下懂了。
他在史书上看到过有人说“人生固死,宁一日为帝”,他懂,崔衍昭现在要表达的也是这个意思。
不过还是崔衍昭的理论基础更高端一点,毕竟是出自《论语》呢。
贺真义其实没读过多少书,但这个时代玄学和儒学是主流,他找机会蹭书读的时候,最常接触的就是这两门学科的基础教材。
儒学的基础教材自然就是《论语》了。
*
位于吴郡治所吴县的太守府中。
“朕已亲去娄县调查,数日便回。天师道之事,不劳大将军费心。
大将军需以身体为计,少劳动身体,这几日间记得吃药。”
展开的纸条上字迹舒展,王适安对着它看了许久,一手手掌已经握起,显然气得不轻。
但最后,他还是轻轻把纸条折好,装进随身的绢袋中——
作者有话说:——为什么要造反?
——朝闻道,夕死可矣。
——啊?
——《论语》这么说的。
孔子:6
历史上也有人因为这句话称帝的。
寿命筮之,占者曰:“可数年天子。”调喜曰:“一日尚为足,而况数年乎!”思明曰:“数年天子,孰与百世诸侯!”寿曰:“朝闻道,夕死可矣。任侯之言,策之上也。”遂以咸康四年僭即伪位,赦其境内,改元为汉兴。——《晋书·卷一百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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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缺点 从崔衍昭暴露出当皇帝的……
从崔衍昭暴露出当皇帝的想法, 并说了理论指导后,贺真义对崔衍昭的警惕都降低了不少。
他只是想叛乱而已,崔衍昭却想当皇帝。
他觉得崔衍昭的情节更严重。
贺真义实在不敢相信, 最后还是又确认了一下:“你真的想当皇帝?”
崔衍昭:“我现在否认, 你就会信?”
他受不了贺真义那种看乱臣贼子的眼神, 但为了混进去,只能牺牲一下他的名誉。
没有人会拿这样的事开玩笑,谋逆可是十恶之首,会被夷三族的。
贺真义想了想, 摇头。
崔衍昭拍拍贺真义的肩膀,道:“这就对了,大家是同道中人,快带我去你们的地方。”
贺真义被崔衍昭这理所当然的态度感染,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们都想搞事, 说同道中人好像是有点道理。
但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好像忽略了什么。
他努力思考着的时候,崔衍昭把拴在另一头的马牵过来,对他道:“走吧。”
贺真义心里思绪非常复杂,听到崔衍昭声音,心事重重地抬起头。
崔衍昭神态矜持平静,仪容殊美, 不说话时, 完全看不出里子是个想当皇帝的野心家。
对着崔衍昭这张脸脸,贺真义全部念头不由晃了一下, 最后统一归于仿佛宇宙爆炸后的平静。
崔衍昭都已经想当皇帝了,肯定和他们是一路人,没有问题的。
他于是不再犹豫, 把崔衍昭带到了据点。
据点在吴淞江流经的一处村庄。
贺真义讲道,这个村庄虽然近水,但村民很少去河里捕鱼。因为一旦被评定户等的官员看见,就会被提高户等,要交的税也会更多。
面临这种困境的并不止一户两户,范围也不限于一处。
大多数人,迫于户等评级的压力,有水不敢近,有田不敢垦,屋破不敢修。
崔衍昭放眼眺望,四面荒芜一片,不像是人能够居住的地方。
但荒草和断壁之间,却是存有些许人迹的的。
这就是看似平稳和谐的王朝的一角,普通人挣扎求存,每一天都水深火热。
崔衍昭之前有过预想,但真正见到,心里沉重得几乎说不出话。
贺真义:“你看,就是这样的情况,而且他们才遭了灾,连生活都成问题,能有什么向官府交税呢?”
感受到崔衍昭气场变得沉重,贺真义意识到自己说话太步步紧逼了些。而且崔衍昭的衣裳气质一看就是世家出身的郎君,恐怕此前从未见过这般场面。
要是其他世家中人表现这样的态度,贺真义只会不耐烦,觉得国家前途一片灰暗。
但崔衍昭给他的感觉很不一样,他还是不想让崔衍昭产生负面情绪的。
贺真义准备挽救:“我只是……”
还没说完,忽然听到崔衍昭问他:“你对当今陛下有何看法?”
贺真义先是一愣,随后恍然大悟。
眼前这人都想当皇帝了,肯定是对皇帝有意见,现在是想找他寻找共鸣。
但贺真义觉得自己是个很客观的人。
“听闻陛下前段时间北上亲征,与燕国订下盟约,收复旧土。陛下魄力非凡,加上还是先帝的养子,或许哪天真能还于旧都。”
崔衍昭:“……”
亲征……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词居然还能用在他身上。
看崔衍昭沉默,贺真义知道自己是完美错开了崔衍昭期待的答案。
但要说当今陛下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吧,一时还有点难想。
因为陛下既没有做出先帝一样四方平寇,驱入河洛的宏伟业绩,也没有像史书记载的昏君那样大兴土木奢侈无度。
民间对陛下的认知程度还不如对王谢之流的世家深刻。
贺真义仔细地想了半天,终于道:“陛下有一点实在令人诟病,恐怕会流传万年!”
崔衍昭没想到自己在别人的口中只有一个缺点,诧异道:“只有一点吗?”
贺真义看出来眼前这人对陛下的怨念十分深重了。他斩钉截铁地道:“虽然只有一点,但这一点,已经超越古今无数昏君!”
崔衍昭:“?”
虽然是他要听缺点的,但贺真义这么说,他还是感觉一口沉重的大锅忽然就扣在了头上。
看贺真义非常确信的表情,他都有些怀疑。
难道他真的做了什么罄竹难书的糟糕事情?
贺真义坚定地看着他:“你知道吗?陛下为了一己之私,居然要把大将军封成皇后!”
崔衍昭:“……”这也算黑点吗?
不对,这件事根本也不能算真的吧,而且他只想听事业上的黑点!
崔衍昭迟迟没说话,贺真义以为崔衍昭是被这一事实震惊住了。
其实他也是偶尔才听到这个传言的,这个传言太离奇太荒诞了,所以他觉得是真的。
因为人类根本想象不出这样荒诞离奇的事情!
贺真义顺便发表了一下个人见解:“要我说,陛下不该想着用立后的方式来收拢兵权,这是歪门邪道,走不通的。”
崔衍昭:“……”
崔衍昭脑壳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了!”
贺真义忽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担忧地问崔衍昭:“你现在还是坚持要造反?就算决心不改,但你确信能过大将军那一关吗?”
想到这么好看的人撞上大将军,不仅会死,而且还是背负着乱臣贼子的名义去死,在史册里都留不下好名声,贺真义感到深深的可惜。
正可惜着,他听见崔衍昭反问他:“有没有一种可能……大将军也想反?”
贺真义猝不及防听到这一句,本想反驳,但又觉得非常合理。
毕竟大将军的野心吧,也称得上路人皆知了。
而且前几代的开国君主差不多都是大将军这个路线上位的。
贺真义真情实感担心道:“可是,可是你万一抢不过大将军……”
崔衍昭满头黑线。
他不想听贺真义分析下去了,再这样下去,他真的要以为自己是反贼。
而且他和王适安有什么好抢的?他只会想着把皇位让给王适安。
崔衍昭冷漠道:“不用反复提王适安,没必要在乎这一点。”
摆出冷漠的态度,贺真义就会知道他不想细说的态度。
贺真义:“啊?”造反怎么可能绕得过大将军呢?
但看着崔衍昭沉静难以捉摸的神情,他还是把疑惑都咽了下去,只记下了崔衍昭所说的没必要在乎大将军的话。
可能是不知道大将军的厉害,也可能是有了谋划。这不是他能管的,从龙之功虽然高回报,但风险也是极高。
接下来就是互相认识阶段。
贺真义猛然想起来自己连人名字都没问,就把人带到了据点。
他道:“在下姓贺,名真义。请问郎君名姓?”
崔衍昭:“……严昭。”
虽然古代信息是不发达,但他也不确定贺真义是不是不知道皇帝的名讳,所以还是用假名好。
再不走心的假名也比真名更能起到掩护作用。
崔衍昭说完名字,看向四周,对贺真义道:“生存才是第一要务,这段时间你们去河边捕鱼,房屋也找时间修缮下,总不能自己作践自己。”
贺真义:“……”
贺真义知道世家子弟可能并不会理解赋税会造成多大的负担,他无奈道:“严小郎君,我们又何尝不想?但至少维持现状,他们还能守一份自己的田产度日。一旦种田开荒,户等提高,那些田产就会被他们拿去抵押借债,以充税钱。届时,他们便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崔衍昭:“如果陛下免除今年的赋税,并在此后下召减税……”
贺真义:“那自然很好。可是严小郎君,你要多久才能造反成功?等到那个时候,我们恐怕已经绝嗣了。”
贺真义觉得这只是崔衍昭的执政理念。
崔衍昭明白贺真义的意思,有种反贼帽子摘不掉的感觉,沉默了很久,最后道:“你让他们放心开荒,我在官府中有一点点关系。”
闻言,贺真义露出震惊之色。
“严小郎君,你……”
崔衍昭警惕地强调:“只有一点点!”
被误认成官府派来的卧底就不好了。
贺真义长叹一口气:“你家世这样好,又在官府中有关系,为何还要想不开呢?”
崔衍昭:“……”
崔衍昭觉得想不开的是贺真义,好好的为什么偏偏要认为他是反贼呢?
简单认识过后,贺真义带崔衍昭到村子各处看了一遍,没有哪怕一块地是被好好耕耘过的,全都充满了野性的气息。
为了发挥模范作用,崔衍昭拿起向贺真义要来的锄头,翻起了地。
崔衍昭:“这些杂草没有用,把它翻进土里,当作积肥。”
崔衍昭动作熟练,就算宽袍大袖也没影响发挥。
贺真义:“?”
贺真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出身寒门,家世比普通的自耕农好一点,但后来很快就败落了,他于是开始学自己种地。
但遭受的盘剥太多,加之他对玄学颇感兴趣,就把田产全部变卖,在各地道观浪荡了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他越来越发现玄学对国家没有意义,学得越多,心里就越排斥,决定找个地方置办田产重新开始。
机缘巧合下就来到了这里,因为同情这里人的遭遇,就利用玄学术法冒充天师道弟子,教他们占拒世家的田产,以便官府重视他们的诉求。
贺真义回神,发现自己的进度甚至还不如崔衍昭。
崔衍昭可是世家子弟啊!
他看看自己和崔衍昭手中并无差距的锄头,实在掩饰不住震惊:“你为什么这么熟练?”——
作者有话说:下章陛下就和大将军见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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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你也要反? 经过耕耘,田地有……
经过耕耘, 田地有了模样。
但早已经立秋,眼看着气候只会越来越冷,直到下一个春天来临……
贺真义想, 今年这连绵的霖雨来得实在不是时候, 偏偏在秋季, 想再种东西也来不及了。
他把锄头放在一边,坐在地上,看会田野和经过其间的水流,再看会崔衍昭。
崔衍昭是真的赏心悦目, 哪怕身上沾了泥,手里还握着沉重的农具,依然具有一种轻盈超凡的气质。
贺真义心想,这样的人物,只要不触犯十恶之罪, 定然能过得很好, 但却偏偏要当皇帝,一下就触犯了十恶里最严重的一条。
可能是人拥有的越多,想要的也就越多吧。
崔衍昭手撑在锄头的木把上,看着已经没有需要翻的地方,感觉有些无聊。
他在现代的时候没怎么种过地,虽然是农学生, 但也就是隔段时间去实验田里翻土, 或者插秧,对种地的认识基本停留在书面上。
但是原身和他就不一样了。
原身父母死的早, 由作为叔叔的崔季图抚养。
后来崔季图在前朝皇帝逃亡时护驾有功,受到提拔入朝,之后很长时间没回过老家, 家里的田地只剩下原身一个人打理。
有原身的经验,所以对农具熟悉,用起古代的农具也很上手。
正神游的时候,他忽然察觉到贺真义的视线。
崔衍昭看看自己,再低头看看田野,忽然就明白了贺真义的意思。
秋天紧跟着就是冬天,万物凋零。现在种植,以这个气候条件也难以获得收成。
但也不是完全就什么都做不了。
这个时代已经有了大棚种植的技术,不过仅限于皇室和世家,可以吃到反季节蔬菜尝鲜。
也就是技术不够成熟,产量很低而已。
但总比没有好。
崔衍昭:“就算气候寒冷,也不至于完全无能为力。”
他边说边用手里的锄头在地上画了个坐标系,开始比划。
“以南北走向圈一块地,找一些高粱杆、竹竿或其他东西进行遮掩,天冷的时候适当在里面生火,可以抵消部分气候的影响。”
贺真义瞠目:“这……”
刚听的时候觉得不敢置信,但顺着崔衍昭的话仔细想下去,却发现很有可行性。
众所周知,在冬天难以养活作物,其中很大的原因就是气候寒冷,如果能克服这一点,养成作物还是有很大希望的。
但他还有些地方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