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2 / 2)

欧德用枪口顶着卧底的喉咙,无视对方痛苦的神情:“回答我问的问题,别说多余的话。你刚刚说这枪哪里不对?”

卧底在挣扎中流下生理性的眼泪。欧德收回手枪后,他干呕了几声,才哑着嗓子,红着眼睛说:“浮士德是个魔法师,他改过自己的枪。他的枪可以抵御魔法,不然在楼下我就用魔法截住你了,我是个魔法师——”

欧德注意到卧底居然在说自己是魔法师时,悄然用渴求的目光瞅了他一眼,活像是在故意攀扯和问题无关的回答,就期待着他再捅一次喉咙似的。

“……”太变态了,欧德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明面上却将枪口抵上卧底的下颌,微微附身,轻声低语,“乖一点,才有奖励,懂吗?”

奖励你一颗子弹。欧德想。

他才不管人形的卧底长得好不好看,在世俗眼光里是不是已经算得上容貌上成,刚刚那青灰色的浮尸留给他的印象太深了,如果非要往卧底那张现在看起来唇形漂亮的嘴里灌点什么,他只想灌进去一枪匣那种会爆炸的子弹。

欧德贴近卧底的耳边,低声说:“刚刚我明明命中了你的头颅,为什么你没死?难道那怪物只是我的幻觉?”他想到第二次遇袭时,子弹穿过怪物的头颅,打进天花板的画面。

卧底战栗了一下,转过脸想去贴欧德的唇,但被欧德避开了:“……那是我召唤的化身。”

欧德用枪口将卧底的脸拨回去,继续低声说:“说仔细点。”

卧底的喉咙滚动了一下,那双眸色浅淡缥缈得像海雾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欧德:“我是深潜者的后裔……深潜者的子嗣可以在成年后选择是否蜕变,但我不想变得丑陋。”

“我想要得到力量,也想在人间行走,所以我选择了折中的方式。看着我,看我脖颈间那条穿着鱼鳞的项链——有深潜者血脉的魔法师能利用它召唤深潜者的化身,你刚刚只是摧毁了我召来的化身而已。”

“……什么是深潜者?”欧德哑声问,“它有什么弱点?”

他不知道该为真正的深潜者似乎无法伪装成人形而高兴,还是该为敌人的手段远比他想得要多,并不如他最初想得只是暴力打怪兽那么简单而感到不寒而栗。

这次的怪物背后其实藏着的是一个人,但他依旧因为对方怪物的形象,就下意识的认为对方蠢笨低智,根本没想过装死、使诈的可能性。可这个全新的世界挑战他过去三观的地方太多了,他真的要将从前在故事里看到的刻板印象,套用到这些怪物身上吗?

如果和刻板印象恰恰相反,这些怪物同样有着不下于人类的智慧呢?

他手上的力道重了些:“说话。”

“我……”卧底微微扩张的瞳孔忽地骤然一缩,像有什么东西猛地锥了他一击,将他从魂不守舍中拽回了清醒。

他的神色在回想起自己都说了哪些内容后,霎时变得异常难看:“我不会告诉你。我许下过誓言——”

欧德在卧底的眼神向下移去的瞬间,就反应极快的一把扯断卧底脖颈上的鱼鳞项链:“你休想变身!”

“不——!!”卧底像被逼上绝路般大吼,“还给我!!”

其实欧德还想拿鱼鳞项链钓着卧底,好再问一问对方信奉的是哪一路邪神,有什么保密诀窍的,但卧底的承压能力实在是太弱了。

在被扯掉项链的瞬间,卧底就像走投无路了一样发出一声疯狂的嘶吼,随后狠狠一咬自己的舌条,满口鲜血地凶恶盯着欧德:“dagon,yagnaiihr''luhhor,nafl''fhtagnr''luhph''ngluiyagn''th''bthnk!”

欧德都想不通一个人舌头被咬得快断掉,是怎么能那么快地说出那么奇怪、活像快被痰噎死的青蛙一样的语言的。整段话里除了“dagon(大衮)”是他熟悉的单词,其他的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但这不妨碍他拖着沉重得像灌了铅的手臂冲着卧底立即举枪,对准卧底冲他狰狞而笑的嘴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乓!”

卧底在生死的瞬间猛然向下一缩身,裹着虹彩的子弹擦着他——或者说它的眼珠没入地面,激得刚蜕变完毕,就痛失了左眼的鱼头怪物发出一声擂鼓般的咆哮。

欧德在下一秒就被怪物猛地掀了出去,整个人像没重量似的向上飞起,狠狠撞上天花板。

“嗯。”欧德没忍住发出一声闷哼,眼前一阵发白,但他顾不上等什么视野恢复,只冲着下方一股脑地将所有子弹倾泻而出,无视手筋过度运动带来的一切痉挛抽痛——

“嘭。”

最开始是一声炸鸣。

而后是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连贯成串的炸鸣声汇在一起,几乎将欧德的耳朵震聋。而当他向下坠落时,他脑中只转动着一个念头:

有炸鸣声。

说明都射中了。

这么多子弹,怪物会死吧?

一定会死。

拜托一定要死!!

“咚!”

他坠下了地面。

地面是软的,像是落进了一块巨大蓬松的蛋糕——除了这蛋糕臭得可怖,令欧德本能地反呕。

但当他从怪物的肚皮上翻滚下地时,喜悦的泪水却从眼眶中夺眶而出——因为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没有鱼鳞项链可以召请化身,卧底唯一能选择的只有接受蜕变。

这次他的子弹射中的不再只是幻影,而是卧底的本体。

视野渐渐恢复,他顾不上去感受后背的肋骨是不是断了几根,连跪带爬地挪到怪物那说不清是更像鱼,还是更像肿尸的脑袋边,猛然举起手枪,疯狂地、不管不顾地用枪柄狠狠砸上怪物的头颅,一下两下三下……直到摔撞的声音从颅骨的碎裂声,变成木棍砸入肉泥般的粘稠水声,他才渐渐缓下动作,跪倒在死尸边粗粗地喘气。

溅到他身上的血污没有消失。怪物也没有消失。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欧德缓了一会,低头看看手中紧攥的枪,有些恍惚。

头很晕,不知道是刚刚撞的,还是累的,还是肾上腺素剧烈分泌又大量消退带来的抽离感。

饥饿和疼痛纠缠着他,让他的手微微发抖。

我得休息一下。他这么想,我得好好睡一觉。

因为还有明天,还有很多尤待解决的谜团,他还不知道老疯子的孩子在哪,小镇的大火是谁放的,屏障是谁设置的,时间是谁逆转的——原本他心中的嫌疑人是浮尸怪先生,但刚刚他排除了对方的嫌疑。

他扶着膝盖站起来,踉跄了一下,随后拖曳着步伐来到门边,将门紧紧反锁,缓慢地、一点点将能堆的东西堆到门前堵住,免得再有浮尸怪先生的同类跑来探亲。

等他终于倒上床时,窗外响起夜枭的叫声,一声应着一声。

他面朝上躺着,抬起手臂压着额头,浅薄的水汽打湿了眼睫,但他心里其实没有任何委屈,只有平静。

一团火在他胸口安静的、冷冽地燃烧着,那是他的愤怒。

他在发着低烧。但他知道,他会活过今晚。明天早晨,他会和晨光一起醒来。

然后他会下去吃饭,吃很多,补上今晚错过的份,然后他会带着充足的精神,去踹碎任何想要终结他性命的狗屎命运。

强大而难以战胜的敌人尸体正在他床脚边的地面上躺着。不论接下来他还要面对什么,下一具将要躺在地上变得冰冷的的尸体,都不会是他的。

绝不会是他的。

欧德缓缓闭上了眼睛,放任自己坠入黑沉的睡眠……

*

他又做梦了。

梦中他正身穿一袭满是冰锥状宝石的礼服,懒散地撑着下颌坐在一张长礼桌前,周围拥挤着同样打扮华美、风格迥异的男男女女。

他的心情很好,一口接一口的往嘴里塞各种美食,炸得酥嫩的烤兔腿、炖得香稠的土豆时蔬烩、味道鲜嫩的蘑菇炖肉汤,还有甜甜的手指饼干,咬起来就像骨头一样嘎嘣脆。

腿部的隐隐作痛渐渐消解了,饥饿也被逐渐赶走。忽然,一旁挤来一具裹挟着雪茄香气的身体。

他回头就看见浮士德头发凌乱、喘着粗气挤开他身边的女士,在他旁边一屁股坐下:“我真……这里的人是都听不懂拒绝吗?我说了,‘我不想跳舞,我有爱人’,他们就差把腿缠我身上!”

“你从没跟我说过你的爱人是谁。”梦里的他缀饮了一口殷红如血的葡萄酒,因那甘甜浓厚的味道发出一声享受的叹息,“是——”

“伊娃?”浮士德跟随他暗示的目光,将视线投向舞池中央,正揽着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人跳舞的俄罗斯女人,脸都嫌恶得皱起来了,“她才不是——看看她,瞧见正和她跳舞的那个眼镜仔没?那是她的丈夫。”

“——我说的‘丈夫’,是指在他们自己国家领过结婚证,可以合法互相继承遗产的的那种。你就没想过伊娃那个看起来就是个工作狂的冰疙瘩,为什么每天下班铃一打,就准时往外走,比谁都积极?家里有人热好了饭在等她呢。”

浮士德眼睁睁看着舞池里,个子更为高挑的女人面不改色地将手往下滑,沿着丈夫比她还瘦韧的腰往下滑,露出一个看到脏东西了似的绝望表情:“早晚我得把禁止员工当上司的面亲热这条写进规章制度里……”

浮士德只管大发牢骚,欧德只管大吃特吃。

宴席上的所有餐点都美味到极致了,欧德得说这是他吃过最享受的一餐,他甚至产生一种干涸的胃袋在肉汁的滋润下渐渐舒展、原本不知为何格外疲惫的身体都变得轻盈的感觉。

唯一让他苦恼的问题是,这烤兔腿确实太大了,大到他感觉自己的嘴都快张脱臼了;土豆时蔬烩不知为什么总是往碗下滴,明明他已经很小心了;这肉汤里的蘑菇鲜美是很鲜美,但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容易碎,他个人其实更喜欢吃带点儿嚼劲的。还有手指饼干……

手指饼干……

“嘎嘣。嘎嘣。”

周围悠扬的乐曲骤然一静,那饼干的咀嚼声格外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嘎嘣。嘎嘣。”

是利齿将骨骼咬断、碾碎的声音。

“……”欧德猛地打了一个寒颤,从梦中惊醒过来,就觉自己双手、前胸、脸颊一片粘稠湿润。

僵硬地低下头,他看到自己不知何时,竟站到了床尾,原本停放着怪物尸体的地方空荡一片,只剩下几段白森森的、沾着血的脊椎骨。

半凝固的黏血仍在一滴滴从他的下巴、手上向下砸落,砸落在他苍白的脚背上,溅飞在他不知何时松散了包扎的小腿上。

他的小腿光洁如新,仿佛从未受过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