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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这时我听见孙煤说:“快到了!”

许多声音附和着,“到了到了到了……”

是到哪里?是我活到了头?是到了死神的指定地点?……反正他们又来抬我了。哎呀,不要瞎折腾啦。何必、何必?又这么呼哧带喘地上了路。

我记得那座又小又破的野战医院让演出队闹得十分彻底。早几天就开始闹。那时我已差不多康复了,也跟着医院的人激动地等待演出队到来。有天晚上谁在楼梯上嚷:“快去看演出!就在篮球场上,自家带板凳!”

整个楼都兴奋得走了样。我也随伤病员往外冲,医生护士的一道道防线都决了口。我在楼梯拐角碰到“二十五床”,他已被大队人马拉下了,但仍是一副又急又慌又喜悦的样子。听见楼梯上有脚步,他回头讨好地半张着嘴,似乎很想找个伴搀他一下。我却一点不想帮他忙,我可看透他了。我仔细地贴着墙避开他、溜过去,生怕触到他身体的任何部位,更增加对他的反感。我一想起窗子上的“大白脸”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时一个护士追上来,夺下“二十五床”的板凳。

“回去!哪个批准你下楼的?”

“他们都去了吔……”

“都去了也没得你份!你看得见吗?瞎激动!”

他眨巴着失去视觉的一双眼,难为情而自卑地笑笑。护士不理他,拿着他的板凳飞快上楼了。

观众在篮球场空等一晚上,政治处出面才把他们劝回去。一个由拐杖和轮椅组成的庞大队伍,浩浩荡荡涌回住院楼,又迅速被各科医护人员瓦解。到处都在嘟嘟嚷囔地咒骂,但又不知骂谁更合适。一个小骗局勾起众多人的不幸感,而一切不幸又在这笼统的咒骂中得到发泄-

只有我留在空荡的院子里。我不想回到病房去闻那垂危的小姑娘古怪的气味。

院子里,一个老花工在训一位女护士:“你们精神病科不好生看紧点!你看你看,都是疯子们干的!”

“是是是。”护士心不在焉地点头。

“你们的疯子都该枪毙!”

“该枪毙该枪毙!”她急于脱身。

我听说这医院围墙外,有个单独的小院,那就是精神病科。这两年不知怎么的,那里总是床位紧缺。有的入不了党大脑就出差错了;还有没提干让对象蹬掉发疯的。有个病号自己做了枚碗大的军功章,天天别在胸口,听说他是自己画奖状寄回家,让人揭发后发作的。那是个可怕的去处,我望着虎背熊腰的女护士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