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千里黄河

元光三年, 在历史上,公元132年是个倒霉的年份,春汛与夏汛引得那年的上半年, 黄河决口。春日在顿丘,五月冲破瓠子堤, 灌入巨野泽, 冲进泗水,夺淮入海。

这是自有记录以来,黄河第一次夺淮入海, 水来得迅捷,冲速很快。

瓠子堤位于黄河的拐弯处,众所周知,黄河形状酷似几字,黄河的下游便类似一个手臂,瓠子提便位于肘关节处,太过于猛烈的水,来不及依着河道转弯, 只能向前冲。

好在霍彦通过弹幕提前知道这点,与郑当时他们商量着提前建高加固瓠子提,果然,这次的黄河水没有如历史上的那样不受控。

霍彦受到了鼓舞,他将自己更多的精力放在了黄河整段的治理上,经过一步一步实地的考察, 他根据弹幕所说的王景①治水之策,并着自己一路画的水路图, 写了一篇直达天听的家信。

他请求先破除旧河道中的阻水工程, 堵绝横向串沟, 再修筑一条从荥阳到千乘海口长余千里的黄河堤防,最后疏浚位于黄河以南平原,常有溃决危险的汴渠,自上而下对黄河进行治理。

刘彻经着霍彦的信也大体知道了黄河现在的情况,五月瓠子堤水势太猛,若非听了霍彦的话新筑了堤坝,巨野泽下十六郡今年将颗粒无收。

原本只是想着修个瓠子堤,安一下心,反正浪费不了什么钱。

直到五月份黄河水真的过来,刘彻才恍然大悟。

阿言是真的通灵,这次的瓠子堤便是他的警示。

是否再不下定决心治理黄河,黄河将会每年都会决口?

他的信被信使八百里加急送到霍彦的手上,霍彦此时正在最难治理的汴渠斟测。千里黄河,一石水六斗泥,诚不欺人。

他在泥水地里艰难的行走,看见了刘彻的信使,好不容易才滚到岸上,以为是刘彻准备批钱治河了,把自己糊满泥的手在粗布衣上蹭了蹭,才满脸激动的打开。

可打开之后,他把信一扔,仿佛刘彻在跟前,对着等回信的信使破口大骂。

他黑了好多,也瘦了好多,浑身是泥,手上是一道道细小的皲裂,唇角干涩,跟以前那个深受帝宠的霍小公子完全不一样,但他骂人的语气还是冲得很。

“青伯,我很急,姨父这写的什么!鬼神之事,长生之道,这算什么,他们家祖传的吗?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吗?他知不知道,黄河以前每十几年,就决堤一次,这边的百姓刚种完粮,睡了一觉,来了大雨,黄河就决了堤,他们家被淹了,便成了所谓的流民。求天无门,求地无门。”

他的火气上来,霍去病又回了长安,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他都要犟一下。

“一直等着头疼医头,脚疼医脚,那么黄河的百姓什么时候才能真的无恙。”

黄河水翻滚声浪很大,却没掩住孩子清脆的声音。

带人在疏浚汴渠的郑当时①和汲黯②对视一眼,皆叹了口气,步履蹒跚地往这边赶。

郑当时年纪大了,汲黯又多病,两人互相搀扶着才爬到岸上。

上了岸,郑当时便自顾自拉着那个信使替霍彦找补,说些好话。

汲黯拉过小孩的手,给他擦脸上的泥。

他向来崇尚道家学说,清静少事,总是想着能不管一事就不管一事。

可是这个小孩初初见到他们,便求着跟随他们治河,要他们多看看黄河,一路不怕苦厄陪行而来。

冬日河边冷,冻得手长疮也要围着河打转,跟他们说着如何如何治理好黄河,好不容易他们一起议出个章程,他们写了奏书,小孩子兴高采烈的去信,每天等啊等,就得了这么个结果。

他心中为这孩子不平。

他吃了这般苦,才画出那些图,怎的成了陛下口中天的垂幸。

可他得要隐去不平,尽力的劝这个孩子敛些脾气,不要招惹陛下。

“有时候,再耐心等等,也是好的。”

霍彦的头发被风吹起,黄河的风一向烈,把他吹得像只潦草小狗。

他呛了一口风,冲信使大喊,“青伯,你告诉姨父,我都累成这样了,他还天天想着成仙。要不然这样,现在在修黄河,镇河的碑还缺只霸下,给他填这儿,正好也做个龙子。”

老子不开心,老子又没欠他刘彻钱,老子就骂就骂,大不了,千里大黄河,一跳解千愁。

“我就问他一句,黄河,他修不修,给句准话。天天神神叨叨的,不干实事,纯粹神经病。这后面半句你要加上也行,我光脚不怕穿鞋的。我钱给他了,他不能啥事不干,他要是不吐钱,我就去跳黄河!然后成鬼,缠着他。”

这话说得阴湿,至少郑当时当时也不劝信使说他小了。

算了,这辈子也算是开了眼了。

被霍彦叫青伯的信使一点儿都不生气,甚至有些想笑。

作为刘彻身边呆久了的侍从,他是知道霍彦的狗脾气的,甚至刘彻自己都知道霍彦的脾气,让他被骂也别还口,先哄哄孩子。

“小郎君说的是,陛下也是太好奇了。陛下只说你放心,陛下治河之心已定,小郎君与诸卿只管干就是。万事有他。”

信使也不嫌泥,心疼的摸了摸霍彦的头发,“陛下说小郎君的图都画好了,这次就跟奴一起回去,好好跟陛下说道说道。”

霍彦哼哼,显然不想搭理刘彻。

装什么大尾巴狼,钱都是我赚的。

“等河治好了我就回,让大家别担心。”

[霸下,这是骂彻子是大王八呢!]

[这是真宠孩子。]

[言崽,猪猪的爱子。]

[彻彻良心共一斗,双璧阿言各占一斗,天下人倒欠两斗。]

[这次治河用的是阿言赚的钱,好吗?]

[猪猪才是吃软饭的老白脸。]

[猪猪巨能花,一人更比六人强。]

[治黄河,必治汴渠。]

[汴渠引黄河水通航,沟通黄河、淮河两大流域,是始于战国时期的重要水运通道。]

[黄河溜势梁就是经常变化,如何保持取水的稳定是一大难题。]

[王景的“十里立一水门,令更相洄注,无复溃漏之患”之策可以一试。]

[全部工程可能要花一年,王景①的工程就是在次年夏天完工。]

[耗资仍达100多亿钱,崽,咱们给他刘彻的钱都超了呢。]

[所以黄河全靠咱!]

[勇敢崽崽,不怕困难。]

……

霍彦接了姨父给捎的新的吃的用的,送走信使后,汲黯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是陛下的真逆子啊。

啥自怨自艾啊,忍让恭顺啊,那是他们这种人考虑的。

这小子万千宠爱,陛下含嘴里都怕化了,放手里怕飞了。

郑当时也是叹了口气,他这个年纪了,自然看得更多些。

他现在不担心陛下把人给杀了,现在开始担心陛下把这个小苗给宠坏了。

所以当霍小公子在后面还是该干嘛干嘛,别说啥二世祖纨绔作派了,就是一直靠谱,踏实治河时,郑当时笑得很欣慰。

他不知道因为治河,让他免于被扯进窦田之争,避开了一次贬官之危。

刘彻要治河的消息像在长安城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一下子把底下所有人的见不得人的黑泥都给翻出来了。

但是五月黄河水涨在前,刘彻强力支持在后。

黄河水的治理有条不紊进行,霍彦满心喜悦,完全不知道与此同时,一块更大的巨石即将入水,会彻底将长安变得热闹起来。

元光四年夏,耗资亿钱,霍彦心心念念的汴渠堤岸建成。

他备受鼓励,只觉得天地壮阔,要接着顺着黄河往下走。

小漂亮在他旁边扑鸟,一只老虎现在跟只猫儿似的,尾巴一甩一甩。

霍彦给他喂鸡肉,摸着它越来越圆滚的大脑袋,轻轻蹭了蹭,“我的小漂亮,一会儿你还是先走啊,不然郑先生他们会被你吓死的。”

小漂亮咕噜一声,不开心地在它爹怀里扑腾,一个猛虎冲撞,若不是它爹腰可以,它迟早把它爹撅过去。

霍彦气得拍自己的好大儿,“你已经不是个小崽子了,为你爹的腰考虑一下。”

小漂亮跟他一样哼哼唧唧,冲他来了一个恶虎撒娇。

到底是多年好大儿,它身上长的每一块肉霍彦都不是无辜的。

霍彦心头软软,又给他好大儿喂了块肉,“张大嘴,乖孩子,先回去好不好,爹知道你委屈了哈。回去爹还给你喂肉。”

[这是养孩子呢!]

[我也想要言宝喂。]

[这虎好福气。]

[这时候就体会到妈粉的好处了,漂亮好大孙,奶奶抱抱。]

[等下,汴渠都修好了,阿言还打算在这里接着修河吗?]

[长安都乱成一锅粥了,宝宝,你晓得不。]

[快快快!阿言看过来了,给阿言说下。]

[崽,现在是元光四年夏,你还记得你上次问田蚡要过封邑鄃吗?他转头咽不下这口气,就问窦婴要地,然后他俩仇上加仇了吗?]

霍彦面无表情,“说重点!”

怎么说什么都跟刘彻样,神神叨叨的。

他干的事,他怎么不知道。

第42章 田蚡必死

[就后来, 去年吧,田蚡就摆了窦婴一道儿,窦婴自从窦太后去世后, 被汉武帝更加疏远不受重用。然后他就没有啥门客了,就剩个叫灌夫的了, 那灌夫是个有名的暴脾气, 挺疯的一人。]

[灌夫在服丧期内去拜访田老舅,然后你又知道的,田蚡那人嘴里多喜欢花花, 他就说我想和你一起去拜访魏其侯,恰值你现在服丧不便前往。灌夫回去就说了嘛。然后魏其侯设置帷帐,备办酒席,一直忙到天亮,等着田蚡。天刚亮,就让府中管事的人在宅前伺候。等到中午,也不见田蚡到来。]

[然后灌夫觉得没脸,就去找田蚡, 把睡觉的田蚡拉了起来。田蚡就慢悠悠的去,灌夫已经在积累怒气了。然后等到他们喝酒喝醉了,灌夫就跳舞,邀请田蚡,结果田蚡也不起身。灌夫彻底忍不了,就讽刺他两句, 然后就被窦婴拉走了。]

[所以崽,不要养门客, 不要养门客。]

[没权没势了, 他们都会离你而去。]

[任世界奚落我。]

霍彦又一次重复道, “说重点。这不过只是一件小事,田蚡与魏其侯一向不对付,这种事常有。”

[可关键是田蚡心眼小啊,他给灌夫在你姨父面前穿了小鞋。说灌夫家住颍川,十分横行,百姓都受其苦。]

霍彦皱眉,“不是,这是他这个丞相的职责,为什么要找姨父请示。”

[可不是嘛,你姨父也这样说的。]

[两个小心眼就开始互相攻击了。灌夫也抓住了田蚡的秘事,用非法手段谋取利益,接受了淮南王的金钱并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然后高潮来了!据史料记载,就几天前吧,田蚡迎娶燕王的女儿做夫人那事你晓得伐。]

霍彦撇嘴,“四野都传遍了。他不要脸,老牛吃嫩草,一树梨花压海棠。”

[崽,精辟!]

[一树梨花压海棠,hhh。]

[王太后下了诏令,叫列侯和皇族都去祝贺,乐呵乐呵。窦婴是好意,想同灌夫一起去,顺便说和一下。然后酒喝到差不多时,田蚡起身敬酒祝寿,他丞相嘛,在坐的宾客都避席伏。]

[可等到窦婴起身为大家敬酒祝寿时,只有那些窦婴的老朋友离开了席位,其余半数的人照常坐在那里,只是稍微欠了欠上身。灌夫不高兴。他起身依次敬酒,敬到武安侯时,武安侯就很无礼,灌夫火了。这是明摆着给人甩脸子。]

[然后灌夫敬酒敬到临汝侯灌贤,灌贤正在跟程不识附耳说话,也不离开席位。灌夫没有地方发泄怒气,便骂了灌贤。然后田蚡生气了,就要扣留弹劾灌夫,说他辱骂宾客,侮辱诏令,大不敬。要把他囚禁在特别监狱里。还要追查他以前的事情,派遣差吏分头追捕所有灌氏的分支亲属,都判决为杀头示众的罪名。]

[田蚡就爱搞这些,毕竟流言真能杀人。]

[窦婴想救灌夫,就瞒着家人,私自上书给你姨父。你姨父这个搅屎棍就说,那去东朝去公开辩论这件事。田蚡就拿了一群证据搞偷袭,窦婴只好攻击田蚡的短处。]

[你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吗,就是上次你给彻子说的那个淮南王的事,现在估计长安正在闹呢。]

[不过你阴差阳错还救了你郑先生和汲先生一把,原本他俩还在评对错呢。老郑当场贬官三级。]

[站队不绝对,绝对不站队。]

[大家都觉得是窦婴对。]

[可以这样说,窦太后死了,王太后可还没死呢。]

[最后的结局是田蚡无罪,灌夫抄家灭族。]

[窦婴欺君被弹劾,拘禁在名叫都司空的特别监狱里。后来因为矫诏死了。]

[羊入虎口,本来能活着的。]

[言崽,现在离他们死还有半年,你要救吗?]

霍彦的面色沉重,赶走小漂亮,提步往前走。

“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个只重侠气,行事鲁莽,一个狡猾阴狠,遇事胆小如鼠。他们内斗他们的,我就当听个响。”

[你说谎。]

霍彦把纸团成一团,冲着他们的方向一扔。

“好吧,我看田蚡很不顺眼,杀人者偿命不是吗?”

有些人看似鲜花着锦,实际上早已经孤悬崖边,只差一股风,便可以彻底将他推下去,他真的很想看那个为一己之私,害无数人流离的田蚡粉身碎骨呢。

[你一般看不顺眼的都不会太好。]

[言崽,你要搞事!]

[宝,展开说说。]

霍彦微微舔了一下嘴唇,放缓了语调,像是个魔鬼。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喜欢搞流言是吧,恰巧我也很喜欢。

元光四年立秋。

不知怎么回事,田蚡当日东朝辩论和王太后以绝食威胁皇帝的话在这半个月时间内不迳而走。

长安城但凡有点骨气的读书人们皆出离愤怒。

丞相狂悖无礼,骄奢淫逸,当朝如妇人般争嘴。太后以情相胁,直接跳过东朝官员决定,逼迫皇帝低头。

好一个田蚡,好一个玉太后,将法度置于何处?

这便是大汉天子的外戚,简直是笑话。

墙倒众人推,关于田蚡为人放荡风流,倨傲无礼,企图谋反的谣言甚嚣尘上,这些消息半真半假,甚至有一则消息是说田蚡之所以叫蚡,是因为曾被一只恶虫附身,传得有鼻子有眼,渐渐的人们见了田蚡都想看看他会不会变成一只大虫子。

田蚡却因为一道他伙同淮南王谋反的谣言惊惧不已,不敢上朝,王太后又一次气病了。

一封封要求重裁案件的奏书如雪花一般送到刘彻的案头,被刘彻一一按下了。

他的眼眸幽深,望向黄河的方向,目光最后落在霍去病身上,突然笑了。

这俩小子,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啊!

不过,这场风起得好啊。

“朕想阿言了,去病。”

霍去病收了鞠球,笑容清朗。

“姨父,他在外面玩得开心,才不想我们呢!”

刘彻起身,要陪他踢两脚。

“说的对,那小子上次还要拿朕去填河呢。”

鞠球划过一道漂亮的弧度。

“去病没有什么要与朕说的吗?”

霍去病神色平静,没有多少惊讶,“姨父是在问谣言的事吗?”

他笑起来,露出了小虎牙,俏皮可爱。

“姨父不用感谢我,主要是因为阿言看姨父舅舅不爽,让丹叔去散谣言,想顺势搞死姨父舅舅。然后正巧我也瞧不上姨父舅舅,又担心阿言下手没个轻重,就自己上了。 ”

他话不多,但是字字皆是真话。

霍彦就是想搞死田蚡,什么脏水他都要往田蚡身上泼,反正这老恶棍什么坏事都作尽。

霍去病觉得不行,散谣言就跟打仗似的,需要循序渐进,先散些真的,所有人都能见到的。后面无论多离谱,他们都会信。你真假参半的搞过去,他们只会听离谱的消息,开始自己的判断,这样的话,谣言便不是谣言了。

刘彻无言。

他很不喜欢官员拉帮结派,不喜欢甚至是厌恶他那一朝得势,蛮横无礼的舅舅,所以他要窦婴到东朝去辩,趁机弄死田蚡,只是他没想到阿母会出手,以绝食相逼,他不得己放弃计划。

他也万不会想到霍彦和霍去病会那么快动手,去病的性子他能理解,无非是护短加上看田蚡不顺眼,只是阿言的这非要弄死田蚡的仇恨来得莫名其妙了。

他思索再三,心下有了猜测,但还是决定直接询问霍去病。

霍去病放下手中啃了一半的桃子,很是疑惑的开口,“姨父,不是你想杀他的吗?我们跟他又没仇,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姨父啊!阿言就是见不得姨父受气才更觉得生气的,想搞死他。上次让他跑了,这次不能让他跑了。”

果然如此,他就知道,阿言和去病不愧是他的好孩子,瞧瞧,这多爱他啊!

刘彻喜上眉梢,把霍去病单手抱起,颠了两下,揽在怀里,一口一个好去病。

霍去病啃完桃子,擦了擦手,才仰起小脸,轻扯刘彻的衣袖,询问他。

“姨父,你把奏书都扔了,我要搞死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啊!”

刘彻点了点他的眉心,示意他收手。

“阿言得回来了,外面不安全,你只管陪他玩去吧!”

霍去病点头,笑开了花,“姨父真好!”

刘彻笑得合不拢嘴,大笔一挥,亲自写了一篇告天下人的诏书,通篇全是息事宁人的意味。

霍去病现在知道姨父想搞死他舅的决心有多重了。

这哪里是息事宁人,这是火上浇油啊。

果然这篇诏书一出,朝野上下,贩夫走卒都炸开了锅。

好个田蚡!威逼天子至此!

王太后的病又重了,刘彻日日嘘寒问暖,无心朝政。

这下可好,天下人现在都在议论着王太后故意装病,又要威胁陛下放过田蚡了。

一时之间,朝野上下让田蚡罢相,王太后安于后宫的声音越来越大。

刘彻表面为难,心里乐开了花。

王太后这次也不敢绝食装病了。

田蚡必死。

第43章 杀人放火

秋分时节, 《汉青年》发布一则记叙田蚡支持淮南王谋反言论的文章,激起千层浪。

刘彻下令彻查,派的御史从田蚡家中直接搜出了淮南王送的金银财物。

刘彻怒不可遏。

淮南王被押入长安, 田蚡被罢相入狱,秋后问斩, 与押在都司空的窦婴做了个狱友。

又隔了一个月, 灌夫的事也查出大概,田蚡虽有夸大之词,但其所言皆有实, 现下狱的灌氏族人也并不无辜。

灌夫在颍川的家中家中职累的资产有几千万,每天的食客少则几十,多则近百。为了在田园中修筑堤塘,灌溉农田,他的宗族和宾客扩张权势,垄断利益,在颍川一带横行霸道。

窦婴为灌夫所说的好话,与所查有很多不相符的地方, 犯了欺君之罪行。

但刘彻念在其为友的情义,只夺其爵,让他归家。

窦婴归家之后,念着与灌夫的情义,整日郁郁寡欢,不久之后便病了。

这场掀起巨浪的政斗跟历史上的结局差不多, 只是被斩首弃市的成了田蚡。

“颍水清清,灌氏安宁;颍水浑浊, 灌氏灭族。”

霍彦重复了一遍弹幕说的灌氏的恶行, 笑盈盈地拨弄完手中的曲辕犁模型, 结果连个懒腰都没伸完就被一脸不高兴的汲黯像只猫似的提溜走了。

汲黯先生因为好友灌夫离世不高兴,也见不得旁人开心,尤其是霍彦这小子,怎么笑怎么像陛下,笑得怪渗人的。

[灌夫尚游侠,家产数千万,食客每日数十百人,横暴颍川郡。]

[崽,咱们要不要排出戏,彻底把田蚡钉死在耻辱柱上。]

[这次《汉青年》做了出头鸟了。]

[可我们用了笔名。]

[嘿嘿,文是芙蓉绽写的,关我们霍小言什么事儿。]

[王太后没死呢,玩具屋不会受迁怒要被抄了吧!]

[不会,她现在才不敢动咱呢!]

[今天她动了,那她就作实了流言。]

[汲黯又不高兴了。]

[汲黯与人相处就跟阿言似的,喜欢你就啥都好。不喜欢就不搭理你。他与灌夫是好友。自然心有不平。]

[他觉得灌夫是个侠士。]

[他不会要上书给灌夫正名吧。]

[郑先生也是他的好朋友,应该会劝他吧。]

[都停!不准说阴谋了!言儿,用于翻土的犁壁,通常由铁制成,形状为椭圆形。你做个圆形干啥!]

[你又想别的,没好好听!]

[我们晚上重做,宝。]

[这个是要往天下农民手下发的,一点儿都不能错。]

[错了一点儿,用的不好,便是让天下的农民日子更不好过!]

霍彦跟在汲黯后面,默默看了一眼这个小犁,然后无声的点了点头。

是他最近不太用心,晚上重做。

……

这个时节的主食大多是粟米,现在正值粟米成熟之时。

大片的粟田于秋意渐浓之际,宛如一幅金色的画卷在大地上徐徐展开。那粟穗沉甸甸地低垂着,于微风下,轻轻摇曳。细长且坚韧的粟秆,在风中相互摩挲,发出沙沙的声响。

年轻稍力壮些的农人小心翼翼地踏入田间,生怕踩坏了粟杆,几乎每个人都弯着腰,右手握住镰刀,左手抓住粟杆,利落地割下粟穗。镰刀在粟杆间穿梭,发出“刷刷”的声响。老弱则跟在后面,将割下的粟穗整齐地堆放在一起。

与其说是汲黯拉着郑当时和霍彦出门,倒不如是郑当时在劝慰汲黯,顺带着想与霍彦说说话。

郑当时劝了汲黯两句,可惜倔驴汲黯不想听,一直抿着唇,只顾往前走,不发一言。

郑当时揣手在田梗上跟着走,气得在后面大骂汲黯。

“你这犟牛,给我回来!你是要把我气死吗!”

汲黯往前走。

死犟。

郑当时只好叹了口气,跟着霍彦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郑当时少年时任侠善交,致仕后,历任鲁国中尉、济南郡太守、江都国相,一步步地升到九卿中的右内史。他是真看过民生民间的,所以跟着霍彦说起这种粟的过程头头是道。

霍彦嗅着粟米成熟的香气,轻颔首,与他也说起自已的想法。

“大汉北方缺水,可以在田里修设些小型的陂塘等水利设施,这样可以保障农田的灌溉用水。还可以利用水车等工具将水提升到较高的农田中。”

他伸手指了指他指挥改造的田间水车,示意郑当时看。

“我想在大汉境内都支上。”

在这丰收时节,水车无用武之地。庞大的木质结构就安坐在田边的沟渠之上。上面还残留着之前汲水时溅上的泥点,在这满地的热火朝天之下显得有些落寞。

只是霍彦满眼的骄傲让它这个造物也染上了几分神采。

“此处水流湍急,单依靠水流自身的能力便可以带动轮轴,所以用了筒车,若遇平缓处,只用得翻车,那便需靠人力调动了。”

筒车主要由一个大转轮和许多竹筒组成。转轮的周围斜装着许多竹筒,转轮的中心有轴,轴安装在支架上,可以自由转动。转轮缓慢转动起来,随着水车的转动,叶片依次插入沟渠的水中,引水向上灌溉农田,这样一来,农户灌溉再也不需要费力往上运水,若遇大旱天,也能勉力维持一二,保住收成。

郑当时看懂了这个小机关,他不由的轻抚了一下这个轮辐,拍了拍这沉重的大家伙。

“这个东西不该只建在一处啊,彦儿。”

霍彦嗯了一声,正欲说些什么,汲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回来,乍一开口,给霍彦吓得往后跳了一步。

汲黯觉得这水车好,本来想着跟他说些话的,见状心里委屈,气得唇都白了点,死死抿紧,冷哼一声,又要往回走。

郑当时一把给他拽住了。

“你是哪里的无赖,吓到孩子了,你自已倒还委屈了!”他偏头冲霍彦露出一个揶揄的笑,“彦儿,快哄哄他这个小幼子。”

霍彦才不哄人,他打眼瞧着,觉得依着汲黯的性子必上书不可,毕竟汲黯出了名的傲慢护短。

这与他所望背道而驰,他希望恶有恶报。

灌氏在颍川所行,便是该死

他不希望因为汲黯的一封仅凭私交的奏书让任何一个视人命为鱼肉的坏人逃出法网。

于是他冲着汲黯一揖,直接开口道,“先生闷闷不乐,是为现下沸沸扬扬的灌夫一事发愁,那可否回霍彦一问。”

汲黯出身高贵,向来傲慢,现下霍彦这话已经有些冒犯的意味了,可他喜欢霍彦,他这个人对与自己心性相投的,一向亲近友善。

尤其说这话的小孩他穿着件麻衣,披了个藏青色的披风。束发的仅是一根破布带子,被风一吹,鼻尖有些许红。

汲黯是贵族出身,他也是知道贵族平素过的日子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并不为过。霍彦虽说起家时是卑下,但凭着一句帝宠优渥便可以让卫家挤进顶尖世家里了。卫家那些个不受宠的都是华服锦衣不断,更别说长伴帝侧的霍氏双子了。哪怕他俩平日出行伴驾都穿的简素,但身上的锦衣,佩的金玉,戴的玉饰,无一不是陛下赐的。这一身气派真真正正是陛下和卫家用金玉堆起来长大的。

刚知道是一个小儿郎引出黄河事,他心中很是不喜,毕竟陛下仅凭他的一封信就劳师动众,耗费万钱。

他和郑当时与霍彦也是常见的,所以打一照面,便吃了一惊。

那小孩在他兄长的对比之下,黑瘦,朴素,手指甲缝里还带着未擦尽的泥垢,与所有人常见的霍小郎君完全不一样。

只是他一抬眼,汲黯便收回了自己的想法。

这个小孩卷着长图,在他和郑当时面前一揖,不卑不亢说着自己治理黄河的想法。

他仿佛陡然睁开了眼,仿佛褪下了他一贯示人的铅华,裸露出的玉质内里直直对上所有人。

何等清正的一双眼啊!

所以汲黯停下了,决定听他一说。

后来越相处,他越喜欢这小子,他还打算回京以后找卫大夫说说,把这小子挪给他,认个干亲。

毕竟这小子脑子好,骨头硬,就连脾气也肖他!他亲儿子都没这么肖,这是缘分啊!

所以当霍彦这话一出,汲黯心下竟生出两分欢喜来,他甚至幼稚的冲郑当时抬了抬下巴。

看,我儿子担心我,还问我问题呢!

郑当时跟他多年好友,他一撅脸,郑当时就知道他要去咬谁,不由心里骂他不知羞,他这大年纪可生不出这般年纪的小郎。不像他,他就打算让霍彦认个干祖父,他不光喜欢这个,他还喜欢那个大的去病。

汲黯不知道他的阴暗心思,他现在面对着他的大儿笑得绽桃花,伸手脱了自己的锦带,席地而坐,招手让霍彦过来,给他重新扎了个双丫髻。

“嗯,灌夫乃我好友,我怎能忍见他而今亲眷尽投刀下。我欲上奏陛下,恳请恩赦。彦儿,你莫要随你的郑大人一样,酸儒气得很,明明是好事,非劝我三思!”

“我不善劝人。”霍彦摇头,他指了指田里的农人,仰面轻问,“先生,你知道他们忙乎一年的粮食,有几粒能落到他们口中吗?”

汲黯怔住了,他不知道为什么霍彦要问这个,他也将目光落在田间忙碌的农人中,“三十税一①,这你都忘了,还来问我。”

霍彦笑了,只是眼神哀愁。

“你算错了。因为这里是封邑,税率由封君定。因为这里有豪族,土地他们占了大半。他们可能会在丈量土地时夸大亩数,或者在粮食产量上做手脚,让农民多交田租。你说出粜①更是可笑,他们恨不得把粮价抬到天那么高,让更多的民失去土地,为他们干活。”

田间的农人腰弯的与这些被风吹倒的粟米无甚区别,或许在上位者眼中,他们便是一杆杆粟,等着风雨和顺,奉尽一切满足的只是上位者些许口腹之欲。

霍彦看着看着,他的唇角还在扬起,眼睛却无意识的滚下泪来。

“最后啊,层层盘剥,落在他们盘里的勉强糊口便是大幸了。土地是他们的命根子,若是大旱,若是水灾,他们的粮食交完税,连堵上嘴都做不到,只能啃野草吃树皮。吃完这些,没的吃了,便易子而食,便做了流民。先生认灌夫为友,不忍他妻儿丧命,那那些因他们横行丧命的百姓的妻儿何人来不忍。先生啊,你见过壮汉死于食土吗?你见过父母哭着分吃幼子吗?”

他都见过啊,他跟着淳于缇萦四处行医,有过太多太多的无力了。

他恨啊!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在高堂之上,张口便为你的义,你道灌氏堪怜,可我只道灌氏为何不死!这天下的灌氏们为何不早死!”

汲黯的唇张了又合。他那双利嘴突然没了用武之地。

霍彦握住他没有一丝茧子的手,将其放在了粟田周围生长的一些野草上,“你知道这是粟米还是杂草吗?”

汲黯脸色不好,起了身,甩袖便走了。

郑当时叹了口气,与霍彦说了句他就是一时接受不了,也跟着走了。

霍彦不置可否,只是慢慢往前走,蹲在地上,随手给缠在水车周围这枯黄的水草连根拔了。

“他们生气了?”

良久,自言自语道。

“肯定跟我没关系,我还气呢!”

[他们不是同行人。]

[崽,你这反射弧也太长了。]

[他们没生气,只是被惊到了吧!]

[反正跟我们没关系,我们说的都是事实!]

[不要纠结这个了,他们怎么样是他们的事,我们做什么是我们的事。]

[治标治本,本已经找到了,但兹事体大,先治标吧,宝贝。]

[要交税,税多,所以先要粮多起来,粮多了,哪怕只剩一成,也够百姓温饱就好了。]

[嗯嗯,全大汉的水车要怎么支啊!]

[上个报纸,说明一下,写几篇大家都能听懂的,宝,鼓励百姓,让他们加入起来。]

[我们可以帮你写。]

[对,我上次还说呢,《汉青年》辐射的人太少了。]

[要办大众的,通俗的,扎根人民的文学。]

[报纸办起来嘛!]

……

“说的都对,报纸让人们支持要往后推,先有钱支持水车项目才是正经。”

霍彦蹲地上,心里郁闷,拿个树枝打那些个草头,木棍被舞出了残影,他将草头尽数斩下。

“黄河堤坝,姨父把我的钱都弄完了,现在姨父还要打仗,玩具屋的钱是要往那里腾的。这多余的项目,要从哪里抠这么大一笔钱呢。”

在那块地头捡粟的一个老妇人后面的小娃路都没走好,也跟在后头捡粟,突然就从粟地里跑出来,大声喊着,“神仙!”

霍彦闻言就起身四下张望,把那些断了头的草一踩,“哪里的神仙,骗子搁哪呢!”

他气鼓鼓地望向四野,却被小孩抱了个满怀。

小孩黑瘦得跟个裹了巧克力的小猴子似的,他抱着霍彦的腰,仰起脸冲他笑,“小仙童,你又来了。”

他声音清脆引得四野的农人都抬起头,虽然很快又投入劳动中,但凡见到霍彦的每一张脸就也笑,露出了一排黄牙。

“真是咱们上次见到的小仙人。”

小孩紧紧的抱着霍彦,明明瘦得只剩下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可是还在冲霍彦笑。

“小仙童,你真好,水车灌了好多水,翁翁们再也不用自己挑水了,我们每天都用呢。”

霍彦的脸在这满怀的善意下腾的红了,他有些不好意思,从怀里掏出上次霍去病来时给他买的饴糖,喂给了小孩一颗,他才吞吞吐吐地道,“没,没有。可以帮到你们就好了。那我先走了啊。”

说完他将所有的糖都递到小孩的怀里,捂着红到脖颈的脸,落荒而逃。

他面对旁人的好意总是会害羞,弹幕也不知道怎么说他这性子好,最后竟只剩下无情的笑话了。

直到到了另一条道上,霍彦的脸才不烫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小脸,突然一笑,有些阴测测的意味儿。

“我想到办法了,走吧,现在去找淳于姨姨谈个合作。”

[淳于夫人?言崽,你不会打算卖假药吧!]

[不会吧!]

[我了个去,我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在违法犯罪大鹏展翅吗!]

[宝,有点道德啊!]

[良心可贵!]

[你去卖炸药都行,你别卖假药啊!]

[缺德了。]

……

霍彦翻了个白眼,“你才缺德呢,老子是积德!我放些清心明目的药材,搓成丹丸,不比那个水银丹砂强。他们长期吃我的丹丸,活到七老八十不是问题。”

[这样一想,便宜他们了。]

[挂长生卖降火,也还行。]

[青天大老爷,我家言崽又积德了。]

[为什么我们第一时间认为崽要买假药呢!]

[因为言崽他善啊!]

[不是,阿言脸都黑了,hhh。]

[那一丹一万金?]

[十万吧,搓个一百丸,就大大的够了。]

[你不想想,这玩意儿能量产吗?烂大街的东西那些个贵族能用吗?]

[最多十枚!一个十万金!]

[只是淳于姨姨又要被骗了。]

[阿言肯定说他想要买点新药材,然后自己一个人搞个小作坊搓完就完事了。]

[搞个宣传先,言宝。]

……

霍彦前段时间手头宽裕时,给淳于缇萦在顿丘盘了个医馆行医,虽然淳于缇萦依旧四处游医,但每逢十五,必要回来义诊。

她体恤百姓不易,只收些药钱,故而生意一向红火的很。

霍彦今天去调药材时,淳于缇萦正忙着,也没细看,直接让他自己进去抓。

石页每逢十五就要留在里面帮忙,他一见到霍彦神情激动,听着霍彦报的药名,抓了一堆,大包小包放在陶罐里。

“主君,你上火啦,要我给你煮不?”

霍彦摇头,扔下串五铢,扛着三个罐子,跟他说了几句话,就回了郑当时现居的府邸。

一进门,就听见汲黯在弹琴长歌。

唱的是什么,霍彦仔细听了,是乐府诗中《巫山高》。

“巫山高,高以大。

淮水深,难以逝。

我欲东归,害梁不为?

我集无高曳,水何梁汤汤回回!”

本是思乡情,而今却做为难意。

凄清哀婉,愁出生天。

霍彦只啧了一声,心里骂矫情,他往前走,朗声唱起《有所思》。

“闻君有他意,拉杂摧烧之。”

去你的,你要是敢给刘彻写信求情,我们就碰一碰。

他越唱越来劲儿,一个哀歌给他唱成了行军曲。

“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他要接着唱,就看见了汲黯抱着一卷书简大步冲了过来,身后的郑当时怎么也拽不住他。

“你个混帐!”

他的眼中似乎有泪意。

“你要跟我断了!”

霍彦吃软不吃硬,嘎一下闭嘴了,把手背在后面,思索一会儿,干巴巴道,“我没惹你,你哭了跟我没关系哦!”

汲黯沉默片刻,缓缓将自已的手覆在霍彦的肩上,他的力道太轻,像是一片雪,若是以往霍彦一定能跳起来,可是他现在没动,“你别哭我身上。我就剩这几件衣裳了。”

汲黯原来哀伤的脸变幻莫测,黑了红,红了黑,最后捏了捏霍彦的脸,骂道,“臭小子,谁哭了!”

霍彦松了口气,把自己背上的陶罐往上托了托,跟扛着炸药包似的。

“没哭,嗯,你没哭。”

汲黯哼一声,把自己手上的书简扔在地上,然后扭头就走。

霍彦一头雾水,“先生,这是干嘛。”

郑当时在后面笑得慈祥,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道,“这是你汲先生给灌氏写的奏书,他向来傲得很,对着陛下都不低头的,今日你一番话语,他心中有愧,只是不愿承认。他为难着,本想着按下,跟你好好说些话,谁料你又唱歌气他,他便一时失了态。”

霍彦仰面,只慢吞吞的嗯了一声。

“我不觉得是在气先生,先生在陈情,我亦在。郑先生,请恕我不能为莫须有的事道歉。”

原则在这里,不可能退步的。

郑当时捋须,将手放在他肩上,哈哈大笑。

“好儿郎,不怪他说你对他性子。你且行,不用管他,是他自己越过越过去了,总要人哄着。”

霍彦轻揖一礼,带着陶罐进了屋。

汲黯在自己屋里看着他,突然笑起来,提笔就给卫青写信。

卫大夫,你的这小外甥,赤子之心,我甚喜之,不知道我与其子有没有幸能结个父子情缘?

霍彦正在炮制坑人的丹丸,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被刘彻派来接霍彦的卫青不自觉的打了个喷嚏,引来旁边公孙敖的注目,他揉了揉鼻子,笑颜温雅。

“定是阿言也在念着我呢!”

他完全想不到,他的小外甥正陷在搞一件大事的兴奋中。

秋末时,大汉境内遇仙人得赐仙丹长生不老的流言一时甚嚣尘上,有人声称他们亲眼看见过老人服丹后,腰不疼了,腿不酸了。到了后面直接演变成了服了此丹丸,能让白发变青丝,牙床换新牙,容颜与昔日年轻时一般无二。

还丹一粒,点凡成圣。长生不老,日月同寿。

整个大汉的权贵几乎发了狂,十万金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只是长生不老的机会可遇不可求。

他们派人几乎找遍全大汉,才找到授丹仙人的住处,让人想不到神仙之所竟只是在顿丘随意搭的一间草棚子,一问当地人才知仙人授丹后,带着服丹后的有缘人驾鹤远去了。

但好在棚下安放着十枚丹丸,压在桌边的薄纸,写着丹丸自取,十万一枚。若有仙缘,白日飞升。

先来的一群人当场便大打出手,妄图把这十枚丹丸据为已有。

在混战中,他们已经顾不上什么策略和规则。鲜血溅了一地,彼此疯狂地挥舞着长刀,朝着周围的人乱砍。

周围的丛林被他们的打斗声惊扰,鸟儿惊飞而起。灰尘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汗水和血腥味。人们的呼喊声、咒骂声和武器相交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仿佛一曲混乱而又疯狂的乐章。

最后站起来的那人在碰到丹丸后应声倒地。

一个浑身裹着黑衣,覆着银面的少年缓步踏过血地,踢开挡路的尸体,来到这个唯一一个有活气的人面前,拈起丹药,抬起了他的下巴,少年声音阴沉森冷,让人感觉像是有一条阴冷的蛇爬过脊背。

“钱没给,不能拿我师父的丹走哦!”

滴答滴答。

那人额头上的一滴血掉落在地面。

他趴在地上,无力的将主人家的印信奉上。

“钱在外面,请仙人赐丹。”

少年缓缓抬起手,将丹药放在他的手上。

“还不走吗?你想留下陪我做这个活死人吗?”

他面具的脸似乎是笑着的。

他明明是在笑的,却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觉察到少年凉凉瞥向自己的眼神,那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骨碌爬起,就往外走。

霍彦目送着他连滚带爬地向外跑,默默啃了一口案上的丹药。

“连尸体都不帮收拾吗,真没礼貌。”

他踢开自己放在角落里的破旧箱子,翻出早就准备好的干草,树叶和破布,他将这些易燃物覆在尸体上面,往上浇着桐油,动作迅速而又有条不紊。

“点火。”

本就警惕着的石页听见他的声音,从另一边小灌木丛里打了个滚,拨脚跟在他后面,把手中的火把凑近那浸满油的干草堆,刹那间,火焰“轰”的一声燃烧起来。火舌迅速舔舐着周围的一切,尸体被火焰瞬间包围,头发和衣物最先被点燃,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火势像一头饥饿的猛兽,迅速蔓延开来。它沿着油流淌的轨迹,向四周扩散。浓烟滚滚而起。火焰的光芒照亮了霍彦的银色面具,他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直到尸体在火中逐渐被烧焦,才慢慢地转身。

身后的火势依然凶猛,他却头也不回,只留下那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和逐渐被吞噬的尸体。

“钱拿到了吗?”

石页点了头。

霍彦这才松了口气,他缓缓地跌坐在地上,摘下面具,露出那张稚气秀美的脸庞,唇下的小红痣若隐若现。

“知道我现在做这个跟杀人取财有什么区别吗?”

石页憋了半天,才道,“主君不用过于愧疚,人不是我们杀的,主君本来是打算他们一人一颗的,是他们忽然打起来了。”

霍彦手掌撑在地上,慢慢盘腿坐在地上,他拨了拨手指,语气听不出喜怒。

“愧疚?我都机关算尽到今天了,而且钱我拿了,落子无悔,我愧疚什么。”

我又不是我那心软的老师,扫地都怕伤蝼蚁命。

我向来冷心冷肺。

石页以为他心情好了,于是就道,“那主君好好的啊!”

霍彦撩起眼皮看向他,开口道,“以后这种事还多着呢。小石页,落在我手边,你真是遇人不淑。”

以后,他会杀更多的人,谁都不能影响他的计划。

霍彦凑了一波钱,在顿丘这边办起报纸,大力推广介绍水车,以及顿丘这边百姓使用水车的现状,期待百姓们在心里承认水车这个项目的好处。

然后便给刘彻去了希望全境增建农业设施的信。

他呆在屋中三四天,把账目理清后,才松了口气。

他的钱是够了,现在就等姨父的回信了。

他一边想着后面的计划,一边推开门。

然后便瞧见了他的舅舅。

卫青一身玄色锦衣,立在树下,见到他开门,便冲他摊开了手,“阿言,要不要跟舅舅回长安?去病可想你了。”

温言慢语,郎君如玉。

霍彦不由得扑进他怀里。

“我跟舅舅回家,我也好想兄长。”

第44章 他们都是过客

从马邑之谋失败的七月到元光四年的十月初, 整整一年多,霍彦终于准备回长安。

汲黯他们还要治水,黄河的后半程水门都需督建, 他们走不开,故而卫青这次只带霍彦一人走。

霍彦向来果断, 跑了一趟医馆交代石页将钱走水路运到长安后, 他便打包自已的几件衣裳,肩上扛着小包,跟着卫青, 打算说走就走,一点没有什么留恋道别的意思。

汲黯本是期待着他来道别,然后跟他说些拜干亲的事,探探孩子的意思。

谁料霍彦头也不回,当天就准备走,这着急的样子恨不得插翅膀飞回去了。

汲黯恨得咬碎一口牙。

没良心的臭小子,连声道别都不说。

平常爱笑的郑当时也不笑了,这孩子不喜他们。

难受。

他俩站在院里, 依依不舍中又带着丝丝哀怨。

你看他,见到他舅舅,连个招呼都不乐意给我们打了。

卫青对外界视线一向敏感,被这二位前辈高官两道如有实质的视线给盯得不自在,他牵过霍彦的手,拉着他转过身, 拱手一揖,轻声笑道, “两位大人还有什么交代卫青的吗?”

霍彦也跟着一揖。

快说快说, 说完我就走。

郑当时心里好受些。

他蹲下身, 与霍彦平视,将自已备好的白玉小算盘放在他手上。

“我瞧你来时天天拿着这个,想来是喜欢,便想着给你重新打一个。前日刚做好,你今日要走,便带上吧。”

霍彦怔仲片刻,他当时出来为建黄河坝,把刘彻给的,后面霍去病又给带的贵重饰品,玩器,兼着以前的华贵衣衫都尽数卖掉了,包括他的白玉小算盘。

万没有想到郑当时会记得。

他向来讷于柔情,心里又九曲十八弯,不理解郑当时的满腔怜爱,无功不受禄,他将算盘又放回了郑当时手中。

“我未帮得先生什么,不能受。”

汲黯闻言上前,把这个算盘又放在了他手中。

“我俩给的,你拿着。你天天教训别人大胆的很,现在竟连个小玩意儿都不敢要了!”

霍彦眨巴了一下眼睛,心里全是果然如此,他摇了摇头,很老实的说出了心里话。

“你说的对,我不敢!”

汲黯脸黑了,但莫名其妙的又觉得这是霍彦能说出来的话。

他如那天一样,让霍彦过来,霍彦在卫青温和鼓励的目光下,不情不愿地上前,汲黯轻哼,手上却轻得很,用自己备好的赤色云纹锦带给霍彦重新盘了个双丫髻。

他盘好后,左右打量了一下,才轻轻抚着霍彦的脑袋,对着站在原地笑看着霍彦的卫青道,“我与大夫去的信,想来大夫没收到,那我便再说一遍,盼你斟酌。”

卫青没想到还有他的事,而且被陛下骂犟牛的汲黯先生还给他写了信?

他们这种世家子弟不是平常眼长在头顶,瞧不起他这种倚帝宠发家的人吗?

他满头问号,探究地看向霍彦。

崽,你招惹他了?要舅帮赔钱不?

霍彦想到了什么,满脸愤怒,费力的想要挣开汲黯的手。

“我再说一遍,我没惹你,你就算告状,我也不怕。”

就唱个歌,至于现在当他舅舅面告状嘛!小心眼子!

卫青闻言心尖颤了一下,出来一趟,阿言把汲先生给得罪了?

但他很快又心大的想,没事儿,反正他们本来也没有很讨汲黯喜欢,再讨厌又能讨厌到哪去呢?

“什么告状?我是这样的人吗?”汲黯听了霍彦的话,吹胡子瞪眼,“我觉得你小子不错,打算让你做我儿子,现在在问你舅舅意思。你舅舅答应了,待黄河治好了,我就上门认亲。”

他这话一出直接给卫青定在了原地,霍彦也如遭雷劈。

舅甥俩默契的对视了一眼,都想着找借口跑路,就听见郑当时来了一句,“卫大夫,乃公喜欢阿言和去病的很紧,不知可否让他俩予乃公做个小孙儿?”

这不是赔钱能了事的,这是得赔人啊!

舅甥俩还没反应过来,汲黯先炸了。

“郑老头,你敢!”

郑当时捋须挑眉,“怎么不敢!”

他俩在一边吵,那边的卫青下意识地快步走了两步,冲霍彦伸出了手,霍彦见他动也连忙往前走,用自己的手死死拉着他舅手,生怕他舅跑了。

舅舅,你听我解释,他们都是过客!

你才是我亲爹!

卫青紧紧反握住他手,拉着自己的宝贝小外甥。

“阿言,我扛你跑吧,他们腿脚不好,追不上我。”

霍彦嗯嗯点头,把礼物一放,发髻一拆,发带抽出来放在小算盘上后,蹭的一下蹦上了卫青的背。

两人像是以前被卫少儿骂混蛋小子时一样钻出院门,直到骑上卫青的马时,霍彦眼中的笑意也没散。

“舅舅,你还记得吗?当时我和兄长也是这样小,有一天我们说我们爹的事,你说等我们混出名堂来,那爹就跟虻蝇似的,赶都赶不走。兄长就说都是虻蝇了,还要他作甚。然后喊我们吃饭的阿母就叉着腰破口大骂我们仨混账玩意儿。”

他用手比划着自己当时的模样。

卫青单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搂着霍彦,霍彦长高很多,刚好把头放在卫青的颈项边,像只撒娇的小狐狸。

他很久没有这样粘人了。

卫青笑得更开心。

“二姊当时下一句是滚过来洗手吃饭,快堵住这几张破嘴。”

霍彦也笑,他将自己贴紧卫青,跟以前还是小崽时一样埋进他的怀里。

“我才不要因为我有他们喜欢的模样而围着我的虻虫,兄长也不要。”

我和兄长要舅舅,要从来没有放开我的手的舅舅。

卫青抚了一下他散着的黑亮长发,那只放在他后背的手轻拍脊背。

而那边在院里看两位大人吵架热闹的公孙敖左右望望,发现卫青跑了,他扭头直直对上两位大人凶狠的目光,顿时吓出了痛苦面具。

“你们崽刚跟他舅跑了!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卫青打了个喷嚏,得了自已外甥关心的目光,他揉了揉鼻头,示意自己无事。

“阿言,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霍彦摇头,“没啥呀,而且被忘了,肯定也不重要,到长安重新添置呗。”

[舅舅好温柔。]

[一时不知道羡慕哪个。]

[言言宝宝,你公孙爹还搁里呢。]

[他俩出溜的真快。]

[阿言不认爹,不然还得办个争崽大会,哈哈哈。]

[七爹临门,这什么修罗场。]

[不过快到元光六年了吧。]

[崽崽,舅舅要出征了。就那个直捣龙城那次。]

[对!龙城将!]

[咱得攒钱,多攒点,舅舅出门越安全。]

[水车什么弄完,剩下的钱就不能给猪猪了,咱们自己存点给舅舅。]

[猪猪是塑料的,舅舅是自己的。]

……

霍彦垂下眼帘,紧紧抱住了卫青的腰。

卫青勾起了唇角,“阿言不是说长大了吗?怎么今日这般爱娇。”

霍彦抱他更紧。

“我再大,也还是舅舅的小阿言。”

卫青也抱着他,像是以往一样抱这只小羊崽。

“嗯,宝贝儿。”

他自然而然的说出宝贝一词,霍彦突然红了脸,他平时巧言油滑的面皮其实出奇的薄,旁人只要有些赤诚,他双颊便不自觉染上一抹极浅的红,摸了摸发烫的面皮,他忙不迭把头低下了,不让别人见到。

小漂亮就是这时从林里窜出来的,它最近吃得好,不光自已平日打食,更有他小爹日日投喂,越发往煤气罐发展了。

卫青见到他就忙勒了马,到一旁抱着它撸,望着越发圆滚的孙儿露出了担扰的神色,他拍拍虎头,心疼道,“我家漂亮儿也瘦了,这小脸儿都没肉了。”

胖得都没了脖的小漂亮一见到它舅公,也发出娇滴滴的呼噜声,尾巴一甩一甩的,哄得卫青眉开眼笑,一口一个乖乖叫个不停。

真瘦了不少的霍彦骑在马上,叫了他好大儿一声,妄图打扰爷孙俩个天伦之乐。

“哟,咱漂亮儿又漂亮了。”

小漂亮偏头不搭理他,大大的虎头仿佛刻满了责怪。

霍彦翻身下马,摸了一下它脖颈的白毛,大老虎扭头就走,连个毛都不让他摸,那步子姿态瞧着跟霍彦还有着八分的像。

霍彦忍不住笑,不就把它忘了吗,至于不理人吗?

“儿咂,爹抱抱,过段时间回长安给你喂肉,喂多多的,不气了哈。”

小漂亮回来了。

它是只有原则的虎,除非它小爹给它喂肉肉,多多的肉肉。

[确定了,言宝不当儿子,喜欢当爹。]

[漂↗亮↓儿↗,儿↗咂↓。他叫得好亲热。]

[多多肉,来换儿子一笑。]

[舅舅在偷笑。]

[言言:宝贝漂亮儿。]

[舅舅是天然撩。]

[舅舅用的新马具,帅帅帅。]

[阿言的脸好容易红。]

[他皮好薄。]

[嘿嘿嘿,我们阿言是爱脸红的小美人。]

[说起来美人,阿言好像跟去病有点不太一样了。]

[长开了吧,言崽的眉目柔和好多。]

[阿言不A了,我言哥!]

[你们忘了言崽刚搅弄完风雨吗?]

[病病倒是越来越锋利,举手投足间都有些骄傲的意味儿。]

[怎么反过来了,hhh]

……

长安。

霍去病如狂风一样把霍彦要回来的消息带到整个卫府。

卫媪笑眯了眼睛,比着他的身量,又摸了摸给霍彦准备的小袍子。

“病儿,把这消息跟你阿母捎去,她上次还抱怨着阿言不给她写信呢。”

霍去病哎了一声,嗒嗒的往外跑,给他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带去了消息。

“病儿往哪里去啊!”

只要有人问,他就立马停下脚步,呲出小虎牙,大声道,“舅舅/姨母,阿言要归家了,他现在瘦了老多,外祖母心疼,特地让我来跟阿母说声!”

于是当天,霍彦回来,刚踏进了门,没跟霍去病打完招呼,就开始应付以他阿母为首的女眷们的眼泪。

卫少儿多年未改的声音回荡在霍彦的耳朵边,“我的儿,你脸上的肉怎么都瘦没了,你怎么不跟你兄长一起回来呢!”

卫媪也哭,给他比量小袍子。

“老天爷狠心!偏偏我的宝贝阿言要遭这样的罪!”

霍彦磕了个头,给一屋子家眷报平安。

“让外祖母和姨母,舅母们担心了。”

哪里有人愿意让他再跪,只呼着心肝宝贝让他起来。

霍彦转身到卫少儿声边,要跪下磕头,“阿母。”

卫少儿也不让他跪,只把他扶起搂到了怀里,带着哭腔道,“你个倔驴!一去一年多,头也不回。”

卫少儿嘤嘤哭。

霍彦在她怀里动都不敢动,又一次为陈继父的耳朵担忧。

他在手足无措,在劝完这个劝那个的慌乱中,突然品出了两分回家的感觉。

回家了。

霍去病呲个小虎牙在旁边乐。

哼,臭弟弟,让你食言不带我。

舅舅们还没来呢,下午还有一波。

卫青把一切了然于胸,拍了拍他的脑袋,小声提醒道,“去病,收敛一点,一会儿阿言看到就知道谁搞的鬼了。”

霍去病立马收了笑,做出淡然的表情。

霍彦被揉搓了一天,吃了两顿眼泪拌饭,到最后也没发现是谁搞的鬼,晚上还傻乎乎地抱着被衾敲开罪魁祸首的门,要跟他一个被窝里睡。

“兄长,开门,我是阿言。”

霍去病把被子一掀,下了床,在门缝里瞥见霍彦抱被,顿时笑开了花,他轻咳一声,才没带出笑意。

“阿言有什么事吗?”

霍彦拍门,有些不好意思,羞答答地道,“我很想兄长,想跟兄长说说话。”

霍去病顿时推开了门,跟往常一样接过他拿的枕头,放在床头。

“你睡里面,我刚暖好了。”

霍彦爬上床,铺好被子后,拍了拍他身侧的位置,笑得甜甜的。

“兄长,快来。”

霍去病上床,被霍彦拦腰抱着了。

这只小狐狸翁声翁气的开口,他跟他聪明勇敢的去病兄长说,“当时是我一时执拗,违背了当时要兄长陪着的话,是我的错。可兄长来看我,我好开心。我那时候就想跟今天一样,和兄长说说话。只是那时太忙,等兄长走了,都没找到机会。我就一直想着。”

他抬起眼,消瘦的面庞上杏目微弯。

杏目最是俏丽柔和,兼之继承自母亲的红唇雪肤,他俩的相貌更是艳丽华美的很。

霍彦浓密的乌发像是流水似的地披在肩背,湿漉漉的眸子漆黑,直直地盯着霍去病,他忐忑开口,“兄长会原谅我的吧。”

小狐狸又开始发功了。

霍去病在心里道,手中不自觉的跟撸小漂亮一样撸他。

“本也没有生过阿言的气。”

最后那句我一般能报就报了被他咽了下去。

霍彦把头埋进他怀里,耳朵尖红通通,口中兄长叫个不停。

好喜欢兄长。

霍去病撸狐狸。

我弟走了一年,怎么好像还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啊,真愁人。

第45章 姨父要死翘翘了

霍彦归家的第二天, 刘彻让双生子进宫的旨意就到了。

卫青和双生子受宠,进宫本就是家常事,这次大张旗鼓不过是刘彻老登怕霍彦不过来罢了。

他可是刚得了好东西, 迫不及待想要跟他的爱臣爱子们炫耀呢。

霍彦动作熟练地给宣旨的中官塞了一个荷包,好像是做过多少遍的熟练。他一个半大小子, 看起来倒像是比一旁接了旨就站起来的卫青还像是在官场混的模样。

事实上也是, 他只要不犯犟,行事向来圆滑,大鬼易斗, 小鬼难缠的道理,他还是懂的。这小荷包装不了多少钱,但因此与御前的人结两分善缘,得个脸熟,总有些许好处的。

内监向来是为朝中人所不齿的。像是世家那边,别说给些钱了,有些内监多说两句都得被骂一句贱奴。有些列侯也是对着这些人没个好脸色。

在这些人中间,卫府就像是一股清流, 主君卫青向来是好脸相待,偶尔不算忙,还能凑杯水酒。

这位霍小郎君也甚是可人,向来心恤旁人不易,手中也不惜财,常为他们备着荷包。故而每每有给他们的旨意, 未央宫中的内监都抢破了头要过来。这内监今日也算是有福,正好袒到霍彦回来, 霍彦今日的荷包还比以往厚了两分。

刘彻身边的都是人精, 卫府盛眷正隆, 府中的主子脾气更好,他们轻易不敢得罪,也无从得罪。

可这位前来宣旨的内监却摇了摇头,将荷包双手托起,还了回去。

霍彦不明所以。

那内监年纪不算大,不过二十一二岁,皮面白嫩,眼却突然红了,良久,他冲着霍彦和霍去病重重磕了一个头,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鼓囊囊的荷包。

“奴自幼家境贫寒,早早入了宫,父母渐去,家中只余长姊一人操持,几年前长姊的小女不幸走失,姊夫多年前早逝,与长姊只余一女,长姊爱之重逾命,自孩子走丢后,长姊整日以泪洗面,奴又是个卑下之人,轻易出不了宫,只能干着急。谁料一日孩儿突然回家,奴多方打听才知晓那日侄儿幸得两位小郎君冒死相救。奴感激不尽。今日前来正是相谢郎君,怎能再要郎君赏赐。这是奴多年体己,现赠予郎君,谢郎君救了家姐一条性命。”

他说完便磕了一个头。

霍彦也没想到当年的一次正义之举竟开出这般因果,他推拒了荷包,正经了神色,“人贩该死,我只是做了我该做之事,不必相谢。”

霍去病在旁也点头,“不必相谢。”

“内监,要不要留下来喝口水酒?”

卫青在一旁看着他俩正色与内监解释当年的事,轻笑,背脊挺直,自然发问,好像在招呼带礼来的客人。

“大人客气了。奴可不能再饮水酒了,陛下可等大夫和两位小郎君等的着急呢。”那内监忙擦了泪,摆手,顿了顿,提点道,“不是坏事,是天大的好事。”

卫青笑起来,示意他领路。

霍彦也迈开步与霍去病并肩跟在卫青后面,到未央宫的一路上遇见熟悉的宫人都笑嘻嘻的打招呼。

“姊姊们,我回来了。一会儿老地方见哦!”

宫中向来肃整,宫人们久在内宫,枯燥无味的日子多如流水。霍彦就发觉了这个小商机,他平时里进宫时就喜欢多揣几个新出的珠花和玩具什么的在宫中倒卖,有时候还把玩具屋的小单子们发给日子过得艰难的宫人们。这一来二去,他在内宫之中是十分的好人缘。

在他一走了之的一年中,宫中又变成了一滩死水,宫人们也是想他的紧,说句离谱的,估计刘彻哪天驾崩了,都不可能得到这么多宫人的思念。

宫女们正沿着宫道走,瞧见霍彦都不由眼亮起来,虽然很快低下头,但是喜悦的神色骗不得人。

原是霍小郎君回来了。

她们前头的掌事姑姑本来严肃的神情见到常给她们家人捎口信的霍彦也忍不住露出笑来,几个缀在后面与霍彦玩得好的小宫女在宫道尽头更是特意给霍彦眨了眨眼,霍彦给她们抛了一个保证的眼神,小宫女们就低头不自觉的笑了。

霍小郎君又带好玩的过来了,真好。

卫青在前头不用看就知道霍彦那挤眉弄眼的小模样,也展眉轻笑。

霍去病也笑。

阿言回来了,真好。

[其实言崽才是大汉魅魔吧,你看给人迷的。]

[不过阿言确实是喜欢撒钱。]

[记住,劫富济贫,hhh。]

[崽儿,上次我说的那个报纸,你钱还剩下了就办呗。]

[阿言还是想办医馆吧。]

[阿言:报纸再拖撒。]

[没事儿,区区小钱,阿言下次还卖长生不老药!]

[下次卖长生不老散。hhh。]

[上次是长生不老,下次是九转回魂。]

[给他们安排个明明白白。]

……

霍彦回到了他忠实的汉宫,一路神清气爽。

他的好姨父见到他也是乖乖叫个不停,直给人弄得面红耳赤才放过了他。

“都找个地坐,朕给你们看个好东西。”刘彻招呼他仨,然后神神秘秘的打开自己面前的漆盒,边对他仨展示这四粒黑漆漆的丹丸边道,“这粒丹丸据说真是仙人点化,服一颗便能白日飞升。此物珍贵,一共才十粒,朕也是好不容易才搞到这四粒的。朕特地你仨也备了一颗,来来,分了,咱一起长生不老啊!”

卫青和霍去病都好奇不已,上前各拿了一颗。

刘彻自己先啃了一口,卫青和霍去病也没多想,就准备跟着就啃。

总归跟着陛下/姨父,没毛病的。

未央宫大型磕丹药现场让好不容易脸不红的霍彦的额角欢快的蹦哒起来。他快走两步,上去就夺霍去病的丹药,霍去病对长生不老不感兴趣,其实他也觉得他姨父手里的这个肯定是假药,所以很快放了手。霍彦又去夺了卫青的药,卫青跟霍去病一个想法,也松了手,还顺带着嘱咐了霍彦一句。

“你没见过丹药,也别太稀罕,少吃点,这次的丹丸瞧着就苦得很。吃完就不想吃饭了。”

霍去病也煞有其事的点头。

姨父每次搞来的药都苦得很,难吃。

刘彻笑骂他俩不识货,把丹药囫囵吞了。

“阿言,朕与你吃。”

霍彦见他这样子,本就不好的脸色瞬间狰狞起来。

“吃吃吃!天天就知道吃!什么长生不老,这玩意儿有慢毒的,吃吃吃,他爹的,吃死了就长生不老了!长生不老,去他的长生不老,你等死吧!”

他几乎是冲刘彻吼出了这句话。

刘彻是知道霍彦师从淳于缇萦的,那可是世代大医,莫非他刚吃的真是毒丹。

卫青一下子冲了出去找太医。

霍去病倒是表情淡定,下意识地与霍彦一唱一和,“那姨父要死翘翘了啊!”

然后他迅速反应过来,眼睛都瞪大了,立马跑到刘彻身边,眼中含泪,“姨父不能死翘翘啊!妹妹们不能没阿翁啊!”

殿中宫人彻底乱成一团。

刘彻脸色巨变,只想把药给呕出来,可惜这丹药入口即化,干呕两声后,他彻底没法子,又觉得自己现在浑身疼,想来大抵是因为药效已经发作了罢。

他将这荒唐的一生草草略过,便倒在了案后,双手交叠,安心等死,缓缓地给他的两个好大儿交代后事,眼角沁出了一滴泪来。

“朕没个儿子,朕的位置估计要便宜那些个乱臣贼子了。”人之将死,他整个人显得悲凄无望,“朕不担心你俩和你们舅舅,你们都是有本事的,没朕也会活得很好。朕只担心朕的女儿们,朕死后,他们无依无靠,去病啊,你和阿言要答应朕,往后无论如何,都要护住你们的妹妹们。”

霍去病带着哭腔喊,“我答应姨父,我把卫长她们带走,你放心吧。”

刘彻咳了两声,摸了摸趴在他膝头,哭得跟死了爹一样的霍去病脑袋,“去病不要想姨父。姨父只是要成仙了。”

霍去病哭得不能自己。

刘彻欣慰的给他擦眼泪。

“好孩子,落得这个结局,朕失悔矣!”

霍彦本来也难受的,给刘彻诊完脉还不放心,仔细端详了那丹药一眼,突然冷笑一声。

他不用脑,用脚猜都知道这丹丸肯定是他人傻钱多的姨父高价购得的。

毕竟长生不老呢~

[终日打雁竟叫雁啄了眼。这他爹的是咱的假丹药!]

[艹!]

[好不容易卖出去的,结果又被买回来了。]

[咱十万两一枚,不会还要贴钱吧!]

[好嘛,钱没了,这段时间白忙活。还要白给。]

[吃吃吃!天天就知道捣鼓什么长生不老!]

[水车的钱都被吃没了。]

[报纸怎么办!]

……

霍彦气不过,上前给刘彻眼皮扒拉起来,然后一针向痛穴扎了过去。

疼死你个坑货。

刘彻疼得吱哇乱叫,猛地坐了起来,他颤巍巍的举起手指,直指霍彦,控诉道,“你这逆子,你都不让朕安心走!”

他说着,似乎想起自己命不久矣,突然感伤起来,忍不住抹了一下眼角,大声重复,“逆子!”

霍彦的肺被他这句话气得要炸了,胸口窝着团火,他这坑货坏了我的大计,还骂我是逆子!

于是他阴阳怪气开口道,“姨父眼光真好,这丹药正巧是我搓的清心降火药。”

他特地在清心降火药处拖长了调子,引得刘彻气得冲他扔了木屐。

霍彦偏过头避开了,他的唇角向上勾起,表情玩味儿,掰着手指头开始一一为刘彻盘点。

“莲子心,淡竹叶,灯芯草,生地黄,木通,都是清热降火的好东西。只是我又多加了一味附子,只需一颗,便可致人风痹,姨父,你现在是不是觉着呼吸困难,马上就要窒息了。”

刘彻捂着心口,气得咬牙,另一只木屐冲霍彦扔了过来。

“逆子,把解药给朕交出来!”

霍彦又避开他的木屐,放了一枚掌心的丹药在口,嚼了嚼,缓缓吐出了口浊气,突然冲刘彻做了个鬼脸。

刘彻不高兴,刘彻生气,他莫名就高兴了。

“骗你的,傻子!我才没加附子。就是单清火的。我出手,你放心,包降火的。”

刘彻被气得一时头也不疼了,他左右瞧着,捋起宽袖,也不要木屐,只穿着袜子,抄起手边的青铜朱雀宫灯追着霍彦要揍他。

“逆子!你个逆子!给朕站住!”

四周的宫人怕灯油伤到他,口里喊陛下,想着让他放手。

刘彻不让他们碰,只让他们跟着抓霍彦。

霍彦轻巧躲开天罗地网,得意洋洋地嚷嚷,“你还得答谢我呢,姨父,这要不是我搓的,说不定什么附子,乌头都往里放呢。”

回应他的是刘彻蹭蹭向上涨的怒火,“朕今天非给你这卖假药的逆子抓了,把你屁股打烂!”

宫人们不敢伤他,只能放海。

霍彦仗着身量小,又躲开一波攻击。

他啧了一声,对刘彻的威胁不屑一顾,然后他迎面就遇上了霍去病,霍去病站在门前,直直拦了霍彦的去路。

“阿言,你刚吓姨父不太好。”

他站在那里,天光落肩,双目如炬,慢吞吞的道。

霍彦的笑倾刻收下来了,换上了一幅要哭的模样,耷拉着眉,表情可怜,“兄长,这件事不赖我,这个丹丸是我搓给别人吃的,我现在赚给农人建水车的钱都被他给交了,我吓他一下,气他一下,他还要打我,你还说我。我就知道,只要遇到他,你就不向着我了。”

霍去病以为他真的难过了,侧了身子,让他钻出去。

“是姨父被人骗了。不赖你。”

霍彦那张二皮脸,喜笑颜开,得了他首肯就跟只泥鳅似的钻了出去,拔腿就跑,边跑边嚷嚷。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打一小呀,没了爹呀。跟着舅舅,还好过呀;只怕只怕,姨父坑呀,想起钱来,泪汪汪呀。桃花开花,杏花落呀;想起我的钱来,都化风呀。”①

刘彻被他气成了一只河豚,霍去病也跟着唱了两声。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

刘彻不要他唱,从鼻孔里哼气,放下了宫灯,揉着腰坐在门槛上,让霍去病过来,偏头在他耳边道,“朕这一枚丹药要二十万金,去病,你帮朕打听一下,阿言搓完后卖多少。”

不要让他知道他买假药还买贵了,不然他掘地三尺都要把卖丹药给他的这人找出来,剁了喂狗。

他的面色阴沉。

阿言就算了,孩子虽掉钱眼子里了,但平常给姨父花的也不少。而且阿言也说自己卖的是清心降火丹,也算是对症下药。

他的好大儿怎么可能卖假药给他,就是那些二道贩子们可恶,故意搞出长生的噱头骗他。

“必须要严厉打击这种卖假药的,尤其是卖这个长生不老药的,通通抓起来。”

第46章 延年益寿是长生不老的前提

霍彦挣开刘彻视线, 就揣着自己的小包跑到自己平日里宫人们商量好的偏僻的宫室边等人,他甫一出面,就被未央宫中不当值的宫人便把他围个了水泄不通。

他从自已的衣领处掏出了自己带的小包袱, 把包袱拆开,将里面的华胜, 簪子, 还有自己制的木头小机关落在人前。

他带的东西向来贴合宫中侍人们的身份,朴素,但是花样别致, 偶有巧思。

华胜,玉簪不令这些个见惯华贵之物的小姑娘新奇,那些年轻的,还跟花骨朵似的小姑娘们自然更中意摆在中间的粉色桃花状绒花。金玉常见,甚至平民认为贵不可言的步摇她们也不觉稀罕。

可这般栩栩如生的饰物,让人只觉移不开眼。这花饰整体呈一朵盛开的桃花模样,花朵圆润饱满,花瓣尖端微微卷曲, 仿佛被微风轻拂,柔和的粉色,从根部层层渐变,由内而外舒展,打眼瞧过来,竟如同真的桃花一般娇艳欲滴。

所有人目光都望着这几朵小花, 霍彦也不拿乔,一一放在小包袱皮上, 让这些宫人自己挑, “这是绒花, 长安那家玩具屋新出了用这种绒花做的冠,这些便是做花冠遗下的,我拿了来,你们若想要,跟那边的华胜一个价就是。”

这些小花只是他手下工匠制完贵族花冠后遗下的几只单只的,可也是顶顶华贵的蚕丝所制,这些宫人眼睛毒,自然也看得出来,他的价卖的贱全是为了接济他们这些个卑贱之人。

有些宫人不好意思,咬了牙掏空了荷包,将钱递给霍彦时却被退了回去。

“攒些体已钱不易,莫多舍财,肚腹空空,冬日饮水太凉,冻了心肺可不好。”

霍彦轻笑,从宫人手中抽了两枚五铢放进自己的小荷包后,如以前小时候一样眨了一下眼,只是这次没引得小姑娘们搓揉他,只勾得不少宫女脸红起来,那些宫女觉得不好意思,最后只能跺一下脚,羞答答给他扔了几枚五铢钱便拉着自己的小姐妹跑了。

大部分宫女们走了,余下的宫人也不再多留选了合适的,谢过霍彦也便是结伴走了。

霍彦的东西虽然被扫了个干净,可人迟迟不动,他蹲在墙根,双手托腮,不住的摸脸,似乎陷入到纠结当中。

家中长辈溺他若幼子,铜镜又模糊,他糙的很,平时也不爱照。他还以为自己是昔年那个像团玉做的小团子,根本不往他会让旁人觉羞这方面想。

殊不知他现年十岁多,俊秀眉眼已经长开了。

刘彻给他头发揉乱了后,还别出心裁给他束了个高马尾,虽在黄河那边呆了一年多,虽黑瘦了些,但脸上的稚气也一扫而空。?色发带垂到两颊,他抬眼轻笑,玉面丹唇,满身少年气,加上今日这一身来见刘彻专门穿的华衣玉饰,这富贵乡里的小公子自然勾得小姑娘羞了脸。

偏他自己不知道,有些不明所以,那双形状漂亮的杏眼像是碎了,他望向弹幕良久,最后才扭扭捏捏道,“我昨天让舅舅和兄长都仔细瞧了,他们说我还跟以往一样俊,怎么今天人都被我吓跑了,我是不是被黄河的风刮毁容了。”

他有点难受,不停地摸脸,来回的嘟囔。

“你们帮我瞧瞧,我是不是上次跌在泥里,脸被硬物刮了,毁容了。”

“我还挺喜欢我这张脸的。”

弹幕以为他是又想什么坏点子呢,没想到他搁这儿容貌焦虑呢,一时之间哄堂大笑。

[阿言巨喜欢这张跟舅舅们,兄长,姨母们,阿母,祖母,姊妹们可像的小脸了。]

[一看就纯种卫家人的小脸没了,怎么办啊,小言。]

[小言宝,脸疤疤。]

[小白菜,地里黄~]

[阿言要有容貌焦虑了。]

[言崽,你的脑回路好清奇,你是怎么想到自己把人吓到的。]

[你这回怎么不骂你矫情了。]

[是你笑得好看,她们害羞了。]

[你不知道你长啥样,但你也得对你兄长,我病崽有信心。]

[病病绝世容光!]

[你想想,你要是烂脸了,第一个跳起来的是你的颜控好姨父。]

[他定连夜开坛作法,让神仙还你美貌。]

[宝,你包好看的,我现在都妈粉变质了,]

[惊鸿一瞥,乱我心曲。]

[言,你的完美无需多言。]

……

霍彦收了一大波溢美之词,被夸得有些脸热。他虽然极力克制板起一张脸,慢吞吞的沿着宫道走,但稍不注意,竟是到了披兰殿门前。

他是想跑的,不光因为他姨母这个疼他疼的紧,水做的女儿,一会儿他还得吃眼泪泡饭。更是因为刘彻一会儿脑子转过弯来,想起那假药的出处,必是会第一时间杀到披兰殿看他在不在的,着实是烦人。

只是他刚扭身,就被披兰殿的侍人瞧见了。

他是常入宫拜见的,披兰殿的侍人以为他是来见卫子夫,连忙引着他向前。

盛情难却,霍彦无奈一笑,只好跟着进去了。

好消息,他姨忙着跟平阳公主说闺房趣事,懒得理他。

坏消息,他把跟宫人玩家家酒的卫长吓到了。

“阿言兄长,你回来了啊。快来陪本公主玩,你做阿翁!我做阿娘。”

卫长不过五六岁,奶呼呼地颠着小步要来抱霍彦。

霍彦也连忙伸手去接。

谁料卫长在中途硬生生断了步子,一步三顿的往后缓缓退。

她眨巴了一下自己的大眼睛,奶白的小脸讨好的笑笑。

“去病兄长,你忙你的吧,我自己就能玩。”

霍去病和霍彦长得很像,只是平日里一个爱笑,一个不爱笑,让人能很快分出来,现在霍彦一板脸,卫长就把霍彦认成了霍去病。

霍去病平时对她们姐妹也很好,什么都想着她们。只是平时不像阿言兄长爱跟她玩,总是冷着脸,她向来有些发怵。

霍彦施了一礼,原来绷着的脸忽然消融,唇下的小红痣若隐若现,将自己为她留的绒花递给了一旁的侍女,才嬉皮笑脸的道,“原来大名鼎鼎的卫长公主这么怕我兄长啊!”

卫长认出了他,顿时跑了过来,扑进他怀里。

“扮去病兄长吓我,羞羞!”

她伸着脖子,瞧着侍女手中的绒花,圆乎乎的杏眼笑眯成了一条缝。

“上面是小漂亮!”

霍彦嗯嗯点头,也不跟以往一样牵她手,只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

他好像是长大了呢,不是小孩子了。

他这样想着,然后加入了卫长小公主的家家酒,并非常荣幸出演了他的老姨父。

卫长玩家家酒的场所是披兰殿自己住的小屋。地上铺着的小狐毛毯子上到处是霍彦送的小陶碗、小茶壶。房间里的小几案摆上中间,旁边安着个刚会爬的诸邑。

同自己阿母一起拜访卫夫人的曹襄怀里抱着个虎玩偶,单手制着诸邑不让她跑,面上跟心一样如死灰。

带孩子,哪有不疯的。

他甫一瞧见霍彦进门,不由得如蒙大赦。

“阿言来了啊,随便坐。”

霍彦无奈地接过他巴巴伸出来的诸邑,把小崽放在怀里。诸邑还小,总想跑来跑去。但瞧见了霍彦就不想跑了,她拍着嫩藕似的小手,咯咯笑道,“舅舅,漂亮!”

霍彦摸了一下她的小肉手,笑得很温柔,乍一看倒真有些像卫青。

“我不是舅舅,不过过几天带那胖虎儿给你们看。”

曹襄被迫吃着卫长亲手捏碎的点心渣渣,闻言就笑,只是眉眼到底有愁容。

“公主是说你长得俊呢,这乍一看,你长得确实像太中大夫。”

霍彦惯常示人的半弯唇角向上勾起不少,竟有两分窃喜之感,很明显曹襄无意识的夸到他心坎里了。

“君侯缪赞了,大抵是外甥肖舅吧。”

曹襄被这一声君侯,引得眉眼中全是哀愁。

“我倒不想让你们叫这声,还叫阿襄吧。”

他父新丧,本是不应出门的,只是母亲见他实在颓丧强拉过来的。

霍彦不知道如何宽慰他,只轻拍他手,权作慰介。

曹襄轻笑,把卫长递的点心渣渣转手递给了他。

“阿言,听陛下说你去游学了,不知道有何新鲜见闻?”

霍彦摇头又点头,思来想去,最后只道,“太阳底下没甚新鲜事,只是我脱得一刻闲,把太阳底下的事瞧了一瞧,才发现天下浩大如斯。”

他又间或说起几件趣事。

曹襄的眉目被他说的摸泥鳅一事引得柔缓起来,良久,不由得谓叹一声。

“阿言,你变了好多。”

霍彦一怔,最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大抵是见了太多人落泪,让我不光记下了我自己的苦,也记下了他们的苦。所以我不光想解自己的苦,也想把他们的泪都擦干。”

少年的志向被他自己轻飘飘的说出来,曹襄有种恍然的感觉。

霍彦在这一刻很像他那个为自己所想一往无前的兄长。

或者,从头到尾,霍氏双子就是一路人。

他们勇敢,赤诚,骄傲,会毫不犹豫奔赴他们热爱的事情,经年累月,冰雪难凉。

[崽啊,你这大舅哥当的,都不刁难人的吗?]

[曹襄以后要啃你妹宝。]

[而且他还早死,妹宝后面还被猪猪嫁给了一个叫栾大的骗子。]

[栾大并不能通神,猪猪才知自己受骗,把栾大腰斩了,对栾大的推荐人乐成侯丁义亦处以非常严厉的弃市之刑。]

[卫长公主没有陷入征和二年的巫蛊之祸,也并非死于腰斩。一般认为卫长公主逝世于巫蛊之祸以前。妹宝可能是早逝。]

……

霍彦的脸色不好起来,他一手搂着石邑,把卫长也往自己身边拉了拉,不让她再给曹襄喂吃的了。

我妹才多大,老牛吃嫩草,没有想到你这么臭不要脸!

“妹妹要保护好自己。”

霍彦一边把卫长给曹襄的点心都放到自己手边,一边柔声与卫长道,“妹妹喜欢小刀吗?”

卫长是个严谨的小姑娘,以为他是在问问题,不由得挺直了脊背,奶声奶气的道,“喜欢,但阿母不要玩。”

霍彦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摇头,他四处打量一番,最后拨了自已头上的玉簪,一个使劲儿,把它直直插入案几里。

卫长和曹襄一起瞪大了眼,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霍彦睨了曹襄一眼,给他看得背后直泛毛,才幽幽道,“你看,这样一刺,跟刀没有什么区别的。”

卫长想起卫子夫平素的教导,反驳道,“我是女儿家,不能打打杀杀,阿母会难过的。”

霍彦笑眯眯。

“可是我们拿的只是一枚漂亮的小簪子啊,阿母难道不让我们束发吗?”

卫长点头。

她觉得阿言兄长说的都对,感觉簪子好方便啊。

霍彦笑意更深,将自己的簪子递给她,附在她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卫长喜笑颜开。

曹襄不知道为什么背后有些凉,大概是被霍彦的变脸吓到了吧。

他挪了挪屁股,离霍彦又远了些。

[好凶残的教育方法。]

[阿言磨刀霍霍向曹襄。]

[这法子好阿言。]

[他超爱他妹宝。]

[其实阿襄挺好的了,就是死的早。]

[阿言不会要发疯做那种可以杀人抹脖子的簪子吧。]

[女性力气小,簪子这类东西除非捅,否则很难真正伤到人的。]

[我们能想到的,阿言想不到?]

[阿言在笑,他不会真做啥毒药什么的吧。]

[期待阿言的操作。]

……

霍彦做完这一出后,跟个没事人似的继续玩家家酒。

他一移开视线,曹襄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就消失了,他不由地松了口气。

他万万想不到,他这口气松早了。

因为他有两个大舅哥,未来两个一起坑人,不是如芒在背,是如入虎口,别说松气了,就是活着,他俩都觉得曹襄碍事儿。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但很快他的另一位大舅哥霍去病伴着他的舅舅出现在门口。

霍彦瞧见了来势汹汹的刘彻,立马脚底打滑要溜。

谁料刘彻早有准备,一挥手就断了霍彦四面八方逃生的路。

霍彦百般挣扎,把自己扭成了一只麻花,也没逃过最后被架着给抬到了刘彻身边的命运。

刘彻笑得阴沉沉的,曹襄不由想起霍彦戳完桌子后对他的笑,他趁着没人注意,默默往拐角处挨了挨,城门失火,就别殃及池鱼了。

“阿言,朕刚想起来,以你小子那恨不得把天下钱都挣光的性子,你根本就不可能搓什么清火的丹药,那个都卖不出去,更遑论挣大钱了。”

刘彻阴阳怪气,手臂上肌肉鼓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