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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明香打了个哈欠, 脸上仍不失笑意。

“晚棠,说什么傻话呢,我又不是黑市里的小贩, 我卖什么东西啊?”

周晚棠一下课就从学校匆匆赶过来, 为的就是抢个先买到明香做的点心。

不要像上次那样被别人捷足先登。

甚至带了不小的一笔钱和几张非常难得的票过来,就是想让明香干脆点儿赶紧把点心卖给她, 让她好早点回家享用。

不想突然明香这么说,顿时像是当头一棒, 打得她爬不起来。

她瞪大眼睛把明香的话琢磨又琢磨,忽然竖起眉头。

嗯?她这是又在给她脸色看?

周晚棠从来没受过这种气,一天之内两次看人脸色。

在她的内心, 自己可以不喜欢别人,别人可是不能不喜欢她的。

周晚棠想到这里,那气焰一下子就蹿老高:“明香!你……”

明香淡淡地挑了下眉, 嘴角的笑意不变。

周晚棠却一下子感知到了什么,眼睛眨了又眨,脑中飞快地权衡利弊。

明香看着不动声色, 压迫感却这么强,笑着都让她觉得头皮发麻。

这种人一般性子硬,说一不二, 要是逆着她来, 估计不只是今天了, 明天后天今后的每一天都别想吃到她做的点心。

这个念头让周晚棠的嗓子都梗了梗。

人不吃点心不会死。

自己家有钱又票, 自己丈夫官职大, 单位发放的福利都比军属院大部分家里多且高档,其中不乏各式各样的糖果饼干。

供销社里也有好吃的点心买,再不济去对岸西市, 还是不行哪怕去一趟京市也不过几天的事。

周晚棠忿忿地想了许多,开口:“哎哟明香,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当然不是什么黑/市贩子,这不是大家邻里之间互相分享嘛!”

她眼睫弯弯,脸上露出了些许谄媚的神色:“是不是打扰你睡午觉了?”

“真是不好意思,这不是我早上的时候要去上班没空,现在马上又要去上班也没空吗,所以你就担待一点儿。”

她说着,两眼放光地往厨房冰箱所在的位置看。

“那你快点把东西给我,你不就能早点回去继续睡了吗!喏,钱给你。”

明香:“……”

明香还是被困意裹挟,捂着嘴又打了个哈欠,上下扫了她一眼,忽然饶有兴致地朝她凑近一点。

“是吧?晚棠,那你带了多少钱?”

“少了我可没东西给你,我的东西啊,涨价了。”

周晚棠也不是个傻的,一听,这不是杀猪之前标准言论嘛,顿时手收回,把手心里的钱紧紧地攥住了。

“明香,怎么又涨价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单给我涨价,别人随便打发你一点儿面粉啊玉米粉啊的,你都给人家好的。”

明香直起身子,无辜道:“是啊,这就是看我心情,你都说了,我又不是靠着这钱养家的黑市贩子。”

说着就转身要上楼,丢下来一句:“你回去吧,今天真没东西,记得把门给我带上啊。”

周晚棠一愣,反应过来后赶紧拉住她。

她把手里那些钱和票一股脑儿往她手里硬塞。

“别走别走,给你都给你,你快别磨叽了,我两点半还有课呢,快点把点心给我。”

明香看了看手里的钱和票,大概有个两三百,还有几张炼乳票,真的是非常珍稀的东西了。

她闭上眼睛斟酌了一下,曾易青虽然能弄到一些奶油、黄油、炼乳,但也是极少的情况。

而且量也特别少,稀罕到不行。

这周晚棠这次确实是送到她心里来了,她正缺呢!

加上两人是房子挨着房子的邻居,一向气焰高涨的的人又这么腆着脸笑的,不给她有些不近人情。

然而心里还是不想给的,于是有些惫懒地拖着步子走到厨房。

周晚棠也跟了过来,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撇了撇嘴下定决心似的也进了厨房。

她看着明香的手放在冰箱把手上,两眼放光,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

明香感到她的目光在自己背后,有些无奈地打开冰箱。

然而这冰箱一打开,她心里那点子顾及人情的无奈一下子就没了。

眼神温柔,嘴角扬起宠溺的笑意。

这个曾易青啊,难不成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也开始喜欢吃点心了?

还吃这么多。

只见原本放了好几盘荔枝奶冻、雪媚娘、荔枝千层的冰箱现在每样只剩一盘了。

就连剩下的几个牛角包和蛋糕也都每样只剩一个。

明香脑中恍然闪过什么,重新把冰箱门关上。

往地上看,果然在地上看到一张飞落的纸片,上面写了一行字。

“媳妇儿,东西我拿去吃了,拿了蛮多,以后我就欠你东西了,你再跟我客气吃个牛肉火锅都说八百遍谢我要急眼的。”

“给你留了一点儿,晚上吃的时候想着我在你身边一起吃,好不好?”

明香抿唇一笑,转过身来看着周晚棠,一脸无辜:“你看,没有了,都被我丈夫给带去单位吃了。”

周晚棠呆若木鸡地看着冰箱里面。

她早上是看到了明香准备的材料的,那么一堆荔枝肉,怎么可能只做了这么点儿点心?

所以这冰箱里面本来一定是满满当当的都是点心,现在却剩这么点儿!

周晚棠从四肢百骸中都生出一股气愤来。

她顿时鼓了腮帮子。冷眉竖目、口不择言:“他们那边糙汉子不是最讨厌吃我们这些娘儿们吃的点心的吗!怎么偏偏今天非要和我作对!”

“明香,时间还早,这才刚上班,你赶紧去他们单位,让他别急着吃,赶紧把东西拿回来,我要买!”

嚯!明香心说好大的官威!

明香多少有点理解李红云那时候怎么这么忌惮这个人了,这纯纯被宠昏头了的小公主啊,比她还跋扈呢!

明香把冰箱门一关,一双漂亮的杏眼带着笑意死死盯着周晚棠。

“晚棠啊”,她恶魔低语,“你这样就不体面、不懂事也不洋气了。”

“钱我还给你,我家的点心我给你是情分,不给你是本分。”

“还是你以为你会比我家亲丈夫重要?”

周晚棠看着她,脑袋里“嗡”地一下。

她说什么?

她说她不体面、不洋气?!

她什么意思?

难道她把她看成了那种每个村都有一个的,没受过文化教育的,专横跋扈、又土又坏又不讲理的老妇女?!

周晚棠一想到明香真的这么看她,简直气到胸口疼。

但她当着明香的面又不敢发作。

尤其是她见冰箱里好歹还是有点儿吃的,便费了好大力气,硬生生把这口气也咽了下去。

明香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脸色又白变红又由红变黑,调色盘一样,觉得精彩极了。

在她又往前走的时候,周晚棠拉住了她。

“明香,你这里不是还有一些吗?把这些全给我!”

明香回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狠起心来连个招呼都不带打的。

“对不住啊晚棠,这些是我的午后甜点和夜宵。”

她微微挑眉:“你不会是想让我一下午和晚上都没过嘴的东西吃吧?”

周晚棠天天暗中观察她,是了解她的习惯的。

明香这个人,一天到晚闲出屁,漫长的下午和晚上不吃点东西都会恹恹地没精神。

就好像岛上诊所赵医生说的,那个……那个……

哦对了,低血糖!

可她心心念念了一上午,上课时一向认真负责从未开小差的她都思想抛锚了一会儿。

现在好不容易那个小曾团长没把东西全搜刮了去,至少留了这么点儿。

要让她就这么带着这些不能吃不能喝的钱和票回去,她怎么甘心?

周晚棠不是个会撒娇的,毕竟心高气傲要欺人一头。

可现在,她不得不露出了妩媚的样子,语气也少了许多的端庄优雅,多了份市侩的讨好。

“哎呀,好明香,你今儿就忍一忍,我把我刚做的香煎小羊排拿过来给你吃,今天你就别吃点心了。”

说了会儿,又站到明香身侧,把脑袋伸了过去。

“你就都给我吧,我又不是不给钱。”

明香低头,笑着问她:“给钱?我不需要。”

周晚棠被满鼻子的甜品香味弄得不自觉又咽了口唾沫。

“要要要,傻子才不要钱呢!”

说着把手里的钱又往明香手心里塞:“喏,拿着。”

明香轻佻地看了一眼手心,把手心微微松开。

“我这里只有这点儿,要不了你这么些钱。”

周晚棠心里的火已经快要憋不住了。

就不能赶紧拿了钱,把东西给我让我好好回去享用吗?

看着温温柔柔的,真是小性儿!

不就是故意欺负了一下你么!

但她还是维持着那故作亲热的模样,虽然自己的脸都已经抽了起来。

“哎呀,没事儿,我破坏了你的下午茶和夜宵,给多少都是应该的。”

明香:“这么多钱,你愿意?”

周晚棠见她口气松动了许多,心上一喜,赶忙说:“愿意!绝对自愿的!”

“好明香,你快点把它们给我吧!”

明香:“我盘子不能给你。”

周晚棠一听,这是彻底松口了,赶忙稳住她。

“我不拿你盘子,知道你宝贝着呢!”

又说:“你等等我,我现在就去我家拿盘子过来,你等我啊!”

说完提着裙摆,风一样跑了。

还不忘回头再次叮嘱:“都给我啊,你别吃了。”

想了想又说:“顶多吃一勺。”

明香:“……”

我可真是谢谢你啊!

不想人家又回过头来,怒目圆瞪地看着她,还出一根细长的食指朝她指了一下。

“明香,你可不许锁门!”

明香:“……”

明香颇为无奈,有种烈女怕缠狼的荒诞错觉。

两家住的近,周晚棠过不了一两分钟就会过来,明香要是现在锁门上楼继续睡觉,少不了又得被她吵醒。

再加上这么好的一桩买卖,以及那张炼乳票,明香打消了上楼的念头在,这里等着人送便宜上门来。

果然,没过多久,周晚棠就又跑了过来,上手就把一盘煎得喷香的羊排给了她,怀里还端了一叠盘子。

她怀里的那些盘子果然非常普通,想来以前也根本没有什么摆盘的概念。

却不知周晚棠从第一天见了明香的杯盘之后,就让她男人丈夫四处帮他张罗盘子去了。

然后第一次被她丈夫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这个败家娘们儿,我稀罕你,让你管家,家里的钱不管是你挣的还是我挣的都随便用,但你也不是这么个用法啊!”

“你拿给我看的那杯子,京市也找不到几个,一个就要两三块钱,加好几张票,能买多少东西了!”

“这些杯子盘子的,吃不得,喝不得的,你买那玩意儿干啥!”

又板着脸一拍桌子。

“易青小子那小媳妇儿做的东西确实闻着都知道好吃,所以你花大价钱去跟其他军属抢,我也不拦着。”

“可老子是万万没想到啊,你吃就吃,你买人家盘子做什么?”

“人家不卖给你了,还要我去买,真他娘的猪油蒙了心了!”

“还好意思说是人民教师呢。你就这样教你的学生?你的学生都跟你这样能抵得住敌特分子的渗透?”

“周晚棠啊周晚棠,我的周老师!就是把

你看的太重了,让你这么不消停!”

“下次再听你说这话,老子让你把家里的盘子全给吃下去!”

白天不懂夜的黑啊,要是周晚棠知道明香是怎么想她的,当场都要哭起来。

好在她也不知道明香的想法。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把冰箱里那些甜品全部搜罗到自己的盘子里。

她走进屋子,对明香笑了一下。

事已至此,明香也不再跟她拉扯,咬了一口鲜嫩多汁、咸香美味又流着油的羊排,让她把那些甜品给装走了。

周晚棠走之前,低着头看着手里的甜品,眼睛都不舍得抬一下。

还用手指点了点雪媚娘的皮,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感受着那软糯微弹的触感。

转而用手指沾了点儿奶冻放在嘴里吮吸。

正巧吴大宝过来还盘子给明香,看到她,当时愣了那里。

他用手挡了挡阳光,确认那是周晚棠之后,被震惊得脑子都糊了,脱口而出:“周老师,你在用手拈东西吃吗?!”

周晚棠脊背一僵。

她以前最不喜欢看人家拿手捏东西吃,尤其是不喜欢看到自己的学生这样。

一点儿教养都没有。

每次如果看到她学生这样,她就要上去阴阳怪气说两句,没想到今天自己倒是这样了。

周晚棠到这时才觉得,或许自家老张说得没错,自从明香来了,自己确实好像有些鬼迷心窍的意思。

但她还是摆足了谱,挺直了胸膛朝吴大宝故作嗔怒地瞪了一眼。

“大人的事,你们小孩子别管。”

说完抵不住职业病,微微蹲下身来问了大宝一句:“你妈还没回来啊?你爸要不给你做饭吃你就领着弟弟们到老师家,别给我把家里到处闹得乱七八糟就行。”

说着又严肃了神情:“不管怎么样,功课不可以落下,课外书也要继续读,知道了吗?”

吴大宝认真地点了点头:“好的,周老师。”

明香就这么看着周晚棠满心欢喜的走了。

大宝过来,忽然笑了起来:“明香婶子,我就说没有人能抵挡得住你做的点心吧?”

“你知道吗?刚才要不是我对弟弟们发了火,说这些点心是以后留着没东西吃的时候才能吃,他们都要抢疯了。”

明香朝他笑了笑,接过他手里的盘子,说了声:“好孩子。”

然而,自从这天过后,明香的门都快被踏破了。

起因是吴二宝和吴三宝在外面跟大家玩儿的时候,掏出来一块牛角包跟老四分着吃了。

觉得还不够,又小心翼翼的从书包里掏出来个虎皮蛋糕,当着其他孩子的面又吃了。

这两个大宝贝人小鬼大,又抓住了他们大哥宠他们的心思,竟在大哥留校大扫除的时候,把他们大哥藏得好好的牛角包和蛋糕偷出来了。

也不敢多偷,统共也就偷了这么两个。

谁想一发不可收拾。

都是半大点儿的孩子,哪里经得住这个?

纷纷回家哭爹喊娘的说要吃。

军属院的媳妇儿不缺钱,就相对宠爱孩子。

尤其是这种七八岁的,稚嫩未退却小鬼大的,哪里有不喜欢、不心疼的?

于是都拿了钱票和各式各样的东西来找明香。

“明香啊,怎么光给徐姐家孩子吃新奇东西?我家的平时也喜欢到不行地喊你一声婶子啊!”

“就是!明香,你不会是觉得只有姩姐家才拿得出钱来吧?你这样可不对,我们可要伤心的。”

明香:“……”

明香只能如实告诉她们,说没做多少都已经被吃完了。

她们便七嘴八舌的说开了。

“那就再做点儿呗!明香,我要个三斤,每样都要。”

“明香,你有什么别藏着掖着,多给我们分点儿。”

“我前头往你家撇了一眼,好像看到你和李红云做了荔枝罐头是不是?”

“你卖一罐给我。听说周晚棠为了跟我们抢你的东西花了老大价钱了,我们也可以,吃不起怎么的?”

明香:“……”

人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明香也不是什么不好说话的人。

况且这些人平时对她都很不错,客客气气的,吃她的东西从来不白拿,时不时的就送些肉啊菜啊的过来,她也就不好再推辞了。

明香笑了笑,让她们每个人都跟李红云说一说要买多少。

她说完,严肃了脸色,认真的跟叮嘱大家。

“这些东西都不大经得住放,一次性别拿多了。这样吧,每家打顶一斤,加荔头荔枝罐头一罐。”

她边说边飞快的计算了一下,报了个价给她们。

又说:“都是邻里邻居的,就老样子,如果暂时拿不出钱啊票啊的,就随便给我点儿什么,再不行不给也成。”

大家每次买东西,最不喜欢听她说的就是这句话。

甚至有人当场冷笑了起来:“哟!明香,怎么还看不起人呢!”

大家听了,哄笑成一团,明香无语。

就这样,明香加班加点了两天,做出了许多的牛角包和虎皮蛋糕卷,又把荔枝罐头的量也扩了一下,挨家挨户的送了过去。

她本意是为了感谢大家的喜欢,也是想着这些军属们既要工作上班,还要操持家里,走不开,所以就亲自去送,让她们轻松一点。

谁想这一家一户的,进去就出不来了。

这家的给吃的,那家的留吃饭,你拒绝他们就说你太客气,说你不愿意跟她们深交。

明香没法儿,只得从善如流,天天吃得满嘴流油。

周晚棠见了,情绪再次陷入极度的拉扯中。

一方面她也很想要更多的面包和蛋糕。

自从明香把东西给大家送过去之后,她走哪儿都能听到他们在说,这两样东西有多么新奇,多么好吃。

学校里到处是孩子拿着牛角包高高兴兴玩“干杯”,吃得眼睛都眯得看不见,跟明香那德行一样一样的。

满操场都是那香味儿,就连附近的原住村民都找明香买。

你要是没有,真的会被勾到边咽口水边生气吐血。

另一方面,她要悬崖勒马,不能被明香给拿捏。

这个想法先前就有了。

本来自从买了麻薯之后,她就发誓再也不踏进明香的门半步。

可好死不死的是,明香偏住在她家隔壁。

她每天在家里被隔壁那味儿勾得,到底还是把前面的誓言给忘了。

可一个错误不能犯两次啊。

她家老张说得对,她是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更该以身作则,把原则问题坚持到底。

周晚棠舔了舔唇,忽然眉头倒竖。

不买!就不买!以后都不买!

她再吃明香的点心,她就是她们学校门口那看门的大土狗!

*

明香万万没想到,台风会来的那么快,比曾易青说的一两个礼拜可早多了。

如果不是有预警播报,她真的不会想到是要来台风。

因为昨天都还是晴朗的天气,只不过感觉那风里面的湿度大了点儿,比原先更凉快了。

然后今天,大自然狂暴的一面就在她这个两辈子都住在内陆的人面前无情展开。

天地骤然变得乌黑,屋里头也停了电,哪怕是点蜡烛,那烛火也很容易就被风熄灭了。

所以不管是外面还是里面都是昏暗的,整个世界就像是由彩色照片,一下子变成了黑白的。

屋外狂风大噪,暴雨倾盆,天地摇曳,海浪咆哮。

明香从屋里窗外望上一望,愣是看到一株平时觉得挺雄伟的椰子树被连根拔起,颓唐地倒在潮湿泥泞的地面上。

明香:“……”

说实话,一开始并没有那么怕的。

连日阳光灼热的天气里忽然来了这么一股凉爽的风雨,加上这种世界末日般的景象,着实刺激人的神经。

明香是第一次见,本身又不是怯懦的性格,所以一开始是觉得很兴奋的。

就像她以前在京市一样。

小时候,夏天如果连日晴天,突然下一场暴雨,她都会兴奋的出去淋雨踩水,每每被爸爸和爷爷提溜回来。

可是没过多久就变成爸爸和爷爷陪着她一起淋雨踩水了。

有时候甚至连一向爱干净的妈妈也会加入。

总之明香一开始是不怕的。

她也不怕停水停电。

从曾易青说一两周内会来台风起,她就做了便于保存的吃食。

现在她的橱柜里有很多甜品。

除了牛角面包和虎皮蛋糕,还有奶黄包、奶油瑞士卷、甜甜圈、玫瑰酥,凤梨酥、自制酒鬼花生、桂花糖糕、各类水果馅儿的雪媚娘和大福,还做了华夫饼和老式蛋卷。

听说台风会在星洲岛停留一两天,但她的存货三天都吃不完。

至于喝的,除了普通的温开水,她准备了茉莉凉茶。

所以明香一开始对自己能独自安稳度过这次台风非常有信心。

可渐渐的,事儿开始变得不对劲。

一切就从那棵倒掉的椰子树开始。

收音机里播报了这次台风的级别——十四级。

明香以前对台风的级别一点概念都没有,可那棵被连根拔起的椰子树让她突然就明白,十四级的台风意味着什么。

这么一想,这栋她总以为固若金汤的房子就似乎开始摇晃起来。

在后世看过的那么多电视、电影、纪录片一下子全都涌进了脑子里。

再这么下去的话,会不会屋顶被掀飞?

屋顶上的石头会不会砸下来?

会不会整个二楼都被狂风削开,她会不会被大风直接卷走,再撞到一同被卷起的石头和破木板上?

她会不会落入海里,被海浪拍吐血?

会不会成为鱼儿们的腹中餐?

打住!

明香吐出一口气,晃了晃脑袋,强硬把这些负面的想法赶走。

然而,外面暴风雨强悍地发出声响,如鬼哭狼嚎一般。

这着动静渲染的气氛实在是太吓人了,明香根本无法再轻松明媚起来。

她承认她是有点害怕了。

而且她也有些担心出海在外的曾易青。

她在陆地上尚且如此,此时漂泊在海面上的曾团长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境况。

明香不得已,只得拿出来一个奶黄包咬着。

昨儿才蒸好的奶黄包,雪白面皮软乎乎,捏着轻轻回弹,顶端刻意留了褶皱,三条褶皱在顶端交汇往下,像三条玉白的蕾丝。

咬开的瞬间,用蛋黄、玉米淀粉、牛奶、白糖、黄油等做成的金黄奶黄馅缓缓流心,黄油的醇厚与蛋黄的绵密交融,甜香里裹着淡淡奶香。

这样细腻柔软的内馅滑过舌尖,软皮嚼着带股面香,热乎气裹着甜润,一口下去,满是温暖的治愈感。

再就了一口清爽的茉莉花茶,心下的担心担忧和烦躁顿时褪去了三分。

明香在黑暗中深深地舒了口气。

她起身检查门窗和屋子的缝隙,捡了大的拿报纸堵了,再次尝试着把刚刚被吹灭的蜡烛点上。

烛光亮起来了,那种在黑暗中摸瞎的感觉没了,明香心里的烦躁又退去了三分。

然而过了不久,她发现那烛火摇曳得颇为诡异,她盯着那烛火看,越看越觉得瘆得慌。

尤其是那蜡白的烛身,总让她联想起某些电影中尸体在水里泡发的脸。

偏偏这时,有什么东西被风裹挟着,突然拍到了她家的木窗上。

明香一个激灵站了起来,突然无比想念第一天到码头看到的那片玻璃海。

原来这就是大海,这就是自然!

能给你最动人的美好,却也能瞬间让你满心敬畏。

到后来,就连收音机里那断断续续的声音也听不下去了。

似乎这屋内的所有东西都变得怪异起来。

明香第一次感到后悔。

后悔当初蛋疼找刺激,看了那么多恐怖片。

是啊,当时是看得爽了,现在呢?

一颗心在黑暗中沉浮,蜡烛也被她主动吹灭了,收音机也被她按停了。

她很是无语地把自己扔到了床上,盖紧了薄被,甚至把脸都埋了进去,想要彻底忽视外面的狂风暴雨和屋内的诡谲的黑暗。

这可真是好笑了,她明香从小到大怕过什么?现在却像个缩头乌龟一样。

真丢人。

在这时,她忽然生出了点儿想法。

她有点想念曾易青那强势又温柔的怀抱了。

她从来不依赖任何人,更别说男人。

可她现在就是希望曾易青在她身边,抱着她就好。

明香无不颓唐地想,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在这种满心的焦灼中,她睡着了。

但没睡几分钟就又醒了,因为她感觉到房子在晃动,而且比先前晃动得更厉害了。

她总觉得,台风又变强了。

明香内心惴惴不安,轻轻叹了口气,又把被子盖住了脸。

算了,缩头乌龟,就缩头乌龟吧。

她打算这几天都狂睡觉,直到睡着度过这场风波。

可又怎么睡得着呢?

明香在被子里默默地蜷起了身子。

就在这时,忽然,她听到有人在喊她。

“明香!明香!开开门!”

好像是李红云的声音。

明香一下子坐了起来,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的心微微放了下来。

又仔细听了一下,发现除了李红云,还有别人的声音。

她便拿着烛台走下楼去。

刚打开大门,狂风裹挟着雨点就扑面而来。

明香闭起了眼睛,正暗叫糟糕,外面的那些人一下子全都挤了进来。

有人抱住了她,又有人把他的门重新给锁上了。

因为太使劲儿,还发出憋闷的声音。

“呃……啊!”

“快!快!美玲,快去把凳子拿过来挡着!”

门彻底关好了,隔绝了外面龙卷风和暴雨的嘶吼声。

屋内顿时显得安静又安全。

明香手里的烛台早已被不知谁拿了过去。

她仍有些懵,直到陈春芳家的妮妮抱住了她的腿,甜甜地叫了她一声:“明香婶子!”

明香借着烛火看清了来人们的脸。

李红云正抱着她问她怕不怕,陈春芳拿着烛台搂着另外两个孩子看着她,刘美玲刚用一把条凳堵住大门,现在正转过身来冲她笑。

还有军属院的几位军属,都带着孩子站在那儿温和地朝她笑着。

明香一下子见了这么多熟悉的人,忽然就从这陌生的、台风过境的压迫感中抽离出来。

尽管还是没有电,尽管烛光还是在乱七八糟地摇曳,眼前的家,却又像是回到了从前他那个温馨可爱的家。

明香的心缓缓落了下来,落在一片柔软的云彩之上。

她惊喜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看到这些人个个浑身都湿了,连着那些孩子们也是,心里又涌起了一股愧疚。

“你们是特意来看我的吗?”

“哎呀!真是对不住,其实没必要的,我扛一扛也就过去了。”

“你看看,害你们衣服都湿了,路上也很危险吧?还好没出什么问题,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几个军属小姐妹对了对眼神,“噗嗤”一笑。

“我们没事儿,明香,我们在这里这么多年,都习惯了。”

“对呀,比这大的台风也见过,不碍事儿的。”

就连那些小孩子也都笑了起来,叽叽喳喳道:”明香婶子这有什么好怕的,不都老这样吗?一年要来上好几回。”

“就是!而且这还刚开始,风也没到多大,等再过个半天可能就要到顶峰了,那时候才晓得怕呢。“

“切!就到顶峰了,洋洋也不怕!”

小娃娃高高举起握着拳头的一只手臂:“明香婶子,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不长时间待在外面就行了,我妈说的。”

大家都笑了起来。

明香到这时候连尴尬的心思都生不起来一点,因为她确实是被这生平第一次直面的台风给吓到了。

甚至她还颇为感动,把甜点拿出来请他们吃。

谁想他们又笑了起来。

李红云:“明香,我们都带了吃的过来的。”

刘美玲:“就是,怎么能吃你的东西?我们应该照顾你这个新来的才对。”

陈春芳轻轻推了推她:“好了,明香,别跟我们客气,你对我们的好,你怎么都从来不说?”

另外一个并不交好的军属媳妇儿志华也过来,轻轻揽住她的肩。

“春芳姐说得对,你没经历过台风,现在估计心里还打鼓吧?快上去休息!不要怕,我们在下面守着你。”

明香一愣,问:“志华姐,你们知道我从来没见过台风?”

黄志华笑:“知道啊,你家曾团长说过。”

“要不是那次在路上碰巧碰见,他说台风要来,让我照顾一下你,我都不知道你怕台风呢!”

明香:“……”

明香都不消问,其他几人就颇为兴奋地议论开了。

“真看不出来!曾团长第一次上岛的时候,我连多看他一眼

都不敢。人往那一站,眼睛微眯,嘴角下压,那气势,手底下的新兵得被他吓破胆!没想到熟了之后还挺温和的。”

“对呀,上次他来岛上,我跟他打招呼,他都只是看我一眼,微微点了下头,我还以为他不好相处,这次上岛居然能主动跟我说上两句话了,有时候甚至还会对我露个笑。”

明香:“……”

想起曾易青出门前说的让她别怕,说会有人来帮她,这一切就都不难猜了。

是曾易青觉得这些姐姐、嫂子们在岛上待的时间长,经验丰富,能够帮助她、照顾她,所以才去求人家的。

这家伙求人之前还稍微铺垫了一下,特意的去跟她们打好关系,好像生怕她们因为他的不近人情而不尽心尽力照顾她似的。

让她想起那次在陈春芳家他突如其来的变脸。

一个人的性格和行为方式是最难改变的,往难听你了说,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明香也是见过曾易青在不熟的人面前的状态的。

更何况自上次说开了之后,她清楚的知道曾易青骨子里真不是个热络的人。

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热络顺从,也只是因为她是他的老婆,他现在在星洲岛上唯一的家人。

他的热情与温和是故意装出来的,他从小到大的经历和教育让他不可能是个热络活泛的人。

可现在……

明香不禁想,曾易青打破自己的个性,和这些人热情相处的时候……

他和她们说笑,他笑着喊她们嫂子的时候,在想什么?

那么独立骄傲的人却要去开口求人,而且这些人不是他相熟的战友,也不是像李航一样的他的发小。

她们都是别人的媳妇儿,连吴大哥都知道,人家男人不在家的时候,尽量不要和人家媳妇儿交流。

以曾易青的个性,只会比曾大哥更加有道德感也更加冷漠。

他该是多么担心她才会去做这个事。

而为了这个事,他又该做了多少次心理建设,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明香本来就已经非常感动,这会儿心里有些酸胀,眼泪都要下来了。

她稍稍叹了口气,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沉静了下来。

明香过去陈春芳身边,用手拢着稳住了烛火,对她们微微一笑。

“咱们一起上楼来吧,楼上还有几个房间,住楼上比较安全,你们看这海水都灌进来了。”

又说:“我刚刚已经睡过了,现在睡不着,不如我们一起上去开个茶话会?大家围着边吃东西边说说话。”

海水确实倒灌进来了,贴了花瓷砖的地面看着湿漉漉的,踩过去还挺滑。

大家对明香的卧室早就好奇得紧。

非要说的话,大家对明香整个人都好奇的紧。

于是便不再推脱,一起上了楼。

她们围坐在烛火下吃着点心,喝着茉莉茶,聊着家长里短。

孩子们在床上坐了会儿就坐不住,拿了各自己家的牛角包或蛋糕下去,边吃,边玩儿弹弹珠、翻花绳和跳皮筋。

昏暗的空间里时不时的就爆发一阵阵笑声,把外面的狂风暴雨声都变成了微弱的背景音了。

到了饭点儿,他们就拿出包子和馒头,就着咸菜和酱肉吃。

晚上他们就各自找了地方睡,

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去睡明香的床,坐都不坐一下。

明天晚上约她们一起睡她床上,她们也不答应。

床给孩子们睡了,她们就睡地板,都乐呵呵的,没有一个抱怨的。

明香觉得自己周身满满的安全感。

心里那种惴惴不安的感觉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管是午睡和晚睡都睡得非常安稳。

只是谁都没想到的是,这场台风居然迁延不散。

这些人中,在岛上待了最久的黄志华双手抱臂,看着窗外的风雨撇了撇嘴。

“以前都是一两天就走了,这都四天了还没走,带过来的包子馒头饭菜什么的都馊了。”

李红云点了点头:“倒是明香做的面包和蛋糕都还好好的。”

她侧头转头去,看向明香:“这个能放这么久真好,以后都不用怕台风来得久了。”

明香心说还有很多点心能放更久呢!到时候给你们看。

她强制地把自己存的点心拿出来,要给大家吃。

明香卖给她们的点心本来也就斤把子,现在都吃完了,这会儿包子馒头也馊了,确实没东西吃了,加上孩子要紧,便也不再推辞。

一群人继续围坐在一起吃喝玩乐,仿佛不管外面多么地动山摇,这里永远会是安全舒适的一隅。

而此时,隔壁周晚棠的家里,周晚棠苦着个脸,嘴巴都撅出二里地!

她男人老张也出海去了,实际现在整个岛上基本所有的军官都出海去了,为了那个任务。

周晚棠虽然不是特别怕台风,这会儿却也是非常苦恼,因为她家里东西全部都吃完了!

连那点儿饼干都吃得干干净净!

而现在,台风迟迟不走,她又没有电和水可以去做饭。

这不是要命嘛!

好在,她从家里搜罗出来了明香那天卖给她的一个牛角包。

那时候她把从明香那儿买来的点心都吃完了,心满意足后,再看那个牛角包就不顺眼了。

她觉得那个牛角包没有虎皮蛋糕香不说,外皮看起来还有点儿硬,肯定不好吃,便留了下来。

这会儿拿出来看了一眼,觉得那光亮柔和的棕色带着蜜一般,特别养眼。

闻了一下,居然还是那股甜丝丝的奶糖香,淡却甜美,勾得她本来就空荡的肚子更饥/渴了。

而且这么久了,那牛角包居然一点腐烂的迹象都没有。

于是她欣喜万分,咬了一口,霎时间愣住了。

自己那时候脑子被驴踢了吧?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牛角包外酥里嫩,甜而不腻,最是好吃。

周晚棠怀着复杂的心绪吃完这个牛角包。

肚子稍微被垫了垫,她觉得舒服多了。

这时候更浓重的悔意把她牢牢地束缚起来。

她一个人默默嘀咕。

“唉,要是当时也跟她们一样找明香多买点儿该多好!现在就不用害怕没东西吃了。”

“这可恶的台风要还是不走,这下面自己可怎么办呢?总不能啃桌子皮儿吧!”

“唉!”

又不禁嫉妒地想:“买了明香牛角包的那些人现在估计吃着呢吧?她们就不用怕后面会挨饿。”

“明香到底是在哪里学的!做的也不是那种古法糕点,怎么也能放这么久都不坏呢!真是气死个人!”

*

四天过后,台风终于彻底过境,却留下一岛的狼藉。

男人们都不在家,女人们也不指望他们,积极热情地重整家园。

把横亘在路上的、倒掉的大树合力挪开。

把地上乱七八糟的树枝和被海水带过来的垃圾死鱼什么的打扫干净,堆到一边燃烧。

家里院子里也要重新打扫,屋子里要重新清洗擦拭,退休的电力和水力方面人员还要回单位去帮忙重新把电接起来,输送到各家各户去。

明香少不得也要干活,不然房子根本没法住。

不过李红云担心她做不完,怕她累着了,一早就来帮她干活了。

两个人先是检查了一下鸡鸭鹅的数量,发现还好,一个都没少,然后又把倒地折断的花草给扶正来。

最后修了修楼下被吹坏的窗棂,再把院子重新打扫一遍。

正扫着地,忽然陈春芳从那边过来,满脸笑意和急切地朝她们招了招手。

“红云!快带明香过来!”

“台风这不过去了嘛,带起来一大片的海肠、生蚝和八爪鱼。”

“听说蛏子也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蛤蜊什么的更是堆成山,还有很多被吹上来的鱼,我们快去捡吧!”

明香一听这个,赶忙就站了起来。

什么?

大海折腾完了人,发了善心,又要给她们发免费福利了?!

第47章

明香拿了一个木桶, 准备往海滩上去。

李红云捂嘴一笑,让她等等,自己从

家里拿了两套小钉耙、大火钳什么的, 分了一套给明香。

明香朝她笑了笑, 跟着她随一众人高高兴兴来到海滩上。

到了那里,还站在岸上没下去呢就望见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黑白。

明香的瞳孔陡然瞪, 嘴巴也张开了。

天!怎么会有这么多海鲜!

它们覆盖着沙滩,简直都要看不见沙滩上的泥沙了。

明香的心里涌起一股原始的雀跃。

没有人能够抵挡白捡的魅力, 她也不能。

那是一种原始的乐趣。

今天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把海滩上自己喜欢的海鲜给带回去,不再是游山玩水拍照片。

于是在李红云同志的指导下, 明香不再像上次那样穿裙子和凉鞋,而是全副武装,穿了翻领衬衫配裤子, 配长裤,下面是一双胶鞋,还带了个绑绳的草帽。

即使是这副样子, 她还是被人围观,目瞪口呆的盯着看。

军属院的媳妇儿们就这么看了她一会儿,仍都还有些傻眼。

“哎呀, 怎么同样是这么穿, 明香就跟画报上那些个香江的明星似的。”

“瞧这脸又白又嫩的, 这大帽子在她脸上不但不累赘厚重, 还显得下巴尖。这胶鞋穿她穿上一点都不显土, 反而显得腿老长,真是奇了怪了!”

“是啊,关键人家气质是真的好, 估计披个蛇皮袋都好看。”

“以后我的女儿我努力送他进文工团,别的不说,这样貌是一等一的好,自己每天看着都舒心。”

“跟文工团没那么大关系,人家是天生丽质,气质好又懂得爱护保养自己。”

“噗嗤!曾团长怎么这么有福气?平时看着不声不响的,娶老婆的时候这么会挑。”

明香:“……”

明香朝他们笑了笑,谦虚了几句,就扯了扯李红云的袖子,示意李红云带她一起捡海鲜。

不夸张,她们真的是用捡的。

只要弯下腰来,目之所及全是密密麻麻的钉螺、花甲、和长尾螺,毛蚶车螺也是随处可见。

比明香上次赶海的时候,物资丰富了几百倍。

既然要捡,当然是挑稀罕的、贵的捡。

明香对着满地蠕动的八爪鱼和一根根肥鼓鼓的海肠,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那是什么?那是八爪鱼和海肠啊!

后世一斤八爪鱼大概在三五十块钱左右,一斤海肠则可以达到百元以上。

明香不知道现在八爪鱼和海肠的价格,也不想知道。

她并不打算拿来卖,现在她满脑子都是这两样东西□□弹弹又鲜又脆的口感,觉得口水都要流出来。

明香弯下腰来,用手提溜起一只八爪鱼圆乎乎的大脑袋。

那脑袋上的皮很薄,能够看到里面白莹莹像米粒一样的籽。

明香记得把这种八爪鱼比没有籽的八爪鱼更加肥,更加鲜美。

她想把这个八爪鱼放入桶中,然而这些八爪鱼的活力实在是太强了。

它们利用腕足上的吸盘,把自己紧紧地吸在明香的皮肤上。

皮肤上传来冰凉的、微微刺痛的感觉,让明香再次认识到这些八爪鱼是有多么的新鲜。

她非常激动,然而地上还全是八爪鱼,她不能只抓这一个,必须得赶紧把这只扯下来放到桶里。

这但这小小的心愿也不能被满足,因为这八爪鱼实在是太有活力了,她起了半天扯都扯不下来!

明香:“……”

好在李红云她们过来帮她。

有些人看到她难得有这么为难的样子,不禁都笑了起来,打趣道:“明香,你说你跟它们客气干嘛?使劲儿扒拉就完了!”

“明香啊,听说你男人半夜把床都鼓捣塌了,要么给你把你男人叫回来?他力气大。”

明香斜着眼啐了她们一口:“呸!不害臊!”

却把她们又看呆了。

“啧,真就不一样。明香,要么你再骂我一句吧?”

“难怪曾团长会一改平时冰冷,变得那样疼老婆了。”

明香:“……”

她到底做什么了?

捡不完,根本就捡不完。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明香的那个桶已经被八爪鱼给填满了。

那些活力四射的八爪鱼还把爪子伸出来要越狱。

明香好不容易把它们劲道有力的“大长腿”塞了回去,他们就又把别的腿扒拉出来。

最后不得已,明香只能看着李红云把事先带过来的蛇皮袋展开,把它们全给扔了进去。

捡海肠就顺利多了。

软韧冰凉的海肠在她手心微微蠕动,马上被放进了桶里。

它们都是笨乎乎的东西,也不会想着逃跑,没一会儿明香就又捡了一大桶。

明香的脑中全是鲜香脆嫩的海肠炒饭在晃来晃去,不禁咽了咽口水。

稍微罕见的东西都捡完了,他们才舍得分些心思,把注意力放了点儿在那些常见的螺身上。

不过海螺还是很受欢迎的。

海螺也是密密麻麻的一片,有的卧沙,有的不卧沙。

这次的台风太大了,基本所有的海鲜都是直接被从海里带上来,甩在海滩上,她们甚至都不用像平时那样去礁石那边找了。

而且这些海螺都非常大,一个抵明香一拳头,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不难想象里面的肉有多么的丰满。

海螺捡不完,捡了会儿也厌了,就看到什么捡什么,喜欢吃什么捡什么。

李红云带着她用小钉耙敲生蚝。

那些生蚝都喜欢吸附在一起,大大小小的,弄得一块都好几斤重。

她们得把这么一大块敲开,选大的放进桶里带走,因为稍微小一点的都不要。

就是这么任性。

李红云当场开了一个生蚝,用带来喝的淡水冲干净,挑在刀尖儿上给明香吃。

明香摇了摇头。

她不习惯生吃东西,在后世的时候连生鱼片都不吃。

明香:“我不吃,腥。”

李红明便把那肥嫩嫩、鼓囊囊的生蚝肉放在嘴里给吃了。

她吃完又洗了一个,又吸溜一下吃掉了。

马上就喟叹了一声:“嗯,真鲜!把我眉毛都鲜掉了。”

又对明香说:“明香,你也尝尝吧,不腥的。”

明香见她目光殷切,那种想把好东西分享给一个人的视线丝毫不掩饰。

人家一番好心,弄得明香心里暖洋洋的。

又听说不腥,她便自己也想开一个。

李红云制止了她,直接把一个大生蚝徒手扒拉开了,冲洗好给她。

明香看那生蚝肉饱满鲜嫩,觉得真是明晃晃的勾引。

她微微犹豫了一下,便把舌尖触了上去。

那种柔弱无骨的感觉传来的时候,明香觉得自己魂儿都要飞了。

她又尝试性的咬了一口,顿时眯起了眼睛。

确实很鲜,一点儿没有海鲜的那种海腥味。

她从小到大也不是没有吃过生蚝,但一般都是在五星级酒店里吃,真的没有这么好的口感,一次都没有。

见她神色陶醉,李红云笑得开心:“是吧?是不是不臭?”

“明香,一般最新鲜的海鲜是没有腥臭味的,有味道那都是还不够新鲜。”

明香当然知道,这些诀窍她很小的时候,爷爷就跟她唠叨过几百遍了。

但这次就是不一样。

也许是七零年代海洋还没有被污染,也许是生态环境实在是太好了,后世根本比不上。

明香居然觉得,直到今日她才彻底的听懂了爷爷说的那些话。

啊,原来真正新鲜的海鲜是这样的味道。

明香高兴地冲李红云点了点头,把剩下的生蚝给吃了,自己又要去开。

李红云赶忙伸手过来,又要替她。

明香摇了摇头:“别,红云,让我自己来。我刚刚看你开生蚝觉得挺有意思的,我也想去试试手感。”

李红云便羞涩的笑了笑,随着他去了。

但视线就没从她手上下来过,还不停地叮嘱。

“那你小心一点,甭着急,这个弄不好会割手。”

明香点了点头:“放心。”

这一开,手感果然很好。

颇有分量的生蚝,表面是非常粗糙的沙粒感,磨着手心,麻麻痒痒的,很舒服。

因为太新鲜活力太强,生蚝口子合得很紧。

明香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掰了一下掰不开,就用李红云的小刀去撬。

撬也不怎么撬得开,但开了一点口子就能用手去掰了。

掰的时候一开始很顺利,等口子大了的时候会有一下阻力很大,发出上下壳磨在一起的“沙沙”的声音。

然后,当你以为还是掰不开,却在某一个节点突然之间手就落空了,生蚝就这么奇迹般地被打开了!

里面的生蚝壳莹白光滑,上面盛着的蚝肉圆润饱满,被带着清亮略代乳白的汁水温柔地包围。

太有意思了!

明香玩得不亦乐乎。

捡了生蚝,又开始耙蛤蜊,捡长尾螺,摘青口。

明香在捡这些的时候在泥巴里发现了一个长条形的小坑,没想到试探性的挖了挖,居然里面插着一个巴掌大的带子!

就让她颇有种探险的时候,淘到宝了的感觉,于是不再满足于直接在沙滩上捡螺了,就喜欢到处找带子。

这些带子也都是被大潮从深海里带上来的,有的紧紧的埋在泥土里,只露出刚才那种长条形的口子呼吸,有的就像一个牛角一样直接插在沙滩上,要拔出来才行。

一个一个拔萝卜似的,笑得明香眼睛都眯了起来。

拔着拔着就到了礁石区,眼睁睁的看着一只花旦蟹在他的面前卧沙,一眨眼不见了。

花旦蟹的壳是明黄颜色的,上面有黑色的斑点,看上去非常像京剧里的花旦脸,颜色鲜亮,好看极了。

明香知道,这种蟹比普通的梭子蟹肉质鲜美许多,自然眼睛一亮,只觉得找到宝了?

于是过去把那沙轻轻抚开,把花旦谢给抓了出来。

一旦找到了一只螃蟹,就有第二只第二第三只。

礁石区的每个石缝里面几乎都找到了一两只螃蟹,只要把火钳伸进去,一夹就能夹出来,个个生猛得很。

明香把同伴们也叫了过来,大家便打趣道:“哟,今儿居然还被你这个内陆人捷足先登了!”

明香骄傲地扬起下巴:“我运气好啊。”

大家被他逗笑,笑声回荡在海边,惊起了一滩海鸟。

明香又捡到了一些海胆。

圆乎乎的海胆,个头很大,黑色的刺很长,上面几不可见的绒毛都还在微微蠕动,一看就很有活力。

这可又是个好东西,这才是真正的鲜掉眉毛,比生蚝好吃多了。

明香回味着海胆炖蛋的滋味,不禁又舔了舔唇。

她继续沿着海岸搜寻。

忽然一个浪扑过来。

退回去的时候,留下了一条鱼,落在命香脚边,蹦哒了一下。

真的就是像变魔术一般突然地来到了她的眼前。

明香的眼睛都瞪大了,认出来那是一条金昌鱼。

明明是银色的身子,但是肚脐和尾鳍是金色的,那明媚的金色一点点往身子的方向晕染,看上去高贵又漂亮。

居然开始下鱼了吗?

明香忍笑不止,用钳子把那鱼抓了放在海石边。

那鱼刚刚碰到了那一下,已经没有什么活力了,但是明香看着没的,显然还是很新鲜,于是就高高兴兴的笑纳了。

谁想没走几步?又捡到了一条鱼。

那是一条金鼓鳗,身上也有黑色的斑点,肚子鼓鼓的,嘴巴却小小的非常有海鱼的特色。

在海滩上捡到活鱼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明香颇有种被好运眷顾着的感觉,心情更加大好。

没想到接下来又捡到了小狗鲨、多宝鱼和带鱼。

最后大家捡到都懒得捡了,把东西放在一起互相看了看,居然是她捡到的种类最多。

于是无不高兴得认可了她那句“我运气好啊”。

在大家的互相帮助之下,捡到的海鲜给一桶桶、一包包地弄回了家。

可弄回家后,明香看着那些海鲜,傻眼了。

这么多!

这可怎么吃啊!

捡的时候只知道兴奋了,根本没考虑到后面该怎么办。

现在哪怕是送,都送不出去了,因为别人家也都有一堆。

明香:“……”

就在这时,忽然,远远地传来一个声音:“明香!”

明香一愣,转头去看,果然是徐大姩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个老妇人,看着像是七八十岁的样子,非常健朗,一看就是徐大姩的亲妈。

明香不禁暗暗佩服。

我当初从内地坐船来星洲岛都去了半条命,这老太太也是从老远坐船过来,居然还精神矍铄的,下了车之后眼睛光亮,嘴角带笑,一点儿也不像被摧残过的样子。

等等,坐车?

明香看着那辆军绿色的吉普,应该是军用车。

那就是吴大哥派人去接她们俩了?

这吴大哥前两天还吹胡子瞪眼的,说徐姐多么不像话,看样子恨不得当场跟徐姐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而且听说是讨厌徐大姩母亲的,今儿怎么这么孝顺,派上车接人娘儿俩去了?

她随意想了想便放下了,朝二人迎了出去。

“徐姐,你回来啦。”

又对那位老太太笑了笑:“伯母。”

老太太见了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就牵住了她两只手,上下打量了一番。

“哎呦,哪来的这么俊的闺女?”

“我老婆子活到这岁数上,还没见过像你这么好看的呢!”

明香落落大方地笑着:“伯母,您抬举我了。”

两人打了招呼,说了会儿话,这就算是认识了。

明香要把两人让到屋里去喝茶,徐大姩想到了什么,咽了咽口水,勉强却拒绝了。

“不了,明香,我得把老太太先带回去安顿,让她睡会儿觉,过会儿再带她来你家蹭吃蹭喝。”

明香笑:“姐你说什么呢。”

徐大姩便又问她:“刚看你站在那里拧巴着,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扫了一眼院子里,一下子就明白了。

“来的路上我也听说了,前两天大台风,吹了很多好货上来。”

“怎么?捡太多了,不知道怎么办了是吧?没事,你等会儿,等我来给你弄。”

明香点了点头。

明香中午和李红云一起吃海鲜。

海鲜是李红云烧的。

两个人把对方没有的海鲜凑一块儿,再加些普通的虾蟹、蛤蜊之类的,放在锅里一锅蒸,吃的就是那个原汁原味。

和明香想象中的一样,带籽的八爪鱼一□□头时口感鲜甜脆嫩,我把爪子的部分放在用生姜和酱油调制的料汁里沾一沾,又是另一番风味。

那血蚶开出来红色的汁液淋漓,真的就像是血一样,颇有趣味。

舌尖触到血蚶的舌头,嫩得入口即化,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咽下肚去。

明香吃得太开心了,睡午觉的时候梦里都是那种鲜爽的触感。

睡一觉起来,刚准备吃点点心醒醒脑,徐大姩就过来了。

徐姐不愧是雷厉风行,二话不说就带着李红云开始给她清洗起那些海鲜来。

把海鱼三两下破了肚子,去了里面的内脏、黑膜和腮,用粗盐薄薄地腌了一层,用用草绳穿了,放在太阳底下晾晒。

贝类年前都被她用淡盐和玉米油在水里泡,到现在已经大概三个钟头左右,把肚子里的泥沙都吐干净了。

现在被她们拿出来用刀子剃出贝肉和瑶柱,去了内脏,清洗后沥干,隔了空隙铺在竹匾上,又寻了个通风但没有阳光直晒的地风干。

到傍晚要吃饭的点儿,一堆山一样的海鱼海虾海贝都被处理干净了。

这两位利索勤劳的姐姐还特别贴心的给他她留了一点金贵着的海鲜,在盆里面养着让她吃。

然后两个人就挥一挥衣袖,不带一片云彩地离开了。

晚上,明香不知怎么的又馋起了辣来。

这段时间她总是会突然疯狂的想吃辣味的东西。

以前她也偶尔会馋一下,但没有这段时间这么频繁且抓心挠肝。

于是她想了想,给相熟的几位朋友发去了口头请柬,基本都是今天一起捡海鲜的,请她们晚上一起到她家吃烧烤。

一旦下定了这个决心,那热情就按不住了。

明香满脑子都是海鲜烧烤,整个人都活泛起来。

这年头没有专用的烧烤炉,不过这也是难不倒明香的。

她打算用这边随处可见的干燥的大礁石搭一个烧烤炉出来。

这对她来说算是重体力活了,现在每个人家里都有一堆的海鲜要处理,没有空管他这边她只能亲手做。

但其实她也不需要别人帮他,对于创造自己喜欢的东西,她乐在其中。

她去找了泥土细腻肥厚的地方挖了一些湿泥出来,放了些干草进去,又把大大小小的礁石用锤头砸的差不多大小,就开始干活了。

这两天虽然台风已经彻底离开但天气还是不大好,晚上天黑得快,这会儿晚饭都还没吃,天色就已经黑得像浓墨一样了。

好在她家院子里老早就迁了电线装了灯,昏暗的灯光冲破浓浓夜色,倒颇有些温馨美好的意思。

因为这个灯,明香又想起曾易青来。

她也不知怎么的,这段时间总是会频繁地想起曾易青。

想就想吧,心里还总会涌起一种缱绻的情绪,连她自己都觉得肉麻,受不了。

她背对着自家院门,一边用铲子往石块堆上抹泥,一边想,曾易青的任务执行得怎么样了?

台风天那几天他和他的战友有没有遇到危险?他们有没有安全度过这些危险?

曾易青他……什么时候回来?

今晚没有月亮,只有零星的几点星光,明香抬头望了望,那就无法言喻的酸涩感又涌上来了。

然而还没来得及多伤春悲秋一会儿,忽然肩膀被人轻轻揽住,于是浑身上下都被高大彪悍的男人散发出来的灼热气息给罩住了。

这次的力道倒是用的很温柔,明香破天荒没有被吓到。

她放下手里的铲子,转身轻轻地回抱住了他。

“回来了?”

曾易青松开了手,低头看了她一眼,站直了身子。

“在搭灶台?”

明香抬头看着他:“没有,想做个烧烤炉。”

曾易青捡起地上的铲子,把身上的军装袖子往上撸了撸。

“我来。”

明香点了点头:“嗯,那麻烦你了。”

真是奇怪,明明刚才都还在想他,一会儿见了,却像是见了一个陌生人一样,没有多余的话可说,不想做多余的动作。

似乎曾易青也是这样想的。

他们两个人终归是没有经历过恋爱阶段,一次并不是很久的分开便让这段婚姻现出了原型。

他们终归是临时被捆绑在一起的两个人,对对方没有那种毫无隔阂的感觉。

当激情退却,他们还是不大熟的两个人。

明香却也没有非常在意,这是能预料到的。

她蹲在曾易青旁边,看着他给她搭烧烤炉,时不时的告诉曾易青,那应该是个怎样的炉子。

要不说这年头的男人动手能力都很强呢,没过多久,一个大型的烧烤炉便出现在了明香面前。

是后世网上售卖的那种铁炉差不多样式,中间是放炭火的槽,下面可以漏灰。

明香又告诉曾易青铁架子的做法。

曾易青了然,从家里的一些废铁丝中找了些粗的、稍微直一点的,编织出了一个烤架。

不直也没关系,因为到了他手上,不直的也得变得直挺挺的。

曾团长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烤炉做好,明香分外满意,又去处理那些徐大姩和李红云给她留的海鲜。

吃海鲜烧烤怎么可以不吃带子?

明香拿刀把袋子的一边壳轻轻撬开,留下另一边的壳和肉。

又把留下来的带子壳用剪刀剪成圆形的,这样一盘带子就处理好了,只要放点粉丝,撒上蒜蓉酱,就可以烤了。

曾易青见了,把她拉起来,用他自己的黑方格手帕拉着她的手细细地擦了。

“我来,你去伞下坐会儿。”

明香看着那一盆盆的海鲜:“这么多呢!”

曾易青目光深邃:“相信我。”

明香便由着他去了,自己去调蒜蓉酱,又切了盘之前她们给她的咸腊肉和冰冻在冰箱里的新鲜五花肉,跟海鲜一起烤。

然后她提了盏小煤油灯,要去曾易青在家外面的园子里。

被曾易青从后面拉住了。

“去哪儿?”

明香一愣。

他这次手劲用得很大,拉得她手有点疼。

明香转过身来,煤油灯映着他线条俊朗的脸庞,那双眼睛黑沉沉的。

明香一愣。

怎么感觉他好凶?

难不成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还能遇到艳遇,回来就不喜欢家里的老婆了?

他们单位不是一向纪律严明,不允许这种事发生的吗?

明香心下狐疑,明香并没有什么感觉,笑着跟他说了一声:“我去你那菜园子割点韭菜。”

他那菜园子里种的辣椒、茄子、冬瓜、黄瓜什么的都还没有长成,只有韭菜生命力最强,现在已经长得一茬茬的了。

曾易青放开了她的手,双手插兜走在她身后,说:“我陪你。”

摘了韭菜回来又过了个把小时,曾易青已经处理出来三大盆海鲜。

随后他又去按照明香说的把炉火给生起来。

炉子里的炭火烧的旺旺的了,一点儿烟都没有,明香的客人们也都来了。

她们家里的男人应该也都回来了,见到曾易青并不惊讶,甚至还朝他调笑。

“小曾团长怎么样?我们把你家媳妇儿看顾得好好的吧?”

“就是,没见过像你这样的男人,出去几天恨不得把媳妇儿拴在裤腰带上,当女儿养着呢!”

“唉,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个人,我家男人要是有你一半体贴人,我还能见天的跟他吵架?我都扇一巴掌扇死我自己!”

曾易青便温和地回应起她们来。

“那是得多谢嫂子们,她没来过海岛,一个人在家遇到台风天,我是真的不放心。这次的台风又大。”

“明香她是小了点儿,我见不得她吃苦,能当女儿疼着就当女儿疼着,你们看着就是了,别笑,我脸皮厚,可她脸皮薄啊。”

“嫂子,你说笑了,我大哥一向很看重你的,他就是不好意思说。”

她们听了笑了起来,便又开始说他疼老婆,好男人之类的。

明香在旁边噙着点笑意儿看着,心说还疼老婆呢,他都准备换老婆了。

大家一起围坐在伞下的桌子,等着边吃吃喝喝。

明香把先前做好的米酒拿了出来。

她早就准备这么做了。

米酒是个好东西,尤其是用来配海鲜。

它自带清甜酒香,能与海鲜的鲜爽口感互补,让整体风味更丰富。

酒里的微量酒精和说不出名字来的风味物质还能有效中和海鲜土腥味,让鲜味更突出。

虽然这些海鲜海鲜基本没有什么土腥味。

而且,海鲜多为偏寒凉的,蛋白又高,吃多了难消化,肠胃不舒服。

米酒就不一样了。

米酒性温且酒精含量较低,适量饮用可在一定程度上中和海鲜的寒凉。

而且米酒可以助消化,是海鲜的绝配。

明香颇为得意地想着这些,心说我真是个人才。

丝毫没注意到其他人诧异的目光。

“明香,你这是什么酒啊?怎么这个色儿?”

小朋友们也围了上来,瞪圆了眼睛,叽叽喳喳地看着那俩玻璃坛子米酒。

“妈,你看!这是酒吧?我从来没见过紫色的酒!”

“这个白色的也好漂亮啊,像月光一样。”

“明香婶子,这两个酒是不是坏掉了呀?可是它们好漂亮啊,你不要把它们倒掉好不好?”

明香:“……”

沉香便蹲下身来耐心的跟他们解释这些为什么会这样。

她又把家里的点心盘端了上来,让大家就着点心喝米酒。

一开始,还有人不敢喝那紫色的米酒,只盯着那荔枝酒喝,很是陶醉。

“真好喝,这

么甜!”

“这年头酒曲不好得,我也是在供销社里买过一次他们那儿的米酒,里面的糯米芯儿是硬的,硌牙,而且发酸,发苦,花了一块多钱和一张副食品票,结果还觉得不划算。”

“对呀,到底是怎么想到加荔枝的?感觉这酒里都有荔枝的香味,别说喝了,光是闻闻都醉了。”

“明香,你到底是怎么把米酒做得这么好喝的?下次也教教我。不要只教红云一个人嘛。”

李红云听了,根本无动于衷。

因为她现在一双眼睛只死死盯着那坛火龙果米酒。

她是看着明香做这台米酒的,从那时候开始就惦记上了,特别想知道是什么味道。

所以这会儿不管他们说什么,她都听不到了。

明香自然是知道她的想法的,抿嘴笑着,觉得她那副样子分外有趣,便赶紧给她打了一碗。

李红云像见到什么稀世珍宝一样瞪着眼睛低头看着碗里那紫红色的酒液。

看了好一会儿才舍得呷上一口。

“啊!”

她深深地舒了口气,眉眼之间全是幸福。

“这个也很好喝,有火龙果的清香。”

众人哪里见过她这样外放的表情?

知道肯定是好喝的,于是也都不再怕了,纷纷尝起这火龙果米酒来。

尝过之后,少不了又是对明香一通夸赞。

明香很是受用。

就在这时,忽然,隔壁二楼有个声音传了过来。

“明香!你拿我的酒曲做了糯米酒,是不是?怎么不告诉我啊?快点卖些给我!”

明香:“……”

周晚棠不喜欢跟她们打交道。

上午去赶海的时候,也有人站在他家楼下叫了她几声。

她人都没露面,只有声音到。

“不去,脏死了。”

“不就是台风吹上来一些海鲜吗?没见怎么的?天天吃还吃不腻呀?每次来都这么兴高采烈跟过年似的,上不得台面!”

于是大家果断的抛弃了她,然后吐槽她吐槽了一路。

鉴于她这副高高在上的态度,明香也不是很想把米酒给她喝,于是说:“没做多少,不卖。”

谁想没过几分钟,周晚棠带了家里的坛子过来了。

她径直走到伞下,先是把自家的坛子和带过来的钱和票往桌上一放。

然后就借着那灯光看到了那两坛米,顿时和其他人一样瞪大了眼睛。

她就这么愣了一会儿,忽然上前,着了迷一样抱住那只泛着清澈紫光的坛子,用手轻轻抚摸,甚至还想把脸贴上去。

明香见状,赶忙制止。

“晚棠,你干什么!别把脸上的油蹭我玻璃坛子上,会影响透亮度。”

大家哄堂大笑。

周晚棠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是手还放在那坛子上。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明香:“好明香,说什么没做多少,这么一大坛子呢。”

“就是不想给我喝是不是?没事儿,我给钱,这两坛酒一样分我一点儿。”

说着就去捞打酒的小提桶。

把荔枝酒刚提上了一点儿,顿时又闭上眼睛,满脸迷醉的神情。

“真香啊!这米酒怎么还带荔枝香的?明香,你是怎么做到的?”

明香按住了她的手。

“晚棠,周老师,别闹了,你要是想坐下来吃些海鲜烧烤我很欢迎,但这酒我真的不卖。”

周晚棠看了一眼那边的烤炉和正在做烧烤的曾易青,不甚感兴趣道:“我不吃。你快点把这酒卖给我一点,好让我回去喝米酒。”

明香无奈,好歹人家是光荣的人民教师,自己也不忍心做的太强势,于是便说:“你要是在这里喝就在这里喝,不要说什么买不买的,我给你打一点儿。”

周晚棠舔了舔唇,目光灼灼的望着那两坛米酒,鬼使神差道:“行,那你给我打一点儿,钱我以后再给你,我从来不白拿人东西。”

明香:“……”

明香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提起打酒桶给她打了一碗。

她马上抱着宝贝一样把那碗端了起来,凑嘴上去就要喝。

明香也不甚在意。

她这个人,怎么想的就是怎么做的,给了就是给了。

谁想那边周晚棠的嘴唇还没贴上碗沿,明香院子的大门就被砰的一声打开了。

一个健壮的身影风驰电掣赶来,从后面一把抱住周晚棠,死死地抓住了她那纤瘦的手腕。

“周晚棠,你个虎娘们,你是想死了是不是!”

“他娘的跟鬼迷了心窍一样,一见着明香同志做的吃食就跟丢了魂一样!”

“你他娘的还记得你肚子里揣着崽吗?你是想把我们的孩子弄死去吧?你怎么这么狠的心!”

明香:“……”

靠。

除了明香,在场的其他人也都愣住了。

徐大姩的妈一下子就嚷嚷起来。

“哎呦!你们军属院也有这么馋嘴的娘们儿啊?肚子里有娃娃可不能乱吃,酒活血,要流产的!”

大家便又憋了笑。

陈春芳赶忙过来,也跟着数落她。

“明香做的米酒确实好看也好喝,但你这是大事,怎么这么拎不清呢!”

周晚棠眼泪都要出来了,她刚刚在二楼听着大家说这米酒怎么怎么好,口水都流了一地。

这会儿好不容易那米酒近在咫尺,明香也准许她喝了,却没想到被她丈夫搞了这么一出。

她当然知道喝酒对孩子不好啊,可是她只喝一点点嘛。

万一没什么影响呢?

今天明香愿意给她喝这米酒,是因为当着大家的面,不好给她甩脸子。

她今天不喝,她自己又把明香惹毛了的,以后没这么多人在了,明香还会给她喝吗?

周晚棠闻着鼻尖那甜甜的酒香,只感觉肚子像藏了龙卷风,非要吸点儿什么进去才舒坦。

她也不敢忤逆她家老张,而且确实也想着孩子,便转过脸来可怜兮兮对老张说了句:“我只用舌头舔一舔。”

老张气得要命,不由分说地她拉走了。

“胡闹!”

又回过头来安慰在场的其他人。

“对不住啊,大家,你们要是就住明香同志家隔壁天天闻着那味儿,估计也跟我媳妇儿差不多。”

说着哈哈笑了起来,眼神去找曾易青:“易青!今儿个就是你家不对了,大晚上的吃什么米酒配海鲜呢!还用烤的,这么香!”

“待会儿把烤好的海鲜送点到哥哥这边来,否则我就把你以前干的那些荒唐事儿全告诉明香同志。”

曾易青转过头来回了他一句:“哥,你做的荒唐事不比我少。”

噎得老张瞪了他一眼:“你小子!”

两个人都走了,大家对明香手艺的崇拜又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她们稍微垫了下肚子,便满脸新奇地过来看曾易青和明香做烧烤。

明香把处理好的带子连壳带肉地放到铁架上,铺上泡发的红薯粉丝,再用调羹舀上一勺蒜蓉。

粉丝晶莹剔透,蒜蓉油光鲜亮,跟带子肉一起被明火微微一烤,便渐渐膨出让人垂涎的香味来。

尤其是随着烧烤的时间越来越久,带子里的汁水都被蒸了出来,在那光滑的壳上滋滋地滚着,冒着一缕缕轻薄的白烟。

那感觉,是个人都受不住。

曾易青的手艺全是她教的,一次做竟然很是有模有样,配着他那挽起的袖口,看起来非常干练。

大家见好像也不是很难弄,便也都跃跃欲试地拿起其他的材料烤了起来。

生蚝肉肥嫩,海胆肉金黄柔润,海鱼肉质白皙细腻,腊肉和五花肉滋滋冒油,韭菜鲜嫩翠绿干干净净……

用油一刷,或者把蒜蓉酱往上一放,油光瓦亮,扑鼻喷香,弄得所有人边烤边流口水。

尤其是小孩子们,简直都要闹疯了。

第48章

明香请客, 本来已经做好了努力把大家照顾周全的准备。

谁想到最后,还是大家照顾的她。

曾易青回来了,这里就根本不用她做什么, 她只管吃就是了。

但其实哪怕曾易青没回来, 等军属院这些媳妇儿明白烧烤是怎么个事儿了,也根本不会让她累着。

她们都是下厨房的好手, 又觉得明香不该做这样与碳烟为伍的重活,后面肯定还是会变成她们烤, 明香吃。

于是明香在这个晚上狠狠地吃了一顿辣,满足了自己的口欲。

她做的蒜蓉酱一部分是不辣的,一部分是辣的, 放得多多的星洲岛本地的泡椒。

那泡椒也叫冲天椒,在树上的时候就冲天长,又小又硬/挺的模样。

吃起开更是冲, 光闻着那辣味都觉得直冲天灵盖,更别

说吃在嘴里。

配上鲜味纯粹的海鲜,那滋味儿别提了。

到夜里九十点钟的样子, 这些媳妇儿们的男人也都过来找各自的老婆孩子回家,期间也逗留着吃上一点儿。

欢声笑语回荡在明香的小院里,又被清凉的晚风带走。

客人们都走了后, 曾易青一边利落地打扫着残局, 一边让明香去休息。

明香却站住没走, 有些狐疑地看着低头扫地的他。

可能是因为以前的曾易青对她过于热情, 所以现在他稍微一冷淡下来, 就显得分外明显。

看来预想中的分道扬镳马上就要来临。

这些天来曾易青对她不错,她对曾易青野不差,他们之间还没有孩子, 倒也是最合适分开的时候。

明香最后看了曾易青一眼,洗澡上床。

今儿实在是有些累了。

她刚沾床就小睡了一会儿。

梦里是那片海滩,海滩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蒜蓉带子,一个个红艳艳的,把她围在中间,她只要张开嘴就能吃到。

明香在睡梦中舔了舔唇,忽然觉得什么压了上来,身上似乎还带着水汽。

她猛地睁开眼睛,看到曾易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上了床,躺在外沿,上半身撑起,把她紧紧地搂着,坚实又沉重的大长腿压在她身上。

明香愣愣地看着他,反应了一会儿才彻底醒了。

她懒懒地问了句:“都收拾好了?现在几点了?”

曾易青的眼睛炯炯有神,在这暗夜里看着,像是虎豹的眼睛。

他“嗯”了一声,用拇指的指腹在明香的脸上摩挲。

明香推开他,坐起身来,靠在床头。

她认真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曾易青又把她给拉了回来,让她重新躺着,按在身下。

“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明香心说果然,笑了一下:“嗯,那你说,我听着呢。”

曾易青忽然一下子往前,捧着她的脸暴风雨一样吻了起来。

明香心头一个激荡,赶忙定了定神,防止自己沉入那可怖的暴风雨中。

她一边躲闪,一边双手推着曾易青的肩头。

“易青,你等等,有什么话你好好说,别发疯。”

曾易青果然停了下来。

明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抬着眼皮颇为防备地盯着他。

听说男人在背叛了妻子的时候,并不会立马就表现地非常厌恶自己的妻子,也不会直接提分开。

相反,他会在那事儿上非常热情霸道,用以掩盖心虚。

这种情况会出现在平时人品还算不错的人身上。

比如曾易青这样的。

他除了心虚,还会觉得这样对你是一种弥补。

但明香并不想要这样的抱歉和弥补。

她是个精神洁癖者,男人哪怕是天仙下凡加权势滔天,只要在心里选择过别人,她都不会想要了。

曾易青却有些疑惑地拧紧了眉头。

“你说我……发疯?”

明香认真地点了点头:“不许碰我。”

曾易青直接给气笑了。

“媳妇儿,咱今晚不适合玩欲擒故纵。”

他揽着她的后颈,把她往自己身边送。

“你乖乖的,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然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明香一听,火都来了。

她伸出一根细白的手臂,撑在他的肩头,制止了他的动作。

嘴角勾着满满的笑意。

“曾团长,你安全回来我很高兴,也敬重你们为国防事业做出的牺牲和贡献。”

“但事儿一码归一码,我尊敬你,可我却不喜欢跟别人一起共用男人。”

曾易青那双眼睛一直盯着她的唇。

只知道那红润的唇开开合合,满脑子都是从前品尝过的柔嫩的滋味。

他浑身被烈焰炙烤着一般,鬓边全是热汗,脑袋也像是在火场里烤着。

要不是他自制力一向很惊人,说不定此时那根名为理智的弦早已绷断。

他红着眼,咧嘴绽开一个满是坏意的笑容。

连声音都因为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想法而发着抖。

“媳妇儿,你小嘴叭叭地说什么呢,我不想听。”

“你就当纵容我一回,今天晚上不许躲。”

说着忽然彻底把她拉了下来,翻了个身,背朝着他按在了床上。

明香:“……”

明香还没来得及惊呼,身上的睡衣已经分崩离析。

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她细长的脖颈和纤白的脊背。

她抬起手反抗,两只手腕都被曾易青用一只大手抓住。

腿就更惨了,像两根嫩生生的柳条儿一样被曾易青有力的大腿压得死死的。

明香心里暗骂一声,心说自己还是低估了男人狗的程度。

连曾易青这样根正苗红的纯良种,在背叛了妻子之后都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可见其他男人这种时候该有多么可恶。

明香感觉落在自己身上那一个个吻就像是一个个火球,灼烧着她的皮肤,也灼烧着她的神志。

她开口骂了起来。

“曾易青!你混蛋!”

又说:”曾易青,你起来,有话好好说,我不怪你,我们好聚好散。”

然而曾易青似乎充耳不闻,还把另一只手伸过来,把她的嘴捂住了。

明香:“……”

这可真是日了狗了。

早知道就不嫁军官了,这力气也太大了,根本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明香使劲挣扎,见曾易青的吻越来越往下,情急之下,狠狠地咬在他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