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商君冢。
除了上次在坊市见过琉月, 那之后琉月就再没出现过了。
即便寂夜宫修士们来到九夏山、参与芥子境争夺，谢琳琅也只听沈鹤提过一句，天魅宗似乎也有修士去丹房转了一圈, 那之后他没和天魅宗有过任何牵扯。
此刻骤然在这灰色大地碰到琉月, 谢琳琅有些惊讶。
“……琉月道友。”
谢琳琅的目光在琉月身上划了一圈, 又落在了琉月操纵的白骨傀儡上。
这傀儡的制作工艺和款式怎么有点眼熟？
琉月在见到谢琳琅后就兴奋起来, 眸光中连连闪过异彩, 见到谢琳琅看向他操纵的傀儡, 琉月大方地说：“这是我在白骨宗的好友送我的，他付不起双修的花费，以傀儡抵债。”
谢琳琅惊异地瞥了一眼琉月，缓缓道：“原来如此, 能用的上就说明傀儡还算物有所值。”
琉月闻言抿嘴笑起来, 眸光流转间自带一抹写意风流感, 仿佛整个人都是风与花做的，让人忍不住多了解一番, 甚至想要试着去抓取采撷。
“谢道友快人快语, 倒不是那等古板笨蛋。”
琉月语气越发轻柔，他收起傀儡，拢了拢发丝，敛了魅色, 严肃起来, “道友，刚才那白骨怪物实力不低, 若非我随身携带傀儡，恐怕已然被撕成碎片了，为何见到道友却退避三舍？”
谢琳琅有些奇怪：“琉月道友, 那白骨怪兽很强吗？我远远看着好像也就筑基期的水平吧？”
而这天魅宗的琉月也是筑基期，就算一打二有些难，但有傀儡相助，肯定能顺利脱身，何来被撕成碎片一说？
琉月诧异地瞥了谢琳琅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友似乎不受影响？在这里无法用魔气，天地间也不存在灵力，我只能勉强用魅术护身……”
谢琳琅心中一惊，面上不动声色：“这是我在一处险地得到的护身法宝。”
他指了指肩膀上的引魂灯，“此灯不凡，可以护我周全，倒是没有遇到道友的情况，道友了解这里吗？”
琉月仔细看了一眼引魂灯，迟疑了几秒才道：“若是我没猜错，这里和宗门里记载的某个特殊地方极为相似。”
“四野皆死，天地无音，唯余怨魂，万载不消。”
琉月环视周围，四周依旧是黑灰色的大地、黑灰色的天空以及游荡在空气中的黑色雾气，“这里恐怕是上古坟场。”
谢琳琅怔了怔，倒吸一口冷气：“上古坟场？上古朝代变迁、天道更替时产生了诸多大战，大战过于激烈，大陆都被撕碎了无数次，每次大战的胜利者会整合战场，重新将大陆粘起来，但那些细碎的战场碎片却溢散出去。”
无数溢散出去的碎片集合起来，形成了一个个时空交错、充满了骸骨、法宝碎片、憎恨之灵以及杀伐之气的坟场。
有人在坟场里找到了惊世法宝，有人在坟场里得到了无上传承，有人在坟场里看到了无数上古时代神魔魂魄，还有人在坟场里见到了上古妖魔盛世的幻影。
时间在这里是混乱的、跳跃的，一会是开天辟地的混沌，一会是龙凤横跨天空的骄矜，一会是王朝更替、诸多大能拼杀的场景，一会是众生拜倒、恭贺炼气士得到成仙的贺喜画面。
这里就仿佛是已然下了定论的历史回响，不断荡起涟漪和余音，让无数后来者得窥上古诸神话的一点点真实。
谢琳琅此前和裴霁曾去过一个类似上古坟场的秘境，但那里只是坟场的一个小小的空间碎片，即便如此，裴霁还遇到了危险，差点被困死在里面，谢琳琅寻了许久才等到裴霁。
那之后谢琳琅出门在外都要准备几张破空符，就怕出现这种被困死在特殊空间的情况。
但破空符价值不菲，乐清屏那本符文册子里并未有相关符文，谢琳琅这次没有储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好在他刚从昆吾之灵那得了一点以前护身用的法宝，他修为低微，暂时无法催动极品法宝，不过上古坟场里不能用灵力和魔气，极品法宝和普通法宝没什么区别。
哦，有区别的，极品法宝的材料更好，更适合用来当肉盾。
此刻听琉月说这里是上古坟场，谢琳琅有些头疼的同时又心生疑惑。
为什么上古坟场的门会出现在九夏山内？
就在他疑惑之际，突然想到闻净焱死前鲜血刻录的阵法，想到闻净焱用秘法唤醒大夏釜，想到伯夏的秘术……
谢琳琅心中猛地浮现了一个猜测。
紫焕山秘境深处的那片废墟里，他卷入通道后长而看不到尽头的廊道两侧，布满了裴霁的灵剑痕迹。
如果裴霁是在九灵宗出事的，他为什么会落入那未知的廊道？
那可是九灵宗的老巢，裴霁遭到蒙骗踏入圈套，几乎没有翻身的可能，九灵宗内不乏比裴霁实力强的化神、渡劫修士，又怎么可能压制不了一个元婴修士？
除非当时裴霁如闻净焱一样，生死之际用了伯夏的秘法，打开了上古坟场的大门，躲在了这里！！
想到这里，谢琳琅的脸颊突兀涨红，裴霁曾经来过这里！！
但几个呼吸后，谢琳琅就恢复了冷静。
冷静，他已然进入了上古坟场，那必然要找到裴霁的踪迹。
琉月完全没想到谢琳琅在短时间内想到了这么多，在琉月看来，谢琳琅只是略微惊讶了一番，脸色有些变化，继而就冷静下来。
“原来如此，多谢琉月道友告知。”
谢琳琅环视周围，他快速回忆以往在书籍上看到的关于上古坟场的情报。
“上古坟场虽然隐蔽，但还是有人脱离坟场、回归大陆，听闻上古坟场最常出现的是妖魔之地，其次是……”
“商君冢。”
琉月跟着回答，他嫣然一笑，“我曾有幸去过一次商君冢，大概知道在哪个位置、哪个时间段最容易进去。”
谢琳琅怔了怔，有些诧异：“商君冢？恕我孤陋寡闻，未曾听过这里，我看的记载上写的是九鼎河道。”
琉月莞尔：“九鼎河道是与如今大陆时空最近的坟场，若是寻到合适的契机，的确可以通过鼎的位置来判断真界空间，但事有不巧。”
他脸色有些难看，“九夏山地心之火爆发，火山之水涛涛，神微真人遭歹人夺舍，那歹人自称成周遗脉，化为巨人之躯，试图逆天改命……”
谢琳琅惊愕不已：“什么？成周遗脉？那是怎么回事？我在芥子境内参与考核，出来就在山腹里了，还没找到出路就被卷入了上古坟场的门里……”
原来他不仅在山腹里遭到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外面也不安稳啊！
“不是说各门派前辈都在外面看着芥子境争夺吗？说起来我陷入上古坟场前，还曾见到宫主出现，似乎是在寻找宫内弟子……”
还别说，谢琳琅此刻细细想来，那寂夜宫的宫主还怪好咧，记得窜进来寻找宗门低阶弟子，是个不错的宫主。
琉月的表情在一瞬间有些扭曲，下一秒就恢复了。
他叹了口气，用有些忧愁和怅惘的神色道：“是啊，贵宫主的确是个好人，可惜他早已心有所属，视我们天魅宗修士为仇雠，上次还把我们宗门的如月前辈狠狠揍了一顿，毁掉了如月前辈一尊法身呢。”
谢琳琅不软不硬地说：“道友法力高超，可以换来白骨傀儡，想那如月尊者法力低微，才被宫主毁掉了法身吧。”
琉月：“……”
啧，裴霁这小情人竟也不是善茬儿，是他失策了。
这琉月自然是如月尊者新炼制的法身，姑且还是叫他琉月吧。
“总之，外面有那成周遗脉的巨人肆虐九夏山，若是我们再通过成周的九鼎河道回归大陆，恐怕会正好落在他面前。”
琉月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我等只是筑基修士，若是卷到高阶修士争斗中，和死无异。”
他自己这尊法身碎了倒没什么，若是裴霁知道他连累谢琳琅再死一次，天啊，那不用等什么南冥之海烈烈了，裴霁恐怕会和那成周遗脉一起毁掉整个大陆。
谢琳琅没见过成周遗脉，但他亲眼看到神微真人被红师姐一巴掌拍死，前后倒也能和琉月的话对上。
他只能问：“不知这商君冢是何地？”
“九夏山为大夏遗泽，成周遗脉化身巨人，想必谢道友也该知道成周王朝吧？”
“知道，自成周开始，我人族修士才成为天道宠儿，从此人族再不复曾经惨遭诸族奴役的局面。”
“但在大夏和成周之间，尚且还有一个王朝，为玄商。”
琉月细细讲来，“玄商持续时间并不长，却承前启后，上接大妖神魔共存的大夏，下启诗礼传家的成周。”
谢琳琅微微蹙眉：“可我此前从未听过玄商。”
“因为成周覆灭玄商后，立下了界门，截留并划分天地灵力，通过改变天地之力分布，先是覆盖、然后模糊，继而吞噬掉了那段时间。”
琉月说到这一点时，神色有些冷漠，“那段时间被挤压、扭曲，从而隐藏了起来，关于玄商的所有文书记载也会触动界门之力，从而被时空扭曲吞噬。界门的每一次加固，都是对上古王朝地模糊和舍弃。”
“但上古坟场内位于时空缝隙，不受界门控制，是以这里留了很多玄商时代的遗迹。据说最后一位商君就陨落在坟场内，于是那片区域被称为商君冢。”
琉月振奋道：“若是从大陆进入玄商遗迹，必须通过一些技巧和牵引秘术，破除了界门设置的秘法，才能进入商君冢，但我们就在坟场内，倒是比较简单了。”
他嫣然一笑，“谢道友要一起来吗？”
谢琳琅沉默了几秒，微笑道：“敢不从命？”
第92章 第 92 章 正是裴霁。
寂夜宫深处的静室, 门外两个黑甲修士护卫。
林郁快步穿过长长的廊道，来到大门前，他无视黑甲护卫, 一脚踹开了大门。
房间内依旧是空荡荡的, 中间放着一个巨大的赤红树枝宝座, 宝座上放着明亮闪烁的宝石以及金银珠宝, 上面铺着厚厚的兽毛毯子, 然而本该在上面沉睡的人却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杀马特的、看起来非常可笑的鸟儿。
林郁倒吸一口冷气, 他不可思议地说：“怎么又变成这样了？你不是已经恢复过来了吗？你……”
杀马特鸟儿缓缓挪动脑袋，他那头长短不一的炸毛看起来非常可笑，但鲜红色的眼睛里除了空茫茫的杀意和愤怒外，再无一丝情绪。
林郁一下子闭嘴了。
半晌, 杀马特鸟儿才缓缓开口：“你来的正好, 将地牢深处那几个老不死地拉出来, 准备祭祀仪式。”
林郁怔了怔，面色难看起来：“现在？可、可你又一次回归幼体, 你……”
“玄命派已经算出了这次寂夜长吟要出事, 那就提前吧。”
裴寂夜的情绪出乎意料的平静，有种不在乎一切、彻底摆烂的畅快感。
“举行九命祭祀，将时间提前，反正有些天赋的弟子还留在真界, 剩下的都是债务难消的冤种。”
“将上古坟场拉到南海, 二者重叠的那一刻，打开真界和魔域间的大门, 如果真界要关门，那就将寂夜宫和九灵宗间那条时空廊道彻底固定下来。”
杀马特鸟儿闭上眼，整只鸟身上缓缓浮现细密的灰色符文。
“越快越好。”
林郁欲言又止, 他先说了一声好，迟疑几秒又道：“九夏山那边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你会再度蜕化？如果真要提前开启寂夜长吟，你作为二者叠加的承载体，若是无法支撑两边的侵蚀，你……”
裴寂夜：“一切有商君在，不需要你操心。”
林郁得了这句话，只能转身离开，按照裴寂夜的吩咐去办。
静室重新恢复了安静，杀马特的鸟儿瘫软在赤红色树枝宝座上，半晌，裴寂夜才低低地说：“为什么？为什么你当时拦下了我？”
他那双鲜红的眼睛嗡的一声变成了纯粹的金色。
一个沧桑沉重的声音响起。
“那你当年又是为什么要将引魂灯扔出去呢？”
裴寂夜默然不语。
“我们都看到了，引魂灯在那孩子身上，在谢琳琅身上。”
仿佛上古时代残余回响的声音幽幽道：“他可以引导那些孩子回家。”
“可是培风那老不死的还在上古坟场。”
“我想他肯定很高兴能亲手干掉培风。”
裴寂夜略带嘲讽地说：“商君，有机会干掉成周的后人，你很高兴对不对？”
那个声音透着一点点笑意：“是啊，他合该死在我手里，玄商因成周而亡，他可以报复，我自然也可以报复，天道向来讲究公平，福祸相依、报应不爽。”
裴寂夜又一次沉默了。
在谢琳琅跌入上古坟场的缝隙后，他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知道了，一切都交给了身体本能。
等他醒来时，才发现整个九夏山被人横截劈断，成周遗脉消失了，只剩下破破烂烂的神微的尸体。
裴寂夜体内力量几乎彻底耗空，再也无法身体稳定状态，从脚开始，火焰无声自燃着，再醒来，裴寂夜就已经回到了寂夜宫。
裴寂夜刚开始很愤怒，但在意识到谢琳琅可能在上古坟场遇到什么后，又满心惶恐。
“琳琅在那看到我，他会生气吗？他会知道我身上发生的事，你觉得他会憎恨我、还是来找我？”
如果说上苍是公平的，向来讲究福祸相依、报应不爽，那他辗转百年的苦难、谢琳琅以天魔为画皮制作了那么多个裴霁的痛苦，又能换回什么呢？
如果他们的相遇、相知和相爱只会给对方带来痛苦，那又为什么要执着地握住对方的手呢？
商君没有再说话。
人心叵测，人心易变，这是他也无法回答的问题。
与此同时，上古坟场。
谢琳琅突然回头，遥遥地看向黑灰色天空的远处。
琉月奇怪地看谢琳琅：“谢道友？”
谢琳琅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恍惚听到有人在叫我，也许是我听错了。”
琉月语气微妙：“……倒也不一定，上古坟场的时间是错乱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时间如潮汐般此起彼伏，也许你现在听到的呼唤来自百年后，也许来自百年前。”
谢琳琅听后心中一跳。
闻净焱能打开这道裂缝，裴霁当年也打开了上古坟场的大门，难道刚才的呼唤……
谢琳琅又一次看向刚才声音传来的方向。
琉月贴心地问：“要过去看看吗？”
谢琳琅沉吟片刻，看向琉月：“道友不是想去商君冢，寻找出去的通道吗？”
琉月莞尔道：“上古坟场为机缘之地，虽然这里比较危险，也容易被困在这儿，但商君冢又不长腿，什么时候都能去，若是能在此得到些机缘，提升实力，也是好事。”
谢琳琅：“那我就不客气了。”
谢琳琅立刻调转方向，向着刚才听到声音的地方飘去。
琉月坐在白骨傀儡上，紧紧跟着谢琳琅。
黑灰色的大地上泛着淡淡迷梦雾气，没有任何可以看做是地标的东西，地面凹凸不平，时不时有些起伏，像是一个个土山包。
眼前一览无余，一个个土山包绵延到很远的地方，黑灰色的天空和大地在远方隐隐相连，仿佛前方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一切都隐藏在黑灰色的色块里。
谢琳琅心头隐隐浮上一层悲怆之情，也许希望渺茫，可他又怎能在半路停下？
他深吸一口气，略微停了停，缓了一下力量后再一次向前。
但只是一步，眼前的一切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谢琳琅全身僵硬，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围。
四周花木葳蕤、繁花似锦，红色、黄色、紫色、粉色等花朵堆积成了一层层花海，花海中有着长长的廊道，廊道两侧有着低矮的柳树，长而细的柳枝上绽放着粉嫩的绿芽。
而他就站在这片花海廊道的中间，侧面就是一大片垂丝海棠，微风漂浮，细碎的花瓣散落在他的衣襟上。
“倒是让我好找。”
背后一个娇俏的声音传来，“你可是仪式上的掌花使，怎么在这里躲懒了？”
谢琳琅快速回身，只见身后站着一个穿了鹅黄色长裙的女子，只是这女子脸颊边缘有着细碎的羽绒，一双眼眸是竖瞳，耳朵后面还竖立着耳羽。
她有着明黄色的微卷发丝，长发垂下，边缘处直接变成了翎羽。
同时少女抬起的手腕上也有着细碎翎羽，她周身萦绕着强大妖力，显然是一位飞羽禽类大妖。
黄色绒羽的少女伸手，手指纤细且长，手指指尖尚且带着长而利的爪子尖尖。
她一把抓住谢琳琅的手腕，用力一拉：“快随我来，明日的仪式万万不可出什么岔子，不仅仅是族内次祖等一众血脉醇厚的先辈们，据说人族那边还会来两位圣人座下的炼气士，商君和叶仙子也会来，咱们可要再排演一遍才行。”
谢琳琅不明所以，什么是掌花使？什么仪式？圣人座下炼气士？这不是上古时代对修士的称呼吗？
商君？难道上古坟场内的时间潮汐将商君还在世时的情景复现出来了？
“我只是掌花使，可担不起搞砸仪式的罪名。”
谢琳琅开口，试图打探更多消息，“他们都到齐了？”
“丽姐姐去找副祭司了，大祭司正在祈福，不便打扰，副祭司帮忙走流程也没关系啦。”
少女声音明亮如黄鹂，“煊鹤有些紧张，你和他同族，许能让他冷静些，农氏的首领可比煊鹤稳重多了，咱们妖族可不能在人族面前丢脸。”
谢琳琅挑眉，同族？哦，他以鹤骨复生，在这妖族少女眼中，他自动归属妖族了吗？
那么煊鹤应该也是妖族。
按照琉月的说法，玄商王朝是人族和妖族共存的时代，如果煊鹤是妖族，农氏的首领很可能指人族部落农的首领。
原来如此，谢琳琅通过细碎的信息，快速整合出了大概情景。
他好像进入了一个玄商王朝的时间片段，明天要举行一场祭祀，煊鹤和农氏的首领是妖族和人族的代表，谢琳琅自己是什么掌花使，还要有个大祭司，他们四个人共同参与仪式。
会有一些大人物来此见证仪式，比如不知道是那一代的商君和姓氏为叶的仙子，再比如圣人座下的炼气士，以及血脉醇厚的大妖等等。
眼前这少女来找他，是为了再进行一次仪式前的彩排，防止仪式现场出岔子。
谢琳琅理清楚前因后果后，他一边放松身体顺着少女的力度向前走，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周围和身后。
琉月一直跟在他身后，他去哪里了？
以及谢琳琅为什么会落入这片时空缝隙里？是琉月提议向着声音方向进行探索，难道他知道什么？
谢琳琅满心疑惑，正自思考时，突然眼前景色一变，仿佛那少女拉着他穿过了花海，眨眼间就来到了一处富丽堂皇的巨大殿堂内。
这里是一处露天的高台，台子周围悬挂着红色和蓝色的旗帜，台子不远处架设了观景台，上面摆放了一些座位。
整个高台下方是一株低矮的大树树冠支撑，而在高台上站着几个人。
谢琳琅来不及仔细观察，第一时间被站在边沿处的青年吸引了。
那青年穿着宽大的袍子，头戴玉冠，眉目疏朗清隽，黑眸中满是笑意，他手持一枚方形法器，身披绘满了山川日月符文的绶带，腰佩玉色长剑。
正是裴霁。
第93章 第 93 章 那个披着裴霁面容的重祭……
“好啦, 掌花使到了，咱们开始排演吧。”
黄发少女的声音像是一个开关，眼前站着的几个人都动了起来。
谢琳琅呆滞地看着裴霁, 整个人都麻了。
“掌花使怎么在发呆？不认识重祭司了？”
黄发少女拉扯了一下谢琳琅, “万一明天仪式上发呆, 那真是怎么死的都不够赎罪了。”
谢琳琅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他被黄发少女扯到了一个位置上, 还是呆滞地看着裴霁。
名为重祭司的青年似乎注意到了谢琳琅的异样, 他给了谢琳琅一个询问的眼神，继而安抚地笑了笑，做了个口型。
“一会聊。”
谢琳琅久久无法回神。
他曾召唤过很多天魔，那些天魔都会幻化成裴霁的模样, 可不管天魔怎么笑, 都无法笑出独属于裴霁的神韵。
尤其是这种温柔的、宽慰以及包容的感觉, 这是久违了。
谢琳琅眼一闭，差点落下泪水。
“掌花使以花为祝。”
黄发少女原来是司仪, 她说完后狠狠地瞪了谢琳琅一眼。
谢琳琅张了张嘴, 他满脑子都是终于见到裴霁了，以及裴霁为什么会在这里。
至于这个掌花使要做什么？什么掌花使？这些问题全都被他抛在了脑后。
但下一秒，他的身体就仿佛被未知力量控制，自发地上前一步, 朗声道：“皇天后土, 伏惟神灵鉴之：今农氏与鹤族血脉相融、永世交好，两族同心, 子孙昌盛！”
随着谢琳琅的话语，一朵旋转绽放的黄色花朵从他双手掌心出现。
在看到这朵花的瞬间，谢琳琅心神巨震：这不是妖族的引魂灯吗？
是了, 他现在是妖族，引魂灯是妖族大能为了指引后世妖族神魂回归祖地的路标，所谓掌花使其实是指引两族魂灵共同回归先祖之地的意思啊！
引魂灯出现后，轻飘飘飞在了一个穿着黑色长袍、长发为鹤羽的青年身前，而他对面站着一个穿着单衣长裤、面容古朴肃然的中年人。
长着裴霁面容的重祭司同样上前，朗声道：“天地为证，日月为鉴，若有背弃此盟者，神魂将遭到两族诅咒，山岳覆其身，凶兽啮其骨，万劫不复、永世不得翻身。”
随着重祭司的话音落下，他身上绣着山川日月的绶带轻盈飞起，缠绕在鹤羽青年和中年人之间。
两人对视一眼，互相对拜，继而割破手腕，共同饮下血盟之酒。
黄发少女见状大声道：“礼成！”
一直站在旁边的女子柔声道：“大概流程就是这样，还有谁有疑惑，尽管提。”
鹤羽青年迫不及待地问：“听闻商君会亲自来仪式现场，这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女子轻笑道：“这一批人妖混血的后裔经此仪式，将彻底单独独立出来，和农氏部落成为一家人，在如此紧绷的时局，对商君来说是最大的支持和赞同，他肯定会来的。”
手持方形礼器的重祭司温和地说：“是啊，不管是人族还是妖族，都是天道生灵，虽然上世代妖族为天道宠儿，但如今世事变化，天道之力眷顾人族，妖族容纳人族血脉，人族获得妖族神通，由此可以平稳交接两族力量，这是天道也乐见的好事。”
顿了顿，他又说了一个重要消息。
“我听大祭司的意思，是要请出当年玄商刚建立时，天道降临的同心玉璧。”
黄发少女惊呼道：“同心玉璧？那不是玄商立朝的功德圣器啊？”
谢琳琅静静听着，原来大夏结束后，尽管人族崛起，可妖族的整体力量还是强于人族，大夏王族末裔已然发誓退隐，却不代表其他妖族愿意俯首称臣。
经过协商，最终玄商建立起来了，商君作为人族和妖族两股势力的平衡人选登上了古老传说的舞台。
商君必须拥有两族血脉，修行人族术法的同时又要觉醒妖族神通，但随着时间流逝，代代商君还是不可避免地偏向了人族。
一方面是人族具备强大的繁衍能力，人族血脉不断稀释了妖族血脉，如今人妖两族混血后裔中，觉醒妖族神通的后辈越来越少，连带着妖族新生儿的力量也越来越微弱。
过去上古大妖出生就有元婴实力，而现在初生妖族只有炼气水平。
另一方面，人族炼气士还在崛起，人族开创了诸多术法流派，人类通过修行就可以获得远超于妖族的力量，而这样的炼气士数量越来越多，他们对利益的诉求导致商君不得不偏向势力崛起的人族，这让妖族逐渐感受到了灭族的危险。
于是妖族内部逐渐出现了一个全新的声音：彻底隔绝与人族的交流，摒弃人族血脉，重新找回妖族纯血神通，唯有父母双方都是妖族的后裔，才有资格为妖族！
人族和妖族的隔阂日渐加深，而对人族来说，具备妖族血脉的混血先天就有着远超普通人的力量和天赋，凭什么呢？
不患寡而患不均，人族修士内部也有一股声音，他们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些混血修士全都心向妖族，不算纯正的人族修士。
随着炼气士开宗立派的数量越来越多，人族修士实力变得越发强大，位于二者中间、常年保持两边力量平衡的商君越来越难做了。
眼前这场两族同盟大祭，就发生在这样的背景下。
商君希望通过这场盛大的同盟仪式，向世人表示人族和妖族依旧互为邻里、和睦友好。
排演结束后，谢琳琅立刻走向裴霁。
农氏的首领似乎想和裴霁说什么，但见到谢琳琅靠近后，略显诧异地瞥了谢琳琅一眼，继而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谢琳琅深吸一口气，他吸着气，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和缓，保持自己的礼仪和姿态，不让自己过于激动。
“重祭司，我有些事想和你聊聊。”
裴霁爽朗地笑道：“可以，刚才你就一直看我，是我身上有哪里不妥当之处吗？”
谢琳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他不知道这个时间空隙是怎么回事，但既然他能和黄发少女在一瞬间从花海来到高台，那同样应该能立刻变换空间。
果不其然，在谢琳琅和裴霁走下高台的瞬间，四周景色一花，他们两人出现在了一个山林间的亭子里。
从亭子俯瞰远处，还能看到之前谢琳琅身处的花海。
谢琳琅闭了闭眼，继而认真地看向裴霁：“重祭司，明日就是仪式了，我想再确认一遍，农氏是真心要结盟的吗？”
重祭司听到谢琳琅的话，立刻严肃起来：“这是自然，难道鹤族听说什么不好的消息？”
谢琳琅深深注视着裴霁，这到底是时空的片段，还是裴霁曾来过这里，才留下了身影？
“我总是心有不安。”谢琳琅轻轻叹息着，他垂眸，防止眼中泄露出心底真实的情绪，“商君希望两族重归于好，但我们都知道……”
谢琳琅故意放慢语速，果不其然，身前的人接话道：“是啊，妖族那些三代祖和四代祖都很不满如今的妖族后裔，认为是人族的血玷污了妖族血脉，导致妖族后裔无法觉醒神通……可是他们也不想想，天道之下，妖族气运消退，人族崛起，妖族后裔不复曾经的优秀，这不是很正常的事？”
“潮涨潮落，妖族在衰落，明明都是大家知道的事，为什么就是不能看清现实并接受呢？”
谢琳琅沉默了，半晌才语气艰涩地说：“是啊，要顺应天地变化方为正道。”
“农氏部落依四时而耕，非常注重顺天而行，所以放心吧。”
重祭司如此说。
谢琳琅微微欠身行礼：“我没有疑惑了。”
重祭司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笑着离开了。
看着重祭司的身影消失在花海之中，谢琳琅的眼神微冷。
这不是裴霁。
修士逆天而行，本就在损天地而补自身，是以裴霁从不会说什么顺天而为的狗屁话。
这一刻，在谢琳琅眼中，那重祭司就是另一只天魔，一只胆敢在他面前弄虚作假的天魔。
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第二天高台附近出现了诸多面容各异的人妖混血后裔，高台附近的观景台上也出现了一些看起来是大人物的家伙。
有妖气波动异常可怖的妖族老祖，也有三个似乎是人族炼气士的修士。
其中一人居然是琉月。
琉月远远地冲着谢琳琅眨了一下眼睛，谢琳琅垂眸不去看琉月。
也许眼前这场景可能是玄商时代非常重要、极具意义的一幕，甚至可能在这场祭祀上发生了什么改变时代转折的大事。
但对谢琳琅来说，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他不在乎什么人族和妖族的同盟，也不在乎玄商王朝的发展变化。
谢琳琅现在满脑子只想着一件事。
那个披着裴霁面容的重祭司，该死。
不知何时，四周安静下来，黄发少女再一次站在高台上，她作为司仪，大声说着颂词，在念到：“……两族修好，万年不变，请掌花使以花为祝……”
按照流程，谢琳琅应该上前说出自己的祝词。
这是昨天已经排演好的。
谢琳琅抬起双手，掌心一吐，花朵形态的引魂灯旋转绽放，轻轻飘了起来。
他上前一步，大声道：“皇天后土，伏惟神灵鉴之……如此鬼怪在眼前画皮，岂可容之？”
话音落下，谢琳琅手腕一抖，七星剑如流星，青蓝色的剑光冲入了斜前方披着裴霁的面容的重祭司胸前！
观景台上的琉月倒吸一口冷气。
但下一秒，那农氏的首领竟也手腕一番，露出了一枚古朴的斧头。
“小辈干得好！老夫培风，快来助老夫一臂之力！”
第94章 第 94 章 那、那寂夜宫主……岂不……
琉月惊呆了。
他没想到谢琳琅会在祭祀举行到最关键时刻动手。
正常修士进入上古坟场, 哪一个不是小心翼翼，尽量按照历史进程融入其中，再小心从中取得自己用得上的资源。
你谢琳琅不琢磨着赶紧提升实力, 竟然直接动手, 也太莽撞了吧？
这和裴霁说的不一样啊！
但紧接着那农氏首领暴起伤人, 又一次惊到了琉月。
再等等, 这农氏首领怎么动手了？他刚才说什么？老夫培风？
琉月倒吸一口冷气。
现场一片混乱, 观景台上的几个妖族老祖面面相觑, 纷纷传音入秘。
“你干的？”
“不是，我还以为是你干的。”
“那为什么鹤族的小子突然动手？”
“难道他其实一直不赞同鹤族的决议？”
“妙啊！”
无独有偶，同样处于观景台另一侧的炼气士也在窃窃私语。
“你们谁联系的农氏首领？”
“不是我。”
“我联系过，可他此前信誓旦旦要追随商君, 接纳那批混血后裔, 怎么……”
“我们安排的人呢？”
坐在观景台最前方的有两人, 其中一人身穿玄色长袍，头戴冠冕, 身披金色披风, 见到祭祀高台上的异变，勃然大怒。
“放肆！”
随着身穿玄色长袍的青年起身咆哮，整个空间似乎都凝固了一瞬。
谢琳琅没有理会周围的人，他只是执着而坚定地挥舞着七星剑, 试图干掉这个披着裴霁面皮的重祭司。
那自称培风的农氏首领也尽力配合谢琳琅, 主动帮忙拦下了高台上其他人的进攻。
培风老儿高呼：“快！这小儿最重要的神魂法器是他手里的玉圭礼器！”
谢琳琅一听，目光立刻落在重祭司手里紧紧抓着的淡黄色玉质的礼器上。
重祭司遭到谢琳琅偷袭, 胸口受伤，然而谢琳琅此刻实力不足，只是浅浅划开了一道口子, 已然在重祭司的力量下开始愈合。
那重祭司仍然是裴霁的面容，正一脸怒色：“怪不得你昨日说祭祀上可能会出问题，原来真正的奸贼是你！”
谢琳琅不去理会重祭司的话，他身剑合一，直接冲向重祭司。
重祭司身上的绶带如花朵般散开，从四周缠向谢琳琅，想要将他捆缚起来。
就在此刻，高台突然晃动了一下，巨大的爆炸声传来，所有人都陷入了失重的状况，竟是高台下方碎裂了！
谢琳琅人在半空，本是一剑刺入重祭司的胸腹位置，结果重祭司脚下变空，他竟摔了下去，谢琳琅的剑刃刺在了肩膀上！
下一秒，谢琳琅借力翻身，手一甩，手腕上的藕丝轻盈一勾，正好将重祭司手里拿着的黄色玉质的礼器缠了起来。
谢琳琅顺势冲出的同时，用力一拽。
重祭司面色陡变：“不好！”
他厉声道：“星辰俯听、山川流转，回！”
谢琳琅只觉得藕丝缠绕的玉质礼器突兀变得异常沉重，丝线拉扯下，谢琳琅的身体甚至反而被拽了回去。
谢琳琅惊叫道：“糟糕！”
重祭司狞笑道：“给我回来吧，你……”
但这句话永远说不出来了。
不知何时，眼前的谢琳琅消失了，他身后一道幻光闪现，真正的谢琳琅早已摸到了他身后，一剑穿过重祭司的后心。
“干得好！”
自称培风的农氏首领长笑道：“虽然与我想的不同，但也不影响老夫的目的。”
下一秒他抬手放出了一个巨大的石碑。
他放的非常准时，恰好是观景台上玄色长袍之人落下来的瞬间。
“人妖共治，代天而商，汝等……”
谢琳琅一击得手，没有理会农氏首领，而是急速后退，试图远离战场。
他的目的是干掉这个披着裴霁面皮的假货，至于其他事情与他无关。
可就在他抽身的瞬间，谢琳琅看到了玄色长袍之人的面容，不由得露出惊异之色。
这人有着极为妖异俊美的容颜，一头黑色长发覆了晶莹珍珠发网，但最令谢琳琅印象深刻的是这人的眼眸：那是一双金色竖瞳！！
纵然很多妖族和魔兽、甚至很多修士修行特殊功法后，也会有一双金色竖瞳。
可谢琳琅在看到这双眼睛的瞬间，脑海里就浮现了寂夜宫地宫深处，在试图反叛宫主的那一夜里，出现在背叛者们面前的、疑似寂夜宫主之人的眼睛！
那也是一双金色竖瞳。
好好好，他寻找的方向没有错，寂夜宫和玄商有关！
有了成周遗脉夺舍神微真人的例子，谢琳琅几乎瞬间得出了一个可能：寂夜宫主疑似是玄商时代的某位商君！
于是谢琳琅剑锋一转，直指商君。
恰好那培风老儿放出的石碑和商君手里甩出的什么东西撞在了一起，又一声非常恐怖的声音响起，继而整片天都暗沉了下来。
“糟糕！祭祀在半中腰出岔子，祭台损毁，同心玉璧出现了裂纹！”
黄发少女惊慌失措的大喊起来：“天要怒了！”
伴随着这句话，漆黑的云层中翻滚着恐怖的力量，下一秒，如利刃般的雷电从天而降，狠狠地劈在了已经破损的高台上。
观景台上一个身披蓝色长帛的女子起身，她轻轻叹息，抬手遥遥一点，仿佛有什么东西张开了。
谢琳琅浑身毛骨悚然，这种熟悉的感觉……
他本是想偷袭商君的，可在这一刻，他筑基期的修为正在飞速提升，从筑基变成金丹，再变成元婴，眨眼间竟恢复了化神的修为！
这一幕是不是有点眼熟？
细细的磷粉似乎从眼前飘过，细腻而流动的薄纱拂过谢琳琅的发丝，巨大的仿佛羽翼般的力量穿过所有人。
天上神雷落地后如电网般扩散开来，所有来参加祭祀的人全都痛苦地捂着耳朵，五官出血，身体抽搐，生命力急速降低。
他们的神魂则在薄纱般的力量帷幕里逐渐脱离身体，一个个泛着淡淡光彩的灵魂流入了未知之地。
而就在此时，那培风老儿大喊道：“天地之灵归我用，定！”
谢琳琅扭头看去，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培风老儿用的竟是九灵宗抽取神通的图腾秘法，他趁着在场所有混血后裔遭到天地神雷的惩罚、身体将死未死之际，竟使用九灵宗的秘法将之变成图腾之灵？！
培风的目标是高台上的黄发少女，那少女的神魂已然离开，留下的躯壳成了无主之物，随着培风施法，黄鹂的清亮啼叫声一闪而过，化为一只振翅欲飞的鸟儿图腾，如流水般刻录在了培风老儿的胳膊上。
直到此刻，谢琳琅才看到培风的袖子下已然刻下了数十道图腾了。
“好了，此地不宜久留。”
培风老儿看向谢琳琅的眼神很和善：“下次再聊。”
他这么说着，抬手握住古朴的小斧头，直接给自己来了一下！
噗叽，培风老儿倒地不起，他也死了。
谢琳琅看得一愣一愣的，就在他想上前查看情况时，突然眼前的一切都在急速后退。
画面旋转如万花筒，高台从破碎恢复成原样，死亡的黄发少女重新恢复身材，原本死不瞑目的重祭司再一次站立起来。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昏暗的天色就恢复了明朗，而黄发少女正不满地站在他面前。
“你发什么呆？若是明日祭祀出什么岔子就麻烦了，快点再来排演一遍啊！”
谢琳琅猛地回神，他下意识地看向高台上的农氏首领。
农氏首领，也就是培风老儿笑着对谢琳琅点点头。
“掌花使以花为祝。”
谢琳琅长出一口气，他定了定神，快速上前，按照上一次的流程说完了颂词。
排演结束后，谢琳琅没有理睬有着裴霁面容的重祭司，而是看向了农氏首领培风老儿。
果不其然，培风老儿上前邀请谢琳琅就明日的祭祀典礼进行详谈。
两人在其他人面前装模作样地说了几句，一起离开了高台。
就在他们离开的瞬间，四周景色大变，不再是之前谢琳琅和重祭司谈话的亭子，而是一处茅草屋。
培风老儿这才看向谢琳琅。
“老夫培风，道友，不知如何称呼？”
谢琳琅眸光微闪，他自我介绍时加了出身：“寂夜宫弟子谢玉，因为一些意外落入了上古坟场，还请前辈不吝赐教。”
“哦？你居然是寂夜宫弟子？”
培风老儿果然露出满意笑容，“哈哈哈真是意外，小子你运气不错，老夫培风，为寂夜宫主。”
谢琳琅倒吸一口冷气。
“你是宫主？不可能！宫内一切正常，宫内前辈也没有说宫主出门了，他一直在寂夜宫内！”
培风老儿眼眸中闪过一丝冷意：“这自然有原因，那老夫问你，你为何要袭击那个祭司？”
谢琳琅面色有些难看，他迟疑着说：“方师兄曾说，此人是我宫内大敌，若是出门在外见到此獠，实力不济就算了，但如果找到机会，一定要想办法干掉他！”
谢琳琅这么说着，还放出了此前方师兄留给他的雀子。
“方师兄照顾我良多，又是宗门前辈，我自然遵从他的话……”
培风老儿伸手抓住一只叽叽喳喳的雀子，略一检查就发现，这雀子并没有强制契约的痕迹，培养手法也的确是寂夜宫嫡传。
他叹了口气：“你那方师兄师承何人？”
“方师兄的师尊据说是宫主嫡传。”
谢琳琅报了当初郑师兄提过的名号。
培风老儿潸然泪下：“没想到他还记得我，想来你是他之后的第三代了。”
随即培风老儿目露狠厉之色：“那裴霁夺取了寂夜宫，将老夫放逐在玄商的坟场裂缝内，老夫不会放过他的！”
谢琳琅慢了半拍，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裴霁夺取了寂夜宫？那、那寂夜宫主……岂不是裴霁？
第95章 第 95 章 他不爱他了。
谢琳琅的脑子有些乱。
如果培风是寂夜宫主, 裴霁将之放逐在上古坟场，那意味着裴霁这些年……这些年……
谢琳琅的身体摇摇欲坠，漆黑的眼眸仿佛染了血光, 仿佛要弑人一般。
培风老儿见到谢琳琅如此反应, 再想到谢琳琅刚才剑指重祭司, 故意道：“怎么？你和裴霁有仇吗？”
谢琳琅茫然地抬头看向培风, 他的嘴巴张开又合上。
来回几次后, 他突兀闭上眼, 泪水簌簌落下，脸色苍白如纸。
“他、他……”
谢琳琅抬手捂着脸，声音如玉碎般泛着冰凉和痛苦。
培风老儿嘴角快速上翘，又赶紧压了下去, 他一脸沉痛, 重重叹息：“唉, 好孩子，不用担心, 待我回宫, 你受了什么委屈，老夫都为你一一讨回来！”
谢琳琅的心痛如刀绞，脸色惨白，培风老儿的话像是风, 从耳边掠过, 却完全没被他听到心里去。
此刻谢琳琅满心满眼只有一个想法。
裴霁明明还活着，但这么多年却从未来见他, 甚至也没托人给他带话。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不爱他了。
谢琳琅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就恨不得将眼前的一切都毁了。
“他怎么会……”
裴霁怎么可以这样啊……
他怎么可以看着他陷入这场无妄的等待中，一言不发, 全当什么都没发生？
培风老儿并不知道谢琳琅的想法，误以为谢琳琅在询问裴霁怎么会成为寂夜宫主，就面色沉痛地道：“我看你修为不高，恐怕是刚入寂夜宫没多久吧？我寂夜宫作为魔域大宗，传承悠久……”
谢琳琅刚开始满脑子都是裴霁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来见他的愤怒和痛苦，可是随着培风老儿的讲述，那股锥心的痛苦渐渐收敛、压平并变成了更深沉的疯狂而压抑在心底。
最起码从面上来看，谢琳琅似乎平静了下来，他静静听着培风老儿讲述此前发生的事。
此前曾说了，真界和魔域虽然被界门隔开，但实际上真修和魔修没什么区别，只是修行的功法和吸收的力量不同，二者常有关系亲厚的宗门结为同盟。
比如梦华仙门和天魅宗就关系密切。
寂夜宫此前曾和九灵宗为同盟，二者常年保持着互相派遣弟子交流的习惯。
尤其是寂夜宫每百年一次的寂夜长吟，对九灵宗和寂夜宫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获取上古大妖材料、血肉以及图腾之力的好机会。
培风老儿避重就轻，一脸恼怒：“但裴霁和九灵宗有私仇，竟暗中偷袭我，将我封入了上古坟场，也不知道如今九灵宗怎么样了，寂夜宫是否还安好……”
谢琳琅垂眸，声音幽冷：“那裴霁若果真实力强悍，何必利用寂夜宫的力量？他完全可以直接覆灭九灵宗，既然他行偷袭之事，说明当时他实力不如您，那他又怎么偷袭成功的？”
培风老儿沉默良久，才无奈道：“你倒是聪颖，也罢，老夫就将寂夜宫的秘密告诉你吧。”
九灵宗修行需要抽取大妖的神通和血脉之力，然而时移世易，这年头血脉醇厚的大妖越来越少了，但九灵宗弟子数量逐年增加，弟子们对妖族血脉神通的需求越来越大。
即便九灵宗自己豢养灵兽，也跟不上弟子们损耗的速度，而且豢养的灵兽实力也越来越低，九灵宗修士若想获得更厉害的妖兽，只能自己想办法去各地狩猎。
寂夜长吟虽然可以帮九灵宗获取一定数量的上古海妖，可还是那句话，百年才一次机会，而且上古海妖实力强悍，九灵宗抓捕海妖时也得冒巨大风险。
那有没有一种安全的、又能得到强大力量妖族血脉的方法呢？
“上古玄商王朝，妖族和人族关系还算和睦，二者多有血脉融合的后裔，妖族和人族各自为了族群发展，开发了种种增加相应血脉纯度和强度的秘法。”
培风老儿指了指身周，“九灵宗传承自上古衍灵宗，而衍灵宗最早其实就是玄商中那些混血后裔开创的门派，九灵宗通过秘法和开派祖师留下的信物，总算捕捉到了上古玄商王朝的时间缝隙，将之固定成了坟场出入口。”
谢琳琅想到之前看到培风老儿将那黄发女子吸收为图腾之灵，若有所思：“九灵宗的修士可以出入这些时间片段，利用图腾抽取的秘法，获取上古时代大妖的神通？但这终究只是时间缝隙记录下的一些上古片段……”
又不是真的将那些妖族大能的血脉抽走了？
“真的只是片段吗？”
培风老儿意味深长地说：“这里是坟场，你知道这里覆灭死亡了多少上古大妖吗？”
谢琳琅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只要您施展秘法，哪怕目标死亡，可他们的血脉却早已浸润了这片坟场的每一寸土地，总能抽到一二力量。”
培风老儿含笑点头，话音一转：“你知道这场祭祀的结果吗？”
谢琳琅怔了怔，不明所以：“您是指刚才那场鹤族和农氏首领的盟约仪式？”
培风老儿点头，唇角泛着冷意：“商君希望人族和妖族能和平共处，然而事与愿违，来观礼的那三个炼气士暗中设下了三才灭杀大阵，而妖族大能也居心叵测，暗中偷袭了商君身侧的叶仙子，这场仪式正是玄商王朝覆灭的开端。”
谢琳琅眯了眯眼，他想到自己的实力大幅度恢复到化神期，想到流萤岛的妖蝶前辈，想到那叶仙子，轻声道：“叶仙子是何来历？”
培风老儿皱眉：“貌似是散修炼气士，不知道出身，只知道和商君关系莫逆，有着可怕的法力和术法，这场祭祀后，现场存活之人十不存一，而叶仙子在被六个大妖围攻偷袭重伤的前提下，还卷走了在场所有死去生灵的神魂……”
谢琳琅眸光微闪，他想到当初方师兄说，妖蝶前辈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难不成这妖蝶和叶仙子有什么关系？
谢琳琅幽幽地说：“但她卷走这么多神魂，却便宜了九灵宗和前辈，可以将之当做锚定血脉的标记，不断通过收取神魂的瞬间，来抽取大妖血脉。”
培风老儿赞许道：“孺子可教，所以老夫才选择这个时间片段。”
谢琳琅话音一转：“这和裴霁有什么关系？”
其他人都不重要，重点是裴霁！
培风老儿咳嗽了一声：“这场盟约仪式被破坏后，玄商王朝各部落都发生了叛乱和征战，妖族内部曾接纳过一些从人族转化为妖族血脉的后裔，妖族认为这些转化妖族心怀不轨，二者爆发了剧烈的冲突和战斗……”
不独妖族内部出现了撕裂，人族内部也有很多纷争。
有妖族血脉的人族修士先天就比普通修士更便利、更能轻松踏入修行之道，早已被很多普通人眼红嫉恨。
有人喊出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口号，不管是妖族和人族竟都以为由对内发动了大清洗，因此而死的混血修士和妖族数不胜数。
他们都随着玄商王朝一起覆灭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知道此事的人少之又少。
“所以玄商的坟场被称为商君冢。”
培风老儿意味深长地说：“这不仅仅是商君的坟墓，还是当时整个大陆大约八成以上的混血后裔的坟墓。”
谢琳琅继续提醒培风老儿：“这和裴霁有什么关系？”
培风老儿心中不虞，不过想到谢玉和裴霁有大仇，在刚才的祭祀里，谢玉竟剑指与裴霁相同容颜的重祭司，不由得神情缓和下来。
“小辈莫要心急，这就说到裴霁了。”
培风老儿缓缓道：“既然商君冢为无数混血后裔的坟墓，那九灵宗在此抽取上古混血大妖血脉神通之力，你觉得会有什么后果？”
谢琳琅皱眉：“他们都是枉死在各自族内清洗之中，又受到坟场内的诅咒、怨恨和死亡气息的熏陶，即便他们的神魂被那叶仙子护持着……”
培风老儿笑道：“没错，冤魂不平、亡魂愤恨，九灵宗此举自然会遭到商君冢内的怨灵白骨袭击和反噬。”
谢琳琅恍然大悟，他明白之前袭击琉月的东西是什么了？
那是一个个曾死于上古时代的混血大妖的白骨怨灵！
至于为什么那些白骨怨灵见到他后就退去了，也许是魂灯的缘故？
“为了平息怨灵，欺骗那些枉死的白骨怨灵，九灵宗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培风老儿兜了个大圈子，终于说到了重点，“抓捕后世的人族修士，以此为祭品，献给那些白骨怨灵，平息他们的愤怒，让他们发泄曾经的怨怼，并趁着他们安静下来后抽取这片土地的神通。”
谢琳琅长出一口气。
原来如此，一切都对上了。
当初裴霁接到许修士的邀请，前往九灵宗，因为一些意外，不知怎么的被九灵宗确认有妖族血脉。
裴霁拼死反抗却失败了，他的确被抽取了妖族血脉，甚至他的佩剑洞玄也成了许修士的囊中之物。
但裴霁还是伯夏修士，在生死关头，他孤注一掷打开了上古坟场的大门。
偏生九灵宗为了定期抽取商君冢内的混血大妖血脉和神通，在九灵宗内部固定了一个前往商君冢时间缝隙的入口。
于是裴霁边战边退，进入了上古坟场。
“……那这也是裴霁和九灵宗结下的恩怨，与我们寂夜宫有什么关系？”
谢琳琅快速在心里理清楚了前因后果，抬眸看向培风老儿，一脸关切，“前辈因此被困在商君冢内，真是苍天不公啊！”
所以呢？这老不死的家伙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第96章 第 96 章 魔修们，有德啊！
谢琳琅的话简直说到了培风老儿的心口中。
培风老儿也觉得自己这些年过的太惨了, 完全是无妄之灾。
九灵宗为了得到商君冢内混血大妖的图腾之灵，使用百般手段蒙骗回荡在坟场的白骨怨灵，甚至不惜抓捕有才能的修士送进来当祭品, 以平息白骨怨灵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