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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诸侯王之后 涂尔听 23205 字 7小时前

第91章 宴前

暮色四合, 夜幕低垂。日落之后,江都郡城的天空像是被一块从天而降的巨大黑布轻盈却迅速地完全笼罩住。这里不比湛京城繁华,只有部分繁华地带早早点亮了灯火, 更多的地方是处在一片幽暗之中,偶尔才能见到一些零零星星的光亮。

作为江都权力中心的王宫倒是光亮耀眼,宫门处点燃的一排排火把足以将门前地上的地砖缝隙都照出来。

一辆辆马车在宫门前陆续停下,走出江都的权贵高官和他们的亲眷们。在经过身份核验以及搜检后,这些人得以放行, 朝着章徳殿所在的方向行进。

此次赐宴赐的是江都的权贵阶层, 拖家带口由此来的人基本上是拖家带口的。于是一群经常往来于王宫的人之中多出了许多靓丽青春的年轻面孔。他们或天真好奇, 或谨慎内敛,或憧憬算计, 都在打量观察这座恢宏威严的王宫。他们之中许多人都是第一次来,看了这座王宫之后, 不知道心里作何感想。

入了章徳殿之后,先至的与后至的照例先寒暄一番。

不管大家平日里因为立场、恩怨还是政见不合闹得多不愉快, 恨不得对方赶紧死, 乃至私底下有什么阴损狠辣的招都会可劲地往对方身上招呼, 但如今站在光辉亮堂的章徳殿内,大家见了面就是同堂供事的同僚,脸上皆是乐呵呵的,笑得一团和气,顺带相互商业吹捧一下各自的子女,就是不知道这些人在看到对方带来的水灵灵的闺女时,心里有没有暗骂“老狐狸”。

长辈们相互见礼寒暄完了,该轮到小辈们了。今夜大家能够出现的章徳殿宴会上,说明基本上都是在一个圈层里往来走动的, 小辈之间也多是见过的,再不济也是听说过的。这种场合之下,大家都会做人,即便是过去有怨节的,此刻面子上的功夫都做得足足的。

没有不愉快,众人脸上都是笑呵呵的。

崔栋携妻子卢氏入场时不少人都注意到了,纷纷围上来与二人热情打招呼。江都这边都知道此次岁贡回京不仅江都王娶了王妃回来,崔栋也娶了卢氏女,没有能亲身去到婚礼现场恭贺的,现在都上前补上,还说新婚贺礼随后再补上。

对于这些恭贺,崔栋和卢氏都笑着领受了,还说婚事是在湛京举办的,没有请到诸位前去观礼见证他们的幸福实是遗憾,准备挑个日子邀请大家过府饮宴,希望大家能来的都来。

夫妻俩这会儿虽然只是口头上这么一说,但并非是之后就不办这个宴会了。只是后续必然不会简单随便,还需准备请帖再发往各家,就是面前的这群人里不会所有人都收到请帖就是了。

开玩笑,他们能什么人都请么?

有些人想来崔栋还不乐意让他们来呢,来了脏了他的地盘不说,这大喜的日子,让那些人来了岂不是给自己找晦气么。

一群人寒暄、再商业互捧过后,看着时辰差不多该开宴了,纷纷找到自己该坐的位置,等待着江都王夫妇的到来。

眼看着江都王夫妇还未至,各家便自家人坐在一道说话。

崔栋作为都尉,不仅是江都王心腹还是表兄,位置向来很靠前,在章徳殿的席位中居上席,能与他同列的也没几个,算起来也就是范国相、褚之彦这些人。与范国相打完招呼,再同褚之彦皮笑肉不笑地扯两句,崔栋转头与妻子说话去了。

卢氏初来乍到,时日又短,对江都的很多人和事尚不了解。她作为崔栋的妻子,日后崔府的人情交际往来等事务都需要她负责操持,崔栋有必要与她说清楚里面的门道,理一理江都权贵圈子里的人和事,叫她尽快融入进去。

这些时日崔栋有空的时候也会与妻子说一些,但经常说着说着要么是睡着了,要么就是,咳咳,干别的事情去了。再者,私底下说说那有现场认人来的效率高。今夜的宴席正好是一次机会。

于是崔栋一边美滋滋地喝着宴席上的美酒,一边与妻子卢氏说着宴席上都有哪些人,这些人是个什么来历,背后是否站着什么人,与自家是个怎样的关系。

崔栋先捡着几个要紧的说了,重点点出褚之彦,“人你见着了,老狐狸一个。”话不用说太多,只需要告诉卢氏说是褚之彦就足够了。

怀郡褚氏的当代族长、定安王的岳父佬,有这两个名头在身上,足以让人主动去了解这个人了。卢氏在来江都之前也让家中父兄长辈讲过一些有关江都的事情,怀郡褚氏那么大的名头摆在那里,自然是不能略过的。

卢氏的目光越过好些人落在一名看着儒雅又风仪的中年文士身上,心想那就是褚之彦。

到底是能□□到本朝还不倒的百年世家大族出身,褚之彦的气质谈吐自是不俗的,自带光环似的,寻常人一眼望之很容易产生好感。但这仅仅是表象,卢氏不由想起自己祖父对这些世族出身之人的评价——瞧着个个人模人样的,实则一肚子坏水,并以此告诫子孙看人不能看表象。

褚之彦背后支持的人是定安王,立场不同,他们与之注定是敌人。

卢氏的目光只在褚之彦身上停留了一息,还没有撤走却被当事人给发现了。眼看着褚之彦回望过来,她淡定直视,微微颔首以礼。

崔栋见状微挑眉,举起酒杯遥敬示意。褚之彦亦举杯回敬。

“看吧,我说的。”崔栋道。

卢氏感叹道:“果然不愧为怀郡褚氏。”

“不过……”崔栋剑眉高高挑起,夹了一口肉吃,三两口嚼完觉得厨子油放多了,“你没发现今夜有哪里不对么?”

“有什么不对?”卢氏扫了一圈,故意反问道,“宴会不都是如此么?”

崔栋:“你不觉得今夜来的女眷,格外的多么?”看看这一个个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谁还看不出来他们想干什么啊。

虽说此次赐宴允许权贵官员们亲眷前来赴宴,但这并不代表你有多少亲眷就可以带多少来的。

首先,有的人特别能生,妻妾一大堆,生也生了一堆,真要是全带来赴宴,别说章徳殿了,就连承运殿都放不下。其次,啥亲眷都带来赴宴未免有蹭饭的嫌疑,会被人笑话的。最后,若是别的位尊者只带两三个人前来,你带了一大堆,对比之下,是显得你能耐还是脸皮厚?

因此,但凡一些大型且高规格的宴会,即便能够携家眷前往,通常被邀请者都是有选择性地在家中挑选人前往的,妻子要么去要么不去,绝对不能带妾室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人去。子女也不会全都带去,带哪些子女去取决于考量的点是什么。

最后同去的人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不会超过五个,五个都算是极少见的。而且举凡宫中赐宴,出于家族前途以及铺路的考虑,这些人往往多是带儿子来的。

今日就明显不对嘛。这放眼看过去,女性的数量明显多了,虽然也不会比男的多,但明显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了。

“你观察倒挺细致的。”卢氏看着崔栋这模样,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但听着不像是夸人的话。

“哪里有观察,这明眼一看的事。”崔栋赶紧说道,又压低了声音,“人家也不是冲着我来的。”他一个都尉而已,以前没有娶妻的时候还是香饽饽,这都已经有妻子了,谁还看得上他-

作者有话说:补榜单字数,短了点。

第92章 宴会

“郎君何必妄自菲薄。”卢氏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面上的笑容尤为真挚,在外人看来就是这新婚不久的小两口在亲热地说着话,如果不是食案底下卢氏的手指已经掐住了崔栋腰间的软肉, 正蓄力待掐。

崔栋还是“小看”自己了,以他如今的身份权势地位来看,在这江都他不说是横着走也差不多了。年少有为,前途大好,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盯着他想把女儿嫁给他的。即便自家女儿做不了正妻, 哪怕只是一个妾室也有的是人愿意。只要崔栋发话, 有的是人主动将人送到他的府上, 他的后院里。

崔栋赶紧伸手握住妻子的手,低声讨饶, “那些真的都是成婚以前的事情啊。与你成亲之后,外边那些就再看也没有了, 我可是一直规规矩矩的。”

这几日也不知道妻子是从哪里知道他以前在江都的风流韵事的,一想到就对着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说话有时候也阴阳怪气的。明明那都是成亲以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都不认识她, 现在来翻旧账,他很冤枉的好不好。

这话说的倒是不假。

卢氏松开指间的软肉,没有再掐崔栋。虽然知道如崔栋这样的权贵家之子在婚前身边不可能没有女人,只不过都会在成婚之前打发干净,她心里早有准备,但在来到江都之后听到崔栋那些花花绿绿的风流事时仍然忍不住生气。最可气的是崔栋回湛京之前还问过一个曾经跟过他的花娘愿不愿意同他一道回去,得亏人家不愿意,否则她现在就能在府里见到人了。

对于这些,卢氏也只是一时的气, 因为成婚之后的崔栋确实很老实规矩,权贵圈子里如他这样的男子已属很少见的。她有一名族中姐妹,许嫁给一名地方郡守之子,未成婚之前那男人生出了一儿一女,嫁过去之后还要与一屋子的莺莺燕燕斗法,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心力交瘁。去岁过年时卢氏见到她,明明才二十出头的年纪看着硬生生活像老了十岁。

崔栋也很好了,他还是自己选的。

崔栋见卢氏盯着他好久不说话,以为她还在生气,想了想说道:“以前是不怎么像样,如今不是与你成亲了么,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的。我要是还敢这么干,先不说你了,阿爹阿娘那边也不可能放过我呀。”

这也说的不错。没成亲之前,崔预夫妇在这方面不怎么管崔栋,只要求他别太胡来、弄出私生子什么的出来。可成婚之后就不一样了。没成亲之前还能算是不懂事,但成亲之后就是大人了,得担负起丈夫甚至是父亲的责任。还敢乱来,真当崔大将军放在家祠里的那根大棍是摆着好看的么?

这对于卢氏来说也是一个保障,不正是因为崔大将军夫妇如此的家风做派,她才来到大将军府做儿媳么。她轻轻“哼”了一声,表示不再与崔栋计较这件事。

崔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不明白为什么女人老爱计较这种事情,明明那都是在她之前的事情了不是么?但他还算理智,这种话没有问出来,否则散宴后他回去就等着吧。

自己的危机解决了,崔栋看着这满殿“盛况”,想到这都是冲着百里漾来的,不由得有些幸灾乐祸起来。这女人大多都是醋做的,待会五郎他们过来看到这章徳殿中的情形也不知道心里会作何感想,也不知道王妃的胸襟够不够广阔。

“大王、王妃至!”此时突然响起内官的传唱,宣告着江都王与王妃的到来。

殿中众人连忙停止了当前的一切活动,查看了一番自己的仪容后,纷纷对着已携手行至殿中的百里漾与颜漪躬身行礼,“拜见大王,拜见王妃,长乐安康。”

满殿之人顿时只看见后脑勺与脊背。

百里漾没有如同往常一般立即叫起,而是转头看向身侧的颜漪。这是他们回到江都之后第一次在如此隆重的场合以江都王和江都王妃的身份并立出现。他怕颜漪会紧张,特意关注了一下她的神情反应。

颜漪会紧张么?或许有一点,但这一点点紧张也在百里漾投过来关切的目光时全都消弥殆尽了。他们并肩携手而立,相视一笑后同时扭头面向殿下之人,齐道:“诸位免礼平身。”

众人听到声音起身,下意识地朝上位投去一眼。江都王他们许多人或多或少都见过一面,但新王妃确实头一回见到。直视位尊者固然为不敬,但他们更多的是想知道新王妃的样貌。只是一眼而已,也算不上冒犯,也足够让许多人看清新王妃的模样了。

匆匆一眼便觉惊艳。不少人在之前已经听说过定国公长女貌美之名,如今一看果真名不虚传。此刻她一身王妃礼服与江都王站在一起,瞧着极为般配不说,本身也自有一股高华气度,仪态若天成,叫人视之不免有自惭形愧之感。

众人很快联想到王妃的出身上,不禁在心中叹道:江都王,椒房之幼子,果然备受宠爱。只看这王妃就知晓江都王在帝后心中的份量几何了。

二人已至,便可开宴了。

今日是赐宴,亦是颜漪作为江都王妃在江都的第一次正式亮相。既是在众人面前宣告她的身份,也是让她接受众人的朝拜的。且百里漾身为江都之主,他娶王妃乃是整个江都上下都要为之欢庆的大喜事。章徳殿中的这些人之前不得观礼,事后也要奉上贺仪,祝贺二人的新婚大喜。

由范国相率先起身离席,其余人纷纷跟上,再次参拜道:“贺大王、王妃新婚之喜,愿大王与王妃百年好合,永结同心,长乐无极。”

之后便是轮番进献贺仪。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要进献一次,只是由范国相等品阶高者代表进献,否则这满殿的人,怕不是得献到后半夜去。

百里漾与颜漪端坐在上位,接受众人的道贺和献礼。每献一个人,百里漾便要与颜漪说道这个人的出身来历、本事能力以及这人是站哪边的。而在这些人之中褚之彦是不可能忽略的,但也无需说太多,只需要让颜漪知道他是褚之彦就差不多了。

“今日倒是稀奇,他竟然把他的二儿子给带来了。”百里漾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今日的赐宴褚之彦只带了两人前来,分别是他的长子褚宗铭和次子褚宗锒。章徳殿上只把儿子带来的人也不是没有,这没什么稀奇的,但奇怪的点在于褚之彦把褚宗锒带来了。要知道褚氏这种世家大族重嫡庶之分的规矩,褚宗锒身为庶子,向来是不会被褚之彦看在眼里的,一些重要的场合也不会将人带出来。因为在这些世家大族出身的人看来,庶子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带出来只会让人耻笑。

有时候百里漾真的觉得这些世家大族的想法挺可笑的。既然觉得庶子上不得台面,那为什么要将人生下来,说白了还不是自己骨子里的劣根性在作祟,一边嫌弃庶出子女的存在,偏偏又停止不了自己的行为。有时候看着那些一举一动尽显端方雅正、风姿超然的世家子们,只叫人觉得他们道貌岸然,实在装得可以。

颜漪的目光随之转向百里漾所指示的席位上,看到了褚之彦父子三人。无需百里漾多做解释,只通过一点细节,她就能分辨出他们谁是谁,即便她在此之前从未真正见过他们。

父子三人,褚之彦居正中靠前,两个儿子则在其后一左一右的位子。这时候讲究以左为尊,世族看重嫡庶之分,自然是身为嫡长子的褚宗铭在左,在右的只能是褚宗锒了。褚宗铭与褚之彦长得很像,褚宗锒只在轮廓上肖似褚之彦。不仅是位置,从衣服配饰上也能看出来两兄弟的不同,这份不同是通过品质的参差来体现的。

很显然,身为庶子的褚宗锒在长兄褚宗铭身边是要显得“寒酸”些的。

百里漾与颜漪解释道:“褚之彦有三子二女,唯有次子褚宗锒非正妻所出,此人在褚氏一直不怎么受待见,褚之彦向来也不大看上这个儿子。怎么,他何时转的性?”

同一个父亲,母亲却不是同一人。褚之彦的儿女们在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分出了阵营。褚宗锒的阵营里只有他一个人,偏他又是世族里卑微的庶出,势单力孤的,自小就受到其他几个兄弟姐妹的排挤,日子并不是很好过。

褚宗锒这样的例子,颜漪身边虽然不常见,但圈子再扩大一些就能够听到很多。庶出之子不受待见,嫡出兄弟姐妹打压磋磨,日子艰难,类似的传闻时常有传出。那些留存至今的世家大族最是如此,而本朝一些人家发迹之后为了融入他们的圈子也学起了这等做派。对这样的人家,定国公府向来是少来往的,或者只维持面子上的情分而已。

“褚氏之前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么?”颜漪问道。

向来不被待见的人突然被允许一同参加如此重大的宴会,只能是他的价值被当权者看到了,也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导致的这一变化。

她眼眸的瞳色很深,此刻带着微微的疑惑看过来时,便真的如书上所说的“一泓秋水”般动人。百里漾呆了一瞬,回神之后想起颜漪问了什么,遂回道:“岁贡之前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

第93章 波折

百里漾将褚宗铉在三四月时搞出的“易田”事件大致说了一下, 并说道:“这褚宗铉是褚之彦幼子,褚之彦之母对其极为溺爱,使他养出了一副骄恣放纵、目中无人的性子。那件事之后, 褚宗铉在江都是决计做不成官的,褚氏下一代若只有褚宗铭鼎力门户,怕是不够。可能就是因此让褚之彦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二儿子。”

颜漪道:不知这褚宗锒有几分本事?”褚氏的立场与他们相悖离,对方若是有才能之人,又一心为褚氏谋求利益, 于他们来说总归是不好的。

“这倒是不清楚。”百里漾微微摇头, 瞧了一眼远处看着规规矩矩、不主动说话极为安分的褚宗锒后收回目光, “此人素日在褚氏并没有多少存在感,褚之彦似乎也只是让他管一些家族中的事务, 并无什么特别的事迹传出来。”

存在感低,安分守己, 能力不出彩也算不上堪忧,在及格线之上却达不到优秀的程度, 这样的褚宗锒在褚氏里就是一个半透明的人。

不易引起他人的注意, 自然也就不会引来他人的探查。就是不知道他所表现出来的样子是否就是他真实的模样, 莫非是有意藏拙以避锋芒?

“真真假假,过一段时日总能显露分明。大王只需静待便是。”颜漪含笑,举杯对百里漾敬道。

百里漾一想也是。

好不容易有可以向上爬的机会,只要不是真正无欲无求之人都不会放过。

褚宗锒亦是褚氏子,他会愿意一直过这般备受排挤打压的憋屈日子么?如今褚氏当家的还是他的父亲褚之彦,他受了委屈还可以去找褚之彦诉苦、寻求一下公道。等哪日褚氏当家做主的人变成了他的长兄褚宗铭,他的日子只怕比现在更难过更憋屈。

只要褚宗锒不想当受气包,他就会抓住当前得来不易的机会为自己争取话语权甚至权力,那他就必定得做出什么来证明自己。届时, 是狼是兔一看便知。

王妃敬自己酒,百里漾当即将褚氏父子的事情抛之脑后,乐呵呵举杯与颜漪同饮。他们作为宴会的主角,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这章徳殿中的人看似都在与周边人说话议论,实则一直分了几分注意力投注在最上面的位子上。

从头到尾就见着这两人一直在亲密地说着悄悄话,相互敬酒,看的人都要齁死了。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见此情景则不由暗暗着急,江都王都不看他们,那他们哪来的机会。

“久闻王妃贤名,只苦于远在江都无缘得见。今日臣女有幸拜见,斗胆敬酒一杯,望王妃成全臣女一片心意。”百里漾与颜漪正说着话,席间忽然站起一名女子,举杯对颜漪敬道。

此举让殿中顿时为之一静,众人神情各异,一时之间目光都集中在这名女子身上,逐渐在百里漾、颜漪与她之间来回流转。

气氛有些不对。

百里漾乍闻有人要敬王妃酒时是很高兴的,这人的话语间还尽是对王妃的仰慕之情。他起了点好奇去看看这人是谁,抬眼看去正正对上那名女子的目光,却是下意识皱眉了。

这人,怎么感觉一直在看他啊,她要敬王妃酒,看着他做甚?

甚至颜漪的目光也朝自己看过来了,那目光里含着的意味……明明她眼眸以及唇角都是含着笑意的,可自己为什么觉得有点心慌慌的呢?

百里漾觉得莫名,他微眯着眼睛扫视了殿中所有人一圈,扫到了崔栋身上的时候,目光对视,这货怎么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百里漾可真是太熟悉崔栋了。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说得粗俗一点,崔栋一撅屁股他就知道这货要放什么屁。这会儿别看崔栋表面上一脸正直,微眯的眼睛以及眼里闪烁的光都在表明这货在暗搓搓的等着看好戏。

这让百里漾心中那一股大事不妙的预感愈加的强烈了。尽管如此,他到目前为止还是没有发现问题出在哪里。

众目睽睽之下,一名仰慕自己已久的臣女要敬自己酒,言辞挑不出错来,颜漪自然不会不给这个面子。她举杯饮尽,顿时殿中响起了一片喝彩之声,直言“王妃雅量”。

一杯饮毕,那名臣女虽犹有不甘心却只能退下回席。可她起了这么一个头之后,后面跳出来好些个女子也要敬王妃酒,说辞都差不多。颜漪没有拒绝,举杯回应了她们,殿中赞誉之声连连。

不知道为什么,颜漪每回敬一杯都要看百里漾一眼,看得他莫名心慌慌的。

眼看着颜漪越喝越有,百里漾看不过眼了。眼看着底下某些人依旧蠢蠢欲动要坐不住了,准备当第四人时,他目光冷冷地往殿中扫视过去,举起酒杯,“接下来的酒,本王替王妃喝,本王来者不拒。”

他说是这么说,可显露出来的冷冽的气息却是警告的意味。

大王不高兴了。

底下的人见百里漾维护王妃,不敢再造次,纷纷缩了回去。晚宴继续进行,一群人说说笑笑,似乎全然没有在意之前出现的小插曲。

满殿烛光融融,丝竹歌舞悦目动听,氛围一片和乐。众人彼此之间推杯换盏,交谈欢笑声时有传出殿外,惊飞偶尔落在阶上的鸟儿。

宴会一直持续到月上中天,众人纷纷向江都王夫妇告辞,步出章徳殿。一些醉酒之人则在左右亲眷的看顾搀扶之下离开,叫殿外吹来的冷风扑了满脸,控制不住地打了一个哆嗦,脑子都被冷得清醒了一点。

范国相毕竟年纪上去了,席间高兴之余也饮了不少酒。今夜陪同范国相前来的是他的长子范大郎,正搀扶着步履不怎么稳当的父亲。

百里漾担心范国相摔倒,在人临走之前特意嘱咐让范大郎仔细看顾范国相,不放心之余还令王宫侍卫亲去送二人回去后再来禀报。

范大郎恭敬谢过,扶着自己父亲离开王宫。

赴宴之人陆陆续续离开,此前无比热闹的章徳殿顿时冷清了许多。宫中侍人在殿中收拾着宴席后的残局,偶有杯盏碰撞的声音响起。

“你怎么还不走?”百里漾看向廊柱处依旧杵着不动的崔栋,一双眉毛拧起来,言语之间大有催赶之意,“成了亲就别想着来蹭住了。”

“自是要走的。”崔栋忍笑,因为喝醉而染红的面颊绷得紧紧的,摇头晃脑地叹息,“兄弟我是担心你,本想在临走之前给你提个醒,但现在看来,你似乎不是很需要的样子。”

崔栋看百里漾还是一副状况之外的懵圈样,想到他即将可能遭遇的情况,嘴角就更难压了,正要再说些什么,余光见到颜漪朝着他们走过来了,改为一脸同情惋惜道:“五郎啊,自求多福吧。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百里漾更懵圈了,这货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眼看颜漪已行至跟前,崔栋忙行礼告退。颜漪看看百里漾又看看他,笑道:“厨下已煮了解酒汤,都尉不若喝一碗再离开。”

“不了,还是不麻烦了。”崔栋连连摆手,见妻子卢氏朝着这边走过来,仿若见到了救星,正肃道,“天色已晚,臣与内子欲归家,在此拜别大王与王妃。”

卢氏正好来到,便一起行礼作别。颜漪亦同他们告别,吩咐左右侍人将他们送至宫门。

上了马车之后,卢氏说崔栋,“你做什么?火急火燎的,背后跟有人撵似的。”

“你不懂。”崔栋回了妻子一句,接着又唉声叹气起来,假模假样的最后自己忍不住笑了,“也不知道五郎今夜要怎么过?”

最绝的是百里漾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方才那些人说是仰慕王妃要敬酒,实则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个个眼里放了狼光似的盯紧了百里漾,争着抢着让百里漾多瞧她们几分。这人也真是迟钝得紧,从头到尾都没有觉察到究竟哪里不对。

女人吃起醋来那可是不得了,崔栋自己就深有体会,不费老大劲别想哄好,甚至自己还得吃一番苦头才行。王妃再是端庄得体,那也是女人。那几人每敬一次酒,她都要看五郎一眼,看得他都替五郎心慌。

崔栋在这里哀叹百里漾即将会遭遇的“不幸”,没想到把火烧到自己身上了。

卢氏不高兴了,手指一把掐住了崔栋腰间的软肉,使上了些力气,“大王与王妃之间的事情,由得你在这里胡说什么。大王不在意那些人,你倒是看得起劲。”

当时殿中的情形她也瞧得一清二楚,一群没皮没脸、不顾尊卑礼仪的人上赶着给江都王献媚,偏偏又冠冕堂皇地扯了仰慕王妃的名头作筏,直接将王妃给架住了,她看着都来气。好在王妃沉得住气,顺水推舟就将局面给化解了。

除了王妃,卢氏也在重点关注江都王的反应。值得欣慰的是,从头至尾江都王都没有分出多少余光给其他人。他似乎没反应过来他才是别人真正想要钓上来的那个“饵”。

百里漾迟钝、不开窍的反应让卢氏万分感慨,仅从男子的身份来看,他这样的可算是万中无一。再加上他天潢贵胄的身份,这就显得更加的难能可贵了。

一个男人有没有在看除妻子之外的女人,眼神是很难骗得过人的。江都王看那些女子,眼神可是清白得很。倒是自家的这个,一场晚宴下来东张西望的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越想越来气,卢氏指尖掐住软肉更用力了。崔栋差点痛呼出声,赶紧握住妻子的手求饶,“好好地说着话,做甚又掐我,我又怎么惹你了?”

“你就是惹着我了。”卢氏撤回手,闻到崔栋身上的酒气觉得熏得慌,“你今晚去书房睡。”

崔栋懵圈了,“不是,这么突然的,我就被发配睡书房了?发配也该有个罪名吧,我罪犯何事了?”

“你一身酒气,闻着就臭烘烘的。”卢氏一脸嫌弃道。

“……”崔栋扯衣服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转头又跟小狗似的嗅嗅妻子身上的味道,“咱们喝的都是一样的酒,要臭我们都是一样的臭。”

他的意思是,大家都一样臭,谁也别嫌弃谁。

“正是因为我们都臭了,所以才要分开睡,各自散了味道就好了。”卢氏一本正经道。

崔栋:“……”他干脆一头扎进妻子怀里,开始耍无赖,“不管不管,我绝不去睡书房。”

卢氏给他的大脑袋蹭得发痒,又羞又想笑,伸手去推他,“你快起来,外面都有人,让人听去像什么样子。”

崔栋才不管,他才不要去睡书房硬邦邦的床榻。卢氏真是拿他没办法,最后只能应了。

第94章 谋划

那厢崔栋与卢氏夫妻俩吵吵闹闹, 这边百里漾正与颜漪走在回永延殿的路上。

百里漾饮多了酒,脸上热气叫夜里的凉风一吹顿时散去不少,人也倍感舒适。他们两人走在前面, 身后隔着七八步的距离缀着一群伺候的宫侍。平素他们两人单独拎出来一个身边少说都要跟着四五人,如今聚在一起,在这座王宫里是独一份,瞧着相当壮观。

“崔栋那厮怕是吃酒吃多了,一通胡言乱语的, 怕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迎着清新凉爽的夜风, 百里漾一路走一路在碎碎念, 还跟颜漪说道,“他这人就是这样, 喝多了就喜欢胡说八道,没人能够跟上他的脑回路, 等第二日醒来就什么都忘了。”

百里漾想了一路还是想不清楚崔栋临走之前跑来对他说那一通话想要表达什么,且那时候那货的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谁知道他是不是喝醉了在瞎叭叭什么。想不明白的事情, 他这会儿脑袋也有些沉就选择不去想了, 反正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七娘,你不要同他一般见识,他有时候就是会间歇性抽风的。”百里漾顿住脚步,转眸很是认真地与颜漪说道。

他的言辞很清晰,说话也没有停顿,相信很多人看了都会觉得他没有醉。可此刻距离他最近的颜漪却能无比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迷蒙,像是蒙了一层水雾,闭眼又睁开时忽闪忽闪的,显得有几分憨态可掬。

颜漪觉得有时候百里漾偶尔嘴里蹦出来的词汇很是新奇, 是她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有些听着甚至觉得奇异,这样的几个字分开来看似乎没有什么关联,一般人也想不到会将它们凑到一起,偏偏从百里漾的嘴里说出来让它们组合到一起,神奇地让人能够理解它们所要表达的意思,也很贴切。

若是放在其他时候,颜漪也许会好奇百里漾怎么会有这样的“奇思妙想”,但此刻的她思绪却无暇顾及这个了。她看着百里漾,眼眸中沉压在深处的波光微微闪动,但最后也只有无声的叹息,轻身道:“大王,你醉了。”

“醉了,我醉了?”百里漾眨了眨眼睛,一手扶住自己愈发变得昏沉的脑袋,“好像是醉了。”

他一直知道自己的酒量不算好,今夜的宴席上似乎也喝了不少的酒。没有办法啊,他们都要上来酒他酒,本来他是不想喝这么多的,可是他们说这杯酒是对他与王妃的祝福。既然是祝福,那怎么能不接受呢?然后一不小心就喝多了。

这样也好,他喝的越多代表他们得到的祝福就越多。

“大王何必多喝,仔细明日头痛。”颜漪看着百里漾一无所知的朦胧醉眼,心口处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她的愤怒、气恼等种种情绪通通堵到了一起,她想要发泄情绪,理智却告诉自己不应该如此,尤其不应该对眼前的人发泄。

毕竟他没有做错什么不是么?他连那些人的心思都没有看出来半分,乃至一点多余的目光都没有落在那些人身上。后来见她一直在接受她们的敬酒,明明自己酒量不好也站出来帮她挡住,在众人面前表示维护她的意图。

他对她已经足够好了。

不要说对比同嫁诸侯王为王妃之人,就算是那些仅是嫁给寻常权贵之家的女子大多数也不会有她这样的好过。况且,在她嫁给百里漾之前,对百里漾以后可能会出现的侧室不是早有准备了么?以百里漾的身份,他日后身边会没有别的女人么?

宴会之上那些人献女邀宠的行为固然恶心,但这些她在来江都之前也都是设想过的。百里漾的身份地位就注定了他是一个几乎所有人眼中的香饽饽,有的是人想要拼了命地向他靠近。她能够阻止一次,却不能阻止每一次。

夜风很凉,迎面吹过来如同给颜漪浇了一盆凉水下来。她突然惊觉,自己的想法竟不知何时发生了改变,若是从前,她从来想过要让百里漾只守着她一人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逐渐萌生了这个想法的?颜漪不得而知,她只知道现在她的心乱了。

理智告诉她,她应该对今夜宴席上的事情淡然处之,即便百里漾在日后提出要纳侧室,她也该履行作为王妃的职责,替他迎纳新人。但此刻堵着的闷气告诉她,她并不想这样。她的情感与理智就像火与冰一般在她的脑海之中激烈地来回碰撞,而“火”逐渐占据了上风。

百里漾还没有发现眼前人的不对劲,他的脑袋此前是发沉,现在已经开始有些晕乎乎的,路也开始有点走不直了。颜漪说的话,他只听到了半句,呆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后说道:“酒喝多了会难受,我帮你喝就好了。敬你与敬我是一样的,我难受总比你难受的好。”

颜漪的眸色更深沉了些,她微微垂眸掩去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暗芒,面上换上了无奈的神色,看着百里漾行走的路线偏移,拉住他的衣袖,“大王,这边才是永延殿。”

“哦,哦,是该走这边的。”百里漾还不知道自己王妃的思绪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经过了怎样的变化,他努力睁大眼睛辨认眼前的路,发现自己不认识了,转头看向颜漪,垂着头像个委屈的大狗狗,有点丧气,“王妃,我好像不知道怎么走了。”

颜漪顿时心软几分,拉住百里漾的袖子,“大王跟我来便是。”

拉了两下,人没动。

正当颜漪疑惑时,百里漾无比熟练地从宽大的袖袍里找到了颜漪的手握住,正经且郑重说道:“要这样牵着,这样我就不会走丢了。”

颜漪忽然想笑,这人知不知道自己醉后会变得这般的,嗯,可爱?

酒品相当好的百里漾就这样被颜漪牵回了永延殿,这时已经可以确定他是彻底醉了。即便如此他也不闹腾人,基本上颜漪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如此听话顺从让伺候的初禾看了都忍不住在心里啧啧称奇,不过面上不会表现出来。

沐浴之后换了寝衣,再饮一碗醒酒汤之后,百里漾躺到了床榻上,他还想等王妃一起来入睡的。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再睁眼时已是第二日了。只是宿醉的感觉并不好,脑袋一阵一阵的钝痛,不算很疼,但也是够扰人的。

怀里的颜漪还在熟睡,百里漾并不想吵醒她。此时醒了也睡不着,距离以往起身的时辰还有一段时间,他干脆闭着眼睛缓解一下,同时回忆一下昨晚发生了什么。

宴席之上的情形他都记得,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到时散宴之后,崔栋那货跑来与他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说了什么不太记得请了,准是那货喝多了才干出来的事。

百里漾在心里吐槽了崔栋一阵,这会儿头痛也缓解过来了。他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听着外面从一开始的寂静无声到逐渐有了细碎的动静,天光也从无到有。此刻拥着怀里安然熟睡的人,百里漾难得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惬意感。

也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悠悠醒转,睁开眼便看到了百里漾对着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随后侍女放轻脚步进来,低声询问是否要起了。

百里漾问颜漪,“要起了么?”

在等到点头的回复后,他出声答复侍女,侍女便转身出去令人准备二人洗漱更衣需要的用具。随后百里漾依旧是在永延殿用了早膳后才离开去“上班干活”去了。

宴会过后,百里漾便要准备去边境巡视之事了。其实说是准备也不尽然,毕竟此前已经做过计划了,只是因为赐宴的事情将事情往后延了延。如今定下了出发的日子,在此之前则是再看看还有什么没有安排妥当的地方。

封国一地之主出行,排场必不小,前前后后准备起来要耗费不少的功夫。可百里漾不喜欢这样声势浩大的阵仗,况且真要按照诸侯王仪仗的规格来准备实在耽误功夫,他选择了轻车简从,另外点了五百卫士随从。

原先百里漾的本意是点三百人随行护卫,但范国相知晓了他在围场遇刺之事后心有余悸,从安全为上的角度考虑,坚决要求增加到五百人。哪怕身在江都之内亦不可掉以轻心,别忘了褚氏的存在,天知道他们会不会为了定安王而铤而走险,永远都不要去赌那些人有没有这个胆。崔栋也是这个意思。

百里漾也没有多坚持,同意了此事。

他们在为巡视边境的事情做着事前准备,另一边的褚氏也没有闲着。昨夜散宴之后,褚之彦便命人传话,让接到传话的人次日到他书房中来叙话。

这显然是要在褚氏内部开一场小型会议,能参与到这场会议里的人,必然是在褚氏里面身份地位重要的人物,还得是褚之彦信任倚重之人。

这日清晨,褚宗锒往褚之彦居住的院落请安。他前脚刚刚跨入院门,褚宗铭后脚便来了。褚宗锒忙给他行礼,“兄长,安好。”

见到褚宗锒这个二弟,褚宗铭眉头微不可见地上挑,眼底酝酿着晦暗的情绪,面上却是一派和煦的笑容,抬手让褚宗锒起来,“二弟这么早就过来了。”

“过来给父亲请安。”褚宗锒低眉顺眼道。

“昨日宴会你可是喝了不少酒,今晨起身时可有不适?”褚宗铭表露出了几分关切,还说道,“若身体不适就不必逞强了,父亲那块为兄我会替你去说,免了你的请安。”

“多谢兄长关心,服用了醒酒汤后已好多了。”褚宗锒依旧恭顺道。

看着这油盐不进的二弟,褚宗铭心底有些着恼了,但他仍是不动声色,边走边与褚宗锒闲话家常似地说着话,却始终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嫡长兄姿态,“你还年轻,有些事情不必逞强。就如昨日的宴会,也并非所有人来劝酒你都要喝下的,该拒绝当拒绝,怎么着你也是褚氏的二公子,莫要堕了我们怀郡褚氏的名声。”

“是,兄长教训的是,我记下了。”褚宗锒低眉垂眼之下,谁也看不清他的神色。面对褚宗铭的训诫,他都一一领受了,并无半点反驳不愿,藏在袖子中的手却攥紧了。

昨日王宫赐宴,当他得知自己能够一同前去时是无比惊喜的。这是不是说明,父亲已经看到他了?然而在这个家里,有件事情让他高兴了,就必然会有人不高兴。在得知这消息的当晚,他在自己的院子里被冲进来的褚宗铉打了一顿,若非阻拦的及时,他那晚就得断掉一根肋骨,哪里还去得了宫中的宴会。

而对他施暴的褚宗铉受到的惩罚不过是罚跪祠堂一夜,甚至都没有到半夜,褚宗铉就跑出府去,事后也没有人追究。挨了一顿打的他不过是得到管家口中传达的来自褚之彦的冰冷的慰问以及一些药品,而那晚过后这件事情也仿若没有发生一般。

不,这件事情并没有过去。

宴会当晚,褚宗锒作为唯二被褚之彦带去王宫赐宴的儿子之一,自然是受到了许多人的关注。他也是第一次参与这样重大的场合,心情激荡的同时却没有忘记身边还有一道冰冷的目光一直在注视着他,那来自他长兄褚宗铭。

对于他能够被允许来赐宴这件事情,不满的人除了没有能来的他的三弟褚宗铉,还有就是他的嫡长兄褚宗铭。他沸腾的心顿时冷了下来。

褚宗锒告诉自己,他要忍耐,要沉得住气,今日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开端,他不能也无需在宴会之上出彩博取别人的关注,他只需要安安静静的就足够了。他只要足够沉默,不主动,应当可以平稳地度过今晚。

可事实并不如此。

他想安分,褚宗铭却不放过他。褚宗铭故意找了一些人来灌他酒,面对褚宗铭看似在笑实则冰冷的眼神,他根本拒绝不了。他心里也清楚,这是褚宗铭给他的警告,警告他不要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作为庶出之子的本分就是安分守己。

他只有老老实实喝了,日后的日子才不会更难过。

今晨也是如此。昨晚他们都收到了今日来书房议事的传话,往常褚宗锒是决计不可能参与到家族如此重要的会议之中的,可如今褚之彦竟然叫他参加了。他心里明白,是上一回褚宗铉因为换田的事情让褚之彦失望了,转而将目光投向了他。也更是因为褚氏如今的处境,家族中需要有更多有能力的人去担当大任,为褚氏挽回颓势。

对于褚之彦来说,褚宗铉这个儿子看着是指望不上了,褚氏未来只有一个褚宗铭还不够,所以他开始想着培养次子。但对于褚宗铭来说,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被父亲放弃转而培养庶出的弟弟,他不情愿,但褚氏如今掌权的人是他的父亲,他也不能说出反对的话。

今晨说的这一番话,不过是褚宗铭对褚宗锒的敲打。从目前来看,褚宗锒还算是识趣听话。但这并不意味着褚宗铭对他彻底放松警惕和戒备了,还需要随时观察。

“儿子给父亲请安。”到了褚之彦的院落里,两人给褚之彦请安。

褚之彦正在擦脸,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后,将帕子扔回水盆里,来到外厅的桌子前坐下,指了指桌面上的早食,淡声问道:“可用了早食?”

褚宗铭和褚宗锒皆说没有,于是褚之彦让他们坐下来一道用早食。

世家大族之中很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故而这顿父子三人共进的早食期间只有碗筷轻微碰撞以及进食发出的声音。两炷香的时间过后,褚之彦停箸,随后褚宗铭、褚宗锒兄弟俩也跟着停箸。

父子三人从食桌上撤下,转到了花厅之中。婢女上来为他们奉上漱口之用的香茗,三人用过之后再将东西悉数撤下去。褚之彦不说话,目光在长子与次子之间流转,神色平淡,让人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褚宗铭与褚宗锒略有心慌,但面上还算镇定,也都没有说话。好在这样的沉默维持没有多久,花厅便有下人小跑进来禀报,“七爷他们来了。”

褚之彦道:“请到书房去,令人奉茶。”而后看向两个儿子,“我们过去罢。”

褚宗铭与褚宗锒当即躬身应是,跟在褚之彦的后面去了书房。他们到书房时,里面已经坐着三人了。见褚之彦来到,纷纷起身问安。褚宗铭与褚宗锒见了这几个长辈也行礼问好。

这几个俱是褚氏之中的心腹要员,在江都担任官职,昨日也参加了王宫的宴会。其中一名被褚氏的下人称呼为“七爷”的亦是褚氏族人,名为褚之邑,在褚之彦这一辈之中行七。他之祖父与褚之彦的祖父是同一个父亲,两者的亲缘关系虽说还未出五服,但到底还是远了一点。褚之邑能够成为如今褚氏的核心人物之一,本身自然是有实力和本事的。

褚氏以诗书传家,家族中子弟基本上走的都是从文的路子,出仕做的也是文官。褚之邑在其中算是一股清流,他习武,走的是武将的路子,而且走得还很成功,如今在边境领着将军一职,在褚氏之中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褚氏但凡有要事,必不能绕开了他去。

其余两个,一个是褚氏族人,另一个虽不姓褚,但他拜在褚氏门下,不仅是褚氏门生,还更是娶了褚氏女,这辈子是彻底与褚氏绑定了。

人齐了,那么议事也就开始了。

这次议事主要为两件事,其一是江都王娶定国公之女为妃之事,另一个则是离渊的事情。

关于江都王迎娶王妃的事情,其实大家都早有准备,毕竟江都王的年岁摆在那里,他这样的年纪已经算是目前皇嗣之中最晚成亲的了。在岁贡之前就有不少人猜测江都王这次回去帝后会给他准备大婚,果不其然,江都王这次回来将新娶的王妃一并带回来了。

从褚氏的角度出发,他们并不能阻止江都王迎娶王妃,也不能干预王妃的人选,他们所能够做的就是干看着,等一个结果。现在结果出来了,于褚氏、褚氏支持的定安王来说无疑是很糟糕的。

定国公的嫡长女,陛下竟然将她指给了江都王!

这是他们预想过最糟糕的结果了。

只是一个女儿而已,也未必就是将定国公府与江都王乃至椒房绑定了。可这桩婚事里透出来的皇帝的意思令人颓丧不已,皇帝这是在为椒房一脉撑腰呢。他知道太子病弱,其他儿子会盯着东宫的位置,这算是给其余人的一个警醒么?他即便要另立东宫,最先考虑的也应当是江都王,是么?

即便没有太子,那还有江都王在。皇帝的初心依旧不改,态度已然强硬,已然令不少人生了退却之心。从龙之功固然令人眼红向往,可一旦失败,不仅身家性命不保,还有可能会祸延全族。他们真的要拿全族上下去博取那个未必能到手的拥护之功么?

褚氏是一个大家族,褚之彦这一支是主支,确实话语权最大,但内部也会有其他的声音。对于褚之彦要全力支持定安王争夺储位的选择,褚氏内部一开始就有不同意的声音,但声音太少也太小,直接就被淹没了。

因为对于那时想要再次回到往日家族荣耀巅峰的褚氏来说,定安王已经是他们最好的选择了,而且定安王也是除了椒房一脉的皇嗣之中最有气象的一个了。定安王给出的诚意也十足,迎娶了褚氏女为正妃,并承诺他日登极之时,褚氏女必正位椒房,褚氏也会成为名副其实的椒房贵戚。

他们所谋划的大事前景无疑是很美好的,但实施起来才发现阻碍重重,这里面的坑有多大,不顺的地方太多了。不仅是因为褚氏嫁女与定安王为妃触怒了皇帝,使得褚氏被摁在江都王的封国里处处受掣肘和打压,还有他们所支持的定安王胃口是越来越大,私下向褚氏索取的财物愈来愈多,如今的褚氏已经在掏家底供着他了,这简直就是一个无底洞,再这样发展下去褚氏就要被拖垮。

褚氏也并非完全是褚之彦这一支的褚氏,眼看着钱一日日跟流水似的花出去却半点收获都不见有,内部逐渐滋生出不满的声音,甚至出现了一些要“及时止损”的论调。

家族内部出现分歧,这是褚之彦不能容许的。今日头一件事情便是要解决这个问题。好在这种“及时止损”的声音只是一小部分,今日召集来的这几人,与他们统一意见,回头便可将它们压下。

“他们懂什么?尽是一群短视之人,只看得见眼前的这点东西了。”褚之邑头一个骂出声,拍胸脯将事情揽下来,冷笑道,“回头我就将那些只知道张嘴干咧咧的玩意儿收拾一顿看他们还敢不老实?”

“欲成大事,怎可只计较细枝末节。前怕狼后怕虎,畏畏缩缩,何事能成?”

“从龙岂是易事。不立下功绩,将来当如何论功行赏?”

其余两人也是不同意褚氏内部出现的一些关于“及时止损”的论调的。

开什么玩笑?褚氏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少,不仅仅是褚之彦搭进去一个嫡长女的事情,还有褚氏这些年那么多的付出,光光是为这些考虑就不可能收手。更何况如今的褚氏已经与定安王深度绑定了,谁都知道褚氏是定安王的岳家,想要抽身乃至改弦易辙哪有那般容易。不说其他,定安王就不可能会善罢甘休。

这事说要紧也要紧,但也很好解决,因为在坐的皆是当前褚氏最有威望权力的人,只要他们的意见统一了,其余人就算有再多的不满也翻不了天。

“江都王娶定国公之女为妃,此事还得计较一番。”

说完了褚氏内部的事情,议题很快就转回了江都王娶妃这件事情上来。不是说在江都王迎娶定国公之女这件既成的事情上还有什么回旋余地,而是他们不能眼睁睁看着江都王将定国公府彻底绑定在自己的船上。

定国公能成为皇帝信赖的心腹重臣,心里是很有一把尺子的,他只会听从皇帝的号令。即便是皇帝将他的女儿指给了江都王做王妃,也不会意味着他会参与到当前皇嗣之间的争夺之中来。但此时不会不代表将来不会,他们还是要多做准备。

在这件事情上,他们目前能做的便是尽量离间江都王与王妃之间的关系。据传定国公对这位长女颇为疼爱,一个与他女儿关系不睦甚至有很深裂痕的女婿,定国公即便是真的想要下场,心里只怕也会有不少膈应和疑虑的吧。

那要如何离间江都王与王妃之间的关系?——献美。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美人计永远是最简单直接也是最有效的。哪有男人不爱美人、不花心的?尤其是这个男人还是身居高位、大权在握的诸侯王。此计不仅是出于离间江都王夫妇的需要,也是为了方便褚氏在江都王身边安插自己人,监视王宫的动向。

说到安插人这事,提前来也着实是令人恼恨。如今的江都王宫守得跟铁桶一般,他们费尽心思安插进去的人跟韭菜似的,一茬一茬地往里送,也一茬一茬地被清出来。王宫里面的动向如何,褚氏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这样不行,褚氏一直如此被动是大大不利。

这事是由褚宗铭提出来的。褚之彦等人沉吟后皆颔首认可了。

褚宗锒有不同意见,但他第一次参与这样的议事,颇有些忐忑,不是很敢言。褚宗铭瞧见了他露出不赞同之色,眯了眯眼,问道:“二弟似乎别有高见?”

“在父亲与各位叔伯面前,何谈高见。”褚宗锒一惊,见褚之彦他们都看向他,勉强镇定心神,说道,“昨日宫宴是何情形我们也看到了,江都王对那些女子全然不假辞色,甚至半分目光都不曾有。此计怕是难以行得通。”

昨夜宴上面容姣好映丽之女子不在少数,江都王可曾理会过她们、看过她们半点?就连她们假意给王妃敬酒博取江都王注意,江都王看的也不是她们,甚至还因为她们连番给王妃敬酒而心生不悦。对待王妃如此用心周到、拳拳维护,江都王真的会接纳其他女子么?

“侄儿你还是太年轻了。”褚之邑发出朗笑声,“还需要多历练啊。”

“目下新婚燕尔,自然是情意绵绵、你侬我侬,可日子久了,情况就未必了。”另一人,也就是那位褚氏女婿说道。

褚之彦亦淡淡看了他一眼,他只得退下,不再多言了。

计策定下,接下来便是商讨如何操作的问题。这献美也是有讲究的,首先是选人的问题。毕竟若要达成他们的目的,人选的皮相优越这只是最基础的要求。这世上美人百千种,各有千秋。他们要给江都王献美,自然是要挑选江都王喜欢类型。但光有美貌还不足够,草包美人晒必不可取的。她得具备一定的心计,最重要的是能够被完全掌握在他们的手里,彻底为他们所用。

褚氏女不可选,江都王是不可能纳褚氏女的。他们需要的是身家来历可查、明面上与褚氏毫无关系的人。这样的人可不好找,还需要细细寻摸才是。

这件事情短时间是着急不来的,还得从长计议。与后面要说的事情相比,这只是一件小事,但是需要有人去做。只是,要交给谁去办?

褚之彦的目光在两个儿子之间走了一圈,最后停留在褚宗锒身上,“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做,不要让我失望。”

褚宗锒知道这是对他的一个历练和考验,做得好了日后才会有更多的机会给予他。可对于这个差事,他内心颇为抵触,但他也知道自己没得选。所以,只犹豫了不到半息的时间,他当即应道:“我当竭力去办此事,必不会让父亲与叔伯失望。”

这事议过也过了,接下来要议得的是今日议事的重中之重。

“过不了多久就是冬日了,离渊那边短期内是不会出结果的。”褚之邑面色凝重,一双浓密的大刀眉向上斜飞耸起,“从离渊传回来的消息说离渊好几处湖泊似乎出现好几处大的水源枯竭的迹象,天也一日比一日冷了。”-

作者有话说:这周的榜单补完了,五一要去浪了。

第95章 褚氏的谋算

离渊的版图看着辽阔, 甚至与大衍相差无几,但地理环境以及宜居条件可是差得远,国土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荒漠戈壁, 水资源匮乏,只靠几个大的湖泊以及一条大河供给饮水。土地也多贫瘠,许多在大衍这边可以遍地开花的作物都不能够种植,也就是几个大型的草场水草足够肥美,适合放牧牛羊。且那里的气候多数时候以干冷为主, 冬日时更是如此, 但热的时候甚至能把人给热死。

这样的生存环境其实对离渊人并不友好, 碰上极其艰难时候,极度有限的生存资源使得他们抱团取暖, 去掠夺别人的资源来维持自己的生存,因此部族与部族之间经常爆发争端从而引发征战掠夺。

每年的冬日对于离渊人来说都算是一个挑战, 好不好过得看老天爷赏不赏脸。但以目下离渊那边传回来的消息来看,似乎是要过不好了。

没有水, 草场上的草都长不起来, 牛羊吃不到草就得饿死。牛羊饿死了, 离渊人的食物就减少了。最重要的是饮用水也减少了,人不吃东西还可以顶个五六日,没有水喝不出三日就得渴死。

在这种情况下,离渊必然要做出行动去应对。按照过去的经验,往往是派遣骑兵南下劫掠。而偏偏这时候又赶上了新旧汗王交替的紧要关头,实力最强的三个汗王继承人正处在焦灼对持之时。这二者一叠加起来,离渊与大衍开战的可能性就更高了。

褚之彦面色微沉,“定安王的意思是在大衍与离渊的战事之中,阻止江都王获取战功。”

话说的很明白, 在场之人都知道定安王这么要求是为了什么。与一众兄弟相比,文治武功之中,目前定安王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武功。说实话,其实论文治,定安王比起江都王还是差了一截的。定安王自己也知道,所以他要“扬长”,同时遏制其他兄弟在这条道路的发展。

这次岁贡回京,让定安王对他的那些个兄弟的了解更进了一步。

长夏王荒诞不经,之前在湛京对椒房出言不逊,让皇帝对他生了几分厌恶,削掉的封地至今也没有松口要还回去,朝野之间对他多有贬抑。而山阳王还是小屁孩一个,遇事就唯唯诺诺的,平时恨不得把自己缩起来让人不要注意到他。余下的两个皇子还都是小崽子,不足为虑。思来想去,依旧还是老五江都王给他的威胁最大。

这些年有褚氏在江都给他做内应,使得他对江都这边的情况了解得相当多,虽然这些年褚氏反馈说因为江都王一方的严防死守致使情报获取难度加大、情报是一年比一年少,但之前了解的那些大体不会错。

文治武功,文治一项,端看如今的江都在百里漾的治理下如何欣欣向荣就知道了。至于武功一项,据说百里漾每日勤练武艺,与他对打过招之人是崔栋,崔栋的本事如何,定安王还是知晓一二的。加上之前在越国长公主然溪山的别业之中百里漾与顾晟开比箭时展现出的实力,定安王心中升起的忌惮就更难以消下去了。

眼看着大衍与离渊将有一战,江都国那边必然也会投入兵力参战。定安王是想以军功在众兄弟中一枝独秀,自然也要防着其他兄弟在这个赛道上超越他。若是连这点他都比不过百里漾,那他还玩什么?

褚之邑听着将眉毛拧得更紧了,他脾气暴,当即说道:“两国交战,兹事体大,岂可轻忽?稍有不慎,恐有全军覆没之危。”

若非褚之彦这几人在眼前,他都要对定安王破口大骂了,习武从戎这么多年听到学到的脏话都能全部喷到定安王脸上。

真是疯了不成,即便是要给江都王下绊子,也决不能是在这样要紧的事情上。定安王是想当太子想疯了么,什么阴招都耍得出来了?褚氏支持的竟是这种货色不成?

在场几人多少是知道几分褚之邑的脾性的,见他骤然暴跳如雷也不意外,只是耳朵被震了一震颇为不适,他们没有急于表态,但眉头却是不约而同地蹙起,或深思,或无法理解,或抗拒,其余更多的则藏在眼眸的更深处。

“三位叔伯稍安勿躁,定安王并非这个意思。”褚之彦没有解释,说话的是褚宗铭,“与离渊的战事自然紧要,他的指示是在恰当的时候。”

什么是恰当的时候?

这就是让他们见机行事了。也就是说该不该下手、何时下手、下手的分寸在哪里全都由他们掌握。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阻止江都王立功或者说阻止他立下大功劳使其越到定安王前头去。

如果是这样的话,也并非不能接受。

褚之邑脸上的愤怒消退,替代的是一种若有所思的神色,这说明他有在思考这件事情的可行性以及可操作性。

与他同来的其余两人亦是如此。

褚之彦与褚宗铭父子眼见如此,神色稍缓。至少从这件事情可以看出,褚氏内部虽然有分歧,但依旧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褚宗锒眼神挣扎,即便是“在顾全大局的前提下再见机行事”,他还是觉得此事不可为。但在场的人,从他的父兄再到叔伯,皆同意了要做这件事情,他不同意也改变不了什么,他也没有立场和足够的地位去说不赞同的话。

他在这间书房里存在着,却只能默默隐身。他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别人也似乎当他不存在。就如同这里伺候的婢女,他们想起来了才会招呼他一声,也不过是吩咐他去做一些杂事罢了。

就这样,褚之彦等人敲定了在大衍与离渊的战事之中趁机给江都王使绊子从而达到阻止其立下令人瞩目的战功的意见。这只是初步意见,具体如何实施现在商讨并没有意义。

这场褚氏内部掌权者的议事到这里紧要的都说的差不多了。后面的谈话更多的像是在闲聊,聊聊家中的小辈姻亲,近来的学业官途官途如何,是否可以提携某个上进的小辈,姻亲下属惹出事闯了点祸能否帮忙摆平,具体要如何操作,等等。

这么一通说下来,时间很快就过去。等仆从过来提醒说午饭时间到了,几人才惊觉已快过午了。褚之彦留褚之邑三人用了饭再走,又带着两个儿子亲自送人至门口,目送他们登车或骑马离开。

在折返回去的路上,褚之彦忽然问起了幼子褚宗铉,“他近日在做什么,可在家中?”他突然顿步转身,后头跟随的褚宗铭和褚宗锒赶紧止步,以免撞到他。

褚之彦问话的同时目光扫过两个儿子,只在褚宗锒身上停留一会儿后便转向了褚宗铭,等着他回答。次子管不住幼子,长子却是行的。

“眼下三弟不在家中,出门前说是同窗举办了品书会,邀他前往参加。”面对父亲的询问,褚宗铭不敢为弟弟说谎,但也尽量捡好听的说。

褚之彦:“品书会?即便真有人办了这聚会,他会是去老老实实研读诗书的?”

这话褚宗铭不敢接。一母同胞的弟弟是什么德性他不敢说全部了解但也知道八九分,品书会只是一个好听的说辞,真实情况八成是人不知跑到何处去厮混了。

“这混账东西。”褚之彦对于幼子褚宗铉上一次因为“易田”闹出来的风波麻烦仍然余怒未消。近两年来褚氏在江都的处境逐渐艰难,江都王就等着抓褚氏的把柄,他每日处心积虑想着如何周旋保全家族,这混账东西倒好,生生将把柄递到对方手上。

上一次的事情对褚氏虽说算不上伤筋动骨,可也很是丢了一次脸面,还连带着惹得不少人对褚氏生了不少嫌隙。虽然这些人不会因此与褚氏对立,但他们的怨气却不能放任不管,还是要耗费心神去抚平的,褚氏不免要出点血。而这事罪魁祸首是褚宗铉,大头不免要他们这一支出。而惹出了这样的祸事,褚宗铉不在家中反省竟还敢跑出去厮混?

褚之彦想起这段时间以来褚氏内部对他升起的怨言与不满,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定定看着长子,面上覆满了冰冷的怒意,“你现在就去将他捉回来,压到祠堂打十板子,禁闭五日,只给他吃喝。若是让我知道你心慈手软放水,你也不用到我跟前来了。”

这让褚宗铭想要求情的话直接咽了回去,面对父亲的冰冷严厉,他只能应下,“儿子遵命。”

“你告诉他近来最好给我安分些,否则他也不必当我的儿子了。”褚之彦最后撂下狠话离开了,让褚宗铭和褚宗锒不必跟着了。

“二弟不是得了父亲吩咐的差事么,也别闲着,尽快办好了也能给父亲分忧。”看着褚宗锒一直在旁边杵着,褚宗铭心里烦躁,说出的话语气也不好,甚至还夹杂着些许阴阳怪气。

褚宗锒听了不以为意,这样的情况他也不是第一次面对了。对褚宗铭拱手,说道:“那弟弟这就告退了。”

看着褚宗锒离开的背影,褚宗铭眼睛微眯起,眼里波光晦暗不定。这时他身边伺候的人上前来试探问道:“大公子,我们可要去寻三公子?”

“怎么不去,父亲的命令谁敢违逆。”提起那个不省心的胞弟,褚宗铭心中躁气更甚,“你找人去将他带回来,不要手软,这事也不要传到老太太那边。他若是不服,就将父亲的话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