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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禾 麻阿纱 19708 字 12小时前

第21章 仰视

初禾进了舞房, 却无法专注心神。她头脑发热,心不在焉,眼神隔几分钟就飘到门口, 生怕那三个女孩结束谈话进来。

说心里毫无波澜绝对是骗人的, 她还没有强大到以一敌三的程度,更遑论都是同事,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

还有蒋佑的态度,让她琢磨不透猜不准,怎么偏偏就这么巧, 让他瞧见自己这样狼狈的时刻,而又是为什么,他要用这样的方式给自己解围。

她感到困扰和焦虑。

下训后她没有加练,只想赶快找个地方吹吹冷风清醒清醒,谁料蒋佑的车仍停在剧团楼侧边小路上,让她无法忽视。

她脚步不受控地上了车, 脑子依旧乱,没跟他问好打招呼,只是脸侧向一边看着车窗外, 想把郁结在胸口毛线团一般的思绪理清楚。

蒋佑扫了她一眼, 了然她此刻的混乱,于是也不言语,只是静静开车。

目的地是一家预约制的私人高档餐厅, 下车后他很绅士地去帮她开了车门,又十分自然地把手伸过去给她牵。

侍者对蒋佑很熟悉,把他们领进了他专用的小包房,懂礼地关上了门。

初禾踌躇再三,终于开了口, “伍桐私收礼品的事你为什么瞒着我?”

“没有告诉你的必要,”蒋佑的语气很平淡,“他是你的好朋友,你知道实际情况只会干着急,却帮不上什么忙。”

“那你为什么帮他?”她说:“你不是这么好的人。”

蒋佑沉静地看了初禾一眼,“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冷血?”

按理来说,像伍桐这样级别的人犯错被开除,只会遵循管理规定来办,不会传到蒋佑这般大人物的耳朵里,但在调查和谈话阶段,伍桐替初禾求了情。

他说:“虽然是桐禾久久后援会的礼金,但初禾对整件事全然不知情,她只是把账号给我在经营,你们不必查到她头上,要惩罚就惩罚我一个人。她奶奶从去年就一直病着,她已经够烦的了,你们千万别去找她。”

舞团高层问他,“为了这么点蝇头小利,毁了自己的职业生涯真的值得吗?伍桐,这么点钱能够你干什么?”

伍桐不语,坚决不肯透露收钱的用途。后来警方查他的银行卡流水记录,发现他把钱转给初禾,用来给她奶奶治病,只不过她没收,钱款原路退回。

舞团高层向启星汇报这件事的时候,秘书听到了初禾的名字,于是留了个心眼,知会给蒋佑。

“因为你不会做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初禾说:“帮不帮伍桐对你来说没两样。”

蒋佑凑近,伸手刮了一下初禾的鼻子,“狼心狗肺。”

初禾仰起脸问道:“那难道你因为他是我的朋友,所以才帮他的吗?”

“可以这么说,”蒋佑并不否认,但也留了一半话没说——如果初禾知道伍桐是为了自己收钱开除,心里肯定更加不好过。

他也留有私心,不想让她知道有其他人心甘情愿,赴汤蹈火。只有傻子才这么做。

初禾说:“搞不懂你,做好事不留名。”

“不谈他了,”他说。

侍者上菜,端了几盘精致摆盘的小菜,蒋佑吩咐作了减盐少油的处理,味道和溪城菜有差异,但适合初禾。

似乎在弥补前段时间两人的冷战,他主动给她夹菜。

初禾胃口一般,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她心里堵着很多活想跟他说:“你今天不该护着我。”

听到这话,蒋佑放下筷子,十分认真地看着初禾,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初禾垂垂眼,“你不该当着同事和总监的面说,你是我的男朋友。”

蒋佑握住初禾的手,细细摩挲她的手背,“初禾,我不应该护着你吗?”

“是,”她的声音有点哽咽,“你不应该这样。”

“为什么?”

“因为你只能帮我一时,”她浅浅的弯了弯嘴角,压抑着微微发抖的嗓音,“舞团里这样的事情每天都会发生,嫉妒和争斗,小团体和冷嘲热讽,蒋佑,你可以永远护着我吗?我们分开的以后,我还能指望你突然出现英雄救美吗。”

即便他今天在走廊里,走向她的时候,她的心如擂鼓,欣喜若狂。但只要稍稍冷静下来,涌入胸腔的却是名为患得患失的无措。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暂时的。

“只要我们在一起,我就会护着你,”他的语气很坚决,不容置疑,但依然带上了“只要”的前提,很有他的个人风格。

“但你不会娶我,”她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我们不会有结果。”

“这不代表别人能随便欺负你,”他几乎是立刻反驳她,“如果我看到你被欺负还能袖手旁观,那和冷血的动物没有区别。”

初禾没有作声,只是眼神很倔强地看着蒋佑。

蒋佑起身,这顿饭已然吃得索然无味,“回家吧,你很久没有回家了。”

“我摸不清你的态度,”她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表情有些扭曲,“如果你不打算给我一个好的结果,你的态度就不能这么模糊。”

“好聚好散也并非一个坏的结果,”他顿了顿,“至少以后你还在舞蹈界,我还在搞投资,只要我能帮得上,那么我永远可以当你的背书。”

“如果说我不需要呢?”她问。

“那是你的选择,”他说:“而我遵循我的原则。”

“你的原则永远也不会被打破,对吗?”

蒋佑冷冷地对初禾点点头,“是的。”

她问:“和一个门当户对的人结婚,就是你的原则吗?”

“从资源匹配和互惠互利的角度上来说,是的,”初禾的话语很直白,有点惹恼了蒋佑,于是他也毫不给她留情面。

他原本以为自己承认了她,替她解了围,当着舞团话事人的面儿当了她的靠山,她就会开心,甚至对他感恩戴德,而她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走出小包厢时,两人一前一后隔了好几米的距离,和刚进来时暧昧的气氛截然不同。

等初禾到餐厅门口,已寻不到蒋佑身影。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马路边打车。但她没有地方可以去,她已经办了离院手续,而回到云瞻又有面对他的可能性。

略带寒意的秋风往毛衣的领口里灌,初禾微仰起脸,暮色已至,天空静谧深蓝,华灯初上。映入眼帘的是一格一格,逐个亮起的橙黄色灯光。

初禾眼眶微微湿润。

她想家了。

她拦下一辆车,目的地高铁站,四小时后,站定在了家门口。

院子门上落了锁,初禾左数第三个花盆下找到了钥匙,推开院门,闻到淡淡茶梅香气。

奶奶夜晚睡眠浅,迷迷糊糊听到动静,以为遭了贼,于是摁了摁蒋佑留给她的呼叫器。

初禾知道奶奶已经睡了,害怕吵醒她,于是坐在院子里发呆。

奶奶披了件外套,慢慢地挪动,站在檐下喊了句,“是谁?”

“是我呀,奶奶,”初禾深吸一口气,冲奶奶雀跃地喊:“是我回来了。”

“是初初吗,”奶奶有些恍惚,“是初初回来了?”

“是我,”初禾连忙跑上楼,拥抱住奶奶,把她往房间里揽,“房间里暖和,快回去。”

“你这个小朋友怎么突然回来了?”奶奶问:“还是说奶奶记错啦,以为你进修到年底。”

“进修完了,变得特厉害,”初禾吸吸鼻子,“想你就回来了,哪有什么为什么。”

“唉呀,”奶奶抹了抹初禾脸颊上的泪,“回来就回来,不要哭鼻子。”

护工匆匆赶过来,见到是初禾,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下来,“原来是沈小姐回来了!”

初禾冲护工点点头,感谢道:“这段时间麻烦您照顾奶奶了。”

护工欲言又止,“回来了就好,回来就好。”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自夏末秋初以来,奶奶的病情骤然加重,用再贵的药也无力回天,于是吊着一口气等她回来,每天都等在等她回来。

蒋佑的冷静绝情让初禾顿悟自己在海城并无归属,于是萌生了要回一趟家的想法,这让她见到了奶奶的最后一面,不至于抱憾终身。

这天晚上,初禾简单洗漱,钻到奶奶的房间,像小时候一样,缠着她一块睡。

这夜初禾和奶奶兴致都很高,初禾跟奶奶讲自己在巴黎的见闻,讲自己交到的新朋友,讲自己去上选修课,会讲几句法语。还告诉她,“奶奶”的法语是“Mamie”,让她猜“Jadore ma mamie !(我超喜欢我的奶奶!)”是什么意思。

奶奶笑呵呵地说:“叽里咕噜地说一堆,听不懂。”

初禾抱着奶奶,一字一句地告诉她,“是我喜欢你的意思!”

“这还用说啊,”奶奶指着身上穿着的睡衣说:“我当然知道,这件衣服还是你送我的。”

那是一件洗褪了色的绵绸长袖,是初禾拿到第一个市舞蹈比赛的奖金,拽着卢唯唯去商场里精挑细选一下午买来的。

奶奶就这么一直穿着。

快乐的话题滔滔不绝,谈话绵延到了深夜,直到初禾的眼皮子已经睁不开,沉沉阖上。

望着初禾沉静的睡颜,奶奶轻轻抚了抚她的小脸,起身披了件小袄,坐在书桌前,拿出银行卡,一笔一划地抄写银行卡的号码,写下了银行卡的密码。

那纸上还有一行小字:

[初初,奶奶能力有限,这间客栈能卖些钱,你拿存款和卖房款去海城交一套首付,回来一趟太折腾]

蒋佑几乎是立刻推掉工作,不计前嫌地赶到溪城。亲力亲为,全

程肃穆冷静地处理了奶奶的后事,而初禾心力交瘁,哭得几近晕厥。

秋风冷瑟,冬天顷刻到来,她生了病,高烧不退,终日倒床昏睡,颓丧流泪。

烧得迷糊之时,她眯起眼,看到蒋佑坐在床边守着,笔记本电脑搁在腿上办公。

脑海里混沌凌乱,残存的记忆里,在奶奶墓前,他穿着黑色外套把她揽在怀里,双手把着她,以免她站不稳,摔倒在地;

又把她环在怀抱里,端着碗,拿着小勺子,好言相劝,一口一口给她喂饭;眼泪啪嗒嗒落到碗里,他就耐着心,去重新添一碗。

初禾虚弱地胡言乱语,“蒋佑啊,你还是得对我差一点才行。你不能对我太好,我不懂得感激,我会得寸进尺。”

“蒋佑啊,对不起,”她又说:“那天晚上的饭很好吃,那天也很谢谢你,是我破坏了气氛。其实我是想感谢你,但不知道怎么就和你吵架。”

蒋佑侧着躺下来,手背探了探初禾的额头,发了些汗,但还是微微发热。他拿了块洁白的小毛巾蘸了酒精,敷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开始退烧了。”

“对不起,”她被汗泡着,很不好受,隐隐约约听到他也在说“对不起”。但她想,大概是她烧糊涂了,蒋佑怎么会说对不起。

很久之后她回忆起这个冬日的午后,窗外落雪,屋内温暖,映入眼帘的他宽厚的肩背,她的心头都会浮起一阵暖意。

或许在当时,就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她开始变得不再那么尖锐,开始认可他的一些观念,比如好聚好散也并非一个坏的结果。

第22章 对望

彻底退烧是在两天后, 初禾恹恹地走出房间,听到炉子上的汤锅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

“您起来了,好些了吗?”阿姨从岛台后走出来, 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迎上来,“看着还是憔悴,您先坐着休息会儿,我把汤晾凉些给您端过来。”

阿姨通常会避开他们在家的时间,初禾几乎没有见过她, 愣了愣,应了声“好”。

她回浴室洗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颊和嘴唇发白,出过汗,发丝黏在额头上, 没有精气神。简单冲完凉,阿姨已经把炖盅和温水搁在了餐桌上。

“蒋先生特意嘱咐给您煲的清润的汤,”阿姨说着, 又背过身去继续处理其他食材, “我再给您烧几个清淡的小菜补补。”

“不用,我把汤喝完,别浪费了, ”初禾仍旧很虚弱,“蒋佑晚上回不回来吃饭?”

阿姨说:“应该要回的,最近每天都按时回来,比闹钟还要准时。”

初禾被这形容逗笑,“这样啊。”

“或者我把晚餐给您们准备出来, 放在烤箱里保温,”阿姨麻利地把土豆丁码在盘子里,“菜都快备好了呀。”

初禾扫了一眼岛台,阿姨做事很利落,不同大小的瓷白色盘子里,摆放着切好的蔬菜和牛肉。

“您回去吧,”初禾又看向落地窗外,天色郁沉,正飘着雪,“等雪下大了,就不好走了。”

“那这些菜……?”

“我歇会儿,下午来煮,”初禾对阿姨淡淡地笑笑,“我也很会煮饭的。”

蒋佑回来时,初禾正在厨房里有条不紊地忙着,她不如阿姨娴熟,翻找瓶瓶罐罐的声响动静比平时大上不少。

只听厨房里传来的声音,蒋佑有些不满,怕阿姨把初禾吵着了,刚想去厨房斥责两句,便看到初禾窈窕的身影。

她比前些日子清瘦太多,罩在宽大的针织衫里,也依旧挡不住瘦削的身形,蒋佑有些心疼,目光闪了闪,站在不远处,看了她一会儿。

初禾把土豆牛腩从锅里舀出来,转过身正想端上桌,撞进蒋佑的视线,小声惊呼,“哎哟,吓死我了你,进门没声音的。”

“是你动静太大,”蒋佑上前接过盘子,“怎么是你做饭,阿姨呢?”

“雪天赶路鞋袜会湿,很难受,我让她先回去了,”初禾又转回灶台前,“还有一个烫青菜,很快,你去休息下,一会会儿就好。”

蒋佑没听初禾的话去休息,而是站到她背后抱住了他,环住她的腰间,摩挲,“瘦了,晚上得吃两碗饭补补。”

“那我会胖死,”初禾微微低头,想躲,“你别凑在我耳朵旁边说话。”

“好,”蒋佑边应,边去吻她的耳朵,“不说话了,那就亲一亲。”

初禾挣扎几下未果,手哆嗦着往锅里下盐,“煮咸了可不能怪我!”

“嗯,”蒋佑又去找她的脸颊和嘴唇,“不怪你。”

青菜烫老了,还咸,初禾在餐桌前,有些恼地说:“这顿饭是做来感谢你的,现在大失水准。”

蒋佑吃得津津有味,给她夹土豆牛腩,“还不错。初禾,之前没发现你做饭挺好吃。”

“是吗,”她有点小骄傲,“那是因为我们一起吃饭的机会很少,我以前都是自己做饭的。我还有好多拿手菜……”

正说着,她收住了话语,过度的表达欲不是很好的征兆,她正在强制让自己习惯缄默。

蒋佑没发现她的异常,问:“还有什么拿手菜?”

“没什么,”初禾垂垂眼,“家常小菜,比不上外面的山珍海味。”

蒋佑起身,又去添了一碗饭,“那你明天随便发挥,我来洗碗。”

初禾半转过身去问,“什么?”

“明天我也想吃你做的饭,”他说:“很合我胃口。”

初禾看向时钟,又算了算日子,摇头,“明天不行,明天有竞演,后天好吗。”

蒋佑点头说行,又问:“你还没有完全恢复,明天可以去吗?”

初禾想到最后一夜,兴致勃勃地给奶奶介绍“娜塔莉”这个角色,奶奶万分支持高兴的模样。支起身子,道:“已经准备了这么久,至少要试一试。”

“祝顺利,”蒋佑说:“你很适合这个角色。”

“你看过这个本子?”初禾以为蒋佑对这些从不感兴趣,帮她只是顺手。

蒋佑点点头。

怕给初禾压力,他没告诉过她新老师原本给她敲定了“佐伊”这个角色,是他看过本子,觉得“娜塔莉”更加适合她,讨喜有市场性,于是帮她换成了“娜塔莉”。

初禾起身,走到蒋佑的餐椅后,弯腰揽住他的脖子,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说:“谢谢你呀。”

“那你要怎么谢,”蒋佑最会谈判,最会得寸进尺,最懂在恰当的时机提要求。

初禾柔软的唇瓣落在蒋佑的耳畔,“这样,可以吗?”

这夜他动作温柔,像热带海岛落日时分温热的海水包裹着她,她跟随波浪起伏,一阵一阵达到最高;第二天醒来时他仍紧紧地把她揽在怀里,不肯放手,她像只小猫微微眯眼,感到无比舒畅。

初禾不是沉溺于过去的人,她只留给自己一周的时间伤心告别,随后振作精神走进竞演大厅,走到舞台中央,沉浸其中。

转瞬到来的新年是个早春,初禾泡在舞房里度过,见过她的人无一不赞赏她的勤奋和天赋,舞姿扫平一切闲言碎语。

他们说,她就是娜塔莉。

而在这个新年里,蒋佑只在美国和家人团聚不到五天,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海城,即便在这五天里,他们每天都有通话,但他还是怜惜她。

他想她没有亲人,孤身一人,在全世界都在相聚的时刻,他理应陪在她身边。

他携风带雨地回来,看到她在炉灶前忙碌的身影,悬在空中的心立刻就安定。这一年冬天里,穿着舒适的家居服,面对着面,他们在一起吃了很多顿平凡而朴素的饭。

在《秋月曲》开幕前,有媒体提前给主要人物作专访。

初禾拉着蒋佑,排练着即将回答的问题,她认真地化了妆,做了造型,坐在他对面,紧张且一丝不苟地背记台词。

这是她第一次尝试正红色的口红,学着网上的教程,把黑发梳成大光明,斜轧一个繁复的鱼骨低辫,环状金属配饰搭在藕荷色抹胸鱼尾裙上。

他觉得她变得成熟了些许,但不影响她的美丽,初禾正在渐渐褪去青涩,展现另一种美丽。

“喂,蒋佑,”初禾的手在蒋佑面前晃,“干嘛发呆?”

“你的脖子有点空,”他盯着她雪白的脖颈,“我送你的项链,或许合适。”

“环扣太小,总对不准,”她不好说是自己有些舍不得。

“我帮你戴,”他说。初禾便去找出来,蒋佑很耐心地帮她戴上。

温和,日常,不带情欲的动作,反倒让她心跳加速,干燥的指尖轻扫过她的脖颈,引得初禾起鸡皮疙瘩。

蒋佑站在她身后,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原来,还是那个害羞天真的小女孩,只是她变得更好。

他说:“采访发出去之前,舞团宣传部和启星文娱部都会先审核,你尽管说,别紧张,说错了大不了找他们来重录。”

“那也很麻烦——还要重新化妆,做造型,换衣服,还要麻烦你来给我戴项链,”初禾一一细数着这个繁忙早晨的步骤,“我可是五点多就起来了。”

“戴项链而已,”他心里闪过一阵暗爽,“我很熟练就是了。”

他琢磨着再去多买几条,给她换着戴,而她听了这话,心里却有点酸麻麻地痛。

她想,以后他给他的太太戴项链,一定也会是非常熟练的。

初禾和蒋佑再对了一遍台词,就准备出门,她把自己的心思藏得很好,即便敏锐如他,也一丁点也没发现。

蒋佑叫住初禾,伸手用拇指抹了抹她的口红,“这个颜色好像有点太艳了。”

“是么?”她走到玄关处照镜子,“我觉得还好呀,现在很流行这个颜色。”

但她还是仔细地用棉签蘸了卸妆水,把这颜色卸掉,换了只淡色水润的唇釉,涂抹。

在她转过身来,问他现在怎么样的那个瞬间,他忍住了亲吻她的冲动。

二十三岁的初禾实在光彩夺目。

同样这么认为的,还有巡演季的芭蕾爱好者们,网上对这出剧目有很多好评,其中不少人认为初禾演活了娜塔莉,甚至有人赞叹,这是苔丽丝舞团选角史上最成功的一次。

舆论把赞扬把初禾捧到很高的位置,接受采访时,撰稿的小记者叫她“初禾老师”,这让她受宠若惊。

初禾姿态谦卑,十分真诚地说:“感谢大家的喜欢,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会继续努力练舞,成为更好的自己,把更多作品带给大家。”

开幕式时,当场角色的易拉宝摆在入口处长长一排,起初初禾的易拉宝摆在最边上,毫不起眼;闭幕记者会上,初禾的位置安排在主演边上。

闪光灯晃得她眼睛有点儿疼,话筒声音嗡嗡作响,在高强度的巡演过后,她的精神亢奋且恍惚。

记者们有很多问题,除了业务问题,也不乏私人八卦问题。

有话筒越过主演,伸到初禾面前。这问题很尖锐,好像有备而来,让她猝不及防。

“有传闻说您和启星的老总蒋佑私交很好,整个巡演季以‘Y先生’个人名义送给您的花篮价值达数十万,粉丝们都在暗戳戳地磕糖吃瓜,请问这是真的吗?”

以蒋佑的能力,撤掉这一条采访并不太难,所以初禾回答起来,也没有太多顾虑。

初禾的表情平静而从容,“蒋总和我是非常好的朋友,作为前辈他常常指点我,我很感谢他。至于Y先生,能收到他的花篮是我的荣幸。”

蒋佑对初禾的偏爱,在舞团里几乎是公开的秘密;而Y先生是谁,实在一目了然,初禾这样淡定地否认蒋佑,恐怕会引起他的不满,总监连忙拿起话筒,岔开话题。

秘书把通稿递给蒋佑过目的时候,他的表情明显不耐,但没有过多表现,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说:“可以,发吧。”

秘书欲言又止,“可是……”

“这样对她对我,都是最好的处理方式,”蒋佑的眼暗了暗,“我和初禾,以后会越来越默契。”

她变得懂事,不争抢。

这是他想要的结果不是吗?

可他的心细微抽搐地痛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这章开始标题名变成了“对望”

宝发现了吗?[眼镜]

第23章 对望

春天, 家中随着美陈师的到来,焕然一新。

冬季用来点缀阴天的跳跃色装饰品被撤下,取而代之的是水绿色和艾绿色的色块, 比如地毯和装饰画, 以及细节处的瓷器、碗碟。

初禾这天下班早,望着客厅空荡荡的白墙,还有些不习惯,那幅喜气洋洋的浅黄腊梅装饰画她很喜欢,甚至拍下来当作手机封面。

阿姨正忙着把其他装饰品运进来, 见初禾停下步子盯着白墙看,便会意:“蒋先生知道您喜欢那幅腊梅,本想留着就没订新的画,但美陈师上午看了看效果,反馈整体颜色不太和谐,所以就先撤下来了, 要不您看再挂上……?”

“不用,是不合适,”初禾淡淡道:“等他再买新的画吧。”

阿姨看了眼时间, “哎哟, 有些迟了,我赶快把这些收拾收拾,就去给您做饭。”

“不用, 我晚上要出去,您不用管我吃饭。”

初禾钻回房间,快速卸了妆,又换了套浅灰色卫衣套装,带上口罩和帽子出门。

她经常活动的一块儿是海城的文化艺术片区, 现在走在路上,偶尔会被认出来。她外表冷,人又慢热,被认出来时总是表情尴尬,动作僵硬,不知道如何“营业”,被嘲过几次耍大牌。

卢唯唯顺利转了正,非得请初禾吃饭。就是打电话约初禾时间的时候鬼鬼祟祟,说什么“初禾我捅大娄子了我出卖你了!”

后来一问,才知道是她和新来的富二代实习生炫耀,说自己是大名鼎鼎的沈初禾最好的朋友,结果人家是真粉丝,爱“娜塔莉”爱得要命,天天缠着卢唯唯问东问西,想见见初禾本人。

卢唯唯说:“特对不起你,我深刻检讨,言多真的必失。”

初禾问:“那不见他会怎么样?”

卢唯唯叹口气,“我也不知道,应该也不会怎么样,但估计他背景挺强大的吧?反正部门领导都对他很客气,在电梯里碰上高层,人家还会跟他say hello,但他这个人倒是还挺好玩,没什么架子。”

初禾便答应下来,“只是吃顿饭,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人家日后不为难你就行了。”

出租车把初禾放在街区口,她跟着导航走,到地儿发现这是蒋佑带她来过的私房菜馆。导航页面显示这里人均消费两千,包间另有最低消费。

侍者看了眼订位信息,领着初禾往包间里走。

卢唯唯发消息说:“路上有点堵,你先点菜,我俩没啥忌口,什么都吃。”

初禾端着餐牌,认真地翻,点了几道招牌菜,顺手买了单。

这顿饭让卢唯唯或是实习生来买单都不合适,年后她和苔丽丝舞团续了合同,薪资待遇提了两级,演出要是排得紧凑,加上巡演奖金和分成,年薪能达到可观的七位数。

即便是不卖掉客栈,不动用奶奶留下的存款,两年以内,她也能付得起一套市中心小户型首付。

初禾不再需要为物质发愁了。

卢唯唯带着实习生姗姗来迟,进门就咋呼,“我们来了!”

实习生跟在卢唯唯后面,学生气未脱,笑眯眯地很激动,“嗨,娜塔莉!”

初禾站起身,让他们往里边座位坐。

两人刚下班,都是衬衫西装的装束,区别是卢唯唯的衬衫扣子板正地扣到最上一颗,实习生则松松敞开到第三颗扣子,十分散漫。

“介绍一下,这位是‘游乐王子’,你的粉丝,”卢唯唯十分淡定地喊人家外号。

尤玏瞬间破防,“别在我偶像面前叫我

外号好吗?”

初禾抿嘴笑笑,“‘游乐王子’……就还挺可爱的。”

“我叫尤玏,”尤玏伸出手,“尤其的尤,王字旁一个力,在启星是唯姐的跟班。”

卢唯唯连忙,“哎哟不敢当不敢当啊,‘游乐王子’。”

“别再叫我‘王子’!!”

整顿饭以卢唯唯和尤玏拌嘴居多。初禾是个倾听者,向来听得多说得少,如果话题不落在她头上,她不会主动往自己身上扯。

但尤玏对她很好奇,问道:“初禾姐是不是对不熟的人比较冷淡,都不怎么讲话。”

初禾刚打算解释,卢唯唯帮她挡,“会不会说话你……人家那是慢热,熟起来初禾话也很多的。”

“那看来我们要多多约饭,”尤玏顺着杆子就往上爬,“周末也可以一块儿出去玩。”

“周末不行,”初禾一本正经地推脱,“演出一般都在周末。”

“透露透露呗,你今年会排新的剧目吗?”尤玏问道:“《秋月曲》的演出我都三刷了,特别喜欢有娜塔莉的段落,其他的卡司也跳得不错,但还是你的呈现最好。”

尤玏情商很高,夸赞他人时显得真心实意,不会显得僵硬和刻意,初禾想,他在启星的人缘一定特别好。

初禾说:“《秋月曲》反响不错,估计还会加场去几个南方城市巡演,下半年有安排新的剧目,但我没想好要不要参加。”

“什么剧?你不喜欢那个本子么?”尤玏问道。

卢唯唯很了解初禾,替她作发言人,“初禾去年把脚崴了,错失了一个心心念念的国际比赛,今年如果还有她应该会去参加,对吧?”

初禾点点头,卢唯唯又惋惜地说:“她为了这比赛,去年夏天还去巴黎进修了一段时间,练得特别辛苦。对了游乐王子,如果我没记错,你也是在法国留学回来的?”

“是,”尤玏来了兴致,“那这挺巧啊,去年同一段时间,咱们都在巴黎。你在哪一片儿?”

初禾说了个大致的片区,尤玏拿手机查了查,“咱俩学校离得比较远,你和我姐姐挨得比较近,她在巴黎高商读博士,也是去年毕业。”

“你还有姐姐?”卢唯唯很惊讶,“怎么没听你提过?”

“关键是你也没问过啊,”尤玏的关注点一直在初禾身上,“初禾,要是你以后还去那边儿,就把我叫上,我跟你一块儿去玩,我带你浪。”

初禾哭笑不得,“我不是去玩……”

“总要劳逸结合,”尤玏挑眉,“真没想到,咱们还挺有缘。只是那个时候我还没看过你的演出,不然铁定在大街上认出你。”

尤玏热情过了头,初禾只能尴尬笑笑,“这样啊。”

卢唯唯半开玩笑似地解围,“尤玏,你知道初禾的座右铭是什么吗?”

“什么?”尤玏问。

“这你都不知道,亏你还是铁粉,”卢唯唯说:“她的座右铭是——‘芭蕾演员不是流量明星’。”

“这样啊,”尤玏有些摸不清头脑。

“我的意思是,这是她的工作事业,她不喜欢人家在路上认出她,把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卢唯唯的语气忽然认真严厉起来。

“好了啦,不要这么严肃,”初禾笑笑,“没关系的啦,唯宝。”

话毕,她从提包里拿出四张连座剧票,轻轻扯开,给每人递了两张,“周六晚上演出的票,常驻剧目,主演是崇灵,我会客串下配角,戏份不多,你们有空可以来看。”

“呀,这么前的位置,”尤玏特激动地接过,暗示道:“不过给我一张就行,我是单身。”

“给你你就收着吧,单张票很难送,”卢唯唯说:“一般不会给单数票的。”

除了那次,费劲地帮蒋佑换了一张票,初禾从来都是给朋友双数票。

初禾说:“你可以叫你姐姐一起过来看呀。”

“倒也不是不行,但她最近特别忙,”尤玏说:“家里的重担都抗在她一个人身上——”

在优越家境下培养出来的松弛感是无法伪装的,尤玏看起来也不像家里有重担的样子。卢唯唯打趣道:“是家业都在她身上吧?”

“我去,你要不要这么犀利,”被卢唯唯无心的话说中了,尤玏坐直了身子,“不过她也有点儿艺术细菌,我问问她去不去。”

周六演出结束后,老李来接蒋佑和初禾。回家卸了妆,初禾才看了眼手机。

微信里躺满了卢唯唯轰炸的信息,虽说早就习惯了她当自己的头号迷妹,但初禾还是耐心地一条一条去看。

[我的老天爷啊]

[尤玏的姐姐是尤珑!!]

[羽天文娱的副总PS老总是他们的爹]

[名字这么像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们两个现在坐我旁边我压力山大]

[我要赔笑吗]

[不该叫他游乐王子的和同事要有边界感]

[切拜!好想死!]

[真的要紫砂了]

[本人已死,有事烧纸]

……

初禾刚回复一句“应该没关系的吧”,卢唯唯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她声音有点颤,“怎么办开场的时候她看了我一眼。”

初禾问:“看你一眼怎么啦?”

“哎哟,特凌厉的一眼呐,让人心里毛毛的不踏实,”卢唯唯说:“中场休息的时候,我跑出去冷静,回来的时候听她和尤玏吐槽。”

上半场的结束段落是初禾来收的尾,她很担心是自己没有演好,“吐槽什么?剧不好看?”

“倒也不是,”卢唯唯深吸一口气,“她就问尤玏,为什么不去包厢里看,池座人这么多,看得她脑瓜子嗡嗡的。”

“包厢里只有邀请的嘉宾才可以去呀,”初禾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那里的票买也买不到。”

卢唯唯报了一串业界有名的演员、网红、歌手的名字,“这些演员都是羽天旗下的艺人,这下你懂了吧?羽天文娱的公子公主咖位很大,是不该坐池座。”

这么一说,初禾就想起来了,蒋佑的秘书向她提过“羽天文娱”四个字,启星从去年年底就开始筹划成立文娱投资分公司的事项,在努力和羽天文娱达成合作。

这是一个能让启星都忌惮几分的狠角色。

卢唯唯的话,让初禾的心里也毛毛的,“那尤玏怎么说?”

“他倒是护着你,说‘这票是初禾送我的,我喜欢得紧,非要坐这里,你要是想去包厢,你就自己去’。”

“那然后呢?”

“然后,尤珑就真的起身去了包厢,下半场整场都没回来。”

如果初禾没有记错,今晚包厢里就只有蒋佑一个人,如果尤珑也去了包厢,那包厢里就只有孤男寡女两个人。

回来的路上,他一直用手机在发消息,并未像往常一样搂着她,跟她聊天。

他也并未向她透露有关于尤珑的任何事。

她忽然想起狄若非的话。她以为她早忘了,但这些话就像沉在水底的缠绕水草,又不合时宜地漂浮起来。

“——只有和他一样的人,才能当蒋太太,……爱权力有野心,不图一丝感情。”

这样的一个人,似乎,出现了。

在他们约定的倒数一年里,十分精准地,恰好地出现了。

蒋佑洗完澡,走到初禾身后,透过镜子看到她的眼睛里有些疲态,问:“还没卸完妆?”

初禾收回心神,淡淡地“嗯”了一声,她看向卧房外的白墙,答非所问,“那里太空了。”

“我约了懂行的朋友,明天去趟画廊,买一幅回来,”他说。

她问:“我可以跟你一起去么?我还没去过画廊。”

“生意上的朋友,”蒋佑摸了摸初禾的脸蛋,安抚道:“下次吧,下次带你去。”

觉告诉初禾,那个朋友就是尤珑。

第24章 对望

加尤玏微信的时候, 初禾随手翻了翻他的朋友圈。这会儿她好像福尔摩斯上身,忽然想起在眼前一晃而过的一条。

点开尤玏的头像,几乎就能确认了。

[老姐歪果朋友的画廊正式落地海城啦, 大家快去捧捧场吧, ps.报我名字没折打哟~Location: Galerie de la Page Blanche]

退出尤玏的朋友圈,初禾把画廊名字复制到地图软件的搜索框里,定位的小红点漂移到海江上游的一片绿地处。

初禾没去过那一片儿,但也有所耳闻,那里远离市中心的高楼大厦, 公共交通几乎无法抵达,沿河多是博物馆、高尔夫球场、网球场等休闲场所,是本地老钱首选的居住地带。

画廊建在艺术博物馆广场的临水地带,外观设计而前卫,主体由高透的防弹玻璃制成,透过玻璃, 昂贵的天价画作平等地展现在所有人眼前,但想要近距离观赏,面前则有着一条看不见摸不着的, 难以逾越的阶级地位鸿沟。

地图上显示, 这里只接待预约制的贵宾。

初禾给老李报了一个南面儿的地址,问他明天可不可以送她去办事。

老李说:“明天不行,蒋先生要用车去北边儿, 估摸着得一整天,跟您方向正相反,您要是不急着去办,后天我送您去,要是着急, 我和秘书说一声,帮您联系其他司机。”

初禾顿了顿,“不用了,我自己去吧。”

这夜她佯称演出后太累,但他依旧热情,拉着她向她炫技,给她很好的体验,但在她看来更像是即将结束的一种弥补,又或者是最后的疯狂,她没有太多回应,只是低低地喘息。

结束后,他耐心地帮她清理,手掌托着她的后脑勺喂她喝水。这是一个熟能生巧的事情,起初他不知道她做完会脱水,只知道她总是嘟囔着“好渴”,后来他喂她喝水,把控不好角度,会让她呛到,而现在他做得很好。

她微仰着脸,半眯着眼,他帅气锋利的轮廓映入眼底,染上一层柔和温情的滤镜。

她有点不死心地撒娇,“蒋佑啊,真的不能带我去选画吗?”

他已经明确拒绝过她一次了,她却还是对这件事念念不忘,蒋佑有些不耐,蹙着眉刚打算拒绝她,就见到初禾闭上眼,懵懵懂懂地睡着了。

就像她说的,她本来就累着了,他还要拉着她运动,蒋佑对自己那一闪而过的不耐烦有些懊悔,搂着初禾很快又入眠。

半夜,他做梦,梦到她站在玄关处,十分冷淡地通知他说她要走,梦里他挽留她再留一阵子,可她说什么都要走。他的心很慌,上前拉住她的胳膊,可她的力气非常大,大过他十倍,用力甩开他,开门出去,门外叶含知正张开怀抱在等。

梦里初禾的声音很甜蜜,她说:“叶老师,我们走吧,去一个远远的只有我和你的地方,我们会非常幸福快乐。”

那话还没说完,蒋佑就从梦里惊醒了,初禾仍在他的怀抱中,背对着他,呼吸均匀地起伏,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

他把她往怀里又揽了揽,十分用力地把她圈在怀里,又亲了亲她的发顶。初禾没有动弹,但她其实压根没睡着,因为心酸透了。

她以为自己想清楚了,可以接受和他和平友好地分开,但她的段位不够,远没有强大到那份儿上。

听到蒋佑关上房门的声音,初禾利落地起身,迅速换好衣服,化了个简单的妆,戴上帽子和墨镜,打车往画廊的方向去。

她想亲眼见一见尤珑。

那座透明的玻璃建筑和网上的照片并无二致,远远站在博物馆三层的露台上,可以将它尽收眼底。

高大的男人穿着随性的灰色亨利领毛衣和黑色休闲裤,站定在一副现代主义的简洁画作前,静静观赏。

即便是和蒋佑非常熟悉了,但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她还是心跳加速,他是一个很好看的人,年岁和阅历加持让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此刻她的心有些雀跃,他身边并无另一个女人。

但很快初禾的心脏就揪了起来,一个气质斐然的高挑女人手里拿着画册,走向蒋佑,双手环抱在胸前,和他并肩而立。

她设想过尤珑的模样,以为她会像狄若非,凌厉而严肃,又或是像那些娇嗔的大小姐,妆容精致穿着小香风套装。

但出乎初禾意料,尤珑的美是安静大气的,穿着有质感的长款风衣和牛仔裤,并非紧身款式,却勾勒出匀称的骨和肉。唯一显露财富的是她随意搁在地上的包,稀有皮birkin最低调的深灰色,光看背影,就能感受到明媚柔和的气质,自由盛放。

两人认真欣赏着这幅画,蒋佑微微侧身,与她耳语、讨论,尤珑也半偏过头回应。

他们保持着友好的距离,但在初禾眼里却十分刺眼,而这刺眼的原因,无外乎于他们的般配,留白般的克制暧昧。

她想到尤玏,和尤珑接受相同家庭教育的尤玏,体面,松弛,谈吐不凡,她想此刻她的耳语一定很有见地,她对艺术的鉴赏水平必然非常之高。

这幅画的底色是纯白色,上面有一个不规则的,深浅交错的紫色圆圈。

初禾觉得蒋佑应该不会选这幅画,颜色太跳跃,和家里的色系不符合,她想他应该会选不远处的那幅野餐图,春天的户外,草木茵茵,生机勃勃。

“女士,”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推开玻璃门,急匆匆地对初禾说:“天阴下来了,估计快要下雨,露台要关闭开放了,麻烦您尽快进来。”

初禾仰头看了看天空,出门时正放晴,这会儿阴沉下来,她还浑然不觉。

“嗳,好,”初禾刚进室内,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海城的春天阴雨绵绵,一时半会不会停歇,而她没有带伞。

初禾在博物馆的咖啡厅里点了一杯柠檬水,坐在靠里的单人桌前发呆。

她想见尤珑,然后见着了,这一天的目标达成了,而她却怅然若失。

初禾抬眼看了看咖啡厅墙上的大大小小的世界时钟,贴着“法国巴黎”标签的那一盏时钟上,显示时间正是上午十点。

去年夏天的法语术语课,通常在周末的上午开始,她偶尔会走神,望着课室窗户外明朗的日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下来,树影晃荡。

她想到了叶含知,看到走神的学生,他非但不会生气,还对她说:“Bon été !(祝你有个美好夏日!)”。

几日前,他受邀成为这届弗洛伦斯国际比赛的评委,给她发了消息,极力邀请她去参加。他给她留言:

[这一届增设了很多奖项,世界各地的优秀舞者都会来参加,也有国际上的大舞团会过来挑选人才,是一个特别好的机会,初禾,你一定要来]

初禾拿出手机,想登录到官网上去看看报名信息,也就是这么恰巧,叶含知的视频邀请出现在屏幕上。

“叶老师,”初禾吓了一跳,却几乎是立刻接起来,“好久不见。”

画面里的叶含知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儒雅地冲她笑,“突然给你拨视频,是不是吓了一跳?”

初禾抿嘴,也没否认,“是有点。”

“不是我的主意,我没这么大的胆量,”叶含知抬眼看了看前方,“你猜我和谁在一起?”

接着摄像头的方位一转,画面对准了他对面的人——“莉莲!”初禾惊喜地小声惊呼:“你们怎么在一起?”

莉莲依旧是开朗模样,“我休春假,过来找他叙旧喝咖啡。”

初禾发自内心地感叹,“真好啊。”

莉莲乘胜追击,“那么初禾,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我想——会是在弗洛伦斯赛场上。”

“你也要去么?”初禾有些惊讶地问:“你也是评委?”

“Nope,”莉莲笑嘻嘻地说:“我带

徒弟来和你一较高下。”

初禾的嘴角弯起,“你少来!”

“是真的,”叶含知说:“莉莲说让我来指导你,她来指导佩珀,这样就是三个人的切磋。”

“这想法是不是很好?”莉莲很得意地挑眉,“初禾,夏天见,我们好好放肆地玩一玩。”

初禾心里的阴霾被一扫而空。

窗外春雨淅沥,临近闭馆时分,却仍未停歇,反而有越下越猛的阵势。

咖啡厅店员准备关店,看到角落里瘦削美丽的女孩子没有带伞,于是好心地建议道:“文化商店还没关门,你可以去那里买把伞,这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

初禾应了声好,买了把印着博物馆小logo的黑色折叠伞,踩着闭馆音乐声走出门外。住在这片区的人大多豪车出行,公共交通和出租车稀少。

风雨斜斜落下,多少沾湿衣襟。初禾站在路边迟迟等不到车,横下心,步行了整整两公里,走到最近的地铁站。

转到三道地铁,出地铁站后初禾终于打到了车,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

进门处留了盏灯,书房房门虚掩,里面隐约传来开线上会议的声音,初禾换了鞋,把伞收好放进玄关柜子里,放轻步子走向客厅。

她习惯性地看向沙发侧边的白墙,呼吸一滞。

那幅紫色圆圈的画作已经放置在正中间,和陈设的艾青色装饰品竟意外地和谐,呼应,成为点睛之笔。

蒋佑走出书房门,发觉初禾正盘腿坐在沙发上,背挺得笔直,静静望着那幅画发呆,他走近她,“怎么样,这幅画还喜欢吗?”

初禾眼神空洞地点头,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地说,喜欢,很好看。

蒋佑也转向那幅画,问道:“听老李说你问他用车去南边办事,是去干什么了?这么晚回来。”

“不是什么大事,”初禾笑容浅淡,“难得休息日,不想在家待着,和朋友约了看电影。”

他大概是心情好,难得大度,没有去追问她是哪个朋友,也不在意她看了什么电影,只是很大方地说:“车库里现成的有好几辆车,你要用就直接开,还是说给你买辆喜欢的当生日礼物?”

初禾想,男人一旦开始有歉意,就会开始想要拿钱和物质来弥补,收了他的礼物,就要受他摆布,比如分开的时候不能吵闹,不能作妖。

她不要蒋佑的礼物,十分爽快地拒绝道:“不用,我用不上车,过段时间我要出国去参加弗洛伦斯比赛。”

“也好,”蒋佑应道:“如果能拿到一两个奖项,应该身价会大涨。”

忽然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起,短暂的光亮点亮了半昏暗的客厅空间,在蒋佑摁熄屏幕之前,初禾看到了信息里发过来的字。

Yvonne:今天的提议,希望你能认真考虑 ;)

蒋佑拿起手机,走进书房,这次房门闭得紧实,没有虚掩着。

第25章 对望

蒋佑站定在画前, 望着那不规则的紫色圆圈。

他想起初禾搁在化妆台上的唇膏。

从认识她开始,她就只用这一款,葡萄味道清爽水润, 不知名的小牌子, 大概是做活动的时候囤了很多支,一支见底了,另一支又出现在化妆台上。

她常常赶时间用完来不及收,浅紫色的圆形水晶唇膏盖子就散在一旁。只要他看到,就会帮她盖好, 摆在镜子左边的抽屉上。

这幅现代主义挂画的标价是二十万欧元,他在来之前就付了定金,只是过来验货取货,安装师傅的时间已经约好,阿姨也采购好食材,今天初禾休息, 他们应该能看着这幅画吃一顿烛光晚餐。

他想她会喜欢这幅画,甚至想象着她看出他买这幅画背后深意时,笑得弯弯的眼睛——瞧, 这真的很像我的唇膏盖子。

“这幅画是Alessandro Vermeer去年冬季的作品, 他近来在市场上的热度很高,早期作品有炒到上百万欧元的趋势,这幅画还有很大的升值空间, ”尤珑走到蒋佑身侧,向他展示手里画册。

“尤小姐,”二十四小时之内,连续碰到一个人两次的几率不大,蒋佑礼貌道:“还真是巧。”

“并不是巧合, ”她开门见山,“这家画廊的老板是我朋友,他告诉我今天你会过来,所以我是特意来‘偶遇’你。”

蒋佑了然尤珑的来意,取完画后的时间,他约了生意伙伴喝茶,而对方是尤珑在羽天内部的劲敌,双方分处于不同派系。

蒋佑不语,尤珑表明来意。

“我知道等会你约了谁,所以特意来提醒你,不管羽天内部的势力有多复杂,我依旧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比起他,我更适合当你的合作伙伴。我们年纪相仿,未婚,甚至可以考虑联姻。”

她顿了顿,继续,“据我所知启星的重组和转型并不如设想中顺利,不然你不会卖我面子放尤玏进去实习,你我都缺一个强有力的新伙伴,打破当下的格局。”

“我的事业和我的婚姻,都还远远没有到‘牺牲自己’的那一步,”蒋佑并不为所动,“其中利弊我自会衡量,并不需要尤小姐你来告知我。”

听到蒋佑用‘牺牲’两个字来形容自己的提议,尤珑却并不生气,反倒不以为意地笑笑,“我只是先来和你混个脸熟,生意场上瞬息万变,你想通了,自然会先来找我。”

蒋佑礼貌地后撤步,转身的瞬间,看到窗外天色阴沉,雨落满地。

“蒋佑,”尤珑叫住他,“我知道你在和沈初禾小姐正在交往当中,去年夏天你放了我鸽子,但我查到你的航班并未取消,也知道落地后你去找了她,我想大概你真的非常喜欢她,是吧?”

蒋佑对于尤珑的心思缜密有所耳闻,他并不惊讶于她对他私下的了解和调查,“是。”

“——但你和我都很清楚你们不会有结果,你我被架着高空,对于风险的容错率为零,没有助益的另一半几乎等同于洪水猛兽。你选择我,亦或是我选择你,都不是我们主动能做的决定,而是时局所致。”

蒋佑止住步子,深深看了尤珑一眼,画廊顶光的射灯从中打下,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明暗交界线,像极了此刻的势均力敌。

尤珑的话,理智中肯,让他无法反驳。

“你们不必立刻就断,”她甚至具备着同理心,“从一段感情里彻底地割舍出来很难,我可以等你把这段关系处理干净再入场。纯白无瑕的另一半不是我的追求,我要的是稳固可交换的利益。蒋佑,我耐心足够,随时恭候你。”

“也不必非得是我,”蒋佑淡淡道:“尤小姐,你的选择有很多。”

“我欣赏你,”尤珑直率地说:“有钱的男人很多,可我最不缺的就是钱,你这样有钱有颜有魄力的男人却很少,或许你的冷漠会劝退很多人,但这是我最欣赏的一点。蒋佑,你不会允许自己犯错,也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机会。”

话毕,尤珑递过名片,温柔地笑笑,从从容容地离开。

蒋佑接过,仔细看了看上面的信息。

要想撬动一块巨石很难,但一寸寸瓦解却有成效。转身之时,尤珑嘴角上扬,此行目的达成,她知道蒋佑并非毫无所动。

蒋佑走进书房,手机攥在手心里,思索良久,拨出电话。

“尤珑,”他对她换了称呼,“你的提议我会考虑。”

“感情也可以慢慢培养,我们可以先从朋友做起,”尤珑的声音很松快,“明天一起去打网球怎么样?”

不等蒋佑那端回应,尤珑先报出几个文娱界大佬的名字,“他们平时挺忙,能凑一块打场球很不容易。你还是能来,我和你一队打混双。”

于是他们就一场一场地约球。

搭档和队伍混熟了,几乎每周末都能抽出一两个晚上来玩。

而蒋佑频繁出入网球场,牺牲掉的便是和崇文谨打壁球的时间,崇文谨被放了好几次鸽子之后,终于气势汹汹地追到蒋佑办公室。

“你什么时候开始爱打网球了?”崇文谨的语气里有种被抛弃的忧伤。

“业务需要

,”蒋佑安抚道:“壁球一个人也能打,我不必次次在场。”

“你这是人说的话?”崇文谨语气很激动,蒋佑显然是安抚了个寂寞,“你给我个准话,什么时候能回归壁球?”

“说不准,”蒋佑也不瞒着,“最近公司的事有点棘手。”

崇文谨也听说了些事,知道启星的董事会近来不太平,蒋佑开始拉外援,便问道:“你最近和羽天的大小姐走得很近是不是?”

这圈子太小,谁和谁见面不日便会飞速传开,而启星在转型,羽天在内斗,两个公司都不太平,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发蝴蝶效应。

两个风口浪尖上的狠角色若是强强联合,局面将会彻头彻尾地改变。

蒋佑没否认,“互相帮助罢了。”

“可我听到的不是这个版本,”崇文谨表情严肃,“有人传你们好事将近。”

“别人说什么你都信?”蒋佑皱眉,“你什么时候能有点判断力?”

崇文谨撇嘴,“联姻也是一种手段。我想你是在考虑,不然不会见她见得那么勤。”

蒋佑没应,崇文谨便知他心里的天平正往哪边倾斜。

他问:“初禾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蒋佑避而不答,“我暂时没有联姻的打算。”

崇文谨抬眼,发现办公室墙上多了一盏挂钟,调到了欧洲时间。方才想起弗洛伦斯比赛开赛在即,崇灵和初禾一同前往,要在巴黎呆上整整两周。

他说:“也是,她那边就要开赛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是知道这些,肯定影响发挥。”

“只要某人不添油加醋地告诉自家侄女,她就不会知道,”蒋佑还记着上次被崇文谨瞎传话,搅合了自己和初禾的关系,话里带着些警告意味。

崇文谨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放心,我学乖了,嘴严实着。”

但初禾还是有其他方式知道这些。

老李接她去机场时,她发现后尾箱里放着一个大的运动包,旁边搁着两副网球拍和两盒球。

她问老李,“蒋佑最近开始打网球了么?”

老李答道:“是啊,这几周周末都去网球场来着。怎么,他没跟您说?”

何止,他甚至连装备都不拿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