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的侄儿也……
虞堪之心头大振,竭力平静问道:“表哥,昨夜可是出事了?”
崔衍昭:“唉。”
听崔衍昭叹息,虞堪之忍不住了,急切道:“表哥,快召太医为表嫂诊治吧!”
崔衍昭:“该诊治的是朕。”
他现在觉得自己好虚弱。
虞堪之一口气还没松,又是一阵震恐。
出问题的居然是表哥!
观察了下表哥虚弱且憔悴的神情,虞堪之大约懂了。
表哥竟然……
可表哥还这么年轻……
表哥往后的快乐,就要这样失去了吗?
若被知道表哥已失去生育能力,朝中必然人心浮动。
虞堪之沉痛道:“堪之明白了。”
他深吸一口气,劝道:“此事固然难言,但万万不可讳疾忌医啊。”
崔衍昭不明白虞堪之怎么忽然就沉痛起来,很疑惑:“你在说什么?”
虞堪之坚定:“表哥,堪之也会给你寻觅良方。”
“表哥放心,堪之会对他们说,有此难言之隐的是堪之。”
区区名誉,他愿意为了表哥牺牲。
崔衍昭发现虞堪之的思路是如此清奇,无语道:“我没有。”
虞堪之认为崔衍昭是太难过而不愿接受现实,心疼道:“表哥!”
崔衍昭:“昨夜其实……”
听到崔衍昭要细说昨天晚上发生的情况,虞堪之很是不好意思,但他又十分好奇,所以还是悄悄竖起了耳朵。
崔衍昭:“除了皇后督朕读书,其他都没有发生,你不要多想。”
原来并不是表哥没让表嫂满意。
虞堪之放心了,但又敏锐察觉异常。
表哥平白无故对他说这件事是什么意思?
表哥不知书,这是早便传开之事。
他想,表哥一定厌学。
虞堪之思忖着,忽然懂了。
表哥是想偷懒,所以说出这件事,暗示他向王适安求情。
虽然他对王适安有意见,但这上面他支持王适安。
虞堪之冷淡道:“陛下,此事恕臣不能答应!”
崔衍昭:“?”
表弟在拒绝啥,他有让表弟做什么吗?
崔衍昭陷入思考。
虞堪之果断拒绝以后,忽觉自己表现得实在是太冷漠无情,表哥一定会伤心。
虞堪之补充:“臣只是不愿看陛下辜负皇后苦心。其他的事,臣都可以答应。”
崔衍昭宽袖一摆:“……你走。”
一定是昨晚没休息好,才和表弟说不到一起,他还是一个人冷静冷静吧。
崔衍昭语气那样无奈和渺茫,即使华美的绛紫长衣也掩不住神色的疲惫。虞堪之又一次心疼起来。
可是表哥是皇帝啊。
虞堪之纠结片刻,加快离开的步伐。
只要他走得够快,就来不及心软。
虞堪之离开后,崔衍昭一个人放空了会,觉得自己已经冷静好了,回到了太极东殿。
待盖章的奏疏都被放在案上,最上是一封来自夏国的国书。
崔衍昭看到夏国国书,首先惊了一下。
可能他对夏国存在有色眼镜,总感觉夏国要说的不会是正常的事。
但他又实在好奇夏国的意图。
崔衍昭把夏国国书拿起放在一边,先看起其他奏疏。
内容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基本都是述职报告,或者引经据典一堆,结尾图穷匕见表示想升职,还有打同僚小报告的。
这些内容都太正常了。
崔衍昭忍不住开始想夏国国书会是什么内容。
崔衍昭想,他先看一眼,如果内容太过分,他就让别人也看,这样就算遇到棘手的问题,头疼的也不是他一个。
崔衍昭怀着开盲盒的心态打开夏国国书。
……
夏国邀请他参加婚礼,说是礼尚往来。
但婚礼主人公是缘空和夏国一位鲜卑贵族女子。
崔衍昭沉默了。
礼尚往来的话,应该是卫衍结婚再邀请他,和尚结婚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和缘空的交集也就之前见过一面。
崔衍昭手指摩挲国书,思考一会,明白过来夏国的意思。
缘空本是越国人,如今在夏国安家落户,夏国这是在向他炫耀夏国更能吸引人才。
都说江南崇佛,其实北方崇佛程度还要更深。北方分裂成燕国和夏国前面的那个朝代就十分崇佛,分裂之后,燕国对佛学态度一般,但夏国太后陆玉光对佛学很是虔诚。
对于缘空这种佛门大师,夏国十分看重,所以用把缘空和鲜卑女子关在一个房间,缘空不答应结婚就不放他们出去这种方式留下缘空。
……这种方式还是太超前了。
而且夏国现在还在给缘空和那位鲜卑女子大张旗鼓举办婚礼。
平心而论,他对这种婚礼没有任何兴趣。
但是国书都送来了,直接拒绝的话可能影响国际关系。
挑几个人代表他去参加吧——
作者有话说:大家早上好呀[猫爪]
第107章 举荐 崔衍昭没有立刻决定派谁……
崔衍昭没有立刻决定派谁出使。
因选项太多, 他产生了选择恐惧症。
大臣们没一个省心的,永远不知道他们下一刻会搞出什么惊喜。
他更想把大臣们通通打包送走。
崔衍昭遣人传召大臣,自己接着上次草拟公布要有孩子的喜讯的诏书。
别人家孩子有的他家孩子也要有, 崔衍昭把大赦也加了进去。
*
众臣得到传召, 陆陆续续来到殿外等候。
陛下并未遮掩, 他们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陛下是要选择使臣出使夏国。
等候中,大家也在斟酌利弊。
夏国太危险,如果是燕国,他们倒可以……
从贺兰绪死后, 继位的贺兰宝就变得阴晴不定,极端仇视每一个去到燕国的人。听说缘空就是先去了燕国,被贺兰宝下令追杀,才逃跑到夏国。
想想缘空在夏国清名尽失的遭遇,还不如在燕国就死了。
这么算下来, 燕国和夏国都不无辜。
罢了, 外面的世界充满危险与未知,他们哪都不想去,只愿在江南岁月静好。
少顷,王适安到了。
他以曲领衫打底,着素色深衣,外罩绛红长袍, 紫白二色组带缠玺绶系于腰间。
被组带缠绕的印玺上凶猛螭虎盘踞, 四壁刻云,晶莹剔透。王适安自人群中走过, 日辉落下,在场每个人都有被印玺折射的日光闪到。
王适安目不斜视地走近殿门,宫人将门推开, 王适安身影消失在殿内。
有大臣想跟上去,但想到王适安是皇后,是陛下的枕边人,和他们身份大不一样,于是憾然放弃。
待门重新阖上,确认动静不会被陛下看到,才有人议论起来。
“他怎么不把皇后印玺装鞶囊里?”
“就是,他以前做将军时,也没见把官印挂在外面。”
“莫非是觉我等质疑他的身份,故意将皇后印玺示人?哼,我等岂有这般肤浅,难道没有印玺就不是皇后了吗?”
……
众人越议论,越觉得王适安真是太过分了。
一个皇后印玺而已,大家又不是不认识,哪里用得着特意挂出来夸耀?
议论得正起劲,殿门重被打开,这回没立刻关闭,大臣们明白崔衍昭这是要召见他们了。
王适安就坐在崔衍昭旁边,伸手便能拿起漆案上的奏折。
即使王适安并没有翻看的动作,大臣们还是觉得王适安颇为僭越。
坐得离陛下那样近就算了,竟还不避嫌。
“陛下,臣……”一人下意识站出来,但还没开始表达意见,就看到崔衍昭手里正捧着夏国的国书。
陛下的手纤长有度,衬得一份内容令人十分抗拒的国书都像传世至宝。
不对!该思考的是另一件事——他这个时候站出来,陛下是否以为他意毛遂自荐?
此刻就是后悔,后悔自己的冲动。
没看到陛下拿着什么东西,就不假思索地冲在人前。
崔衍昭讶异看过去:“爱卿莫非……”
“陛下!”刚才站出来的大臣激昂道:“数日不见陛下,臣过于想念,陡然见面情难自已,欲近观陛下,还请陛下见谅!”
说罢便快速挪至人群中,躲在其余大臣身后。
崔衍昭神色温和如常,说出来的话却令人惊心:“朕还以为,你要自荐代朕出使夏国。”
崔衍昭语气蛮不在乎,实则留意着他说话时每个大臣的表情,就想从中揪出有意出国吃席的。
……怎么都面无表情,就没一个人对出国感兴趣吗?
夏国有这么可怕?
崔衍昭纳闷时,谢珉忽然上前,“陛下,臣举荐一人,可出使夏国。”
听到有人愿意配合,崔衍昭精神一振,询问道:“是谁?”
王适安并不打断崔衍昭和大臣的交流,只是看谢珉的眼神多了分若有所思。
谢珉环视一圈,被他看到的大臣都不着痕迹低头,似乎只要这样就不会被点名。
谢珉淡淡道:“臣要举荐的人,不在今日在座诸卿之中。”
崔衍昭首先想到王清。
但王清职位上还压谢珉一头,不像能被谢珉举荐的样子。
谢珉语调不急不慢,很好维持了世家的沉稳风度,“臣举荐之人为徐州刺史梁冰河。”
梁冰河在顾约走后接任徐州刺史。
敕封官员的命令都需崔衍昭来下,所以他不用回忆便知道梁冰河是谁。
梁冰河能力很强,即使在现在这个看重门第的时代,也能凭寒微出身做到一州刺史。出使夏国这种小事,对梁冰河应不成问题。
但……
崔衍昭:“梁徐州已五十有三了吧。”
别经不起折腾。
谢珉不假思索道:“陛下勿忧,梁徐州尚年轻,如今正是奋斗的年纪。”
崔衍昭被谢珉理直气壮的回答震撼住,一时竟无言以对。
崔衍昭:“朕见过他再说。”
敷衍完谢珉,他目光扫过大臣们,“诸卿可有人愿出使夏国?”
没有人敢说话。
崔衍昭:“若有人能出使,朕给他加开府仪同三司。”
这回有不少人露出心动之态,但还是不说话。
崔衍昭懂他们的顾虑,一是谢珉提出的人选尚未定下,此时出头容易惹到谢珉,二是做等等党可能等到更优厚的条件,三是去夏国实在危险,缘空就是前车之鉴。
还好这在他预料之中。
崔衍昭用出刺激消费的套路,“列位若决心已定,便在此时向朕表明,朕的承诺仅限今日殿前。”
任何东西,只要往它身上加上限时发售、限量发售的套路,就算本没有需求的人群,路过时都会多看两眼。
更别说开府仪同三司本就颇有诱惑力。
果然,这个套路一用出来,连谢珉都意动了。
谢珉郑重道:“陛下,臣思索再三,仅梁徐州一人前往,恐力有不逮。臣司中书多年,颇为练达,请陛下允臣为使。”
他能抢在其他人前做出决定,还有一重家世带来的信心:陈郡谢氏名望极高,以他的门第,就算夏国有意扣留,北方的士人决不会答应。他的安全保障比所有人都高。
谢珉之后,又有几名富有大冒险精神的官员自荐。
出使人选算是暂时定下。
众人以为再没什么事,正要纷纷请辞,崔衍昭忽然正色道:“朕还有一事。”
大臣们纷纷凝神细听。
崔衍昭:“朕要做父亲了。”
说罢,崔衍昭一摆宽袖,“朕说完了,诸位自便。”
虽然正式诏书还没好,但还是先让大家都知道吧。
大臣们:“……”——
作者有话说:《北夏历险记》(不是)
第108章 坚强 崔衍昭宣布消息后就准备……
崔衍昭宣布消息后就准备下班了, 但大臣们磨磨蹭蹭,离开得十分不利索。
崔衍昭疑惑:“诸卿还有事禀告?”
众人:“……”
他们是被突然的消息震住,不知所措。
但如此一惊一乍, 说出来定被人指责有失风度, 严重点还会被批评为殿前失仪。
众人纠结间, 谢珉上前道:“臣听闻殿下即将出生,心为之喜,却不知如何祝贺,故而踌躇。”
“臣与谢令所思无异。”
“臣也是。”
其他人见有人替他们想到了解释, 纷纷附议。
崔衍昭表示拒绝,“倒也不用现在祝贺,都下去吧。”
真怕这些人半场开香槟,触发什么毒奶。
大臣们这才走了。
王适安:“梁冰河与王清来往甚密,谢珉此番举荐, 应是王清授意。”
崔衍昭:“原来是这样。”
然后便不说话了。
王适安眉头一皱, 主动问:“阿昭可有何想法?”
崔衍昭:又给他出题……
他感到自己躺平等死的理想生活在逐渐远去。
王适安把他拽起来,非要他站着死。
崔衍昭懂王适安在表达梁冰河是王清的人,让他采取措施。
懂是懂,但他不想动。
崔衍昭坚定道:“皇后放心,都是忠臣,没有奸臣。”
王适安冷笑。
崔衍昭心头一抖, 下意识改口:“我这就下诏着梁冰河自徐州入朝, 待见面之后定夺如何用他。”
*
谢珉回家,交代谢云织在他出使中代为打理家族事务。
他有心让谢云织做谢氏女君, 正好借此让谢云织立威。
对谢云织交代完毕,他想起一件因事务繁忙,忘记询问的事。
谢珉:“上回联句, 你以陛下为原型。当时忘记问你,你对陛下是何心思?”
谢云织惊讶:“陛下已有妻子,父亲还要妾入宫?”
王密死后,她重归待嫁之身,理论上能够入宫,但陛下已有皇后,而且感情深厚,现在连孩子都有了,她此时加入没有意义。
谢珉:“既如此,你便专心料理家事。你才华远胜同龄他人,未来谢氏或要在你手里。”
谢云织并未答应,而是态度恭敬道:“父亲,妾有一请求。”
谢珉微一点头,谢云织说:“妾意替父亲出使夏国,请父亲带妾面见陛下,更改人选。”
她从小在外访学,如今归来拘在家里,早便有出游之意。
而且北朝有女子替父从军,江南又如何不能有她替父出使?
谢珉不同意:“陛下许诺我开府仪同三司,我岂可反悔?”
谢云织一默,冷静道:“父亲已官至中书令,妾无任何功名,打理家族阻力重重。从长远计,此等尊荣加于妾更有意义。”
她见谢珉犹豫,猜出缘由,“难道陛下承诺仅限之前选人之时?”
谢珉为谢云织的机敏,心生赞赏。
但来不及夸奖,谢云织便跪下行大礼,口中道:“此事未必没有周旋余地,还望父亲为长远计,暂且受苦。”
崔衍昭当晚就听闻了谢珉感染风寒,卧床不起的消息。
明明白天看着还很健康。
虽然谢珉病得太快,但想到自己也落水过,崔衍昭十分理解。
可能谢珉也不小心掉池子里了吧。
冬天这样冷,怕谢珉要躺得比他更久。
崔衍昭摆手,示意禀告的人退下,自己继续读书。
他无法摆烂,因为王适安就坐旁边盯着他。
一旁监督的王适安忽然按住他翻页的手。
崔衍昭疑惑。
王适安:“谢令白日应下出使,如今便感染风寒。阿昭亲往探看,才好分辨他是无意还是别有所图。”
崔衍昭觉得大臣们事好多。
*
崔衍昭来到谢珉府上接待客人的雅室。
谢珉披着厚重大氅,发髻散乱,额头绑一素白棉布,见到崔衍昭,谢珉虚弱地躬身:“臣见过陛下。”
他身体一直微颤,额头也不断冒出细汗,并不像装病。
病成这样还要走来见他,让人忍不住担心会病得更重。
而且现在是冬天,天气冷,风还大。
崔衍昭真诚道:“卿病重若斯,在卧房中等朕便可。”
卧房?
因为正发病中,谢珉无精神细思,只是提取到关键词,大吃一惊。
谢珉:“陛下,臣有妻女!”
崔衍昭:“?朕知道。”
崔衍昭思考了一下谢珉为什么要突然提到家事,恍然大悟。
因为有妻女,所以必须坚强,即使不舒服也不能躺平。
王适安也总要求他“为妻子自强”。
崔衍昭此刻有点共情了。
谢珉拒绝之后,就又觉得自己态度不够柔软,正要请罪,就见崔衍昭以一种难以琢磨的目光看着他。
看得他有些遭不住。
崔衍昭:“爱卿仔细养病,出使一事朕安排他人。”
已经上门探望过了,崔衍昭转身要走。
见崔衍昭真的要走,谢珉赶忙道:“陛下!臣举荐臣女云织代臣出使。”
崔衍昭:“夏国之途可不一定顺遂。”
派大臣去就行。
谢珉:“陛下,臣女自幼便在外访学,论才智,论经历,绝不逊于朝中多数。还请陛下给臣女这个机会!”
……
崔衍昭无言片刻,语气凝肃地询问谢珉:“爱卿今患风寒,是无意,还是有意为之?”
他本来觉得是意外,但看谢珉这目的昭明的样子,已偏向后一可能。
为达成目的居然自虐……古代医学水平可没好到风寒只是洒洒水的地步。
崔衍昭不着痕迹离谢珉这种极端人士远了点。
谢珉这样能算计,还一力推荐谢云织,此行应在谢云织能力范围内。
只要谢珉没有白月光、真爱外室等等。
谢珉被崔衍昭点破,加上风寒着实难受,一时汗流浃背,“臣……”
崔衍昭未等他回答,又问起另一个问题。
“爱卿在外可有妻室?”
谢珉:“臣……”
他觉得陛下这个问题有点伤他清白。
别人可能花心,但他作为家主,必须方方面面都无可指摘,更别提有了家室后还在外娶妻。
摸不准陛下提问意图,谢珉谨慎答道:“臣没有。”
崔衍昭:“朕知道了。”
说罢转身离去,侍人上的清茶都没动一下。
谢珉本还等着崔衍昭追问,或是就谢云织代出使的事给他答复,没想到崔衍昭离开得十分利落。
冷汗凝结滑落,谢珉发觉自己在外站得有点久了。
一侍人近前,以手巾替他拭汗,另一侍人将手炉捧给他。
谢珉接过手炉,暖和温度贴近手心,心情凝重。
但愿这场病能换得所求结果——
作者有话说:陛下:你有点太极端了。
第109章 起名 次日,梁冰河抵京。 ……
次日, 梁冰河抵京。
崔衍昭召见完梁冰河,本还轻松的心情变得十分复杂。
梁冰河为此次出使准备充分,还编纂了一份《夏国地理图志》。以他这种认真的精神, 很难不相信出使会成功。
但他又从梁冰河那里知道了另一件事。
当时他只是多嘴对梁冰河说, 他听说梁冰河和王谢二令关系颇近。
然后梁冰河极为惊恐地跪下, 坚定表示自己一片忠心,永远只是陛下的臣党,绝不会是任何人的同党。
接着,梁冰河把王清寄去的书信交给崔衍昭。
梁冰河交代得太快, 崔衍昭完全没想到书信里会是多么富有冲击力的内容,阅读之前几乎没做心理准备。
他打开信,确认系王清字迹和造句习惯后就接着看了下去。
王清给梁冰河的出使旅途提供了支线任务:他让梁冰河要么把在夏国结婚的缘空带回江南,要么就在夏国杀了缘空。
理由是缘空得罪过崔衍昭。
崔衍昭看完就是眼前一黑。
要不是缘空在夏国结婚这件事太令人震惊,他甚至都不会再想起这个人。
但是在王清那里, 他就变成那种因为一句话能耿耿于怀一年, 甚至还要杀人的小心眼了。
被造谣好心累。
有那么一刻,他真的想结束出使计划。
破坏两国关系就破坏吧,反正王清的计划要是实施了,两国关系照样破裂。
不然把全体大臣打包送走也行,让他们给卫衍制造小惊喜去。
他让梁冰河离开,自己孤独地思考起来。
*
王适安进殿的时候, 崔衍昭已经靠着良好的情绪调节能力平静了下来。
他平静地和王适安商量:“我想增加出使大臣。他们去夏国后, 也不需要再回来了。”
王适安诧异挑眉。
崔衍昭平静地解释:“他们诽谤我。”
王适安挑起的眉头放下,驾轻就熟道:“先诛首恶, 余者自会受到震慑。”
他询问:“诽谤陛下的都有谁?”
崔衍昭开始思索。
虽然舞到他面前的没几个,但他总感觉大臣们普遍对他有误解。
要追究的话,隔一个砍一个还有漏的。
王适安耐心等着崔衍昭回答。
崔衍昭考虑着该怎么清算, 脑中一根弦忽然闪了下。
不对!
就这么毫无心理负担地计算怎么杀更多的人,根本是历史上典型的暴君才会干的。这么做根本不符合他的三观。
他作为皇帝,能动用的手段并不限于杀戮。
而且王适安都快生了,再麻烦王适安也不合适。
崔衍昭改口:“其实没什么。”
他拉住王适安的手,意图揣怀里以示关心,然后发现王适安的手很温暖,比他自己体温还要高一点。
手都拉起来了,总不能原路放回去。
崔衍昭把梁冰河上交的书信放王适安手里。
王适安正要看,崔衍昭先打预防针,“这是王清写给梁冰河的信,授意梁冰河在夏国做一点事……都是王清的幻想而已,没必要跟他较真。”
可能他的铺垫很有效果,王适安看完信,神色不见一丝变化。
没变化就好。
崔衍昭开始转移话题,“孩子快出生了,我到时应叫他什么,皇后可有敲定他的名字?”
他应该能活到带孩子的时候吧?
希望带几天孩子再死,他还没带过小孩呢。而且这小孩认他当爹,跟他也算有感情了。
王适安:“阿昭还能容王清多久?”
啊?
崔衍昭震惊。
王适安看着不动声色,居然在思考这么危险的问题。
他相信只要他说现在就容不下,王适安就能立刻派人奔袭乌衣巷,把王清横着带进宫里。
部分原因在于王适安对他确实存在些许感情,而更重要的,是王适安和王清本就有天然矛盾,只要他点头,王适安就能奉诏讨贼,名正言顺除掉上位路上的一大绊脚石。
只是他支持王适安上位,但就这么把一个人,也可能是一大家人的性命拿来做燃料,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换个思路吧。
崔衍昭:“我不想看见他,让他也出使吧。梁冰河也去。至于谢珉……生病了也得去,区区风寒,他就不能克服一下吗?”
本想用平和的心态对待这些大臣,但是他们却从不让他省心。
既然如此,他也不用做好人了。
把让他心烦的都打包走,这样世界就清净了。
他以为他已经调节好了情绪,现在爆发的时候,他才发现他也没自己想象里那么平静。
就是发泄完后,总感觉好像忘了什么——
忘了先说服王适安了!
想起这一茬,那种发完脾气的轻松又被紧张取代。
“皇后……”崔衍昭心虚,十分小声。
然而王适安像根本不在意他的安排,接上了他的第二个话题,“我怀孩儿已经数月,阿昭可有为他取过名字?”
崔衍昭微惊:“我可以取?”
会不会太冒犯了?
随着他这一普普通通的问句,王适安神情变得十分危险。
刚才对王清表示杀意时,王适安表情都没变化这么大。
崔衍昭求生欲飙升,假装刚才什么也没说,道:“其实我早已想好了他的名字!”
崔衍昭提了下语速:“寅宾出日,平秩东作1。《尚书》以东指春。武丁时,东方曰析2。我们的孩子正好会在春天出生,就叫‘析’,怎么样?”
王适安:“崔析?”
崔衍昭点头。
他很庆幸早就想过这个问题,要不然今天面对王适安,还不知道会想出什么离谱的名字。
毕竟他真实水平还停留在起名废阶段,所有社交软件的昵称不是真名,就是系统生成。
王适安原本冷沉的神色缓缓褪去,调笑道:“孩子出生还早,阿昭这便想好了名字?”
崔衍昭:“……”
要不是王适安问,他根本不会说。
王适安这回找来,好像只是为了问一下孩子的名字。得到结果后,没停留太久,又匆匆离开了。
应该是去和小团体商量怎么进步了。
崔衍昭没在意,把写好的出使诏书检查一遍,让人拿出宫宣诏。
*
诏书很快送到了各相关人士家里。
谢珉抱着诏书,垂头丧气地坐在榻上,室内暖炉烧得正旺,柔和的熏香气息弥漫了整个房间。
他的额头还在不断冒汗,身体十分不舒服。
也正因此,他心头格外悲凉。把自己算计进去也并无意义,陛下一句话,就能让他的努力变作徒劳无功。
如今的状态出使夏国十分危险。可出尔反尔,定会被人耻笑。
门外传来细微响动,谢珉收起颓丧姿态,调整成端坐的姿势。
进来的是谢云织。
她穿着谢珉平日的衣服,气度高洁优雅,若不看脸,几乎与谢珉无二。
一照面,谢珉就明白谢云织的意图。
也只能这样了——
作者有话说:1 分命羲仲宅嵎夷曰旸谷,寅宾出日,平秩东作。日中、星鸟,以殷仲春。厥民析,鸟兽孳尾。出自《尚书·尧典》
“寅宾出日,平秩东作”这句的意思大致是恭敬地迎接太阳,使春日的农事活动有序进行。
2东方曰析,风曰协。
出自中国国家图书馆收藏的一枚武丁时期的牛胛骨上的刻字,“析”是东方之神的名字。
大家节日快乐,亲亲[亲亲][亲亲]
第110章 要生了 卫衍北上数月……
卫衍北上数月, 柔然被追逐得已看不见踪迹后,他终于带战利品回国。
邺城城门打开,卫湘率先奔出城迎接。
兄弟重逢, 卫湘很是高兴, “缘空大师的婚事早已安排妥当, 诸国使臣俱到,典礼只待二兄下诏开始。”
卫衍下马,经过数月战事,他气质更加阴冷。听到卫湘的消息后, 哪怕勾起嘴角,仍抹不去眼中戾气。
卫衍阴冷目光在人群中转一圈:“缘空何在?”
百官队伍中走出一个光头。
缘空两掌合十,“贫僧见过陛下。”
卫湘目光跟着落在缘空身上。
卫衍阴冷视线紧盯缘空:“朕且问你,一人死,亲者有人泪下, 有人无泪, 为何?”
听见这一问题,卫湘神色稍肃。
大兄活着时是二兄的心病,死了还是。
常有人以大兄身亡后,二兄不泣灵,反率兵入邺一事,言大兄之死是二兄策划。
上一个回答死者和落泪的亲, 和不落泪的不亲这个答案的, 头还在卫衍常住的殿中摆着。
这是个不甚好回答的问题。
卫湘想,如果缘空答不出让二兄满意的答案, 婚礼只能改当葬礼了。
百官显然也是同样想法,此刻,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气氛无比沉重。
万众牵挂中,缘空转动手中佛珠,平静答道:“无泪者看破,泪下者未看破。”
这……
且不论和上一答案的优劣,单其表达的思想,想想就符合卫衍心意。
卫湘一讶,下意识抬头看向卫衍。
卫衍眼神还是阴冷,但嘴角弧度显然大了。
卫衍:“果不愧为大师。”
卫衍径自进城,松了一口气的大臣们纷纷跟上。
卫湘:“二兄意何日为大师举办婚礼?”
他认为越早越好,迟迟拖着不结婚,外国人还以为他们办不起。
卫衍显然和他想到了一处,“着人邀各国使节,大师婚事,就在今日。”
*
崔衍昭最近试图捡起一点边界感。
他反思了上一次不小心撞到王适安和僚属们小会的情景,痛定思痛,决定进国公府都要府中侍人先行告知王适安,等王适安知道了才进去。
为了王适安的进步,麻烦一点没关系。
这天他下辇后,同前几天一样让侍人通知王适安。
侍人领命离开,他才慢悠悠挪进府宅。
走着走着,他看到王适安在常待的那座房前站着,神色深沉。
望到王适安神情,崔衍昭下意识觉得不对劲,有种原路返回的冲动。
但随他望过去,王适安也已看到他,此时逃避是不可能了。
崔衍昭硬着头皮上前,同时使劲回忆最近学习的内容。
他怀疑王适安这么严肃的原因是要随机抽考。
然而并不是。
还没靠近,王适安便冷漠躬身道:“臣恭迎陛下。”
“……”
王适安一反常态的恭敬,让崔衍昭感觉隐约中有道雷劈在了身上。
还不如随机抽考呢。
他茫然地快步过去扶住王适安,一边心想王适安这是在搞什么。
难道是怀孕压力太大,大脑不小心一个卡壳就失忆了?
这会不会影响称帝啊?
崔衍昭一边担心,一边想王适安失忆了是不是就该自己教王适安学习了。
但他教不了称帝,他只能教种地。
……国家完蛋了。
想到那灰暗的未来,崔衍昭声音都在颤抖,“你,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王适安语气冷硬,“臣系当朝录尚书事,大将军,总百揆,随国公。”
崔衍昭紧张地看着王适安:“还有呢?”
王适安终于一改深沉的神色,冷哼一声:“原来陛下还记得臣是皇后。”
崔衍昭:“?”
王适安:“陛下每至府门,必遣人通报方入,数日不变。如此生疏,难道不是已忘了枕边人?”
崔衍昭:“啊,这个……”
这其实是为了王适安的进步。
他想直说,又怕王适安被戳穿小心思后情绪激动,影响身体。
崔衍昭低下头看着地面,小声道:“我错了。”
虽然想不通王适安为什么不支持他避免误入的措施,但顺着就对了。
反正滑跪也不是一次了,他很熟练。
为表补偿,崔衍昭亲自上手给王适安烤肉。
四方烤炉由铁链系起,悬在支起的架子下。
肉已提前用蜂蜜等调料腌制,只要把握住火候,再别忘记撒调料就好。
崔衍昭感觉烤得差不多了,给王适安递一把,自己也拿了一串。
好吃。
王适安忽提起其他:“谢中书抱病在身,连月不朝。”
想到谢珉,崔衍昭有点头疼。
他没想到临到头谢珉能搞出替父出使的事情,但遣人找谢珉时,谢珉表现出的症状十分严重,甚至下榻不能。
他亲自去看时,谢珉还声情并茂地拉着他念什么“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1。
此诗主人公是北朝替父从军的一位女子。
从晋以来,时代风气极看重孝道,之前刺杀散骑侍郎的徐允就因为是为父报仇,没有被处刑。
孝道之前,皇命和法律都得先让一边。虽然这场替父出使制造了麻烦,但他说不了什么。
只能重写一份出使名单,再附上卫衍的杀人战绩,让他们别一直惦记缘空大师。
崔衍昭脾气再好,被这么搞也烦了:“等他病愈,我就贬他的官。”
王适安眼神稍稍一暗。
谢珉世家出身,又已官至中书令,就算贬官,也难抹去谢珉的名望。
一直病下去好了。
*
立春,宫中花树枝间都挂着春幡。
来往宫女的发簪上也多了剪彩而成的小幡。
崔衍昭收到大臣们送的椒柏酒,他不能喝酒,所以又加上立春的份例送回给大臣。
也算是互献椒柏酒了。
和大臣们走完流程,王适安提一瓶椒柏酒前来。
这个也互,呃,王适安还怀着孩子,喝不了酒,不能互。
王适安催促:“阿昭且饮一口。”
崔衍昭:“……”
他喝不了。
但他有办法应对。
崔衍昭把酒接下,放在案上,握住王适安的手,诚恳道:
“皇后数月未能饮酒,我不能一人独乐。不如等孩子出生,一起把酒言欢。”
先拖着,等孩子出生,王适安可能都忘记这件事了。就算没忘,到时就假装酒已经不知道放哪里了也行。
崔衍昭悄悄地思考着反悔方略。
正真诚交流着,王适安忽地“嘶”一声,回扣崔衍昭的手渐渐用力。
崔衍昭手指纤细,状似经不起任何稍大的摧残。王适安担心压迫得崔衍昭指节受创,艰难控制着手上力道。
察觉到王适安变化,崔衍昭本来的小念头散了个干净,视线从王适安忍耐的神情向下,恍然大悟。
“来人!”
宫人入内,收到召令后,匆匆奔去召太医和宫廷稳婆。
崔衍昭紧张地扶着王适安,视线一刻也不敢离开王适安的面庞。
因为太紧张,从前各种看过的狗血剧情都涌进脑子,他隔几秒就在王适安颈侧和手腕探一探,生怕王适安下一刻就发生意外——
作者有话说:1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出自《木兰诗》
有大佬讨论过花木兰的生活时代,基本都认为她是南北朝时期的北朝人,南朝不会把天子叫“可汗”。争议点在她具体是北魏时期还是后三国(北周,北齐,南梁)时期人。不管哪个观点都在我参考的时间线之前啦,所以谢珉提这个典故有合理性(确信)
春幡在南陈的时候就已有记载,出现时间可能更早,可见南朝·陈·徐陵《杂曲》:“立春历日自当新,正月春幡底须故”。
椒柏酒汉代就有,直到唐朝也还是立春饮品,在白酒中加入花椒和柏叶泡制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