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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大将军有德 崔衍昭第二天醒得……

崔衍昭第二天醒得很早, 天还是黑的。

其实他根本没有睡着。

他一整晚都在思考不得不面对的严峻问题——他终于挑明了让位的意图,但王适安竟然不相信他。

越想他的心情就越沉重,王适安不信他愿意主动让位, 大概想走流程强行夺取吧。

本可以和平解决的事, 怎么就要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呢?

崔衍昭实在睡不下去, 打算夜游散心。

刚坐起身,手腕就被本该睡着的王适安紧紧抓住。

崔衍昭惊讶,“皇后也没睡?”

王适安幽幽看他,“陛下有心事?”

崔衍昭知道瞒不过王适安, 就“嗯”了一声。

沉默了一会,看王适安没有放手的意思,他决定躺回去。

偏偏王适安在这时坐了起来。

王适安:“既睡不着,便一同走走。”

崔衍昭本来也想散心,点头答应:“好。”

夜中静谧, 但宫廊下灯火燃得热烈。

之前相当长一段时间, 这些灯架都在仓库里落灰。

要不是为了迎接王适安,它们还会继续落灰。

夜明如昼,让崔衍昭想起他第一次去王适安家里。

真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一旁的王适安侧头,见崔衍昭视线无定,仿佛对陪在身边的他毫不在意。

王适安心中气恼,眸光沉沉, 语气危险地问:“陛下所思为谁, 又是谁让陛下夜不能寐?”

他一定要杀了那个人。

崔衍昭很惆怅:“昏以为期,明星煌煌。”

这是他第一次去王适安家里时王适安说的话。

因为他当时迟到了。

王适安被崔衍昭一句话带起回忆, 原本的满腔怒火忽而一滞。

而崔衍昭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就是一阵悲伤,都说人临死前会有走马灯,他现在突然就开始追忆过去, 大概是真要死在王适安手下了。

崔衍昭突然就不想支棱了。

前一百年没一个禅位后还能好好活着的皇帝,总不可能轮到他就特殊。

还是赶紧把这段时间憋着的心里话说完吧,以免死的时候还不瞑目。

“皇后……”崔衍昭拉住王适安的手,与王适安相望。

“我知道皇后一直都想登基。皇后功勋卓著,江山本就该是皇后的,皇后随时都可自取。”

王适安曾经的确心念帝位,但早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闻言眉头皱起,欲阻止崔衍昭说下去。

然而他没来得及阻止就听到了崔衍昭下一句话。

崔衍昭:“我还知道析儿并非我的孩子。”

王适安:“什么?”

王适安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崔衍昭:“我把他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和他一起玩闹,一起读书,一起种树,从未有过苛待。我本来以为,看在析儿的份上,皇后也会信任我几分。”

王适安看着崔衍昭,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崔衍昭说完后,王适安狐疑地问:“陛下怀疑崔析的身世?”

崔衍昭:“我……”

他本应该果断地承认,但不知道为什么,被王适安一问,他还真开始不自信,觉得自己遗忘了哪里。

片刻后,王适安收回目光,似乎想到高兴的事,唇角扬起,轻轻地嗤笑一声。

王适安:“陛下是说,崔析不是陛下的孩子?”

崔衍昭被王适安看着,那种怀疑的感觉越发强烈,更觉得自己忘掉了什么。

“是,吧。”崔衍昭因为没来由的心虚,说话很小声。

令他意外的是,都开门见山了,王适安看着并不像要爆发的样子。

王适安反拽着崔衍昭的手,向自己怀里一拉。

“既然陛下觉得崔析不是,那我与陛下再要一个孩子。”

崔衍昭觉得这个发展不太对劲。

第二天。

崔衍昭批奏章的时候听到宫人禀报皇后带走了太子,恍然大悟。

这下对劲了。

王适安把软肋接走,就可以毫无顾忌地跟他争权夺利。

偏偏要走到这个地步。

崔衍昭心里悲伤,但还是镇定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

此时的国公府内。

崔析一大早就被王适安带到了国公府。

之前崔衍昭不止一次带他来过这里,所以他对这里并不陌生,只是好奇王适安带他来的原因。

崔析想了想,期待地仰头问:“阿家带我来此,是要教授我用戟吗?”

王适安低头看他一眼,“不是。”

崔析迷茫:“那阿家是要做什么呢?”

王适安面色如常地对他道:“阿耶不要你了。”

崔析看王适安不像在开玩笑,十分惊恐:“不要啊!”

崔析立刻就要暴哭。

不管什么时候,他只要哭一声,阿耶就会很快出现,然后把他抱进怀里。

王适安严厉:“不许哭!”

崔析浑身一抖,感到阿家好可怕。

崔析安静了下来。

王适安打量崔析,以前还在襁褓时看不出来,现在眉眼间已有崔衍昭的神采。

想起崔衍昭昨日一本正经地说什么把崔析当成亲生孩子,因为太过荒谬,他甚至无法生气,只觉得可笑。

世上哪有连自己孩子都不认识的?

王适安对崔析道:“这段时间就住这里。”

一定是有人挑拨,崔衍昭才会怀疑崔析。

宫里已经不再安全,崔析年纪小,不可置身险境,还是他多年经营的家更适合崔析。

王适安安顿好崔析就进了书房,一边听下属报告建康的近况,一边平等地怀疑一遍每个人。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很快到了下午。

崔衍昭知道王适安今天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以后应该也是。

但尽管知道,还是不能放弃该走的流程。

崔衍昭于是写了一封信让卫士交给王适安。

内容就是劝王适安回宫。

把信送出去后,崔衍昭开始思考封王和禅位的事情。

三辞三让是西周传下来的老传统了,严格遵守三辞三让的规则,才算是有德之人。

崔衍昭把封王诏书和禅位诏书各准备了三份,保证王适安全方位无死角的有德。

但也因为要严格遵守三辞三让,以至于时间有点紧。

近一百年里从国公进步到皇帝用时最短的是齐高帝,用时不到一个月。

相比之下,王适安在国公之位上待得有点太久了。

篡,继位的事怎么能拖呢?

崔衍昭于是召来了黄门侍郎。

……

是夜,崔衍昭把被退回的诏书放在一边。

书信没有退回,但也没有回信,王适安应该不会回宫了。

今天再没其他事,他于是对着烛火出神。

烛火晃动,投在墙壁上的影子忽大忽小。

看得出神的时候,殿外传来一道急切的声音。

谢启:“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谢启进殿,躬身行礼后,把一纸星图递给崔衍昭,“陛下,灵台急奏,三日后将出现天狗食日之象!”

灵台职能类似现代的气象台,属太常辖下。

古代天人感应之说盛行,一旦出现异常的天文现象,从皇帝到臣属都要严阵以待。有时皇帝还会为此下罪己诏。

崔衍昭平时会配合大臣们紧张一下,可他现在只想一个人安静待着。

崔衍昭敷衍道:“天狗食日,那是因为它饿了。”

谢启觉得陛下疯了。

而在这时,殿外宫人出声道:“参见皇后。”

崔衍昭看了谢启一眼。

谢启懂了,陛下没疯,只是他来的不是时候。

他不该在陛下等皇后的时候来。

谢启:“臣告退。”

谢启决定以后见陛下之前都算一卦。

第142章 想起来了 按照礼法,日蚀那天……

按照礼法, 日蚀那天不能举办朝会,也不能进行任何典礼。

崔衍昭决定在日蚀前一天完成对王适安的加封。

时间有点紧,崔衍昭于是一天连下了两份封王诏书给王适安。

并且还向王适安表示, 你不称随王, 那我也不当皇帝了。

这下王适安完全没理由拒绝。

除了封王的小插曲, 再除了王适安带走崔析后就再没让崔析回宫,其余一切如常。

封王这天,天还未亮,百官便已齐聚太极殿外。

崔衍昭来到太极殿, 入居正中,大鸿胪在殿外向他一拜,“大鸿胪臣刘骅稽首言,群臣就位定。”

言毕,群臣向崔衍昭拜伏。

他们跪拜完后, 禁军引领今天的主要人物王适安从端门进入, 在太极殿内落座。

接着群臣也纷纷进入太极殿就座。

封王不是直入主题,而是要有节奏地封,按部就班地封,顺应礼法制度地封。

所以现在所有人一起观赏舞乐。

这些舞乐是专司礼乐制度的官员所作,用来祭告天地的,内容都很严肃。

身着深衣, 头戴长冠的舞者们站成方阵, 伴乐声庄严起舞。

“天命有越,其德惟纯。穆穆明明, 诚事上灵……”

钟鼓乐声大作,但大臣们并没兴致专心观赏,他们都在想陛下的意图。

按照规律, 国公战胜还朝后是该进位称王,称王后要做什么,那是懂的都懂。

他们知道后续会发生什么,陛下肯定也知道。但陛下却一点阻止的意思也没有,反而雷厉风行,在他们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连下三道封王诏书,给王适安加封。

陛下不会是放弃反抗了吧?

可从衣冠南渡后,便再无善终的前代君主。晋恭帝主动禅位,也未逃过被宋武帝杀害的结局。

综合前朝诸多事例,只有联合群臣反抗,才能有一线生机。

陛下糊涂啊。

大部分大臣的心情很沉重。

他们其中很多都是前朝官员,在越国建立时就已经选择过一次了,对此很有经验。

他们知道,此刻又到做选择的时候了。

可是陛下形貌十分美丽,极彰中原正统的气质,外邦每见,无不叹异,极大地满足了他们的虚荣心。

而且陛下对他们也很宽容,不会动辄训斥,也不会抢卫士的廷杖殴打他们,更不会随手杀人。

陛下离开后,他们很可能又要回归上朝如上坟的日子。

好舍不得陛下。

想着想着,有的大臣以袖掩面,悄悄流泪。

终于乐声停止,舞者和乐师退出场地。

御府令手捧冕帻簪导衮服,上前递给站在崔衍昭身侧的侍中。

此时该由尚书令加帻,中书监加冕。

但是没人过来。

崔衍昭目光向阶下一扫,看见王清用袖子遮着脸,似乎是在开小差,而谢珉神色严肃,好像在思考人生大事。

崔衍昭对不靠谱的大臣们很无语。

还是靠自己吧。崔衍昭于是起身。

看见陛下忽然离开座位,满座皆惊。

崔衍昭很平静:“皇后功在社稷,朕意亲自为皇后加冕。”

崔衍昭走到王适安面前,侍中捧着一众装备跟在他后面。

先是加帻。

帻是用来包裹头发的头巾。

崔衍昭把王适安原来的冠帽解下,先加帻,后戴冕。

王适安微抬下巴,由崔衍昭为他系起冠冕两侧缀玉的丝绳。

最后,崔衍昭拿起厚重而华丽的山龙九章袍。

满殿安静地看着崔衍昭动作,无一人出声。太极殿内氛围沉重压抑,令人感到风雨欲来。

加衮服这一步骤是侍中的任务,但崔衍昭没有让侍中动手的意思。在此严肃场合,侍中不敢说话,只能惶恐不安地看着崔衍昭做足全套。

相比起不安的其他人,王适安倒是从容自适,连稍微表示一下惶恐都没有。

穿戴完成,崔衍昭打量整体时,不经意撞上王适安目光。

很难形容王适安的目光,明明是加封的日子,但王适安目光深沉晦暗,没有丝毫得偿所愿的欣喜雀跃。

崔衍昭被影响得也不是很开心。

他本该转身离开,脑中这时却电光石火地回忆起曾经虞堪之的回答——

“昨夜正是臣为安西将军指路,让他去找陛下!”

崔衍昭顿住,所有思绪都被这句话牵引过去,一时忘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如果他和王适安的第一次是在那天的话,一切就都对上了。

他从前先入为主把那天晚上当成做梦,没细想过虞堪之的回答。

难怪那些与王适安不和的大臣们都没一个用崔析攻击王适安。

因为崔析就是他的孩子!

……

突然想明白这件困扰他许久的事,崔衍昭震惊地看着王适安,又很快移开视线,感到一阵眩晕。

他前天就不该突然坦白,让王适安知道自己的误会。

王适安一定觉得他是故意那么说,故意恶心王适安的。

他怎么就不能多忍几天再坦白呢?

不过这个问题此时已经没有意义了。

崔衍昭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才回忆起正事——他已经给王适安加冕完成,该回座位了。

可是他停顿得有点久,什么也不说容易让人猜疑。

崔衍昭于是解下腰间的半鲛鱼鳞金漆错刀给王适安挂上,假装刚才是在思考王适安的一身装束,道:“不佩刀,又如何彰显武德?”

他神态语气俱是云淡风轻,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还是处在巨大的眩晕之中,返回座席时也全凭的肌肉记忆。

回到座位,崔衍昭还是有点恍惚,但正事更加要紧,于是举觞向王适安示意,“皇后明烛四方,今进位随王,理所应然。朕以此觞祝贺皇后。”

说罢举觞一饮而尽。

他喝的不是酒,而是茶汤。这几年为了供应前方战役所需厉行节俭,他就夹带私货地禁止了宫内仪式典礼用酒。

也没人能反驳这点,毕竟酿酒用的是粮食。

崔衍昭带头后,大臣们纷纷举觞祝贺王适安。

王适安脸上浮现微笑,可眼神平静无波,“殿内局促,诸公不若外出为孤庆贺。”

群臣皆看向崔衍昭。

有人愿意听王适安的,有人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