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不怪明香这么想。

她睡前吃饱喝足, 正处在舒服的阶段,脑袋又被糖分滋养得懒洋洋的,属于是想说什么就说了。

加上刚才徐大姩家那老四, 穿个儿童肚兜和一条小短裤儿就来的, 那手臂、那腿脚,藕节一样, 看着都想捏一把。

所以在那一瞬间,她才会突然担心, 担心曾易青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不行。

比如说,站是能站起来,用也能用, 但是种子不行,结不出小西瓜来。

她的想法完全是合理的。

但当暴风雨过境,她后悔了, 她是真的后悔了。

因为曾易青听了她那话,立马没了平日里温柔的模样,整个人像是终于现了原型, 要把她拆吃入腹。

亲吻的时候就已经极尽色气,到后面,她说怕疼, 他才稍微压抑着点儿。

等到她晕晕乎乎忘了叫疼的时候, 他就彻底化身下山的野兽, 干的那些事儿, 啧, 想起来都嫌弃他禽兽的程度。

明香把侧脸埋在被子上,眉头微微皱着,一动不动。

现在她满脑子都是曾易青弄到一半, 突然打开灯,掰着她的脸要她看他的场景。

高大健壮的身体把明香点过的所有模子哥秒得渣都不剩。

从此双开门八块腹肌在明香心里不是说那个男的好帅,而是说那个男的好可怕,别招惹他!

偏偏这个脱了温柔外皮的禽兽,在她迷离着眼睛不知道多少次攀上巅峰的时候还在她后面打了一下,用暗哑的嗓音邪气地说:“媳妇儿,你说你这不是找艹。”

明香当即就抽搐了一下,随后瘫软着跌回床面。

太恐怖了。

太社死了。

这个流氓!

该怎么说呢?

曾易青这个人好像每一个点都长在她的审美上。

是个保家卫国的军官,每个月几百块工资上交,平日里性格冷峻把女人都能吓跑,不会在外面乱搞。

做饭好吃,会主动送她喜欢的礼物,不像这个年代大部分男人一样,介意和对象在众人面前拥抱。

连这方面的能力都这么逆天,平时看着根正苗红,实际邪起来让人头皮发麻。

除了不怎么爱吃她做的甜品,实在是接近完美了。

只是,这也有点太要人命了吧!

难道以后都这样吗?

明香使劲闭了闭眼睛,为自己以后的床笫生活涌起些担心。

曾易青站在床边,把刚做好的红糖炖鸡蛋放在床头的小桌上,也不出声,就这么静静

地看着她。

他媳妇儿真好玩,说起话来那么奔放,真要做起来,又能羞涩到全身都绯红。

这明显醒了也不睁眼,一会儿捏拳头一会儿拧被子的,睫毛颤啊颤,心里不知道翻了多少层浪。

不过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的。

曾易青甚至比从前每一个早晨更期待她醒来。

新婚第二天的早上他都没这么急迫地想早点看到明香那双眼睛,听到明香那清澈带着点儿娇俏的声音。

曾易青弓下腰来,轻轻喊了一声:“明香,起来吃点东西。”

明香身子微微抽了一下,却仍是没有睁开眼,反而把脸又往被子上埋了埋。

曾易青心里好笑,又伸手去推推她的肩膀:“媳妇儿,吃饭了,这都十点多了,不吃饭会饿。”

明香还是闭着眼睛装没听到,一副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的样子。

曾易青见她这副软乎乎的模样,心里头又开始发痒。

他用舌尖顶了顶同样在发痒的牙根,眼神一暗,忽然跃上了床,抱着明香翻了个儿,面对面地就又亲了上去。

明香眉头一皱,伸手过来想要拦住他。

但她经历一夜风暴,软绵绵的哪里还有力气拦?

于是曾易青又试探着说:“媳妇儿,现在可以吗?”

明香闭着眼睛哼唧了一声:“你别得寸进尺!”

曾易青全当夸奖,又掀起了新一轮的癫狂。

明香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这个曾易青,昨晚那么狂暴,今早不知道怎么了,却又极尽温柔缱绻。

她本来都已经做好了在暴风雨中速战速决的准备,反正别那么投入就行了。

谁知人家慢下来的动作更让她无所适从。

那种细腻的、柔情满满的每一步,都像是慢刀割肉,让她根本没法不在意。

她被他弄得整个人都飘起来似的,太过投入以致于心里居然涌起了幸福的酸涩,眼角都湿湿的。

明香舒服得十根手指头都在发麻,在一次次得被抛入云端的时候不得不怀疑人生。

不是,他一个被传有隐疾的家伙,到底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难道这种事,男人都是无师自通的?!

正不知道怎么好,忽然似乎听到一声类似于爆裂的声音,然后她的身子往曾易青那边一倾。

曾易青被她突然主动的靠近弄得闷哼一声,直接到达巅峰。

她也缩了一下。

然后他被曾易青抱了起来,听到他带着笑声说:“不好,媳妇儿,床塌了。”

明香:“……”

毁灭吧!

床塌了。

他们新搬过来,现在只有这一张床。

明香不得不起床,站在洗澡的大木桶边看曾易青卷了袖口鼓捣。

曾易青怼好了温水,用手试了试温度,又拿出来一个纱布药包,放在里面。

明香看得新奇,问他:“这是什么?”

曾易青转过头来,非常淡定地说:“药包。”

明香抱着双臂:”嗯?”

曾易青:“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妈是军医。咱们结婚前几天她托人送了这东西给我,说女人第一次容易不舒服,让我用这个给你泡澡,止痛还消炎。”

明香:“……”

明香红着脸,咬着牙把手里的毛巾往他身上一扔:“你混蛋!”

曾易青接住毛巾,低头笑得肩头颤抖,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也已经热了,过去将她强制搂在怀里。

“是我混蛋,媳妇儿受苦了。”

曾易青出去了,明香在木桶里面泡澡。

也不知道是那药包的原因还是本身热水就有很好的疗愈功能,明香的身体泡在里面,还真的是所有的不适都没了,那种有点胀有有点痛的感觉消失得无影无踪。

身上舒服,灵魂也就跟着放松了起来。

明香前面还让曾易青放了一点她从京市带过来的干月季花瓣进来,一起泡着。

现在,她的鼻尖围绕的全是月季的香气。

那是一种有些酸涩的甜香,盖过了中药包几不可闻的淡淡香气,让她想起大太阳下的月季盛开,蜜蜂环绕的景象。

很舒服,舒服得让她昏昏欲睡。

在桶的旁边,放了条木制条凳,凳子上放了一碗红糖鸡蛋,明香泡一会儿澡,吃上一口。

红糖的甜不像白糖那样直接,带着点儿甘蔗的清香,还不腻嗓子。

鸡蛋煮得很老,但因为老才也显得实在。

老大一颗,蛋白肉质很紧,蛋黄又非常鲜美,几口吃完,仿佛气血真的一下子恢复了。

明香很是享受地闭上了眼睛。

曾易青这个人,有时候真的会让她涌起惊喜的情绪。

这样的一个人,放在后世也绝对是非常稀缺的绝世好男人。

她再次觉得,自己实在是台厉害了,眼光真毒。

就好像前面那个游戏人生,把相亲当完成任务的不是她一样。

*

在明香泡澡的时候,曾易青在下面做午饭。

他前面已经去单位请过事假了。

媳妇儿昨晚消耗不小,他得看着。

当然,也是因为在这种时候,他更是一点儿不想离开明香半步。

蒸了饭,他看着木头砧板上的腊肉陷入沉思。

他们上岛上得急,路途又远,带不了什么新鲜菜。

可这样的早上,让明香吃腊肉,好像不大好。

曾易青想了想,脱下围裙洗了手,打算去找岛上的原住村民,买只土鸡给明香补补。

谁想刚出门,就见徐大姩乐呵呵提溜个篮子过来,径直推开了他家篱笆门。

她见是他杵在那儿,先是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又重新笑了起来。

“小曾啊?哟,今儿你没去上班啊?”

又伸着脖子往里头张望了一下:“明香呢?明香怎么不在?她不会还没起吧?”

说着皱了眉头:“哎呀这些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这都太阳晒屁股了,还睡着呢!”

曾易青眉头一皱,正要问她到底有什么事。

忽见她从篮子里提出来一只绑了双脚的活母鸡,对他说:“昨晚谢谢你家明香了,那么精贵的点心不要钱似的给我和孩子们吃。”

“小曾啊,这鸡你们拿去炖了,这是我自己养的,炖出来可香了。”

曾易青挑了挑眉。

他虽然只来过星洲岛上两次,却是听过徐大姩名头的。

上至军官,下至新兵,不管年纪大小、是男是女,都说徐大姩是个“没享福命的人。

她总有她那一套道理。

委员教导不能铺张浪费啦,人要记得忆苦思甜啦,贪图享乐就容易中了糖衣炮弹的圈套啦……

反正她就是自己不舍得吃好喝好,还不让别人吃好喝好的。

军属院里的媳妇儿有被她带得抠抠搜搜的,也有厌恶她厌恶到见了她就躲的。

可现在,她在说什么

让他给明香炖鸡?还是她给的家养老母鸡?

今儿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都还记得昨天晚上,徐大姩都还在数落明香不爱吃苦。

这苦这就不吃了?

曾易青不知道她什么情况,上前,拧着眉说:“不了,嫂子,这鸡我们不能收。”

想了想又说:“我媳妇儿就是这样,大方热情活泼,有点东西都喜欢跟人分享,她对谁都是这样。”

徐大姩连连点头:“是是是,看得出来,性格好着呢。就是这姑娘吧,她不知道节省,容易被人占了便宜,傻……”

“哎不是”,她说着,壮着胆子沉了脸,“我听我家老吴说你挺爽利一个人,今天怎么磨磨唧唧的!”

“她不是想吃那什么椰子鸡吗,你不收,她怎么吃椰子鸡?快把鸡拿着!”

曾易青暗暗生了一肚子火,觉得这个人怎么回事,怎么话里老夹枪带炮的。

谁能占到他媳妇儿的便宜?他媳妇儿要是不想给,天王老子来了都要不到!

这嫂子,得了便宜还卖乖!

曾易青:“真的不用,嫂子,您拿回家去留着过年吃。”

徐大姩一下子就着了,也不知道从哪

里来的火,原先对曾易青那股子忌惮似乎也忘了。

她拧了眉,看着曾易青:“过年我家还有,你快把鸡拿去烧了,别耽误明香中午吃。”

说着又从篮子里拿出来一些绿叶蔬菜:“我家地瓜叶子这两天长长了,给你们摘了点。”

“还有这刚出没几天的辣椒,嫩着呢,你们尝尝。”

说着把鸡往地上一放,扭头自顾自走了。

嘴里还骂骂咧咧:“哎你说这明香,家里没菜还不种,好好的地不种菜她种花!”

“多不懂事啊!多浪费啊!种花干什么!贪图享受!一点儿觉悟都没有!”

曾易青:“……”

感恩,却也实在光火。

这嫂子一天天的到底在想什么!

曾易青确实也不是什么磨叽的人,想着后面跟她丈夫吴孟林说说这事儿,到时候补偿点对等的就是了。

他弯腰拿起那只鸡,那只鸡圆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瞪着他,还“咯咯”叫了一下。

曾易青一边嘴角弯起,想象着明香吃到椰子鸡时满足得眉眼弯弯的样子,咧唇笑了笑,把鸡提溜进门,去厨房烧开水准备杀鸡。

正接好了水放灶台上,忽然动作顿住,朝窗外一瞪眼。

有人在他家门外鬼鬼祟祟张望。

他捏了捏拳头走出门去,凌厉的样子吓得门外的李红云惊呼一声,身子抖了起来。

曾易青:“……”

很好。

这位是林参谋的二婚媳妇儿,年纪小,听说从农村来的没读过书,也没见过什么世面。

老林哥也是觉得她长得好、性格好又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才娶的她。

这位在军属院也是个出了名的。

出了名的软弱胆小。

她不管跟谁都是怯生生的,跟男同志更是基本不接触,见了掉头就跑的。

曾易青怕再把人给吓死了,放松了面部肌肉,做出温柔和善的样子来。

“嫂子,您进来坐。”

不过他也就这点儿耐心了,接着就直奔正题,问:“嫂子是不是有什么事?”

李红云见他现在满面春风、和颜悦色,垂着脑袋,却偷偷抬起眼皮观察着。

这个人是明香的丈夫,明香那么温和,这个人估计也不真的和传闻中那样凶。

而且赶海的时候这个人居然会主动帮忙提桶,一举一动对明香又那么宠溺,而且昨晚她和他还坐一起吃了宵夜,看着不像是不好相与的人……

李红云想到这里,心头那股恐惧也就淡了许多。

她从挎篮里提溜出来用布袋子装的什么东西。

“明香是不是还没起?”

声音简直是像在哼哼:“都怪我,昨晚那样,还非拉着她讲话。害得她还得特意给我又做了海石花凉粉,累坏她了吧!”

说着又鼓起勇气,正式抬头看向曾易青。

“这是我养的鸡。明香那样儿,应该不会杀,我给杀了拿过来,是新鲜的,刚杀没多久。”

“你给她用椰子水炖了吃吧,别嫌弃是我养出来的鸡就成。”

曾易青:“……”

曾易青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捏了捏脑门,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我代我家明香感谢你,嫂子。但是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

见她的脸一下子红透了,嘴角也抿起来像是要哭的样子,赶忙又把刚刚跟徐大姩说的那套又说了一遍。

“明香对喜欢的人都很好的,你们这样就太过客气了。”

李红云看着这才好了点,只是仍坚持要送鸡。

她就那么伸着手把鸡提在手里,等着他拿过去,表情倔强,一副你不拿我就不放下来的样子。

曾易青见她细胳膊细腿的,手都开始发抖,想了想,还是把那鸡接了过来。

“那好,我代明香感谢你们,以后有空也经常来玩。明香喜欢热闹又初来乍到,你们多带她出去散散心,我怕我工作忙,她会孤单。”

李红云倏然就笑了,点了点头,又从篮子里拿出来另一包东西。

“这是明香要的西米。”

曾易青一愣:“啊?”

李红云:“咱岛上那家罐头厂里面的工人有我老乡,他知道这玩意儿,前年碰巧还给了我一点。”

“我前面煮了一点,煮不烂,不好吃,一直就放着。昨天听明香说了,才知道原来不是当饭吃的。”

“她喜欢,你给她吧,放在我这儿一点用都没有,再过段时间该长虫了。”

曾易青望天想了想,应该是他昨晚关门的时候和明香说的话被这两人听到了,所以才会有今天一出。

一时间他哭笑不得。

他这媳妇儿,确实他娘的是个人才!

等饭菜都做好了,曾易青就去喊明香吃饭。

明香还在桶里泡着,期间曾易青去给她加过几次热水。

现在这人闭着眼睛趴在木桶边沿,面飞红霞,嘴唇莹润,一头黑发湿漉漉地披在秀气的肩颈,看得曾易再次气血上涌,眸色深深。

他走过去,说“吃饭了”,忍着欲望,把人抱出来擦干。

他没处过对象,没遇到明香的时候,是人们嘴里的“得了隐疾”的男人,结了婚之后也一头雾水,不知道该怎么当好这个丈夫。

可他唯一知道的一点,就是明香喜欢的就是他要做的。

他要把明香照顾好,让她每天都健健康康、舒舒坦坦,让她每天都笑靥如花,用那双充满柔情又带着点儿俏皮的眼睛一直一直看着他。

明香泡了许久,期间打了好几个盹儿,疲惫感早已找不见,浑身上下都舒坦得像是躺在云端。

等曾易青开始给她穿衣服的时候,她才猛地想起他们在干什么,顿时脸红耳赤,把他手上自己的背心抢过来,护住胸口。

偏偏她又要眸光流转看着他:“干什么呢曾团长?真好意思!”

曾易青从昨天到刚刚都没怎么害羞过,被她一句“曾团长”喊得心脏怦怦跳,连带着脸都热了起来。

他面上不显,十分正经地对明香说:“明香,你赶紧把衣服穿了,穿好了下来吃饭,别受凉了。”

说着,一手插在军裤口袋,踏着一向非常有风度的大步子走了出去。

明香见了,笑得嘴角弯弯。

小样儿,脸都红了,还装!

昨天晚上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不继续厉害了?

明香终于出了口气,自觉自己扳回一城。

她穿好衣服,下楼来到客厅的餐桌边,往桌面上看了一看,顿时睁大了眼睛。

“易青,你去谁家弄的这么多菜来?”

“还有鸡?哪里来的啊?”

只见桌上,她买的大白瓷盆里,盛着清亮的椰子鸡汤。

旁边的一个小磁盘里盛了一盘子绿叶菜,另一个盘子盛着碧玉一般的细长的什么,像是什么草的茎秆。

整个客厅全是椰汁和鸡的香味,让明香食指大动。

曾易青在她下来之前就已经盛了一碗鸡汤,放在桌上摊凉来。

等她这会儿下来,就可以直接喝了。

他过去搂着她的肩膀,把她轻轻按坐在桌边,把那碗鸡汤又朝她移了移。

“先尝尝鸡汤,是不是你喜欢的口味。”

明香端起碗来看那鸡汤,鸡汤清透,里头飘浮着一点儿奶白色的椰肉,一点儿鸡的浮血都没有,看上去清清凌凌、干干静静的。

再看那鸡,鸡皮很薄,呈淡黄/色泽,紧紧地贴在下面丝丝分明的鸡肉上。

她先是端起碗来尝了一口汤。

清甜鲜美,一点儿腥膻都没有。

再吃一口鸡肉,鸡皮Q弹,鸡肉鲜嫩,从始至终没有一点儿发柴的口感。

要是连着米饭一起在口里咀嚼,那鲜甜的味道更是直冲脑门。

明香眉眼弯起。

昨晚才急迫地想吃椰子鸡,今天中午就已经吃到了,她觉得特别满足。

她放下碗筷,对曾易青说了声谢谢。

估计是这个人操劳一晚上,大清早的还去别人家给他买了鸡来。

说不感动是假的。

看来平时还是要给点钱让他也带在身上。

这昨天买相机欠着烟钱,今天买这鸡,至少八毛一斤,这鸡看着有五六斤,那不得四五块钱!

他工资和积蓄全在她这儿,这次又拿什么来抵押?

明香说着,饭也不吃了,上楼拿了一张大团结,交给曾易青。

“易青,以后我每个月给你

十块钱吧,你要是还有别的用处就跟我说,我再给你些。”

“其实你也不必要把钱全给我,这都是你挣的,我不要。”

曾易青原本看她果然吃得餍足,像猫一样,心里别提有多稀罕了。

不防她好好的饭不吃了,来这一套,心里一下子涌起一股怒气,把筷子放下了。

但他再生气,对着明香,脸上也还是带笑的。

他过去,坐在她身边,把那十块钱收了,塞她今天穿的花衬衫的上衣口袋里去了。

手离开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绵软的部分,愣了一下,心里的气一下子又没了,嘴角带上了坏笑。

“说什么呢媳妇儿!你帮我管家,我该感谢你,怎么整得好像要跟我划清界限似的!”

又说:“明香,以后可千万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我人都是你的了,你这样,我干着活都不安心呐。”

说到“干着活”的时候刻意咬得暧昧迷糊,也不知道是干的什么活。

明香瞪了他一眼。

她还是不习惯用别人的钱。

但曾易青态度强硬,她顺坡下驴想了想,不管怎样,这钱也有一部分是花在曾易青身上的嘛,毕竟东西他也吃了。

然而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她就想着,先用着他的,等过几年,政策放开了,自己可以挣钱了,再算算账,把该他的还给他。

想通了,明香也就开心了。

但她还是坚持要给零花钱给曾易青。

曾易青笑:“不用。”

“明香,你想要什么你就跟你丈夫我说,我什么都能找到,像什么西米东米的,你只要告诉我,我都能找到的,用不着别人,知道吧?”

明香:“……”

这怎么又提起西米了?

明香点了点头,把那十块钱重新放回了自己口袋。

不要就不要吧,这年头还有不喜欢钱的。

明香笑嘻嘻地看了他一眼。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把一个大鸡腿夹到她的碗里。

明香又吃了一会儿鸡,筷子自然而然地去夹那叶子。

放在碗里包了饭吃了一口,顿时有些狐疑。

“这什么菜啊?这么好吃?”

曾易青给她夹了一筷子那碧玉翡翠似的淡绿色的杆子:“这个也好吃,你尝尝。”

明香夹了一根吃了,爽脆多汁,还带着一股儿植物天然的香气。

明香又扒了一口饭:“是好吃。是什么菜啊?”

曾易青给她解释:“叶子是地瓜叶,这个是地瓜杆子。”

听他这么一解释,明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地瓜的叶子和茎啊!

小时候好像吃过,爷爷做的。

后来不怎么吃了,毕竟后世有太多琳琅满目的菜品了,这个放到八零九零年代都已经被打到野菜的阵营了。

不过明香还是很喜欢。

她又问是哪里买的。

曾易青便把上午徐大姩和李红云过来送菜的事儿跟她说了。

她很是惊讶:“她们啊?这也太客气了!”

曾易青点点头:“看来她们都很喜欢你,初来乍到的明香同志。”

明香扬了扬下巴:“那可不!”

她又问:“两只鸡都杀了?”

曾易青摇了摇头:“吃不完。”

想了想,又说:”徐姐给的我给拎回去了,人跟我生气了,说我磨叽,不肯要回去。”

明香想象着曾易青难得的吃瘪样儿,笑得不能自已。

曾易青任她笑,又说:“她让我们不吃的话把那只鸡养着,孵小鸡。”

明香抬起头来,眼睛一点点亮了。

她的眼前是毛茸茸的鸡崽团子,这不种田文标配嘛!萌死个人,必须养!

明香:“好啊,但是我懒得养鸡,以后喂鸡之类的事就交给我们曾大团长了。”

曾易青:“……”

曾易青看着她从碗沿上露出来的亮晶晶的一双眼。

这小姑娘!忒不地道!

*

床塌了,明香让曾易青去找几根钉子钉一下。

曾易青却不肯,非要找人打一张又结实的又好的。

他大言不惭:“修修补补的太不经造了,上次那床塌的时候把你吓够呛,还好没伤着,以后可不能再出这样的事儿了。”

明香心里受用,就想着那打一张就打一张吧。

星洲岛这边没有木匠,但听人说,军属院这边师政委的媳妇儿陈春芳有个大哥,在对岸西市的木料加工厂当工人,同时也是个非常优秀的木匠。

明香于是去找了一趟陈春芳。

到了那儿才知道,陈春芳就是那天晚上扎两个麻花辫的女人。

明香觉得她说话非常和气,性格很好的样子。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陈春芳说会尽快给他哥写信,过两天让他过来。

明香很高兴,回家仍是让曾易青把那床先钉了,不然连个睡觉的地方。

当然,也不让他碰了,毕竟那床钉得再好,也禁不住人家龙筋虎骨的,到时候直接碎了,他们就得睡地板了。

陈春芳果然和明香想的一样,是个非常实在的人。

没过多久,就领着她哥来了。

带着木材和工具。

就这样,新来的曾团长家的床睡塌了的事一下子传遍了军属院。

这下好了,时不时就有他的战友和领导过来笑他。

“哎呀,你个曾易青,你可以啊!老子年轻那会儿都没能跟你嫂子把床睡塌呢!”

“瞧瞧,平日里绷着个冰山脸,一副人欠了你钱的样子,今儿个当着我们的面倒和气起来了,听我们酸你,你特自豪吧?”

“不是,我听我在京市的战友说,你有那方面的隐疾啊,不会是见咱们明香同志长得太漂亮,一下子就好了吧!”

曾易青是无所谓的样子,甚至眼里确实洋溢着骄傲自豪,那样子,讨厌死了。

明香尴尬了,尤其是在徐大姩来跟她求证这事的时候。

徐大姩痛心疾首:“明香啊!你说你怎么这么糊涂!这种事是能宣扬的吗?这都什么风气!”

但马上又捂着脸转过头来,凑到她耳边:“小曾真那么厉害啊?那你可高兴了吧?过不久是不是该抱孩子了?”

明香:“……”

应付完一个徐大姩,又来一个李红云。

徐大姩还好,心直口快,年纪大一点,不忌讳。

明香本来在这方面也不是不开放的,两个人都不避讳,就不会那么尴尬。

可是李红云……

光是这人还没开口就红成信号灯的脸,就让明香够尴尬的了。

再加上她说话时候说一句红一次脸又沉默一会儿的风格,让明香觉得自己和曾易青确实是骚过头了。

可别别扭扭了许久,李红云却忽然说:“我不喜欢我家男人碰我。”

明香一愣:“啊?”

李红云:“他总是想要就要,也不管我多累。”

明香更尴尬了,窥视到别人的私事,让她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李红云却破天荒地、大胆非常地继续跟她说着这些难以启齿的事。

李红云:“他还说我没用,说我长得跟鸡崽儿似的身上没几两肉,说我连自己的身体都照顾不好,更照顾不好他前妻生的孩子。”

她的语气越来越急,手指头紧紧攥在一起:“他总是说不想碰我,但又会一次次地碰我,还弄得我很痛,弄完了倒头就睡,也不管我。”

明香:“……”

明香刚要开口安慰,她却又笑了起来,起身说:“明香,让你难堪了吧?对不起。我先走了。”

明香心道不对。赶忙拉住她:“等一下,红云。我早上出去散步的时候看到田地里鼠曲草长得很好,明儿早上我们一起去采了,攒着做青团吃吧?”

李红云一愣,倏然从那种压抑的状态下脱出,眼睛也有了神采。

“鼠曲草?”

明香点了点头:“一种野草,估计这里的原住村民也知道。可以做青团吃,过两天不清明节了嘛!”

李红云显然还是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但还是启唇笑了一下,露出一点儿尖尖的小牙:“好啊!那

我顺路带你去摘点芒果吃!”

明香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她觉得李红云看着像是濒临疯狂的边缘了。

总之这件事过后,明香和曾易青算是彻彻底底出名了。

这天,床打好了,她正要去给陈春芳的哥哥工钱,却见他和曾易青两个人蹲在院子里,把一根老长的原木桩子竖起来。

两个人垫了凳子,绷着肌肉一人一下把它往地上砸。

明香过去,问他们在做什么。

曾易青抹了抹汗,让她回屋去休息,说天儿太热了。

嚯,还藏着小秘密。

明香也不揭破,进去睡午觉去了。

外面乒乒乓乓的,她却睡得比前些天都还要安稳。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安全感吧,有一种活人气,让她知道,她的家里不只是她一个人。

睡了个午觉神清气爽,她便下来,准备去食堂打饭菜。

毕竟这些天的饭菜基本都是曾易青准备的,有时候是邻居送过来的蔬菜和海鱼,有时候是曾易青从食堂里打回来的。

谁想当走到院子,她一下子愣在那里,神采飞扬地直接朝曾易青飞奔过去。

“哇!易青!这你让陈大哥做的啊?”

陈春芳的哥哥这会儿已经在收拾工具了,用胸前搭着的白毛巾抹了把脸,对明香说:“明香,看看,是你想要的那种茅屋吗?大哥的手艺不错吧?”

明香睁着大大的眼睛,仰着头看那新矗立在她院子的“大伞”。

原来刚才的那根原木就是中心支柱,上面十几根横着的细一点的原木,跟中心的柱子做成了榫卯结构,就像一柄伞的骨架,向四周散开。

“伞面”则是这边特色的露兜树叶做的,那是一种类似于内地茅草的东西,已经晒干了,非常有技巧地扎成了一小捆一小捆地铺在上面。

这样一把“巨伞”凭空出现,明香激动得眼睛都红了,眼神寻找曾易青的影子。

曾易青脱了军服,穿着那件经常穿的白色打底小衣,下面是已经被蹭脏了的白色军裤。

他原本正弯着腰在那边打扫,要把做这把“伞”时落下的枯枝败叶和木头碎屑给扫干净。

听到明香的惊呼后便起身,一只手肘撑在扫把头儿上,站在那儿看着她笑。

陈大哥见状,明白了什么,拿了工钱挠挠头,笑嘻嘻走了。

走之前朝他们吹了一声口哨:“哎,易青同志,你们可悠着点,别再把床给睡塌喽!我晕船!老来这边扛不住!”

曾易青迈开步去,说:“等等,我送你!”

可人早已经走远了,空气里传来他的声音:“不用!我妹子家又不远!”

曾易青兀自笑了笑,放下扫把,朝他媳妇儿张开手臂。

“媳妇儿,过来。”

明香再次扬起笑意,朝他跑了过来,到他身边的时候,却顿住。

她有些小心地倾身过去,把脸埋在了他的胸襟。

曾易青轻轻用手环住,在她脑袋上摸了下。

明香从下面抬头看他:“我只是那晚跟你随便说了一下,你还真当真啦?”

曾易青挺了挺胸膛:“那当然,我媳妇儿想要的东西,我不得上心啊?”

明香:“你不会觉得我在发梦吗?”

曾易青:“不会,你那天说你想要那样的茅草屋,我觉得很好,确实很适合星洲岛。”

他把明香扶起来,对着她笑:“我媳妇儿真是个人才,心里面住着这么漂亮的房子。”

明香抿唇,笑意从眼睛里泄出来。

“是你设计的?”

曾易青:“嗯,我在军中也接触过木工的活儿,会画图纸,但没有陈哥这手艺。”

明香踮脚,捧起他的脸,把唇覆在他的唇上。

“谢谢你,易青。”

曾易青却难得的不自在起来,只在她眉心亲了亲:“我们进去坐坐吧,看看还有什么地方要改进的。”

于是两个人坐在了那张“伞”下。

桌子凳子都还是他们天天晚上纳凉用的那个,可氛围却已经完全不同了。

明香很是高兴,说:“天气再热一点,我就天天晚上坐在这里喝饮料。”

“今天做奶茶,明天喝西米露,还要做蜜桃啵啵、芒果椰椰!”

曾易青听不懂,但也大概知道是跟那天的菠萝茉莉奶一路的茶水。

他点点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明香又说:“还要做蛋糕,吃一口蛋糕喝口饮料,多惬意啊!”

曾易青以为是鸡蛋糕,想想也挺好,就说:“行,等咱们的小鸡们长大了,生蛋了。天天让你做鸡蛋糕吃。”

明香:“……”

明香知道他不懂,却也不打算解释。

等他看到了、吃到了,他就会懂她曾经生活过的未来了。

*

李红云回到家,就歪在了床上。

她的继子继女放学回来,对着她喊:“红云姨!红云姨!饭呢!你今天怎么不做饭!你想饿死我们啊!”

李红云慌忙起身,在床沿坐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歪了下去。

牙齿死死咬着唇。

过了一会儿,她丈夫林卫国走了进来,横着个脸背着手。

“红云啊,怎么没给孩子们做饭呢?”

“是烧火的时候又烧到手了,还是淘米的时候又被笸箩拉到手指了?”

“你说你,这么大一个人怎么什么都干不成!”

他像是来了劲儿,不住地数落起来。

“你看看人家的媳妇儿!”

“稍微有点文化的,现在在咱们这的学校当国家教师,有的在广播站做广播员…你呢?让你去幼儿园看个孩子你都看不好!好好的一个军属就业的机会就这么白白地被你弄没了!”

“哦,让你去学着大姩妹子种种菜、打打渔打发点时间,你跟小曾那口子去海边疯,她还穿个招摇过市的裙子,还露腿!”

李红云垂着脑袋,撕着手指头上的死皮。

她知道丈夫后面会说的话。

“你什么都干不好,那就在家好好带孩子,结果你连个孩子都带不好,还犯懒,连饭都不给孩子吃。”

“你到底想干什么!”

果然,他确实是这么说的。

吵死了。

李红云感受着指尖上的疼痛,怨气一点点攀升,直到她无意识地淡淡开口。

“明香很好,你不配说她。”

“她丈夫很厉害,你别被他听到,哪天把你打死了。”

“我有点想回娘家了……我……我想……不,我想离婚。”

她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有些病态的苍白的脸。

“卫国,我想离婚!”

林卫国:“!!!”

第27章

林卫国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背着手走过去,问她:“你刚说什么?”

李红云眼泪盈满眼眶:“我想离婚。”

林卫国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反应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

“你今天又发的什么疯。”

“我说你, 在家里闲着都不自在, 一天到晚吊丧个脸给谁看!”

“离婚?你离婚你靠谁去?靠你老子娘?你家兄弟能同意?就他们同意,你弟妹和嫂子能同意?”

李红云的脑袋一点点低了下来。

林卫国见了, 心说小样儿,还拿捏不了你?

他轻嗤一声:“你今儿把咱家的鸡给了一只给小曾家, 对吧?”

李红云猛地抬头,然后又默默点了点头。

林卫国心里好笑,语气放缓了些:“你也不用这样, 结婚的时候是我跟你说的,这些我不管,家里的开销用度你找我拿就是了。”

“可你用着我的钱, 也拎拎清楚嘛!就比如那只鸡,确实是你养的,可那买鸡崽的钱是谁的?没有鸡崽儿, 你怎么养鸡?怎么顾着这些人情客往?”

李红云听到这儿,猛地又抬头,泪眼汪汪地瞪着她。

林卫国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手揽上她的肩膀。

“红云同志, 你嫁给我不吃亏, 别一天到晚

说你几句就不行。”

“既然嫁给了我, 咱就好好过日子, 过两年你给我再生几个大胖小子,能委屈了你?”

李红云别过脸去,双手撑在床上歪着, 越听抽噎得越厉害,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林卫国绷起脸来,手也从她肩头拿了下来。

“好了!别哭了!赶紧起来给我和孩子们做饭!”

“他娘的!老子在外头工作了一天,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回来还要听你哭!”

李红云绝望地看着他。

可她也清楚,林卫国说得没错。

她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人,甚至连乡下人都不如,毕竟乡下的女人身体像她这么孱弱的没几个。

她从小就这样,体质不好,什么事都做不好。

父母当初连洗衣做饭都不让她接手,生怕她做完了,大晚上的发起高烧来,那样更鸡飞狗跳。

后来她跟了林卫国,不得不学着做事。

她觉得自己比前面做的好多了,也不会动不动就发烧了,可相比于其他女人来说,还是那么笨。

现在她是有林卫国养着,真要离了婚,她能做什么?

她什么也做不了。

李红云再次把脑袋低了下去。

林卫国很是得意,说:“行了,起来做饭。”

李红云闭上眼睛,内心还是无比痛苦。

她没有立即起来,脸上写满了恳求。

“卫国,今天晚上的饭你做好吗?就是把中午吃剩的热一热,很快的。我有点累。”

林卫国简直听笑了。

他一甩手:“说的什么话?你见过谁家爷们儿做饭的?”

李红云:“明香的丈夫就做饭。”

林卫国:“那是他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不然你嫁给他去?那也看人家娶不娶你!”

说着又皱了皱眉头:”别墨迹了,快起来!”

李红云的心沉到谷底。

她撑着沉甸甸的身子准备起来,突然她的那一对继子继女走进来。

两个孩子都已经十二岁,她从他们八九岁的时候就带着他们了,现在已经三年了。

三年里,她把他们当朋友、当伴儿、当自己的孩子,照顾他们的吃喝拉撒,到哪儿都顾及他们的心情。

可他们从来不领她得情,现在也冷脸看着她。

“李红云!做饭去啊!”

“就是!喊你一声姨给你脸了是吧?一天天的在家里闲出屁,还连饭都不愿意做了,那我爸凭啥养着你!”

李红云的身体又开始发起抖来,一双手紧紧地搅在一起。

她把求助的眼神投向自己的丈夫。

林卫国却只是瞪了她一眼。

“看把孩子都饿成伸么样了!这都急眼了!还不赶紧起来做饭!”

说完背着手走了。

他的两个孩子跟在他身后,满眼崇拜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们才是一家人。

李红云觉得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的。

自己对这个家也是真心实意地在付出。

每天早上起来洗衣做饭,还要打理菜园,养鸡、养鸭、养猪。

就算是闲下来,也会时不时的去海边转转,赶赶海,尽量捡到些海鲜改善家里的伙食。

孩子们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是整宿整宿地陪,可她自己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却没人发现,她只能默默地扛下来。

有时候发烧实在是瞒不住了,也没有人陪她去卫生所。

她只能把以前去卫生所时带回来的退烧药片吃了,裹着被子发汗。

她哪怕发着烧,该做的家事也一样不少。

不该是这样的。

徐红云觉得哪里不对。

可她那没什么文化的脑袋又搞不清楚哪里不对。

她只想回家。

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回娘家过不了两天又会被送回来。

而且林卫国是绝对不会让她走的。

老婆跟自己斗气回娘家,这件事会让他觉得很丢人,没面子。

而且她走了,家里的事谁做?两个孩子谁来照顾?

李红云越想越觉得憋闷,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瘫在床上哭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明香说要跟她一起去采野菜,猛地张开了眼睛。

心里的阴云像是一下子散开了似的,让她深深地喘了口气。

她终于还是去把饭做了,只是没吃,自己昏昏沉沉的回房睡觉,也不管今天的碗谁洗。

第二天一早,明香提溜着曾易青昨晚连夜用椰树藤纤维编的篮子,穿一件短袖的白色翻领衬衫,底下配明黄喇叭裤,戴着赶海那天的草帽,一路来到李红云家。

没想到李红云已经也提着篮子在门口等她了。

李红云看着气色不好,眼睛似乎是有些红肿,但笑容依旧温柔腼腆。

她见明香来了,就走过来,递给明香两个包子。

“明香,这是我今早做的肉包子,你尝尝。”

明香的眼睛亮亮地看了眼她手上的包子,又看向她。

先前约李红云去采鼠曲草,怕被太阳晒,所以她跟李红云说要早一点去。

今早,她要死要活地把自己从床上拉起来,到现在也才5点多一点,没想到人家连肉包子都已经做好了!

那不得三四点就起床了?

明香很是感慨,这个年代的女人怎么都这么贤惠?

实在是太佩服了。

明香笑:“真厉害呀,红云,你居然会做肉包子!”

肉包子可不好做,肉馅需要处理,不然容易有一股猪肉的腥臊味。

还要调好味,咸了不好吃,淡了容易腻。

而且要摔打出筋,不然肉质是散的。

包子皮也很有讲究……

明香越想越佩服,又说:“还起得这么早!”

“别看你这小身板儿,你这身体铁打的吧!我今天就是稍微早起了一点,都觉得要蔫巴了。”

李红云心里一动。

明香在说什么?

说她会做包子,身体好?

她的身体还算好?

而且会做包子……也值得夸吗?

李红云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脸一点点地热了起来。

突然,她想起包子还没给到人家手上。

这让她非常尴尬。

自己明明是要给明香吃的,却又不送到人手上去,明香会不会觉得她是不舍得啊?会不会觉得她虚伪?

自己真的是,连这点小事儿都做不好。

李红云把包子急急忙忙地塞到明香手中。

“明香,你吃。”

明香拿过来咬了一口,眉尾一挑,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李红云做的包子,皮薄馅儿香,咸鲜度拿捏得很好。

而且包子皮非常的有韧劲儿,不会有种被水泡了的感觉,吃着很清爽。

唇齿生香。

明香点了点头:“嗯,真不错!红云,你可真是厉害!”

李红云被她说得低下了头,心里头那点儿拉扯一下子不知哪里去了,一种上扬的情绪一点点升了起来。

她觉得快活点了,身后那个压抑的家,仿佛离她远了一点。

明香根本不知道想她的想法,拿着包子边吃边走,带着她一路朝那天见到鼠曲草的方向而去。

临近清明节的海岛,大早上的还不是那么热,阳光却很亮。

到处都亮堂堂的,不管是飞鸟还是树叶,都分毫毕现,这里的阳光,像是把所有的阴翳都照没了。

明香带着李红云来到一片稻田中,田埂边冒出丛丛的鼠曲草,圆钝的叶片裹着层细细的绒毛,风一吹轻轻晃悠。

它们的顶上,攒着星

星点点的小黄花,像是撒了把碎金子。

它们银色的绒毛像是上好的天鹅绒,露珠在上面一点不晕开。

圆圆露珠像一颗颗天然的放大镜,把那细细的绒毛放大,让它们像是闪着润润的光,看上去精致又高贵。

明香一直都觉得这种野草长得秀气可爱,这会儿再见,顿觉心里痒痒的,嘴角扬起了宠溺的笑意。

她放下篮子蹲了下来,伸手去掐鼠曲草嫩嫩的芯。

李红云也跟着蹲下来,两个人脑袋对着脑袋交谈着。

李红云:“明香,就是这个草吗?平时见了都没怎么注意,现在看来,这草长得真好看啊。”

明香点点头:“是吧?你也这么觉得?”

李红云认真地点了点头:“嗯。明香,你怎么知道它们能吃的?”

明香是有一次去南方考察的时候知道这种草的。

南方人种草非常多,他们喜欢用这个做青团,不过包的不是甜食,而是用笋丝儿、木耳丝儿、腌菜碎、豆芽碎及五花肉碎做的馅儿。

吃起来咸鲜辛辣的,让人胃口大开。

鼠曲草还是一种药草。

有着润肺止咳、 祛湿消肿止痛、调理肠胃和止血的功能。

要不说老祖宗的智慧伟大呢!

不过明香总不能跟李红云说自己考察吧?

于是说了句:”一个做点心的师傅告诉我的”。

李红云点了点头:“明香,你是不是很小就学了做点心了?你做的点心都跟别人不一样,特别好。”

明香笑着朝她说了声谢谢,拇指和食指的指尖儿对着,又掐下一株鼠曲草的芯儿。

鼠曲草身上凉凉的,有着沁人的湿意。

那种柔柔嫩嫩的水灵灵凉丝丝的感觉,明香一直都很喜欢。

就像是握住了一汪清泉,身上来自于海岛的燥热都被抚平了。

心里也像是被泉水洗过,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

她在这样舒适的心境中抬起头来望了望。

这片田地不大。

岛上的田地其实都不大,毕竟整座岛屿也才那么丁点儿大。

但是这里的植被真的很丰富。

不同于后世城市的水泥森林,也不同于现在京市的沧桑肃穆,这里满目苍翠,连风都似乎带着绿意和水汽。

近处是嫩绿的小草和星星点点的野花,远处是藤蔓遍布热带植被。

椰子树、芒果树、榴莲树、荔枝、龙眼、红树林……

在这密集的植被里,镶嵌着一两片小小的蓝蓝的海面。

就像是绿色的戒指托,中间镶嵌海蓝色的宝石。

这里的阳光真的很亮,像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把所有的植物罩在其中。

她有时候看着这一切,觉得自己的灵魂都透亮了。

明香深深地吸了口气,把清新洁净的氧气吸入肺腑。

她微笑着,再次低下头来,把一根根鲜嫩的鼠曲草芯采了放在篮中。

李红云显然也被这样的风景和这种柔嫩的触感给陶醉了。

她那种愁苦的神情消失了,嘴角已经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

连声音都轻盈了许多,时不时问明香:“这个能要吗?这个也是鼠曲草吧?我没摘错吧?”

但岛上耕地有限,长的鼠曲草也不多。

好在这种草每天都在长新的出来,于是明香打算第二天再来采一次。

明香起身,李红云也跟着起来,说带她去芒果林摘芒果。

说是芒果林,其实也都是野生的芒果树。

只不过那一块地儿可能是特别适合芒果生长,长的树基本都是芒果树,其他种类的树很少。

明香跟着李红云走了一段,到一个地方果然看到一片芒果林。

刚走近,就闻到了一股青涩的味道。

确实是芒果的香味,却又不像是平时吃的芒果那样甜腻。

确切的说应该是芒果皮的香味,反正闻起来也挺舒服的。

海岛简直是自然香氛的天堂。

前两天的椰子菠萝自不用说,现在又来了个芒果。

明香院子里还种着薄荷,以后如果曾易青能帮她弄到种子,她还想种迷迭香、罗勒和佛手柑。

香气能让人放松。

明香当年喜欢做甜点,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甜点的香气让她觉得轻松。

明香跟着李红云走进了芒果林,一时间觉得目不暇接。

并不很高的树上挂满了弯刀形状的大芒果,有的是橙红色的,有的是黄色的,还有的是青色的,甚至还有一种紫红色的。

光是这缤纷的色彩,就她觉得自己的神经被打上了一针愉悦剂。

她的嘴角自然而然的又弯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抬着头,伸手摸过一个个芒果。

李红云在她旁边,侧着脑袋看着她。

不过是芒果而已,怎么会这么高兴。

突然,她身体如过电一般愣了一下。

她猛地想起来,自己刚来这个岛上,见到这里的纷繁复杂的水果,似乎是这样喜欢到不行。

当时她还拉着林卫国在原地蹦了一下,指着那些芒果说:“卫国,你看!是芒果呀!”

那时候自己在别人看来,应该也是充满生机的吧?

可现在,她有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会有些厌恶。

明明才过了三年而已,自己怎么就从一个阳光璀璨的大姑娘变成了一个满脸愁容的老婶子

她不喜欢这样。

她想要像明香这样,每天都开心、轻盈,做自己喜欢的事,把日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心。

不过这些概念对于李红云来说都还是模糊的,她只是想着,要是每天都能和明香在一起就好了。

她不想回她那个家,那个家里有什么东西是不对的。

她要待在明香身边,看着明香的脸,她觉得自己会心情好。

李红云上前,拿镰刀割下一颗芒果放到明香手上。

“明香,这个大,你拿着。”

明香把那芒果放在鼻尖使劲的吸了吸,一脸陶醉的表情:“嗯,真香!”

说着,她小心地把篮子里的鼠曲草拨到一边,把这颗大芒果放到空出来的角落。

做完这些,她又起身,伸手去摘树上的芒果。

李红云见状,赶忙把自己的镰刀递给她,因为她看到明香没带镰刀。

明香却摇了摇头。

“谢谢你,我用手吧,我想感受一下。”

她踮起脚尖,双手合抱着那饱满的芒果。

掌心顿时传来湿漉漉、冰凉凉的感觉,让路上的热和疲倦一下子就没了。

再往下用力的一掰,一扭,轻轻的撕拉声响起,芒果被摘了下来,断开的茎上沁出来一点点淡黄绿色的清汁。

明香觉得这也解压了,放下这个又去摘另一个。

李红云发着愣。

感受?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清楚,只噙着微笑,安静地看着明香玩儿。

等她看到明香玲珑的鼻尖沁出了汗珠,她赶忙用带过来的凉开水洗了洗镰刀,把一颗黄澄澄的、熟得不能再熟的芒果用镰刀削了皮,又麻利地切下来一块肉来,递到明香嘴边。

明香朝她笑了一下,手还抓着树上的一个芒果,侧过脸来张嘴接了。

芒果肉入口,她的眼睛马上就陶醉地眯了起来。

“嗯,好吃,汁水丰富,香!”

李红云不知怎么的也觉得开心得很,又给她切了一块。

明香仍旧是拿嘴接了,李红云继续给她切。

明香一边鼓着腮帮子拒绝,一边摇了摇头。

“不吃了,吃饱了。”

李红云正要收起刀子,忽然听到她说:“红云,那天赶海我就发现了,你干活真的很利索,和徐姐有的一拼。”

李红云被她说的面红耳赤,拢了拢鬓边的发在耳后说:“我?和徐姐一样利索?”

明香点了点头:“是呀。”

李红云不知怎么的想起林卫国说的,她一点也不如林大姩。

李红云眸色变换,过了会儿抬起头来朝明香笑了一下:“谢谢你啊明香!”

明香不知道她谢什么,朝她点了点头,又继续踮起脚来摘芒果去了。

她们个人摘了几十个芒果,就回家了。

到了家,明香把鼠曲草用水洗干净

,放在竹匾里摊开晒干,留着备用。

芒果放在家里不容易坏,她就没管,放在厨房的储物柜里。

第二天,第三天,她和李红云去采了些鼠曲草,仍是洗干净,拿竹匾放在门口晒。

马上就到清明节了。

明香是这几天才听曾易青说,原来他们不许过清明节。

这个年代要破四旧,不能搞封建迷信那一套。

当然,也有村民会悄悄地去祭祖,但既然人家不是明着,也没人会去计较。

知道了这个之后,明香就想着,祭祀活动就不要搞了,但点心仍然是要做的。

这天一大早,李红云就应邀来到了她家。

曾易青去单位了,明香想着一个人做青团显得冷清了些,就把她给叫过来一起。

而且昨天两个人一起采鼠曲草的时候,李红云答应她帮她搭个鸡窝。

两个人已经熟络到见了面只要笑,连打招呼都不用的程度。

李红云进了院子,就开始拿土砖给她搭鸡窝。

明香把家里吃饭的大桌子搬到了院子里的大伞下。

这伞用的时候打开,不用的时候嫌占地还可以像普通的雨伞一样收起来。

看似庞然巨物,实际上非常灵活。

明香喜欢得很。

这大白天的,伞遮挡了大部分骄阳,在伞下干什么都比直接在外面清凉许多。

明香把用水煮软了的鼠曲草捞起来,用手压干水分,按照比例拌了面粉,揉成团。

用水煮过的鼠曲草煮软后是深绿到发黑的颜色,但拌了面粉,就又回到青绿的色泽,过程都非常养眼。

只是她做得太多了,用的盆是两个脸盆的容量,揉起面团来就有些吃力。

刚好那边鸡窝搭好了,明香看了一眼,觉得像模像样的,一时间很是高兴。

她边揉着面团边对李红云说:“红云,洗把手,过来帮帮我。”

刘红云“哎”了一声,把明香家唯一的那只母鸡赶到鸡窝里试了试。

她看着那母鸡在里面走来走去,满足地笑了一下。

随后,她就去洗手,来到了明香的身边,看着那巨大的绿色的一团东西。

李红云:“明香,是要我帮忙一起揉吗?”

明香笑:“真聪明。”

刘红云笑了一下,伸手进去扒拉了一大块出来,使劲揉着。

正在这时,徐大姩路过,见她们两个人乐呵呵地揉着面,本来要去海边捕鱼的她,在原地钉住了。

她做了好一阵儿心理建设,还是把渔网从背上放了下来,朝明香喊了一声。

“明香!你们一大早的在这里做什么呢?”

明香边招手让她过来:“徐姐,过来一起做青团吃。”

徐大姩:“……”

吃吃吃,又是吃。

徐大姩知道青团,也吃过,就那样吧,相当于是一种包了馅的馒头。

可她马上又想,这是明香做的,明香做的就可能……

徐大姩脑中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她觉得自己要是留下来,就是在认可明香,纵容明香。

可要她走,她有想起了那天晚上的海石花凉粉。

徐大姩终究还是没有把她那渔网重新背上,而是鬼使神差地进了明香的院子门。

几分钟后,她也洗干净了手,帮着明香揉起了面团。

还乐呵呵地:“哎呀明香,你说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心这么大,一个人揉这么多呢!”

又带着点儿惊讶地看了李红云一眼。

“红云啊,难得见你笑得这么开心啊?”

“对啦,你要多笑,看着精神!”

*

周晚棠站在二楼,看着隔壁曾团长家的媳妇儿在做青团。

其实她也在做青团,这是她家那边的传统,到了临近清明的时候,就做青团吃。

祭奠意义倒是没人敢在意了,她会想做,是因为她一直觉得自己很会做点心。

她父母那一代被打成了资/本家,长她二十岁的大姐那时候已经二十岁了,因为长得好、气质也好,被一位军官看上了。

大姐虽然在那样的年代经历了一些不好的事,但也挺过来了。

挺过来的大姐依旧是大家闺秀,保持着一些这里的人没有的习惯。

比如每天早上要喝一杯咖啡,下午的时候要喝下午茶。

大姐是她的偶像,她也看不上土里土气的东西。

比如这里的许多军属,真是一言难尽啊!

身上来来去去都是那几套衬衫加黑不溜秋的长裤,鞋子都是平底的布鞋。

每天只知道干活,连苹果派都没吃过。

更别说懂风花雪月了。

就比如那个徐大姩,那是真的太死板了,思想跟简直属螺丝钉的,钉死在那儿了。

周晚棠一向很不屑,加上她丈夫的地位又高,更不怎么和这些人打交道。

平日里见了,点个头就算完事儿了,干什么也走不到一块儿去。

可最近,她家隔壁搬来了邻居。

就是那个冷冰冰的曾团长和他那媳妇儿明香。

那个明香倒是让她有些惊讶,长得好,穿得也不土气。

周晚棠永远都记得,她到这儿的第一天,就有很多人来帮她搬家。

她还做饮品给她们吃了,吃得她们一个个都没出息地直说好喝,叽叽喳喳地吵死了。

到了晚上,她又跟她丈夫在院子里肉麻!

好像是她给她丈夫做了什么牛奶鸡蛋羹吃。

把牛奶和鸡蛋一起吃,是这里的土女人们永远也想不出的。

周晚棠当即就起了一股子邪火。

她不能允许别人比她更懂甜点!

周晚棠打听过了,明香家里也是一家子农民,没见过什么世面的。

她懂做什么甜品!

周晚棠站在二楼看了一会,下楼继续做她的青团去了。

她不想和徐大姩她们打交道,但她又想着,待会必须拿着自己做的青团,去揭穿明香的真面目。

她要让徐大姩和李红云知道,明香就是欺负她们没见过。

她要让明香她们知道,什么才叫最好的青团!

第28章

青团的皮子准备好了, 明香开始调馅料。

她昨晚已经把从京市带过来的红豆泡了一晚。

刚刚,在徐大姩和李红云帮它揉面团的时候,她已经用从京市买过来的“双喜”牌的高压锅把红豆煮软烂, 放一边晾着。

晾凉了之后, 她就用家里那把手摇的碎肉机把红豆打碎。

随后,她拿纱布把红豆过滤了足足三次, 渣滓不要,剩下的分两次共加入猪油, 耐心地炒至猪油被红豆完全吸收,再加入同样从京市带过来的红糖。

她做这一切井然有序,毕竟这些都是她以前的日常。